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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31章 死亡海岸线(10)


    上台表演的时间被拖延了三分钟,工作人员催促,背对观众的主持人黑着脸瞪向漆黑的通道:快点!


    扛着魔画的伊万匆匆跑过来:“我、我呢?这画什么时候能放下?我感觉它在我耳朵边吹气。”


    岑今:“你怎么过来了?”


    伊万:“我也不知道啊。”


    丁燳青:“待在后台别乱跑,还有四个小时。”


    岑今颇为诧异,能说出这么精准的时间,难道丁燳青猜到第五次时空交错的原因?不对——


    “不是四次?”


    丁燳青不知从哪拿来的湿巾递给他:“不止。”


    帕特:“你们确定能一起上台?”


    岑今接过湿巾擦脸,头也不回地说:“可以。”


    扔掉湿巾,岑今匆忙赶过去,穿过一条漆黑狭长的后台通道,前方有刺眼的亮光。


    帕特在最前的位置,压抑着激动的语气鼓励众人:“我们的梦想都会实现!我能拿到摇滚乐之城的晋级卡,你们也能平安完成任务。今晚是奇幻之夜、梦想之夜,你们看,连今晚的月亮都是百年一遇的红月。”


    几人眼中恐怖的红月在帕特看来,却是梦幻般的奇迹。


    不过‘平安完成任务’……帕特看出来了?


    帕特回头,笑容真诚,目光包容,充满理解:“我当然看得出你们不是一支专业的乐队,哪个专业乐队会让cen当主唱?”


    莫名其妙被cue到的岑今:“?”


    “照理来说,你们应该拿不到入场券,所以你们一定有特殊的手段,就像特工佳丽、007有无数虚假的身份掩饰本职……我理解你们,也感谢你们邀请我成为你们这段旅程的伙伴。”


    帕特眼中有明亮柔和的光:“很荣幸,我能成为你们的伙伴。”


    巫雨洁拍了拍帕特的肩膀说:“我们也很高兴遇见你。”


    龙老板向前走,用手背拍一下帕特的肩膀:“你拯救了我们的乐队。”


    江白平措笑了笑,走过去。


    李道一:“你拯救了我的尴尬症,我们才更应该感谢你。”


    岑今对着丁燳青低声说:“别往心里去,你没那么差。”


    丁燳青冷笑了声,凉飕飕的,什么话没说就走了。


    岑今掐着下巴心想,被说中了,自尊受到伤害,恼羞成怒。


    摇摇头,岑今想等事情解决完毕就请丁燳青去玩,就当赔罪。


    掐了掐掌心,岑今莫名觉得那儿还残留一点余温,脑子还记得那么点冷玉般的触感,随即猛摇头,想什么呢!丁燳青这么一朵明艳的高岭之花是能瞎想的吗?


    帕特狐疑地问:“你发烧了吗?脸,有点红。”


    岑今:“卧槽老兄,这么黑的光线怎么看出我脸红?”


    帕特笑说:“你皮肤比欧洲人还白。”


    岑今跨出黑暗,亮眼的灯光就在头顶,舞台三面都是观众席,几乎满座,得有七八百人,经过两小时摇滚乐轰炸,观众的激情基本耗尽,对他们这支队伍的兴趣不大,打call声寥寥无几。


    七人并排,江白平措挡住麦克风对其他人说:“第五层包房,正对舞台那间,诺伦、利德曼夫人等四人都在里面,本来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留在这里——上流人士基本看不上摇滚乐,现在我知道他们原因了。


    他们在意舞台中央的通道,等待摇滚乐比赛的结束。”


    巫雨洁:“我不明白,为什么在这里举办摇滚乐?”


    李道一:“不是摇滚乐也会是意大利歌剧,这次的摇滚乐真正的主办方是克罗尔家族,势力庞大,跟诺伦四人的生意有交集,不得不卖面子。”


    龙老板嗤笑:“下面三层观众都是支持摇滚乐的年轻人,上面两层观众真正想看的节目是奇幻夜,因此不得不忍受两个小时的耳膜轰炸……这群人真有意思。”


    岑今:“在接下来的五分钟表演赛中,勾起洛基他对我们的兴趣。”他抓起话筒,呼了声,音响发出刺耳的声音,所有人捂住耳朵,稀稀落落的咒骂声送过来。


    丁燳青不认可:“未必是友军。”说完就划了下吉他琴弦,金属节奏的音符瞬间响彻全场,掩盖上一秒刺耳的话筒杂音。


    接着灯光全熄,只留下舞台几盏明亮的灯光,数个音响同时爆炸,重金属节奏音乐猛然炸响,开头是一段快得听不清单词的rap,没什么技巧,以声嘶力竭的咆哮为主,在响彻耳膜的重金属音乐伴奏中若隐若现,完美遮盖无节奏和跑调的毛病。


    底下年轻的观众力竭声嘶的大吼大叫,舞台边缘适时燃放舞台烟花和烟雾效果,毫无自知之明的岑今受鼓舞,将真正的目的抛之脑后,抓起话筒杆又唱又跳,疯狂互动,单词一个接一个嘣得更快。


    巫雨洁:艹!节奏快了!


    江白平措:配合他。


    李道一:手指弹不过来。


    龙老板:MD手指快断了,来个人打残死黄毛!


    丁燳青皱眉抿唇,跟上节奏也有点费力:还行。


    队友们在一阵短暂的面面相觑 眼色互使之后,不得不跟着加快速度弹奏,手指弹得飞起,几成残影,汗如雨落,龙老板更是脖子怒爆青筋,气都快喘不上来了。


    好不容易结束说唱,死黄毛还仰天嚎叫,尾音一颤一颤拉得老长,观众跟着嚎叫,仿佛夜月人狼隔山呼应,终于告一段落,进入正常的歌唱part,众人不约而同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帕特真正开嗓,众人不由面色古怪,终于明白为何嗓音条件好、清唱犹如自带音响的帕特为什么混了这么多年都没能实现梦想。


    不是说他唱得不好,相反,如果关掉音响和配乐,他歌声犹如天籁。


    可是一搭配音响和配乐就格外古怪,好比金刚经清唱配迪斯科音乐、欢乐颂乐曲配重金属摇滚,不是不好,而是彼此不搭。


    果然观众席出现诡异的沉默。


    帕特犹无自觉,陶醉音乐世界中。


    巫雨洁:没想到死亡歌姬另有其人。


    李道一:失算了。


    江白平措面相气质都很佛,心态也发生了转变:挺有意思。


    龙老板表情扭曲:为什么没人劝我上台戴面具?我丢不起这人!


    丁燳青挺淡定,依旧皱着眉毛点评:难听。


    其余人:滚!


    帕特歌唱这part占一首歌的大半时间,差不多快结束的时候,观众席有人突然大喊:“酷!”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所有年轻人又蹦又跳、摇旗呐喊,恨不得冲上台亲吻每个乐手,好像他们是什么世界巨星。


    最后以岑今难听的说唱结束,灯光大亮,观众和评委都红着脸喘气,神色激动,好似见证巨星的诞生,只有没开嗓的丁燳青五人面无表情,站在岑今和帕特身后,对前方的热闹无动于衷。


    等评委结束评语,送给他们去音乐之城的晋级卡,主持人再次上台,岑今他们才下台。


    一到后台,岑今握着帕特的手不由自主赞叹:“你的part真是点睛之笔。”


    帕特回握:“原谅我之前不懂欣赏,你的part也相当震撼,有没有兴趣跟我组队,一起去音乐之城?”


    岑今为难:“我有工作。”


    帕特:“辞了吧,挣不到钱。”


    岑今:“儿不嫌母丑,我不嫌钱少,都是为了梦想。”


    帕特遗憾但理解:“也是。不过音乐之长的最终赛冠军有十万欧,唱片要是经营好,也许能变千万富翁。”


    岑今:“比赛什么时间?对手强大吗?出什么唱片?多少张?什么时候?五五分账——唔唔唔!!”


    丁燳青从后面横过岑今肩膀将他揽住,捂住嘴巴,龙老板将其双腿扛起,一行人配合得当迅速将见钱眼开的黄毛强行拖走。


    江白平措和李道一紧随其后,巫雨洁笑一笑说岑今开玩笑的,不可能跳槽。


    帕特笑呵呵:“感情真好。”


    比赛排名表晚点才会出来,后台的乐队和工作人员都散了,帕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顺便帮忙关灯,拉开门准备走之前,听到里屋黑暗处传来响动,下意识回头问:“还有人在吗?”


    没有回应。


    帕特多问两句,又打开灯草草检查一遍,确定没人才离开。


    过了一会儿,有一道匍匐在服饰里的身影爬出来,半边脸像烧焦一样,又像被厚厚一层树皮覆盖,红色的月光投下来,而她看着刚才在地面捡起的黑金戒指,在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比划,最后收起来,爬进通风管道。


    如果帕特在场,一定能认出她就是之前的队友。


    她爬进通风管道,躲藏在船体隐秘的地方窥伺所有人的秘密,看着岑今等人在一个小房间里商量怎么对付利德曼夫人,没听一会儿便爬走,远远地、恨恨地看一眼利德曼夫人,最后爬向箱房。


    小房间里,岑今问丁燳青怎么知道四个小时后是第五次时空交错,丁燳青拿出之前在诺伦保险箱里的船只维修文件。


    “第一份不是文件,是一份维京时期的考古资料,标注很多时间,其中有一个人为推测、添加的时间,对应第一次时空交错。


    这四份文件分别是船体的维修日期,前两份文件对应第二、第三次的时空交错时间。”


    岑今皱眉:“一共五次?”


    “或许还有第六次。”丁燳青的食指点着文件若有所思:“六次时间分别是船灵的诞生、新生和死亡,诞生和死亡分别只有一次。”


    “新生指的是船体的维修,每一次维修都会投喂笼兽,一共四次。”


    “为什么?”李道一问:“为什么时空交错和船灵息息相关?”


    丁燳青:“如果我知道就不会两个时空来回跑,直接解决船灵。”


    一时间,全员静默。


    这里涉及的问题和范围太深奥、太广,不是他们能懂的,更甚者,不是人类短短百年的寿命能搞清楚。


    巫雨洁:“世界太深奥了。”


    而人类太渺小。


    旁观的黄毛也才知道时空交错次数,还跟船灵关系密切,恰好是六次——丁燳青猜测还有船灵的死亡这一次,多了两年未来记忆的黄毛肯定就是六次。


    截止2020年初春,船灵死亡。


    为什么恰好是六次?


    船灵诞生于维京时期,期间一千多年没有新生,到96-99这四年内,分别由诺伦四人赋予新生,于今晚受重创、失踪,20年后再出现,偏又那么恰好遇到时空交错,被过去的‘岑今’和‘丁燳青’杀死——


    黄毛肯定船灵被过去的他和丁燳青解决。


    可他越看清轨迹就越恐慌,因果轨迹一目了然,像一出早就编写好的剧本,但这剧本里没有至高神丁燳青的参与,给了他难以言说的恐惧感。


    剔除旁余干扰信息,包括参与进来的‘岑今’和‘丁燳青’,他们是误入,是顺带被卷进来的角色,是推动‘主角’故事线的无关紧要的配角,没有他们也有‘丁今’、‘岑燳青’。


    这些是无用的干扰信息,那么剔除后剩下什么?


    完整的船灵的故事线。


    船灵的诞生、新生和死亡,对应六次时空交错,这是只为它而编写的故事线,时空交错是针对船灵的……实验?


    为什么?谁做得出这个实验?


    黄毛被恐惧攫住喉咙,几乎喘不过气来,答案呼之欲出。


    丁燳青说出他查出来的信息,几个人重新整合一番:“首先,今晚凌晨12点开始奇幻夜表演,两点钟左右发生暴乱,3点07分结束。


    几乎全员失踪,游轮成为幽灵船,消失在挪威海,20年后又被克罗尔家族买下,简单翻新后,有两百多名主播为了探索这艘幽灵船被骗上去。


    这次翻新没有笼兽,不算入船灵的新生次数。


    【几乎全员失踪】是今晚的结果,20年后的幽灵船没有游客尸骨,所以我们可以从‘失踪’这个点做文章,救下一千多名游客。”


    “其次,除了【几乎全员失踪】这个结果,幽灵船也失踪,根据时空交错这个特点,可以猜测幽灵船有可能迷失于混乱的时空洪流,不知道克罗尔家族怎么发现……话说回来,克罗尔家族频繁出现也该注意。”


    李道一:“不能对总机构和总校说。”


    龙老板:“说了也没用,克罗尔家族是总机构最大的钱仓。”


    丁燳青:“可以跟华夏区总部说一声。”


    岑今:“回归正题本身,20年后的幽灵船一共有箱房怪物、船灵、黑皮怪、红裙怪物和黑水白影五种怪,黑皮怪是友方,已亡。


    剩下四种,我和丁燳青都见过、交过手,黑水白影和苏珊是同一个,目前来看,它非常懂得伪装,恶意说不上大,也不是没有。


    我被伏击两次,一次在演艺厅黑水里,我能感觉到它没那么大的攻击性。另一次是在动力舱,它逃走的时候锁上动力舱,我不太清楚它的目的。


    我本来不知道黑皮怪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救我,为什么那么恨诡异……丁燳青一说他在锅炉室看到被灌下人头骨汤的摇滚女乐手,我就猜到她的身份了。”


    黑皮怪就是帕特的前队友,利德曼夫人的女性情人,黑皮摇滚女乐手。


    “她被利德曼夫人哄骗喝下人头骨汤,发生异变,不过及时被老丁救下,应该及时停止畸变才对。”龙老板说道。


    “人头骨汤有毒品的效果,闻到味道忍不住想尝试,一旦尝到汤就不可能戒掉。”几次差点喝到汤的岑今对此有发言权,“剩下是红裙怪物和苏珊的身份。”


    “锅炉室是利德曼夫人的地盘,20年后的红裙怪物在那儿熬制人头骨汤,操纵畸变的摇滚女乐手。”


    巫雨洁:“所以利德曼夫人变成红裙怪物……她怎么会发生异变?”


    岑今:“今晚就知道了。”


    丁燳青:“人头骨汤会令人类异变成怪物,这就是箱房怪物和笼兽的由来,所以他们共同签署购买笼兽的文件。”


    岑今:“那份文件的主人不是诺伦?”


    丁燳青:“诺伦提供怪物原体,负责饲养,从利德曼夫人手里购买骨汤。”


    李道一:“诺伦负责怪物饲养,利德曼夫人用人头熬制骨汤,剩下那两个人扮演什么角色?20年后的利德曼夫人变成穿红裙的怪物,诺伦、罗宾和洛基这三人呢?他们变成什么?”


    岑今:“苏珊是三人之一的几率很高。”


    丁燳青:“洛基。”


    岑今:“为什么?”


    丁燳青:“谎言之神,千变万化,他房间里还有女性用品,可他身边没有女伴。”


    岑今:“我想办法接近洛基试探。”他看着时间说道:“还有三小时三十五分钟,分头行动,现在就去。”


    丁燳青:“不用。”他看向门的方向:“有人来了。”


    话音一落,有人敲门,靠着门口的龙老板一把拧开门,门口是辛苦扛着魔画的伊万。


    “……”


    伊万:“先、先生们,我可以放下魔画了吗?真的……真的很重,越来越重了。”


    龙老板一把将伊万拽进来,三名黑衣人紧跟着站在门口:“诺伦先生有请诸位共进晚餐。”


    岑今:“我们吃过晚餐了谢谢。”


    黑衣人重新说一遍:“诺伦先生、利德曼夫人和洛基先生邀请诸位进餐,一同参加今晚的奇幻夜表演。”


    岑今跳起,冲过去:“稍等,我们换一下行头。”说完甩门,跑过来拍着丁燳青胳膊:“行啊小丁,耳朵比狗还灵。”


    丁燳青:“我不需要你的夸奖。”


    岑今笑得贱兮兮:“别客气啊小丁。”


    丁燳青皱眉,迟疑地看向岑今:“你故意的。”


    岑今但笑不语。


    丁燳青盯着岑今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伸手抓了一把岑今的小卷毛:“黄毛,去洗个澡,你身上有那股汤的香味,已经吸引敌方注意,可以洗掉诱饵了。”


    岑今一把拍开,拉下脸:“叫谁呢。”


    丁燳青语气温柔:“别闹。”


    岑今闻到丁燳青身上馥郁的香味,瞳孔微震,还喷香水的吗?不难闻就是了。


    “时间不等人,尽快。我们还得做好疏散人群的工作,不能引起敌方注意。”丁燳青将岑今推进浴室,迅速锁门:“听话,黄毛。”


    岑今突然犬吠,吼了两声才嚎叫:“我衣服没拿!”


    丁燳青:“放置物架上面了。”


    半晌,岑今无语地说:“你究竟蓄谋多久……我有那么臭吗?”


    巫雨洁靠着浴室的磨砂玻璃说:“换成我们当中随便哪个人,早被老丁踹进公海洗澡了。”


    岑今:“你不要过来啊!”


    “……”巫雨洁忍了又忍:“死黄毛!”


    一行人很快换好方便行动的衣服,岑今头发湿哒哒的,坐在窗边,将吹风筒随手扔给龙老板让帮忙吹。


    龙老板反手扔给李道一:“没空。”


    李道一扔给江白平措,后者扔给巫雨洁,巫雨洁话语简洁:“滚。”


    最终吹风筒落在丁燳青身上,他倒没异议,帮着岑今吹他那顶黄毛。


    巫雨洁反手一巴掌拍向抽烟的龙老板,踢开江白平措堆积的佛珠、降魔杵和李道一买来的各国地理民俗县志书籍,眯起眼打量被吹头发和帮忙吹头发都表现得相当理所当然的两个男人。


    龙老板往后腰藏枪:“你看什么?”


    巫雨洁把短剑藏裙子里,嘀咕一句:“狗男男。”


    龙老板懵逼:我做啥了?凭啥骂我狗?凭啥!


    不忿的他追着巫雨洁理论,不耐烦的巫雨洁怒吼‘滚!’,拔起刀剑就杀过去,一不小心削坏李道一收藏的书籍。


    李道一瞬间黑脸,偷偷下黑手。


    江白平措赶紧藏起他的收藏品,躲到墙角念唵嘛呢叭咪吽。


    混乱的场面中,丁燳青安之若素,替岑今吹头发,画风还挺和谐。


    “那个……”伊万在一片混乱中小声询问:“魔画可以放下来了吗?真的,好重,它在我耳边说话啊,声音越来越清晰了。”


    第232章 死亡海岸线(11)


    没人注意到伊万的抱怨,仿佛有一层薄膜包裹住他和魔画,旁人只看到他靠着墙面,低垂头颅,一语不发。


    诺伦的人在门口安静等待,目光奇怪地注视丁燳青一行六人从一狭小的客房里走出来,也不知刚才聚在里面干些什么。


    “请吧。”


    第三个黑衣人关门,瞧见里面还有一个人,隐藏在黑暗里,头部位置却是巨大的方正格子,乍看猛吓一跳。


    还有人?他问:“你是谁?”


    里面的人没回应,黑衣人扭头想问那几个华夏人,结果发现他们跟同伴早已走出十几米远,没发现客房里还有一人,也没发现他落下了。


    黑衣人心中涌起不安,又莫名被催生出好奇心,跨进客房,小心询问:“你是谁?你的同伴都走了,你怎么还不走?”


    “好重……”


    “什么?”


    “有一幅画压在我后背上,好重,能不能帮我拿下来?”


    “你自己不能放下来?”


    “不可以,画很贵重,我怕摔坏他赔不起,你快帮帮我、快过来。”


    黑衣人感到不舒服,这人的声音和语气令人不适,用词也很诡异,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它’?


    如此想着,黑衣人就后悔进来,准备转身离开之际被角落阴影里的人猛然拽住手腕,吓得他用力挣扎,却发现这人力大无穷,轻轻一扭便将他手腕拧断。


    黑衣人发出惨叫,面孔扭曲惊恐地瞪视黑暗中走出来的怪物,那像是一幅巨大的油画扎根在一个人类的上半身,油画被遮光布覆盖,正缓缓滑落。


    他有预感,一旦遮光布落地就有相当恐怖的东西冲出来。


    瞳孔涣散,倒映着红色的月光和红色的画,不知道究竟吸了多少血才有这黑红鲜亮的颜色,栩栩如生的阿喀琉斯似乎转过正脸,面对黑衣人露出诡谲的笑容。


    一缕丝线般的银辉于半空中闪现,黑衣人脖颈先是一疼,接着被一股巨力拽住摔向地面,被蛊惑的神智回归,眼睁睁看着身后的柜子被斩成两半。


    “啊啊啊!!”


    黑衣人尖叫,连滚带爬离开客房。


    救他一命的岑今扣住伊万的肩膀,钳制伊万的行动,去而复返的丁燳青举起唐刀朝魔画和伊万相互接连的地方劈下去。


    锋利的刀芒刚劈到画框便有凄厉的嚎叫声发出,‘哐当’重响,魔画自动脱离,伊万软倒在地,丁燳青眼疾手快地甩出唐刀,将试图逃跑的魔画牢牢钉在地面。


    岑今提起伊万将他放在床边,踢了踢魔画说:“我没看错吧,它刚才想跑?它能跑?”


    丁燳青:“它本身是死物,行动不便,应该是转换空间的能力。”


    岑今:“先别动它,这画来自死人国,研究价值不菲。”


    丁燳青:“随身携带?”


    岑今:“我在你的唐刀上施加十万重压,将魔画困在这里,等事情解决完毕在回来带走它。”


    丁燳青:“行。”


    一番商讨完毕,他们回头看向伊万,岑今问:“你有什么打算?”


    伊万目光涣散:“我想回家……”


    岑今:“要不你就在客房里住下来,大概三小时后会有第五次时空穿越,回到二十年后的第一件事是立刻前往演艺厅,我们会在那里送你们安全离开。”


    伊万忙不迭点头,可怜兮兮地问:“可不可以换个房间?我现在满脑子都是魔画在我耳边哀嚎吹气的画面。”


    岑今耸肩:“随你。”


    话音一落,伊万夺门而出,门口幸存的黑衣人则惊悚地看着黄毛和丁燳青,想问魔画是什么、你们是谁,但是话到嘴边就往回咽。


    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该问,他行船多年,大海上什么诡异事情没见过?


    遇到怪异事件就该装聋办哑才活得久。


    黑衣人爬起身,颤抖着手指引他们:“请往前走。”


    岑今关门、锁门,“职业素养优秀啊,兄弟。”


    黑衣人勉强一笑。


    一行人很快来到船尾环境静谧的西餐厅,店内客人寥寥无几,面孔熟悉,非富即贵,全是欧美知名的名流政要,而每个进入西餐厅的人都得出示身份铭牌。


    不是身份证,而是船只特别制作、每人一份的身份铭牌,纯金打造,上面还镶嵌几十颗碎钻。


    岑今他们没有身份铭牌,受诺伦四人邀请才能进来。


    四人坐在二楼一个半开放的包间内,看下方正在表演的小型歌剧,岑今六人刚进来,利德曼夫人当即起身,张开双手欢迎。


    “亲爱的wu,很高兴又和你见面了。你的表演很棒。”


    巫雨洁退后一步躲开利德曼夫人的拥抱,屈膝礼 微笑感谢,江白平措和龙老板不约而同向前一步,挡在利德曼夫人前面,一边说着很高兴见到利德曼夫人,一边伸出双手回以亲密的拥抱礼仪。


    利德曼夫人的笑脸很快收起,变得客套散漫:“坐下吧,诸位。”


    六人便都不客气地坐下来,岑今看着餐厅入口出示身份铭牌的一男两女说:“既然邀请我们参加奇幻夜,那么相对应的身份铭牌也应该给一份吧。”


    过分嚣张。利德曼夫人等几人迅速收起友好的面孔,冷冷地注视岑今。


    岑今视若无睹,接过兔女郎送来的冰淇淋一勺一勺地挖着吃,其他人该沉默沉默、该吃吃,显然默认岑今作为团体发言人。


    诺伦笑了笑:“你们是我们亲自邀请,不需要身份铭牌。”


    岑今摇头:“还是证明身份的铭牌让人安心,毕竟谁知道我们最终以什么身份被邀请,要是被作为舞台表演者受邀那就没意思了,是不是?”


    诺伦:“也是。”他拍拍手,手下拿着一个盒子进来,里面装着四块身份铭牌:“这是仅剩的身份铭牌,很可惜你们当中有两个人必须被舍弃。”


    岑今:“您这话说得好像铭牌是救命稻草。”


    诺伦:“铭牌能带你们看见不一样的世界,代表着远超普通船票的价值。”


    岑今:“碎钻、黄金……的确值钱。”


    诺伦:“远不止。”他伸出手,压着装铭牌的盒子,俯身向前,直勾勾盯着岑今:“铭牌还能让你得到一样价值连城的宝物。”


    他偏头,一一扫过巫雨洁等人的脸,目光最后落在丁燳青身上:“得到铭牌的四个人从此以后走上人生坦途,丢失机会的两个人一生穷困……那么现在告诉我,有谁愿意当着两个人?”


    巫雨洁耸肩,不置可否,堂堂鬼蛊族族长的女人会穷困潦倒?笑话。


    江白平措摇头,钱财是身外之物,还不如一卷佛经有意思。


    龙老板和李道一对视,面无表情,没甚兴趣,家世让他们就算当三辈子纨绔子弟都足够挥霍。


    丁燳青手里不知哪掏来一个精致的怀表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接受到诺伦的视线,沉默片刻才说不需要,人数别算他。


    “你把我看小了。”岑今试图拽过盒子:“我一个人就能独吞。”


    六个人里,就他最穷。


    诺伦手一松,盒子就到岑今手里。


    他脸颊微不可察地抽搐,扫了眼几人,发现他们对这份财宝确实无动于衷。


    分裂失败。利德曼夫人打着折扇,遮住半边脸笑,望着巫雨洁半开玩笑地说:“我把我的铭牌送给你好不好?”


    巫雨洁:“好啊。”


    眼见巫雨洁伸手要铭牌的架势蠢蠢欲动,利德曼夫人赶紧转移话题:“游轮上发生点事儿,酒吧、艺术长廊和画廊区都封锁。在这期间,有人看见你们出没禁区。”


    岑今:“谁看见了?看见什么?肯定是看错了。”


    “为了游客安全,游轮几个重要地方都装有监控。”罗宾是个英俊但气质阴鸷的青年,摘下皮套,摸着钢铁左手,阴森森地说:“后台监控没有你们的踪影,画廊区和客房区分别出现你们鬼鬼祟祟的身影,恰好我们中间有人遗失贵重物品……也许当中有误会、也许是个巧合,但是以防万一,还请你们配合调查。”


    说话的同时,罗宾盯着潜入他房间的龙老板,利德曼夫人看着巫雨洁,诺伦则看向盗走他保险箱的丁燳青,那三人在锐利的目光逼问下,俱都面不改色地喝茶。


    岑今察觉对面有一股视线从若有似无转变成无法忽视的灼热,抬眼看去,是老人形态的洛基,一身绿色西装,银白发丝,是个颇为精致的老绅士。


    “要想我们配合调查可以,先解决我们在游轮上遇见的问题。”丁燳青放下喝不惯的甜红茶,面对面谈判:“从我们踏上游轮的那一刻,屡次遭到恶意攻击,差点没命,总该给我们解释清楚。”


    “恶意攻击……?”诺伦不解。


    “客房区的廊道,箱房里的怪物吼声。”


    诺伦嘴角下垂,罗宾神色更阴沉,利德曼夫人停止摇扇子的动作。


    丁燳青一说完,岑今就补充:“蒸汽锅炉房的异状。”


    利德曼夫人抓起桌上的茶杯朝楼下扔去:“安静!”


    排演到高潮的歌剧立刻停下来,利德曼夫人看向岑今:“你去过锅炉房?”


    岑今:“在门口徘徊过,里面有一股很香的味道,要不是船员制止我,我还以为里面是厨房,差点进去讨点吃的。”


    利德曼夫人稍稍放松:“那儿的确是改造过的厨房,你想吃的话,我现在就让人送过来。”


    岑今:“这船只结构挺有意思,锅炉房居然是厨房?”


    利德曼夫人:“这是一艘翻新过的旧船——”


    “行了。”罗宾不耐烦地打断,钢铁钩子重重插进茶几狠狠一划,发出刺耳的声响。“没看出来你们被攻击的痕迹,倒觉得你们在套话。”


    岑今全程留意洛基的动作、神态,对方刚才看了他一眼就低头安静喝茶,态度不冷不热,没有传达友好的信号。


    丁燳青:“我们是受害者,精神受创严重,时刻警惕、怀疑他人。”


    罗宾提高嗓音:“你们怀疑是我们攻击你们?!”


    丁燳青表现平静:“多少有点怀疑——谁都知道幽灵船和笼兽献祭的传说,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诺伦四人顿时暴露强烈的杀意,最后还是利德曼夫人的嗔怪打破僵硬的气氛:“所以亲爱的wu,这就是你不接受我的理由吗?”


    巫雨洁:“主要原因是我目前没有要弯的意思。”


    利德曼夫人毫不尴尬:“你还没试过罢了。”


    诺伦:“我们现在是朋友对吗?”


    丁燳青:“取决于你们的态度。我在客房区遭遇攻击,他在酒吧遇到非人类生物的攻击,我们怎么知道这些攻击不是出自你们?”


    诺伦:“你们确定受到攻击?”


    丁燳青:“可以看监控。”


    诺伦:“不用了,我相信你们。”他仔细观察这六人:“你们不是普通的摇滚乐队,家里有获知幽灵船秘密的渠道?”


    丁燳青:“长辈的确说过。”


    学校老师和总机构教官说来也算他们长辈。


    诺伦一听就‘果然如此’的姿态,幽灵船和奇幻夜在上流社会不算秘密,以前被严格封锁在欧洲白人圈里,随世界交流开放,逐渐接纳亚洲人,这群年轻人估计是叛逆期混进来了。


    仅是青年人的叛逆期倒还好对付。


    “观光酒吧……方便描述袭击你们的非人类生物形态吗?你们去过画廊区吗?”洛基突然开口,声音苍老。


    岑今描述他看见的怪物,看了眼丁燳青,便将画廊区的魔画说出来。


    利德曼夫人:“阿喀琉斯之踵?那是我收藏的古代名画,放在收藏室里,没有密码打不开。”


    岑今:“那是一幅蛊惑人心、砍人头颅吸血的魔画,你不知道?”


    利德曼夫人:“怎么会?”


    她脸上的茫然和惊讶不似作假,岑今探究片刻便放弃,转而兴致勃勃地询问:“我想送心上人一个发卡,您有没有推荐?”


    利德曼夫人:“我的审美可不符合发育不成熟的女孩子,不如你问wu。”


    巫雨洁:“送个大红蝴蝶结或者大黑蝴蝶结,别出心裁,还有新意,女孩子都喜欢。”


    岑今犹豫:“蝴蝶结是发卡吗?”


    巫雨洁振振有词:“不然呢?”


    岑今:“我还想送裙子,什么款式最好?”


    巫雨洁:“公主裙。”


    岑今:“什么样子的?”


    巫雨洁:“白雪公主看过没?就她那样。”


    岑今若有所思,看向利德曼夫人:“您觉得行吗?”


    利德曼夫人摇着折扇犹豫说道:“应该行吧。”她觉得丑绝人寰,但小姑娘们(五六岁)的审美的确如此。


    龙老板:“不如再送一双水晶鞋,鞋面镶个会飞的蝴蝶。水晶蝴蝶配蝴蝶结,多合衬。”


    李道一:“再送个小红帽的花篮当包包,有创意。”


    此时安静下来,四人唰唰看向江白平措,后者啊了声,点头:“绝配。”


    再度安静,五人看向丁燳青。


    丁燳青低头玩怀表,谁都别想让他降低格调说出违心的赞美词汇。


    岑今低声‘啧’了下,龟毛,将注意力放回对面的四人,利德曼夫人满脸困惑,罗宾和诺伦对这话题毫无兴趣、嗤之以鼻,只有洛基满脸皱纹看不出太明显的表情。


    都没反应?


    这时丁燳青戳着岑今的手背,吸引他注意,再使眼色看过去,岑今终于发现桌子下面的不平静,洛基死死揪住裙摆,似乎克制搭腔的冲动。


    岑今再添猛药:“颜色得和谐……紫色好不好?”


    李道一等人点头:“可以。”


    巫雨洁:“我喜欢紫色。”


    利德曼夫人眼角抽搐,认真的吗?


    洛基坐立难安,忍不住开口:“我有个助理是服装设计师,让她帮你参考吧。”


    岑今婉拒:“太不好意思了。”转头就对其他人说:“她还喜欢酷一点的装扮,所以用紫色皮衣制作公主裙行不行?”


    你还是个人吗?洛基深呼吸:“不用不好意思,她喜欢帮助别人,借给你——”死死抓住岑今的手腕:“别拒绝,她会难过。”


    “盛情难却……好吧。”岑今只好答应,好像解决一件人生大事,拍着手掌说:“回到最初的话题,你们也不知道收藏室的非人类生物是什么?”


    诺伦:“如果我们知道就不会怀疑到你们身上,不过今晚会调查清楚。时间也不早了,离奇幻夜开场还有半个小时,你们可以到楼下等,餐厅有直通演艺厅的门。”


    送客的意思很明显,岑今等人的目的也达到了,便都起身。


    出门口的时候,岑今明示洛基快点安排女助理过来,他等不及想发礼物给心上人了。


    说到心上人的时候,丁燳青不受控地瞥他两眼。


    门一关,客一送,利德曼夫人立即拉下脸怒视罗宾:“艺术长街和画廊区都是划到你名下的地盘,你没把那些脏东西清理干净?你知道那些脏东西有多危险吗?!”


    罗宾不耐烦:“我只留下一只怎么了?它那时候还小,而且我每天定时投喂,根本不会出事。”


    “不会出事?画廊区三十八具干尸叫不会出事!”利德曼夫人出奇愤怒。


    罗宾:“那只是意外。”


    “哈!酒吧是意外,画廊区也是意外?送给我的魔画也是意外?”利德曼夫人冷冷地盯着罗宾:“你想杀死我,独吞锅炉室的骨汤。”


    罗宾生硬地否认:“没有。”


    利德曼夫人质问诺伦:“别告诉我,你不知道他在艺术长街养的脏东西!他送我画的时候,你也在场,你也看出那幅画有问题,可你没有提醒!”


    诺伦:“那是你们的事,我不会多管闲事。”


    利德曼夫人冷笑连连:“你是坐等我们两个斗得头破血流,好收走我的骨汤和他的奴隶场!”


    艺术长街和画廊区都是罗宾的地盘,他曾经在那里养过大批‘笼兽’,但是技术不行。后来只提供众人‘原材料’,卖给养‘笼兽’技术最高超的诺伦。


    几个人分工颇为明确,而今因画廊区一幅魔画出现闹崩的迹象。


    “反正这是最后一次,今晚过后,我会带走骨汤,想继续饲养那群脏东西就从我这里高价购买,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优惠。”


    罗宾急得跳起:“你想散伙?说散伙就散伙,你以为有那么容易?”


    利德曼夫人:“你们都敢谋财害命,我怎么不敢散伙?再说了,船灵越来越凶,越来越不满足,对笼兽也越来越挑剔,三番两次攻击箱房和游客,难保哪天不会攻击我们。”


    罗宾敢怒不敢言,利德曼夫人确实有跟他们叫板的能力,他转头愤怒地勾断靠得最近的黑衣人,将其喉咙整个扯出来。


    血腥残暴,像一个魔鬼。


    诺伦等人露出厌恶的神色,他们讨厌罗宾不够艺术的血腥暴力,会弄脏桌椅、地板和他们的服装。


    洛基颤颤巍巍地起身:“有什么矛盾留到奇幻夜结束后再解决,现在我们需要齐心协力,堤防那几个华夏人,保证献祭平安进行……船灵不知餍足,得给祂弄些饭前甜点。”


    罗宾粗声粗气:“到哪给祂找饭前甜点?箱房里的怪物?”


    洛基:“那些小可爱都有可能是最终献祭的笼兽王,不能动它们。”


    诺伦:“船上还有八九百个不知真相的人类,能量不足,味道还行。”


    利德曼夫人心领神会:“我让人送去骨汤。”


    如是一番下来,矛盾暂时搁置一边,浑身不舒服的洛基抄近道,很快消失。


    他们全程没留意头顶的通风管道,一道黑色的身影静静地注视着他们,随即消失,离开前发出一点声响,诺伦抬头看,没发现异样才放下戒心。


    船舱里隐藏起来的通道、墙体内,一道身影飞快逃蹿,至客房区廊道内部的黑暗处,那道身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便有身长一米、尾巴两米,形状似老鼠的非人类生物发出愤怒的嘶吼。


    吼声在客房区内回荡,却没人能听到。


    这边,餐厅一个角落里,一个知性的女人站在岑今面前,自我介绍:“我叫苏珊,洛基先生的助理。”


    第233章 死亡海岸线(12)


    角落的餐桌边,龙老板把玩刀叉问:“岑今怎么敢肯定洛基一定会上当?”


    丁燳青:“你不懂一个对美有高追求、高执着的人,为了美能做出多荒唐的事。”


    龙老板:“比如?”


    李道一放下手机说:“查出来了,洛基还有一层时尚圈大佬的身份,投资一个颇为知名的时尚品牌,包含鞋子、帽子、丝巾等女士服装设计,准备开辟男士服装设计这一块。”


    丁燳青:“当他是‘洛基’这个身份的时候,穿着打扮过分讲究,虽然混在一群拥有专门的形象设计师服务的贵族里不太显眼,而且偏向低调,实际从头到脚没一处不是精心装扮过,连头发都时刻保持同一发型。


    显然他还有另一个女性身份,就这个不能为人所知的女性身份都要求精致,房间里装满女性套装和各种低调奢华的首饰。


    岑今当时是在黑水渠里遇到怪物的袭击,从怪物身上薅到精致的发卡……在那种情况下,还头戴发卡,可见他不仅极端爱美,还不能容忍别人在他面前糟蹋美的和谐、平衡。”


    巫雨洁:“你说他爱美,我能理解。你说他不能容忍别人糟蹋美,这结论从何而来?”


    丁燳青表情自然地说:“没有哪个设计大师不苛刻。”


    理由很牵强。


    巫雨洁等四人同时心想,互相对视一眼,默契地猜到原因,丁燳青分明感同身受,他们这类人都对审美要求苛刻且龟毛。


    龙老板:“有谁懂唇语?知道他们说什么吗?”


    巫雨洁拿起太阳眼镜戴脸上遮光,往沙发一靠开始闭目养神:“着什么急,反正等会就知道聊天内容了。”


    这厢百无聊赖地等待,那厢岑今和苏珊聊天,顺便释放友好的信号。


    “幽灵船因奇幻夜而精彩,但你我都知道奇幻夜只是烟雾弹,所谓维京海盗宝藏对现如今名利双收的你们而言,也不具备吸引力。


    那应该是什么稀世宝藏能让人疯狂,枉顾道德、良心,泯灭灵魂,成为一个践踏生命的魔鬼?”


    苏珊收起服装推荐册子,闻言僵硬笑脸:“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岑今翘着腿,两手都靠着扶手,姿势洒脱不羁,看向二楼诺伦所在的位置,抬手便打招呼,得到回应便转头继续跟苏珊说话:“我跟你的老板,和你老板的朋友们关系挺好,彼此透过底,不会伤害你们,至少我对你的老板是无害的。”


    苏珊:“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岑今:“直白点说,我想跟你的老板合作。”他敲着桌,凑前说:“知道我代表谁吗?”


    苏珊:“谁?”


    岑今:“克罗尔。”


    苏珊瞳孔紧缩,笑容勉强:“空口无凭——”


    话音未落,戛然而止。


    苏珊瞪着岑今手心里把玩的三枚古金币,几乎失声逼问:“哪来的!你从哪得到的古币?!”


    岑今抬眼,黑白分明,毫无情绪,像能吞噬万物的黑夜,平静地说:“克罗尔家族想做的事情没有哪一样做不到,现在我的目标是你背后的老板,而不是坐在你老板朋友的面前谈判,你说我从哪得来的古币?”


    苏珊表情几乎裂开,咬着腮帮子说:“其他三家投向克罗尔家族?他们没跟我说!”


    岑今露出无害的微笑:“做生意这种事就是要保密嘛,而且生意不成仁义在,就算你老板拒绝克罗尔家族的橄榄枝,也希望你们能保密。”


    苏珊挑眉:“既然要保密,你还在我跟前透露其他三家的合作?”


    岑今:“比起他们三家,我的老板更希望能跟你的老板达成长期合作。”


    苏珊眯眼:“长期合作……?我没什么才能值得重视。”


    岑今一笑:“在我面前自谦就没意思了,你应该知道克罗尔家族的情报工作有多强——反正幽灵船也快失控了不是吗?继续抓在手里,迟早反噬。


    其他三家想放弃是因为他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财富、青春、健康和足够的寿命,你呢?哦,我是说你和你的老板呢?


    你们拿到了想要的健康吗?甘心就这么放弃?”


    苏珊蜷缩着手指,眼神闪烁。


    岑今垂眼扫了眼她的红指甲,大概是时间仓促,尾指的一次性指甲油膜贴不牢固,露出近乎于黑的紫,跟刚才苍老的‘洛基’的手指甲一模一样。


    那是重病之人才有的特征。


    他没猜错,这四家的合作并不牢固,彼此存有杀心和独占幽灵船的欲望。


    利德曼夫人恐惧船灵的不受控想退出,罗宾那人有机会复原残缺的左手但他没有,没猜错的话,艺术长廊和画廊区是他的地盘。


    观光酒吧里的那只无皮筋肉怪估计就是罗宾饲养的,他对畸形可怖的怪物似乎有着非同寻常的喜爱。


    幽灵船的合作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他想要的是利德曼夫人的人头骨汤配方。


    至于诺伦,看不出他对幽灵船合作继续与否的想法,好像目的只是挣钱,如果幽灵船失控,估摸也会选择退出。


    四家中只剩洛基最坚定,他想要不停地饲养船灵直到实现真正的愿望。


    岑今抛玩古金币,直视苏珊:“幽灵船不只是维京海盗的宝藏,真正吸引你们的‘宝藏’是船灵,船灵能够实现你们的愿望,就像阿拉丁神灯、魔鬼的瓶子,当然它需要你们的饲养,并且在饲养过程中壮大力量到近乎失控——一旦失控,或者其他三家不愿意合作,你和你的老板想要健康的愿望就会‘嘭’一下幻灭。”


    苏珊死死瞪着他,嘴唇颤抖。


    岑今释放友好的信号:“克罗尔家族对船灵很感兴趣,也能找到永远控制船灵的办法,所以选择跟克罗尔家族合作是最好的方案。”


    苏珊:“我需要跟老板商量。”


    岑今给她自己的手机号:“时间不等人,奇幻夜结束之前必须等到答复。”


    苏珊:“我明白。”


    岑今露出愉快的笑容:“希望我们能有一次愉快的合作。”


    苏珊起身,匆匆离开。


    岑今打了个响指,从服务生的盘子里拿走一杯鸡尾酒,还快乐地要来一根雪茄,刚点燃就被闻声而来的丁燳青抽走。


    “难闻。”丁燳青熄灭烟头,老烟枪龙老板偷摸着藏在口袋里。


    岑今耸肩,倒不计较,本来就是装逼用的。


    巫雨洁:“怎么样?”


    岑今:“确认无误,肯定已经策反,还待良机,计划如常。”


    巫雨洁:“仔细说说。”


    岑今就把过程老实说一遍,巫雨洁目瞪口呆:“岑小今,心太脏了你。”


    李道一:“对方为什么一见古币就相信你的胡话?”


    岑今翘起下巴点了点丁燳青,收到众人疑问的丁燳青只好说:“他们四家签署的文件里有印章,那些印章合起来就是古币的图案,古币雕刻有一行文字,盲猜也是还没被收录破译的卢恩文字,由此可见古币对这四家很重要,或许是他们合作的凭证。


    我只提醒,什么策反其他三家、克罗尔家族……都是岑今自己想的,他说出来套洛基信任的计谋,他心的确有点脏。”


    岑今难以置信地瞪着丁燳青:“要不是我有点脑子,现在就扒开胸膛自证清白了。”


    他指着丁燳青一个劲儿骂黑,丁燳青不痛不痒,一派光风霁月。


    巫雨洁捂着左脸,牙很酸的表情。


    龙老板表达关心:“磕到冰块了?”


    巫雨洁:“酸臭味给熏的。”


    龙老板闻来闻去都没找到酸臭味,最后肯定是巫雨洁嘲讽他,差点没干起来。


    时间在插科打诨中飞快流逝,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当当响起,餐厅里的灯光全熄,桌椅被搬开,吧台酒保搬开酒柜两边的酒,抓起一根长柄往下压,哗哗声响,地板裂成两半,露出底下的电梯。


    名流政要戴着面具,拿着身份铭牌走进电梯,落在后面的岑今一行人观察观众和工作人员的互动。


    “四块铭牌 丁燳青买来的铭牌一共五块,得留一人在外面。”岑今说。


    巫雨洁:“我留外面。”


    岑今:“不行,利德曼夫人特别关注你,你不在她一眼就能发现。”


    江白平措:“那就我留在外面。”他经常混在队伍里收敛声息,不说话压根注意不到他,这是他的修行。


    显然他是脱离队伍完成任务的最佳选择。


    “留外面的人帮忙通知和疏散普通游客,需要在恰当且安全的时机将他们带到演艺厅,那里有离开幽灵船的通道和船只。”


    “船只够吗?能容纳多少人?至少得八百人吧。”


    参观奇幻夜的人数约有两三百人,恐怕都知道奇幻夜的本质,却对普通人毫无怜悯之心,岑今等人没兴趣耗费心力救助这群人。


    学校的教导一向清醒且冷漠,资源有限,不利于社会发展或妨碍他们的救助行为者,都会被放弃救助。


    岑今:“八百多个普通人的命或许不被放在眼里,那三百个名流政要的命一定贵重,所以救生船和救生圈的数量应该多出这数量的三分之一。”


    巫雨洁:“那也不够。”


    李道一突然开口:“还有20年后的救生船可以搬过来用。”


    岑今点头:“船只按原规格翻新,那群直播网红也透露过,有配备救生船。”


    江白平措:“行,我就先走了。你们注意安全。”


    这时餐厅里的人都走光,工作人员安静地注视岑今一行人,五人朝电梯走去,丁燳青落在后面,路过中央空调时被一滴粘液挡住去路,差点滴他头顶。


    丁燳青抬头看向漆黑的中央空调,两指并拢比了个手势,那厢工作人员催促,他便不着痕迹地收回手,迈步跨进电梯。


    最后餐厅恢复原样,客梯直达下方第二层,丁燳青五人落座,周围都是戴面具的观众,偌大会场竟然鸦雀无声,相当诡异。


    观众席没有打光,舞台‘噌’一下亮起聚光灯,拉开幕布,充当马戏团团长角色的秃头男面向观众行礼,接着拍了拍掌心,高空八九米的位置出现一条手指粗的钢丝,一个兔女郎骑着单轮自行车稳健地度过钢丝。


    短短十来秒的画面相当惊险,观众偶有几声惊呼,也在见怪不怪的老观众冷淡的态度下过渡成处变不惊。


    显然惊险的杂技属于开胃小菜,观众就当消遣了。


    马戏团团长见状,惊惧地吞咽口水,小心地瞟过诺伦四人所在的包房,比划着手势,示意第二场表演上台,是在十来米高的地方表演空中飞人。


    天窗被打开,扩出足够充足的空间,朦胧的红月洒落下来,表演的舞者沐浴红月之下,其优雅、精彩的表演使这场景像一场美梦。


    观众席寂然无声。


    沉默令精彩的表演黯然失色,马戏团团长肉眼可见地颤抖。


    女舞者倒挂在十米高的秋千架上,准备荡到另一架秋千,男舞者在对面准备就此,两人共同表演增加难度。


    下面观众席有年纪小的观众百无聊赖,拿出近来很流行的BB枪,左右看没人发现就开始恶作剧,瞄准女舞者雪白的小腿,扣动扳机——


    塑料子弹穿过空气,没入黑暗中,没有人发现这颗花生米大小的子弹,更没人相信塑料玩具枪的射程能有十米。


    于是就有女舞者惊险一跃,正要抓住荡过来的秋千时,突然小腿一抽,方向出现偏差,猝不及防坠落高空,嘭一声响,尸体四分五裂,鲜血染红舞台,扯断一根绳子。


    那绳子连着一侧的红布和魔术箱,魔术箱里有一个表演者,外面有机关设置的刀剑。


    绳子一断,刀剑失控,疾速插进魔术箱,里面的表演者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穿透喉咙,瞪圆着眼睛,口吐鲜血,还没彻底死绝。


    红布落下,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


    而在魔术箱的头顶还吊着一个笼子,里面关押一只训练好的猴子,一受惊吓便迎风暴涨似的,身形骤然增长四五倍,变成一形貌丑陋狰狞的大猩猩。


    大猩猩撑破笼子跳下舞台,将闻风而来的训导员撕碎,鲜血和碎肉如雨点洒落,甩出去的头颅撞到壁灯,火星掉落幕布,如干草遇火星子开始熊熊燃烧。


    有不明情况的后台工作人员冲出来,不小心沾到烈火被烧成焦炭,因为没人有空去救他。


    马戏团团长惊叫连连,后台有负责的工作人员争先恐后冲出来,被撕碎了好几个人,最后用大口径枪支将大猩猩轰碎。


    血肉像烟花一样炸开,染红舞台,解决大猩猩的工作人员转头熄灭烈火。


    意外发生到结束的全过程不到三分钟,如多米诺骨牌引发一连串的效应,轻易夺走十来人的命。


    马戏团团长站在舞台中央,恐慌得瑟瑟发抖,而他的恐慌不是人命伤亡,而是他搞砸了表演。


    然而下一秒,观众席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每个人不吝于给予喝彩、叫好和笑声,真正有了马戏团表演的热闹氛围。


    马戏团团长从惊惧到愕然,再到嘴角裂开,激动得手舞足蹈,站在一堆人类的残肢内脏中心,招手呼应,宛如小丑。


    双方的互动充满怪诞、扭曲和血腥,令人毛骨悚然。


    丁燳青评价:“病态。”


    岑今:“这还是奇幻夜的热场节目,后面的笼兽斗才可怕。”


    巫雨洁目光冰冷:“我怕我忍不住动手。”


    丁燳青:“忍住。我们在怪物的老巢中心,实力和武器都差一大截,现在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最好的出手时机是船灵进食时刻。


    更何况,那些表演者和工作人员算不上是人类。”


    巫雨洁皱眉:“什么?”


    岑今指着一个方向:“看。”


    巫雨洁和龙老板循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却见舞台边缘挂着一颗空中飞人表演舞者的头颅,像摔碎的西瓜,依稀能看清半边脸,粗略一看没问题,仔细一瞧就能发现她脑浆空空如也。


    不是摔没了,而是丁点不沾,当真干涸。


    巫雨洁惊愕不已:“这些都是什么?”


    目光迅速瞟到其他尸体,有一大半出于距离、角落的视线阻碍而看不清,但是剩下的一小半畸形的肢体已然能让人明白过来。


    “奇幻夜表演者……全都是怪物?”


    不只是笼兽,其他‘正常人’都是异变的怪物!


    巫雨洁:“利德曼夫人的人头骨汤祸害不浅,但我有个疑问,我们一直以来都忽略了的疑问,我确定她现在是人类,而使人类畸变成诡异必须是精神污染不浅的高级诡异,为什么她的人头骨汤有这个威力?”


    龙老板:“或许是船灵影响骨汤配方。”


    巫雨洁:“也许吧。”


    其他人对这问题和答案不置可否,他们不是没想过,而是想不通,找不着答案,所以选择先解决船灵。


    岑今拿出手机看着时间,发现一条未读短信,点开看完,在1点钟的时候离开位置,来到卫生间,那儿门口没人,其他走廊入口都有人把守,真严防死守。


    岑今低头洗手之际,有人戴着面具走进来,将一块古金币推到他手边:“我老板要利德曼夫人的骨汤配方,还有诺伦的饲养场。”


    岑今:“我会尽量帮你争取。”


    来人是苏珊,也是洛基。


    她犹豫片刻说:“你们真有办法控制船灵?”


    岑今通过镜面看苏珊:“有。”


    苏珊:“尽快使用方法,我能感觉到它今晚格外亢奋,刚才舞台一连串的伤亡事故不是意外。”


    岑今表情终于出现一点变化:“船灵干的?我没发现它的踪迹。”


    苏珊:“它在演艺厅全知全能,想干什么干什么,没人反抗得了它,因为滋生出它的海盗船龙骨就在演艺厅舞台下面。”


    岑今:“全知全能?我看不见得,否则你怎么会要求我来卫生间说事?不怕被它知道?”


    “它怕镜子。”苏珊洗完手匆匆离开。


    第234章 死亡海岸线(13)


    凌晨的红月愈发明亮,海面波光粼粼,不知何时开始起雾。


    大海万籁俱寂,游轮两处客房区同样寂然无声,廊道尽头骤然走出江白平措,两手各自提着黑衣人,身后跟着伊万。


    好不容易扔掉魔画,结果转头又得辛苦扛黑衣人,伊万欲哭无泪。


    他原本躲在客房里等待两轮明月交错,结果听到外面有动静,于是悄悄躲在门后偷听,只听到轻浅的脚步声和开门声,而且越来越近,顿时心生不安,拉开门看见走廊出现几个黑衣人,逐一敲开房门便冲进去,听不见任何呼救声。


    伊万猜测那些游客被偷偷解决,心慌之下便想假装不在客房,准备找个柜子躲藏起来,结果一转头就看见洁白的床单中央蹲着一只焦黑的怪物。


    当即吓得他发出短促的尖叫,吸引外面的黑衣人注意。


    黑衣人的脚步逼近,停在身后,和他一门之隔,敲门询问是否没人,没得到回应就自顾自拧门把手,居然私自用钥匙打开门!


    床中央的焦黑怪物尖锐的指甲划过柜面,咯吱咯吱相当刺耳。


    伊万腿软得爬不动,死死瞪着客房里的焦黑怪物,眼角余光瞥见门外有一只手伸进来,扒着门沿,猛然一推,撞开大半个门,抬头一看,两个黑衣人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里还握着一个烧水壶。


    壶里的水声咣当咣当响。


    其中一个黑衣人抓住伊万的肩膀,掐住他下巴,迫使他张开嘴,另一个黑衣人拿起烧水壶准备倒骨汤,伊万瞳孔紧缩,恐惧得瑟瑟发抖,下一刻眼前一花,拿烧水壶的黑衣人被一道黑影狠狠撞飞。


    接连两声重响,另一名黑衣人也被焦黑怪物踢飞并咬断喉咙,而第一个被撞飞的黑衣人胸口凹陷、口吐鲜血,明显肋骨断裂,重伤不治。


    焦黑怪物匍匐在地面,如饥似渴地吞咽烧水壶里散发异香的骨汤,连洒落地面的骨汤都没被放过。


    这时廊道尽头传出咆哮声响,焦黑怪物充耳不闻,伊万尽管吓得尿裤子,还是鼓起勇气探头看去,却见整条廊道空无一人,每扇门忽然被不知名的力量打开,猛兽的咆哮声响越来越猛烈,然而廊道异常平静。


    伊万专注地盯着廊道的墙面、地板,忽略头顶,直到木屑窸窸窣窣掉落,擦过颊边才吸引他的注意,小心抬头准备看向天花板,墙体突然发现剧烈变化,墙皮表面凹凸不平,仿佛里面藏了一条巨蟒,骤然冲出墙体露出形似人类的头颅,张开血盆大口冲着伊万咆哮。


    “吼——!”


    那就像是裹尸袋里的尸体突然活过来,冲着推进焚化炉的工作人员咆哮,没有物理伤害,却有恐怖的精神污染。


    伊万眼白一翻,直接晕死过去。


    等他醒来发现廊道恢复平静,没有厮杀过的痕迹,焦黑怪物和墙体里的怪物都消失不见,而他还活着。


    如果不是两具黑衣人的尸体还在原地,恐怕他会以为自己在做梦。


    客房根本不安全!


    伊万连滚带爬回房搜集能用的武器,拍到柜子时瞧见上面一行刻字:去艺术步行街画廊区CJ。


    他在2020年的某间客房里见过这行字,当时黄毛就是看到这行字选择去画廊区,之后遇到袭击,双方分散——可是这行字是刚才的焦黑怪物刻下来,而不是岑今。


    那只怪物想引20年后的黄毛去画廊区?为什么?它是谁?它跟黄毛那群人是什么关系?


    伊万用力打自己一耳光,疼痛打断乱七八糟的脑洞,赶紧夺门而出,结果撞见回来的江白平措。


    在这僧侣平静睿智的目光下,伊万三言两语说出事发经过,话音一落捂住嘴巴,惊愕于他竟然没法撒谎。接下来他也没能及时逃走,江白平措拽着他一起救助昏迷的游客,顺便解决黑衣人。


    因此有了现在劳心劳力的一幕,将所有黑衣人扔进客房、锁门,帮昏迷的游客催吐,幸运的是喂进他们胃里的骨汤经过稀释,污染不严重,还没畸变就全部吐出。


    醒来的游客离开客房,向空旷的大堂出发,那里靠近演艺厅,装修中,没有灯火,四面窗户都被不透光的窗纸遮盖。


    所有游客被救助完,时间过去两个半小时,来到凌晨一点半。


    伊万一眨不眨地盯着秒针转动一圈又一圈,悄悄看了眼江白平措,又看了眼大堂内打哈欠的游客,感觉到压抑、烦躁的氛围,似乎有人对他们和他们的行为产生怀疑。


    他挪到打坐的江白平措身边小声问:“大师,您能稍稍透露你们的下一步动作吗?”


    江白平措一言不发。


    伊万点点头:“了解。”忍不住又搓着手问:“那大师,等下我能不能出门?您也听黄毛说过下一次时空交错的时间,快到了,我得赶紧找个月光能照到的地方。”


    江白平措:“能。”


    伊万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回答,赶紧问:“什么时候?”


    江白平措:“快了。”


    伊万心中焦急也没法,只好挠着脑袋继续等待,头发抓着抓着忽然想到游轮的平面结构,猛地瞪向前面的墙壁。


    没记错的话,演艺厅跟这块不清楚功能的大堂仅隔一面隔音墙。


    换句话说,前面墙壁后方此时正在上演传说中的奇幻夜!


    **


    岑今回座位,默数时间,抬眼观望舞台上方的天窗缓缓关闭,仅露出狭窄的一点缝隙,投下一小方块的红月光。


    下方的舞台边缘有一圈拳头大小的洞,机关一开,坚硬的钢棍竖起,形成栅栏铁笼,圈住舞台,既拦住发狂的笼兽,也保护观众。


    此时舞台两侧下塌,升起两个货箱,一红一蓝。


    箱门打开,大量氮气喷出,马戏团团长和工作人员迅速逃跑,像被怪物追赶。观众们知道重头戏来临,于是打起精神向前倾身,伸长脖子兴致勃勃地看着舞台。


    咚!


    寂静的空间里骤然发出沉闷的声响,大量氮气中,有一根白色滑腻的触手缓缓滑过地面,不到一会儿,对面的蓝色货箱就被白色的触手缠死,一用力就将货箱压扁。


    像一个被卡车碾过的罐头,大量肉泥自铁片缝隙里挤出来,又被锋利的铁片边缘切割成一块又一块。


    第一场对决毫无悬念,连货箱里的怪物形貌都没露出就被秒杀。


    观众发出兴奋的喝彩时,舞台出现新的蓝色货箱,白色触手故技重施,肉泥再次被挤出,但这回的怪物没死。


    肉泥被挤出的同时还有大量乳白色液体缓缓流淌,接触到液体的肉泥迅速黏合成型,一个通体白色的生物四肢着地,紧紧趴着地面。


    它拥有人形和四肢,但是手脚、指头都被蒲扇似的蹼取代,依稀能看见上半身粉红色的器官。


    那些器官和人类五脏六腑颇为相像,它的头颅里隐约可见跳动的大脑,没有头发、耳朵、眼睛和鼻孔,占据面孔形似菊花的暗粉色大洞深深凹陷,有节奏的一吸一张。


    模样既恶心又恐怖,令人产生恐怖谷效应。


    它行动迟缓,半天不动,被触手紧紧缠住才开始挣扎,直到被淹没,挣扎力度转小、至停止不动。


    观众嘘声连连,这怪物比第一只还废,然而不等他们抱怨不够刺激的时候,触手发出裂帛声响,像氢气过多而膨胀、猛然爆炸的气球那样爆开。


    接着虚影闪过,怪物以迅捷的速度蹿进红箱,一阵野兽进食的凶猛声响结束后恢复平静,那只脸像菊花的怪物缓缓爬出来,回到被绞扁的蓝箱趴着。


    猝不及防的反击,意想不到的结果,观众被这反转惊艳,欢呼雀跃,犹如过年。


    岑今:“机关在包房里。”他指了位置,继续说:“照这速度,两点钟左右就能看到笼兽王出炉,我们必须在船灵进餐的时候制造混乱,抓准时机进入另一个时空。时间紧迫,机会只有一次,绝对不能出现差错。”


    巫雨洁和龙老板:“明白。”


    说完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座位,潜入诺伦四人所在的位置,将他们敲晕,就这手表对时间,精准到秒。


    月光倾斜,红色和蓝色的货箱轮番上场,不到两三分钟解决一只笼兽,那只白色的菊花怪坚持时间最长,杀死并吞噬十来只笼兽,当场蜕皮、畸变出四肢,被货箱里出来的食人魔吃掉。


    李道一认出那只爬出来的怪物形象,说是欧洲文学民俗里描述的食人魔,特点是力大无穷、杀不死。


    畸变过程的怪物实力锐减,杀伤力仍然很强,穿透食人魔的心脏,将其拦腰斩断,剩下半截躯体的食人魔硬是爬过去生吃掉那只怪物,成为新一轮笼兽斗的王。


    前几十轮笼兽斗主演都是些不知名的怪物,模样奇形怪状,异常恐怖,后面出现的笼兽越来越像人,形象和特点多出现于欧洲民俗文学,包括吸血鬼、犬魔、牙仙和精灵。


    最后出场的精灵,像童话、影视剧描述的那样,样貌清丽,气质高冷而身材修长,背生双翅,擅长弓箭,将上一任笼兽斗胜出者的牙仙射杀于舞台中央,赤足淌过大量残肢鲜血,画面震撼人心。


    竟有观众出高价购买精灵,没得到回应,将手中物品愤愤扔进舞台,之后被强制请离座位。


    精灵趴在牙仙的尸体上,张开樱桃小嘴,刹那裂至耳根,整个头颅一分为二,从喉腔处伸出一个畸形的头颅,五官挤压在一起,嘴巴占据大半张脸,咔擦咔擦地大快朵颐。


    “呕!”


    前排观众作呕,对精灵产生浓厚的厌恶情绪。


    可笑的是此前所有怪物越是丑陋凶残,越令他们兴奋,精灵的美貌和丑陋形成强烈反差却让他们心生厌恶,大概觉得丑陋的怪物不配拥有人类的样貌,不配得到他们的称赞和觊觎。


    精灵成为新一轮笼兽斗的胜出者,刚才扔东西泄愤的观众被投进斗兽场里,瘫软在地,惊恐尖叫,下一刻被尖锐的手指撕扯下头颅。


    尖叫戛然而止,观众屏息静气,精灵披上高贵貌美的人皮,举起弓箭对准把玩着人类头颅的天敌。


    “人鱼。”岑今轻声吐出精灵天敌的种族。


    半人半鱼,宽大的鱼尾湿滑黏腻,颜色灰扑扑,无鳞,有点像拉长放大几十倍的鲶鱼尾,没有童话和神话描述里的美观,只有丑陋和恐怖。


    鱼尾长至腹部,上方有两个硕大的灰色乳房,与其说乳房,不如形容为瘤子更恰当。


    头顶披着海草似的头发,五官像人但下颔宽扁如鱼头,耳朵后面不停翕张,露出暗红色的腮,两只手臂和人类一致,手指间长有蹼,指甲锋利无比,在坚硬的人类颅骨上轻松开洞,然后凑上前吸食脑髓。


    围观观众不由恶寒。


    伊万的描述里,1999年的游轮奇幻夜上,最终的笼兽王是人鱼。


    【致读者:这章因莫名其妙的锁章而多了一些数字,这里不得不补上一些,这章节我一个字也不会改,剩下的榜单我也不要了。我一定要知道这一段究竟,哪里违规!在审核员眼中,究竟哪一点违反晋江文学城的规定,我重审两次锁文三次不给过!


    抱歉,可能会让你们产生不太好的阅读感,但我脾气真的很烂,我就要知道我这一段究竟哪里违规!


    审核员必须告诉我,究竟哪个字、哪点、哪里违规!锁我文三次!】


    第235章 死亡海岸线(14)


    笼兽斗最终胜出者毫无悬念,人鱼锋利的指甲插进精灵的嘴巴,将其上半个头颅撕裂,随手扔到舞台边缘。


    有一个小孩嘻嘻哈哈跑过去,隔着铁栅栏抓住半颗头,伸出手指抠出两颗眼珠子塞进嘴里,咀嚼糖果似的,吃得很开心,接着拿出铁吸管一样的东西一边挖一边插进眼眶,和人鱼吸食脑髓的动作同步,吸食精灵的脑髓。


    吸管吸空的声响在骤然寂静的空间里格外响亮,那精灵的半颗头颅里似乎没有脑髓,小孩吸空,格外暴躁,不死心地撬开,发现空空如也便气得扔出去。


    刚想走下台阶,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扣住他的脖子,刀刃似的指甲在他后脑勺钻开一个洞,人鱼凑上前吸食脑髓,那小孩发出尖锐,手脚挣扎,像被老鼠夹夹住的灰色大老鼠。


    挣扎间,面具落地,露出中年人的五官和皱纹,原来这小孩是一个侏儒!


    那么刚才用弹珠射击空中飞人导致一连串死亡事件发生的‘小孩’,也是侏儒?


    岑今仔细观察,果见那鼓掌兴奋的‘小孩’皮肤松弛,四肢比例古怪,和侏儒一模一样,他就说再离谱也不会带小孩看这种诡谲惊悚的表演。


    小孩子承受能力低,易受惊吓,自控能力差,歇斯底里的尖叫哭泣恐怕会打扰观众欣赏表演的心情。


    人鱼吃掉两个人类和精灵开始发生畸变,爬进破烂的货箱里,观众不满的呼声渐高,要求移开货箱,亲眼看人鱼变异的样子。


    马戏团团长多次请求诺伦、利德曼夫人他们就此要求的回应,但是通话另一端都是忙音,不得已只好命人搬开货箱,好在人鱼处于畸变虚弱期,没有攻击工作人员。


    于是众人直勾勾盯着人鱼的畸变过程,看着它分泌出大量白色潮湿的液体,逐渐形成一张粘膜包裹住躯体,接着手脚发生明显的扭曲,骨骼生长,刺破皮肉的声响尤为清晰,人鱼痛苦的惨叫成为兴奋剂,刺激着观众名为愉悦的感官。


    岑今盯着手机:“时间快到了。”


    人鱼沾满鲜血和粘液的手臂穿破黏膜,像蜕变的蝴蝶从虫蛹里爬出来,浑身赤裸,还有血液和粘液,犹如新生儿,上身曼妙而五官精致迷人,端看上半身毫无疑问是个尤物,但下半身却是电鳗的尾巴,足有六七米,鱼尾两侧生有薄薄的膜,像蜕下来的蛇皮,蜿蜒着铺满地面。


    上半身像神,下半身是怪物,美丑如此泾渭分明,无端产生奇诡惑人的吸引力。


    观众着迷而可惜地望着人鱼,它如此美丽、如此怪异,绝对是最好的收藏品,可它是笼兽斗的胜出者,注定被当成祭品献祭。


    还是献祭得到的财宝价值远大于收藏品。


    岑今:“打开铁笼——”


    收到讯息的巫雨洁按下开关,铁笼哐当重响,缓缓下降,观众由惋惜到愕然,再到不解,交头耳语,讨论为什么收起铁笼,难道不怕人鱼攻击?诺伦他们究竟在做什么?是不是想拿他们当怪物食物?


    惶惶不安的情绪感染着人群,只是多年来的高人一等、玩弄人命、蔑视怪物的傲慢心态使他们停留原地,等着诺伦出来给个交代。


    岑今和丁燳青靠近舞台,抓住下降至一半的铁栏翻越过去,从边角进入,暂时没被观众发现。


    随人群不满暴增,空中的红月和白月交错,逐渐重叠,投下来的一缕红光明亮不已,空气中似乎有危险的存在接近,刚畸变结束的人鱼非常暴躁,人群中突然传出一句:“人鱼肉长生不死!”


    岑今心脏猛地一跳,回头看向观众席,那儿乌漆墨黑,根本看不清人类面孔,此时人群异常,也听不出声源,愣怔一瞬,又听那道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出来:“吃人鱼肉长生不死!吃人鱼肉返老还童!”


    “长生不死。”


    “返老还童。”


    密密麻麻的声音不断重复两句话,汇成声浪,扑面而来,最终在所有人的大脑植入一个行动指令:吃人鱼肉。


    人群暴动,接二连三起身,扑向舞台中心的人鱼,不惧其战斗力,拼死也要撕咬下人鱼身上一块肉,像被蛊惑了一样,异常疯魔。


    丁燳青扯住岑今的手腕:“走!”


    两人被红光吞没,三四秒后,红光消失,后方有观众涌过来,没人保有理智,没人发现有两个人在他们面前消失,鲜血和惨叫淹没舞台。


    疯狂、失智,宛如最原始的斗兽场。


    2020年的幽灵船行驶进大西洋冷水域,进入赫赫有名的骷髅海岸,此时海面暴风猎猎,海浪、漩涡和暗礁像神出鬼没的杀手不断刺杀幽灵船。


    船上剩余五六十名幸存者和寻仇而来的怪物朝演艺厅这边走来,岑今和丁燳青出现在演艺厅的舞台中央,头顶空中飞人表演的秋千上,坐着苏珊。


    她安静地望着岑今和丁燳青两人,眼珠子转动一圈,落在黄毛身上:“20年过去,你们没有变老,还是那么年轻,一条皱纹都没长……你们吃了人鱼肉,对不对!”


    名为问话,实为一锤定音的肯定句。


    苏珊认定岑今和丁燳青吃了人鱼肉,跟当初那群游客一起消失:“这二十年来,你们去了哪?”


    岑今心生疑惑,她竟不知情?


    前四次时空交错,尚可当她碰巧没有沐浴在红月下,但这次时空交错,她分明就在红月下方,被红光笼罩却没有经历时空交错?


    这点异状很快被抛之脑后,苏珊质问:“你们刚才为什么突然出现?幽灵船是不是有一个异空间共存?当年消失的人类是否就在异空间里?”


    岑今思索中,丁燳青先一步回答:“是。”


    苏珊冰冷地注视他们,半晌才说道:“我早该想到的……谅你们没胆欺骗我。”


    岑今笑了笑:“我做人做事都讲究诚信,话说回来,该不会我失踪的二十年里,你以为我欺骗你?”


    苏珊冷哼一声,默认了。


    “要不是20年后的幽灵船被克罗尔家族回收、重修,投入使用,我早在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杀了你!”


    直到幽灵船被克罗尔家族回收的那一刻,苏珊才勉强相信岑今的合作诚意。


    “不过,”苏珊语气充满狐疑:“为什么前几次见面,你们表现那么陌生,好像根本不认识我一样?”


    岑今:“一时没想起来。”


    丁燳青:“我们20年来处于一个空茫虚无的异空间,没日没夜地行走就是走不出异空间里的迷雾,不时伴随人鱼蛊惑神智的歌声,记忆混沌,什么都记不得了。


    还是回到幽灵船之后,我们的记忆才逐渐被唤醒。”


    苏珊:“是吗?”


    岑今:“我们不老的脸和突然出现、消失,已经说明事实,何况你被困幽灵船、我们被困异空间,同病相怜,欺骗你又没有好处。”


    苏珊:“要不是你当初游说我和克罗尔家族合作,我怎么会被困幽灵船20年,还变成一只可悲的怪物!”


    岑今冷笑:“开什么玩笑!别把烂摊子推我们身上,我记得我消失之前,奇幻夜暴动,而你们一声不响,难道不是你们牺牲观众席的所有人?你敢说幽灵船所有游客不是牺牲品?”


    苏珊语噎,幽灵船游客当然是牺牲品,但奇幻夜暴动怎么会是他们动的手?


    丁燳青冷声质问:“当时有人说吃人鱼肉能长生不老,声音具有蛊惑性,不是你们干的?”


    苏珊反驳:“怎么可能!”


    丁燳青:“只有你们最了解幽灵船,不是你们还有谁?”


    苏珊恼怒:“如果是我们干的,我们怎么会死在那一晚上!”


    丁燳青:“你们死了?”


    苏珊没好气:“口误,没死成,但是生不如死。你看看我,”她撕开脸上的人皮,露出里面白色的肉块,跟黑水里偷袭岑今的‘大白蛋’一样。


    “我变成了怪物!”


    她咬牙切齿,充满恨意地说:“我们醒过来就发现幽灵船一片狼藉,所有人消失无踪,只余留一些鲜血,海面漆黑,我们被困死在永夜里,日复一日,那只该死的船灵还试图攻击我们。


    肚子饿,我们不得不喝利德曼夫人的骨汤……最后发生异变,利德曼夫人仗着她还有一个小情人,霸占动力舱,不准我们再碰骨汤。


    那骨汤就是毒品!


    我们只能千方百计喝一口骨汤,可是二十年!怎么熬下去?!


    罗宾熬不下去,溜进箱房喝那群货箱怪物的血液解瘾,因为那群怪物喝骨汤异变,血液、身体水分都含有骨汤,我本来也想进去抢,却亲眼看着罗宾被那群怪物吞噬、同化,最终变成箱房里的货箱怪物之一。”


    岑今:“你老板呢?”


    苏珊:“我就是他,洛基是我。”


    岑今早已知道,装才知道:“那时候你就开始骗我,你还骗我进动力舱,还锁门,利用利德曼夫人和她的小情人杀我!”


    苏珊轻慢地说:“玛丽的小情人和我是同盟,她应该有让你来找我。”


    岑今:“你们背着利德曼夫人合作?”


    苏珊、也就是洛基,说玛丽的小情人恨不得利德曼夫人死,她不过顺水推舟。


    岑今:“过去的合作条款废除,那么你现在的诉求是什么?”


    苏珊:“和你们一样,离开幽灵船。”


    岑今:“怎么离开?”


    苏珊:“再进行一次笼兽斗,斗出笼兽王,喂养船灵,等它放我们离开无尽的永夜,再杀了船灵、炸毁幽灵船!永绝后患!”


    岑今手肘推了推丁燳青:“你觉得如何?”


    丁燳青:“哪来的笼兽?”


    苏珊:“利德曼夫人和罗宾。放心,我拿走利德曼夫人的骨汤,罗宾想要骨汤,利德曼夫人也想要回去,他们都会过来。”


    丁燳青和岑今淌过黑水,来到观众席,苏珊从秋千上跳跃下来,进入包厢里,打开机关,升高舞台,与后台分割,形成圆柱体,表面钢铁墙下降,露出一层透明玻璃,玻璃下方则有无数机关,还有五艘可容纳一百多人的现代化封闭式救生艇。


    苏珊:“下面有机关可将救生艇输送到海面并与游轮脱离,克罗尔翻修幽灵船时,唯一正确的决策。我们可以利用救生艇脱困,炸毁幽灵船。”


    她又按下机关,圆柱舞台又有一层钢铁墙下降,露出中间挖空的部分,装满镜面和船舱燃料,镜面涂了哑光颜料,不是苏珊主动告知,岑今两人恐怕认不出那是镜子。


    “镜子能封锁船灵的行动,本体是一截不能动的龙骨,坚不可摧,但是船灵进食的时候会完全脱离龙骨,那时就能封锁船灵,彻底杀死它。”


    岑今听到丁燳青轻笑,手腕还被捏着,手掌软肉处被捏了捏,又听丁燳青说:“好。不过有个要求,船上的活人得救。”


    苏珊:“原来你们还是个人。”


    无视她的嘲讽,丁燳青说:“给我们两分钟时间,召集所有活人。”


    苏珊轻飘飘说:“别让玛丽和罗宾看见,他们现在对新鲜的人头异常感兴趣。”


    丁燳青回答明白,便拖着岑今离开。


    行走在阴暗狭窄的廊道,岑今说:“苏珊恐怕忘记她20年前在洗手间对我说,船灵在演艺厅全知全能。”


    船灵既然在演艺厅全知全能,苏珊还当着它的面说杀死它,玩呢?


    “我也不觉得我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老李、巫雨洁他们没利用镜子杀死船灵。”岑今皱眉不解:“但20年后的船上,确实还有船灵,我在客房区的廊道受袭。”


    丁燳青:“1999年的客房区廊道怪物是船灵,2020年遇见的,不一定是。你亲眼见过当时袭击你的船灵吗?”


    “没有。”岑今思索道:“还有谁会假冒船灵?利德曼夫人守着她的骨头汤,没这必要,箱房怪物和罗宾合二为一,如果是他自导自演,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


    思来想去,他们俩都没必要假冒船灵,剩下只有苏珊最可疑。”


    丁燳青:“她行事自相矛盾,也只有她有假冒船灵的动机。”


    “说说。”


    “维持平衡。利德曼夫人和她的小情人,罗宾和货箱怪物,彼此实力相近,只有苏珊依靠伪装艰难存活,从不敢正面迎敌,无论是偷偷摸摸溜进箱房还是动力舱,都利用伊万和你才敢进去,说明她本身实力不济,害怕被利德曼夫人和货箱怪物杀死,所以假装船灵,威慑利德曼夫人和货箱怪物。”


    “他们对船灵有一种恐惧感,不敢靠近演艺厅,不会知道船灵已死的真相,自然会忽略苏珊,而伪装本就是她的能力,畸变成怪物似乎也是朝着伪装的方向进化。”


    “那她还想继续笼兽……为了让利德曼和罗宾自相残杀?”


    “或许。”


    两人走出阴暗的廊道,迎面走来一群人,面色惊惶,或拿着智能手机、或抱着摄像机,差点攻击丁燳青和岑今,还好有伊万站出来阻止。


    “是自己人,镇定。”伊万跑过来,“两位大佬,接下来怎么做?能去演艺厅找救生舱了吗?”


    岑今:“你回来了?”


    伊万点头,说他当时意识到演艺厅就在隔壁,找江白平措说清楚就被放离大堂,被红月送回来,刚好撞见汇聚而来的同行。


    岑今:“回演艺厅,先躲包房里。”


    七八十个活人惶恐不安地穿过廊道,听从安排躲进为数不多的包房里,刚进房便听货梯隆隆响,不过一会儿打开,先是一座巨大的黄白色肉山挤出电梯,缓缓爬向观众席。


    包房里有人小声惊呼:“这是什么?”


    观众席上的肉山顿时停止挪动,猛地弹射出两条橡皮状的触手穿破包房,擦过那名惊呼的网红脸颊边,牢牢吸附着墙面。


    所有人屏住呼吸,心脏狂跳,惊恐地看着这两条肉色触手,表面粗糙,皮肉组织一顿一顿地收缩,尽头是巴掌大的吸盘,待它缓缓收回去,还能看到吸盘张开的瞬间露出里面一圈又一圈的密集牙齿。


    死里逃生的网红软倒在地,尿了一地,脸上都是吓出的汗水和泪水。


    肉山继续往前走,挪动间露出一个人类大小的头颅,没有头发和五官,只有耳朵,全是耳朵,听觉异常灵敏,怪不得袭击网红。


    这时舞台中央提吊出一个圆桶,桶里装载散发异香的骨汤,肉山顿时躁动不已,蠕动速度加快,爬向舞台。


    与此同时,另一台客梯打开,身着红裙的利德曼夫人大步走出,四下嗅闻,注意到头顶的圆桶。


    下一刻,圆桶倾斜,倒下大量骨汤。


    利德曼夫人发出凄厉的吼叫,直接跳跃至舞台中央,落在肉山身上不停撕咬:“我的汤!我的!该死的垃圾、残废,不准碰我的汤!”


    肉山兴奋得颤抖,不顾利德曼夫人的撕咬,伸出无数触手张开满是牙齿的口器吞咽洒落下来的骨汤,气得利德曼夫人发出愤怒的吼叫,下手更为凌厉狠辣。


    红月的光辉洒落舞台,而笼兽见血见肉的厮杀点燃生物体内原始的好斗基因,仿佛罗马斗兽,仿佛西班牙斗牛,丑陋恐怖的怪物和着鲜血、骨汤,和那红月、永夜,和那飘零二十年的幽灵船,在茫茫无边的大海,形成怪诞诡奇的戏剧。


    恍惚间,与1999年的奇幻夜重叠,疯狂的观众扑上去咬杀人鱼,被剖开胸膛,还硬生生撕下人鱼身上一块肉,被拧下头颅,最后的神经反射却是咀嚼人鱼肉。


    最后的结果两败俱伤,人鱼只剩下血淋淋的骨架,半边脸精致美丽,半边脸白骨森森,两三百名观众残缺不全的尸体铺遍舞台,黑色的鲜血蜿蜒成小河,流落舞台,形成一条乌黑黏稠的水渠。


    循声追去的李道一只见到异变的黑皮怪,那个利德曼夫人的小情人?


    她背着魔画,那画还钉着一把唐刀,由于岑今施加其上的重力,致使黑皮女人被压得几乎匍匐在地。


    “是你蛊惑观众吃人鱼肉?”李道一不动声色地逼近,“你不是痛恨怪物?为什么还跟吃人的怪物合作?”


    “魔画蛊惑我,蛊惑观众。”顿了顿,黑皮女人说:“不过,献祭失败,船灵会失控。”


    魔画为什么蛊惑观众吃掉人鱼肉?


    不会传说是真的,人鱼吃掉阿喀琉斯的肉,所以被制成魔画的阿喀琉斯恨人鱼,看到人鱼就蛊惑观众吃掉人鱼肉?


    李道一:“失控的船灵难以对付,我们必须在它进食期间趁机杀死。”


    黑皮女人:“龙骨坚不可摧,船灵杀不死,洛基是谎言之神。”她说话断断续续,既受魔画影响,又受畸变困扰,勉强维持人性。


    李道一:“你意思是说,苏珊和洛基合伙骗我们,并没有合作的诚意?”


    黑皮女人:“玛丽,说过,幽灵船、奇幻夜和献祭……最初是洛基提出来,艺术长街和画廊区属于罗宾,箱房属于诺伦,蒸汽室属于玛丽,演艺厅……属于洛基。”


    李道一:“船灵和洛基属于同伙?”


    黑皮女人:“丁燳青请我帮忙,引诱船灵,我才发现他们关系匪浅……什么样的关系,我还不知道。”


    李道一帮她搬开魔画,黑皮女人没有攻击,纵跳进通风口,蹲在那里凝望李道一。


    “真好,你们还是人。”黑皮女人不无羡慕地感叹:“我有时候突然想撕开人类青色的血管,理智的时间越来越少。”


    “丁燳青和你私下联系?”


    “他救过我,有能力杀死玛丽,销毁幽灵船,我愿意帮他。”


    李道一看了她半晌,才发现她五官很美,充满野性,假如出道,或许能成为巨星:“我有幸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女士?”


    “艾莉克。”


    说完便消失。


    李道一原地停留几秒,蓦地转身奔向包厢,里面只有诺伦、利德曼夫人和罗宾,洛基不翼而飞,巫雨洁和龙老板也不知跑到哪里去。


    他试探利德曼夫人和罗宾的鼻息,确定他们还活着,到诺伦的时候却发现他死了。


    居然死了?谁杀的他?


    是洛基?为什么专门杀诺伦?还是趁机杀三人,没来得及杀其他两个?


    正思索间,巫雨洁和龙老板回来,李道一问:“发生什么?”


    巫雨洁:“观众席暴乱吸引我们两个的注意,没发现洛基醒来,悄悄拧断诺伦的头颅,还想杀死其他两个,被我们发现就跑了。


    他很熟悉演艺厅的结构,钻进一面墙就甩脱我们。”


    李道一将刚才遇到艾莉克的事情说出,龙老板觉察不对:“她知道洛基有问题,还在20年后让岑今找洛基?”


    巫雨洁:“洛基擅长伪装和谎言,20年跨度那么长,说不定哪一时刻策反艾莉克或骗过她,至少这一刻的艾莉克没被骗、也没撒谎,站在我们这边。”


    龙老板:“你们过来看。”


    巫雨洁和李道一赶紧过去,见舞台和观众席地面裂成两半,有隆隆声响,还伴随低沉的兽吼,隐约可见地面有一架古代龙骨裸露出来,看到舞台的惨状,便有怒吼声发出。


    整个演艺厅都在摇晃,船灵回到龙骨本体,东闯西撞,猛地撞向后台墙体,沙石和木屑滚滚落下,隐约听到人类的尖叫声,三人很快反应过来对面就是大堂。


    八百多人和江白平措就在那里,船灵嗅闻到人气,准备将吃不到饭的怒气撒在他们身上。


    三人当即跳下观众席,阻止船灵。


    巫雨洁刀剑在手,一招刀罡剑煞砍向龙头,成功转移船灵大半仇恨,龙老板立于高空,抽取大海水压重重砸落龙骨,李道一手臂肌肉虬结、青筋暴突,用尽全身力气握着十万重压的唐刀,猛朝龙骨中间砍下去。


    但他们的攻击只能在龙骨上留下刀痕,并不能彻底摧毁龙骨,因为龙骨固若金汤,根本无法被摧毁。


    龙老板死死压住龙骨,巫雨洁和李道一负责攻击,船灵却在此时离开本体,化为无处不在的存在,出其不意地攻击三人,打断他们的合作和压制,将三人逼到舞台中央,重新合上铁笼。


    三人背对背,警惕四面八方。


    巫雨洁:“该不会要我们自相残杀?”


    龙老板:“想得美!”


    李道一:“我劈断铁笼,老龙去找镜子,到时候我和巫雨洁一起将船灵引入镜子。”


    巫雨洁皱眉:“洛基的话可信?”


    李道一:“谎言都是七分真三分假,死马当活马医,目前只剩下这一个选项。”


    龙老板:“别磨蹭了,快开工!”


    李道一劈裂铁笼,龙老板奔向出口,观众席的座椅唰唰摇动,飘至半空,化成一只西方喷火龙,张开血盆大口冲龙老板咆哮,空气肉眼可见地扭曲。


    龙老板举起拳头,凭空跳跃,一拳挟裹十万重压砸下去,将龙头砸偏,落至其龙背,飞快奔向出口,朝洗手间跑去。


    船灵扇动翅膀,甩着尾巴,演艺厅如狂风过境,一片狼藉,木板、残肢和血水全部飘向半空,朝巫雨洁和李道一扑过来。


    巫雨洁飘至半空,长发飞扬,面孔艳若桃李、冷如冰霜,刀剑比作十字:“刀罡剑煞·阿修罗。”


    刀罡剑煞织成天罗地网,自下而上,削落地面、墙体一寸寸如柳条似的木条,灌入凶煞至极的刀气、剑气,四面八方包围船灵,锋利无比的木条形成百万箭阵,以迅雷闪电之势击向船灵,专门往缝隙里钻,杀伤力和破坏力超强,船灵制造而成的西方龙霎时分崩离析,寸寸皴裂。


    猛地爆炸,散落一地的木块铁片。


    船灵脱离龙身,回到龙骨,刚一回神,迎面就是李道一雷霆电击般的攻击,不至于死亡,却有实质的疼痛如雨点落下己身,迫得它的船体发出不堪忍受的呻吟声。


    巫雨洁配合李道一,不给船灵喘口气的机会,打得它既无还手之力,又无法躲避回击。


    船灵在龙骨一时,龙骨遭遇的攻击就会反弹回它身上,除非它脱离龙骨,而巫雨洁和李道一的目的就是将船灵打得抱头鼠蹿,以至慌不择路。


    龙老板搬来两面长宽都在两米的镜子,靠着墙面摆放,扯下墙面垂下的幕布包裹,冲巫雨洁和李道一大喊:“别让船灵过来!”


    疼得想打滚的船灵一见那面木质墙便扭动身体,挣扎着准备扑过来,李道一和巫雨洁做出竭力阻拦的姿势,连龙老板也举着拳头打过来,后方的墙壁被凿开一个两米高的洞,江白平措进来,一见双方打得水深火热,二话不说打杀过来。


    两个人类已打得船灵痛苦不堪,再来两个,龙骨不会被打碎,它也会被疼死!


    船灵不管不顾地冲向墙体,速度快如电光。


    就在它快撞进墙面的时候,龙老板拉下幕布,由于此前视角问题没发现这儿有幕布,这下一动作才看见,顺势瞧见克星镜面,船灵恐惧得发出响彻寰宇的尖叫。


    慌乱想拐弯逃蹿,然而速度太快,连急刹车都来不及便狠狠撞进镜面,船灵困死其中,大量白雾充斥镜子里,不断做出各种恐怖形态发出咆哮,做着捶打镜面的动作试图出来。


    龙老板四人站在镜子前欣赏惊慌失措的船灵:“打碎镜子是彻底杀死船灵,还是会放出它?”


    巫雨洁摁着疼痛的手腕,抹掉唇边的鲜血,面无表情说:“我不敢试,你们敢吗?”


    李道一:“沉入大海深处,让它永远囚困在挪威海。”


    “啊——”船灵发出刺痛耳膜的尖叫。


    江白平措:“我同意。”


    于是他们将镜子沉入挪威海,船灵永远被困在深海深处,除非哪一天被打捞起来,不过可能性注定很低。


    他们搬出藏在舞台下方的救生艇,只有六艘,比想象中少太多,每一艘最多坐25人,根本不够八百人用。


    帕特挣开人群走过来,看了看他们身上的伤口和狼藉的演艺厅,还有无数残肢,沉默片刻,聪明的没有过多询问,而是提起最重要的问题:“你们是准备让所有人乘坐救生艇离开?不能将船开进港口?”


    “如果你们害怕被发现,可以先行离开,我们保证什么话都不多说。”


    他后面的人类纷纷开口:“我们保证替你们保密。”


    李道一等人回望,只说会考虑,便走到一旁商量:“箱房还有没被杀光的怪物,洛基居心叵测,躲藏在某个角落,随时可能反杀我们。”


    “只有我们四个的话,还好解决,八百多人是最大的掣肘,不能随便赌。”


    “公海信号时有时无,船内发送信息能接收,联系机构的信息却发不出去,不然就能联系最近的国家尽快派遣船只救援。”


    “别忘了结局是幽灵船和一千多人共同消失,目前死了两三百人,只剩下八百多,要么死、要么消失,你们说接下来发生什么才导致幽灵船和这八百多人一起消失?”


    “你们可能没注意到一件事,因为我们没穿越时空,所以有些矛盾点可能没发现——”李道一环顾三人面孔,压低声音说:“幽灵船和一千多人都失踪了,那么伊万怎么清晰描述出奇幻夜当晚发生的事情?网红怎么能清晰说出画廊室出现三十八具尸体?”


    “伊万跟苏珊在一起,苏珊有可能是洛基,有可能是她亲口告诉伊万,也有可能伊万和她是同党。”巫雨洁如是猜测。


    “至于那个网红直播……”相差两个小时的不同空间,20年后的幽灵船里,丁燳青说道:“他当时被魔画蛊惑,说出来的画廊室三十八具尸体或许是魔画借他之口,故意渲染恐怖气氛,动摇我们的理智,好趁虚而入。”


    岑今看向面色如常的伊万:“这群主播从踏上幽灵船的那一刻开始,神智就被蛊惑,真假不分,他们的认知和说出口的话,或许连自己都分不清。”


    舞台中央的利德曼夫人和肉山罗宾厮杀正酣,没空理会发出声音的丁燳青和岑今。


    “船灵在20年前就被消灭,洛基假造出船灵恐吓利德曼夫人和肉山罗宾,维持平衡,保护自我,而她畸变成诡异,摆脱重病缠身的过去,应该满足于此,不想做回人类,但她又想打破被困幽灵船的僵局,所以利用了我们。”


    丁燳青:“利德曼和罗宾自相残杀,要么她当渔翁得全利,但没必要留我们在这儿,我们会打扰她趁机收割那两只诡异的命。她骗我们还有船灵,还要一只笼兽王,有没有可能的确想养出一只笼兽王?”


    岑今:“笼兽王凶猛,她养出来被吃吗?”


    丁燳青:“如果是她想吃呢?”


    岑今眯起眼,声音轻如柳絮:“日新月异,磁场扭曲,污染严重,难免滋生新的船灵。”


    丁燳青:“洛基,谎言之神,骗子的祖宗,我们想骗她,焉知她不是也想骗我们?我和艾莉克私下联系过,请她以她本人的名义拉拢船灵,偶然发现船灵和洛基、苏珊这两个身份的关系匪浅,有些亲密,利德曼夫人他们每一个都有管理的区域,洛基应当也有。


    他管理着演艺厅,又有着极为渴望的健康,难免和船灵有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岑今:“你没跟我说。”


    丁燳青挠了挠岑今的掌心说:“以防万一,我担心有监视。”


    岑今倒没生气,只哼笑:“我以为我骗过洛基,分裂他们四个,想让他们先内斗,结果反被利用……不过他应该不知道时空交错,否则早就回到过去做点什么了。”


    丁燳青慢悠悠说:“看似被骗,收获可不小。”


    岑今:“?”


    还没发表疑问,苏珊便过来,释放友好信号:“很快就能解决玛丽和罗宾,离开幽灵船,离开被囚困二十年的牢狱,我真期待。”


    她适时露出兴奋难抑的克制表情,搓了搓手,舔着嘴皮犹豫道:“我们的合作快结束,我现在变成怪物,不需再跟克罗尔家族继续合作,等离开幽灵船,准备找一个没人的地方住,需要一点钱……”


    岑今:“没钱,不借。”


    苏珊:“不是借钱,我和玛丽他们有一笔共同存起来的钱,不多也不少,现在应该还在,只是取出来需要信物。信物就是四枚维京时期的古金币,能不能还给我?”


    岑今恍然大悟:“古币啊,我没带在身上。”


    苏珊:“在哪?”


    岑今:“藏起来了。”他目光转移:“胜负分出来了,笼兽王居然是肉山罗宾——好像没什么意外。”


    在他们聊天之际,笼兽斗的结果分出来,实力强盛又喝下大量骨汤的肉山罗宾胜出,正大快朵颐地吃着利德曼夫人。


    当年共同发家致富的合作伙伴,如今一个被细嚼慢咽,一个不人不鬼,也是被吃的宿命,算是偿还他们当年祸害无辜人命的罪孽。


    肉山罗宾吃完利德曼夫人,像当年的人鱼那样进入畸变虚弱状态。


    岑今:“洛基,船灵什么时候出来?”


    苏珊的声音自左后方传来:“你们知道船灵怎么来的吗?”


    岑今:“愿洗耳恭听。”


    大概是寂寞二十年终于来到成功的最后一刻,苏珊犯了所有反派的通病,突然爆发无比强烈的倾诉欲。


    “不知道是不是亡魂千百年徘徊此地留下的不甘和怨恨尤为强烈,所以需要找一个有过惨烈历史的船冢,年代要足够久远。


    我们当年幸运,找到维京海盗时期的船冢,爆发过无数次海战,深海底下白骨森森,而在无数船冢中,我一眼看中那艘‘无骨人’,对,就是历史中臭名昭彰的海盗船。


    我用它的龙骨制作一艘新的船只,试图制造有应必求的船灵——因为我有一个人类无法实现的愿望。”


    “但我失败了,一次又一次。”


    “直到诺伦找上门,告诉我他有办法养出船灵,于是拉来利德曼夫人和罗宾,养出无数小可爱,再让小可爱一遍遍厮杀,尝试了十年,最终那只胜出的笼兽王百里挑一,绝无仅有,然后我们献祭了它。”


    第236章 死之国(1)


    岑今:“抓住她!”


    不必提醒,丁燳青已然动手,但苏珊无所顾忌暴露身份,显然早有准备,转身就跳下包厢,朝舞台飞奔而去,刚一落地便旋身对着跑过来的丁燳青和岑今一笑,接着按下手中遥控器。


    轰隆!


    爆炸声震天响,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自演艺厅的基座下方和外围的餐厅、歌剧厅开始熊熊燃烧,苏珊竟在这几个地方安装炸药,泼了易燃的柴油和燃料,一点火星便如燎原之火,势不可挡。


    一旦火势烧到演艺厅,点燃舞台圆柱内部的柴油和燃料,将以舞台为中心发生二次大爆炸,不仅烧死八十多个活人,连救命的救生舱也会被炸毁。


    浓烟涌入电梯井,通过门窗缝隙涌入封闭的包厢内,躲藏里头的八十多人受不了,连滚带爬跑出来,咳嗽声惊动畸变期的肉山罗宾。


    但肉山罗宾处于虚弱期,张牙舞爪不过虚张声势。


    苏珊按下遥控器第二个按钮,舞台边缘的圆孔伸出坚固的钢铁长柱,合成一个金属笼子,格挡丁燳青两人,而后来到肉山罗宾跟前,抓起一块肉便硬生生啃噬起来。


    她不要被困永夜,不要做一只随时会被吃掉的怪物。


    她要离开,去那个地方。


    丁燳青:“我对付她,你一个人救他们能行吗?”


    岑今甩了甩手,下蹲,猛地弹跳至金属笼之前,五指成爪,坚硬的钢铁顿时弯出一个可供成年人通过的洞,双脚落地,转头对丁燳青说:“她的人头就别跟我抢了。”


    火焰烧毁木质墙板的哔啵声一声又一声,海风灌进来,橙红色的火焰猛蹿三尺高,视角错位之下,岑今仿佛站在火焰里,扬起的衣角仿佛与火焰共舞,露出一截精瘦的腰,瘦削高挑,笑眼自信,鲜明盛烈,像灼灼其华的少年人,相信世界之巅就在他们的脚下,耀眼到无法忽视。


    岑今像一轮小太阳,新生誓师大会当天迟到,开着一辆据说路边遇到的挖掘机横冲直撞,给一众师生留下深刻印象。


    而他本人受华夏特遣机构亲自推荐入学,谁也不知道他一个无父无母的普通人究竟怎么接触到神秘的特遣机构,还被特别关照、重点推荐。


    反正当天就被校长笑眯眯请上台聊一两句迟到心得,他就真在台上唠起嗑来,从刚下飞机被偷行李到抓小偷,深入当地帮派势力,帮助警方铲除黑手党,结果截下墨西哥黑手党走私的几百公斤新型毒品,被列入黑名单,天价悬赏,不得已接受警方保护,转换路线,千辛万苦躲避杀手,但是开学报道日期越来越近,总校地址和他们从事的特殊行业需要保密,所以必须同时甩脱追杀和保护。


    好不容易甩脱黑手党的追杀和FBI的保护,却在一家公路餐馆就餐时,遇到瘾君子开车撞到旁边的加油站,导致代步车辆炸毁,徒步走了几公里,遇到拖拉机,求司机载一段路。


    旅程中,他自称会魔术,为拖拉机司机表演神秘的东方魔术,司机被惊艳,大方借出镇宅之宝的挖掘机,要求三天之内归还。


    这就是他错过校车接送、誓师大会迟到的原因,过程险象环生、离奇古怪还一波三折,还拿出警徽、手枪和车牌号等证据佐证,最重要是那辆挖掘机,它像擎天柱一样帅气。


    故事逼真,听得全校师生全神贯注,大为惊叹,敬佩不已。


    结果他最后来一句陈词总结:以上内容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开学第一天耍了全校师生,至今还被反复鞭尸,师长当反面教材,学生则引为传奇,意图效仿,没人成功。


    别人都当是岑今想一鸣惊人的谎言,丁燳青却知道那里面有大半事件真实发生,比如一开始进入青少年黑道,发现青少年被骗运毒,干脆深入当地帮派,一边参与走私,一边联系警方当卧底,最后一锅端。


    吓得某些老帮派里几个想做白面生意的派系赶紧缩回脚,老老实实洗白走正道,无意间促进一些老帮派比如唐人街黑手党的洗白脱黑之旅。


    不过那时的丁燳青看不上岑今,行事谨慎的他看不上太张扬的岑今,总觉得太哗众取宠,后来凑到一起,从小组作业到团体赛到毕业实习……多次合作完美完成任务,渐渐磨合,至如今契合若榫卯,反而由衷欣赏张扬自信的岑今。


    有时,还会看呆。


    丁燳青垂眼,慢声细语:“没人跟你抢,它属于你。”荣光属于你。


    “?”


    岑今心中有疑问,捉摸不定丁燳青的态度,只现在情况紧急,分不出心神揣摩其他,留下一句‘注意安全’便匆匆奔向进食中的苏珊。


    双手在空中比划撕裂的动作,将苏珊和肉山罗宾撕开,肉山罗宾发出痛苦呻吟,伸出数条触手缠住岑今的小腿,试图绞碎、拖走并进食。


    但是刚缠住就仿佛被百万帕水压挤压成薄纸,灰溜溜地缩回去,全程岑今没给过一个眼神,挥手操控数根金属杆弯折,齐齐发射,攻击苏珊。


    苏珊速度奇快,手脚并用,像豹子一样围着舞台满场奔跑,金属杆擦过她的身体插进舞台,数次险险刺进她的身体。


    她身体化为虚影,或跳跃至金属杆,无视地心引力地狂奔,或落在舞台,穿过密集的金属杆逃亡,身形一闪,上一秒远在舞台边缘,下一秒骤然出现在岑今跟前。


    岑今步步后退,随手拔起插在舞台上的金属杆便当成刀剑斩向苏珊,金属杆于空气中舞得虎虎生风,带起片片残影,苏珊瞅准时机,猛地抓住一根金属杆,一脚死死踩住另一根金属杆,迫近岑今,咧嘴一笑。


    岑今心道不妙,眼角余光瞥见肉山罗宾的触手犹如沙虫迅疾袭来,又有异香萦绕鼻间,下一秒听到哗啦啦水声,头顶猛然灌下大量骨汤。


    苏珊一抬腿,松手,手肘顺势朝岑今面门狠力攻击而来,岑今连忙躲避,不意正撞上后方的触手,腰一用力,硬生生于空中扭转弧度,脱离攻击,但苏珊早一步预料他的动作,鱼一样灵活丝滑溜到岑今身后,双手绕过他的肩膀钳制其胳膊,右手扼住下颔,迫使他张开嘴巴,仰头去接那落下来的骨汤。


    岑今瞳孔紧缩,被钳制于身侧的双手迅速动作,超负荷使用超凡之术,全舞台的金属管蠢蠢欲动,乍然唰唰汇聚于半空,形成金属伞遮挡能使人畸变的骨汤。


    又有一根金属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擦过岑今耳边,正中苏珊面门,直接洞穿她的面中,将其钉死于舞台。


    岑今强撑着,操控多余的两根金属棍扎进肉山罗宾的头颅,其触手挣扎两三下便不动,而后锤向腹部、抠住喉咙,试图将不小心吞下的几滴骨汤吐出来。


    “嘻,嘻嘻……”


    被金属棍穿透头颅,上半身后仰,没落地的苏珊还活着,发出嘲笑。


    “你以为我想取代船灵,成为新的船灵吗?”


    “难道不是?”


    岑今还算冷静,抹掉鼻血和耳朵里渗出来的血,刚才催吐,吐出来的脏物也混有血丝,是超负荷使用重力带来的副作用。


    “那个制作船灵的献祭仪式需要非常关键的一步,没有那一步,尝试再多次也没办法,你以为这二十年来,我什么都没做?


    我失败了,无论是1999年的船灵献祭,还是后来制作船灵的献祭仪式,都失败了。


    但这次,我成功了。”


    “你还做了什么?”


    岑今大脑飞速运转,复盘整件事,苏珊制作船灵想得到健康,却在1999年最后一次献祭失败,反而成为怪物,被困幽灵船,蛰伏二十年等到这一次的时空交错——她等的是克罗尔家族的翻修、新活人的上船,还是他和丁燳青的到来?


    1999年的苏珊堪破他的骗局,主动入瓮,目的是为了健康的身体,不料献祭失败,幽灵船失踪,这段时间里,她知道梦想破碎,放弃原来的目的,那么2020年的苏珊,她一切行事的动机是什么?她换了什么目的?


    苏珊依旧对生命有着极强的渴望,但她现在无惧死亡。


    明知是死,还要赴死,死亡一定有她的目的。


    她必定透露过,越想得到越急切,越急切越要表现不在意,但一定会在某个时刻表现出来。


    “那四枚古金币有什么作用?”


    苏珊的身体开始抽搐,喷出大量鲜血,断断续续地说:“你注意到了……”


    因为被算计,因为猜不到其目的,感觉被错综复杂的疑云包裹、算计的岑今,心中涌起烦躁,没能第一时间发现苏珊话中之意。


    “你知道你们的失踪、幽灵船的失踪……究竟去了哪里吗?”


    这句问话让岑今彻底肯定苏珊不知道时空交错的事。


    “永夜……去了永夜,我们要跨过永夜,去那个地方,去往永生的地方。”


    “什么地方?”岑今追问。


    苏珊剩下一只独眼,眼里的光涣散:“我终于摆脱永夜……”光亮如风中残烛,完全熄灭,余留白烟袅袅。


    死了?


    岑今深感荒唐,徒然生出被卷入漩涡的、受人摆布的无力感,他以为解决幽灵船就要找出大boss,来一个最终决战。


    一开始以为是船灵、后来发现是苏珊在背后设计一切,还以为她会吞噬肉山罗宾,成为最终大boss,双方斗个你死我活,伤亡惨重,勉力险胜,结果轻飘飘地结束了?


    苏珊没能吃掉肉山罗宾进化,没有拖着他们一同进入地狱,透露几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死了?


    虚幻得仿佛在做梦。


    岑今甚至觉得船里还藏着真正的大boss,伺机将他们一网打尽,但是凶猛的火势被丁燳青名为‘吞噬’的超凡之术吞噬殆尽,平静如期降临,危险彻底拔除。


    他握着口袋里的四枚古金币,满心迷惑地想着,苏珊要去的地方是什么?她那么在意古金币,却没有执着地抢走,原因是什么?


    她说她这次成功了,她这次算计了什么?


    岑今总觉得这期间不对,有什么很关键的东西无法忽略,却没办法发现,隐约觉得那东西就像是将每件事串联起来的线眼。


    只要找到线眼,就能知道苏珊最后一次算计的目的,也能知道他和丁燳青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脚步声自身后方传来,丁燳青问他在想什么?


    这时,五只封闭救生舱已经备好,其中一只被搬到幽灵船外面,放入大海,还活着的八十多名主播听话进舱,而后脱离游轮。


    岑今看了眼时间,红月和白月交错,红光大盛。


    “我们在两个时空来回穿越这件事,纯属巧合吗?”


    第237章 死之国(2)


    四艘2020年的救生舱被带回1999年,连同原本就藏在演艺厅的几艘小型救生舱被放进大海,此时迷雾重重,大海茫茫,连月光也不能照亮前路。


    所有人上船,四艘救生舱挤了六百多人,剩下几艘小型救生舱刚好够两三百人。


    救生舱脱离游轮之前,岑今几人站在船头望着高大的游轮,仍然拿捏不定。


    “苏珊说,失踪的幽灵船和人们都被困在永夜,有可能是一个没有光亮的异空间。苏珊对我和丁燳青突然失踪和出现习以为常,没有疑心我们被困异空间的说法,很可能她以为我们被困在永夜里。”


    闻言,李道一说:“你觉得进不进救生舱都会被困永夜,所以究竟是离开还是继续留在游轮,你不确定这两种情况哪种更好?”


    岑今:“被困永夜二十年,救生舱食物和水不充足,也是死路一条。”


    丁燳青:“可是失踪者被困永夜是苏珊的猜测,‘幽灵船和船上一千多人失踪’出自与苏珊同行的伊万之口,不一定是真实的未来。


    即使是真实的未来,船和人失踪,去了哪里,在二十年后仍然是一个迷,而她、利德曼夫人以及幽灵船被困永夜则是已知事实。


    如果继续留在幽灵船,所有人会被醒过来的苏珊、利德曼夫人杀死,反之,离开幽灵船,才有生还机会。”


    岑今挑眉:“没有退路,只有前进,明知前路未卜,还是得搏一搏。”


    巫雨洁:“因为这是唯一一条生路。”


    已知命运的终点却没办法改变命运,因为命运只留给一条生路,要么死,要么走向未知。


    龙老板:“我们知道接下来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其他人不知道,他们庆幸这是一条生路,以为这是一条生路。”


    江白平措:“生死无常,无常却有常,定数难逃,劫祸难躲,水来土掩,兵来将挡。”


    龙老板:“神神叨叨,什么意思?”


    李道一:“随机应变的意思。”


    龙老板摊手:“这不说了等于没说?”


    巫雨洁:“那你还问?”


    龙老板:“……”他没好气地吐槽:“都来怼我。”


    岑今突然开口:“有一些被扯掉头颅杀死的奇幻夜观众好像被红月送到二十年后的幽灵船。”


    丁燳青:“苏珊说她终于摆脱永夜,意味着失踪的幽灵船将被人们发现,其中有风干二十年的无头尸、有新鲜的无头尸,还有被吸干血的无头干尸……千奇百怪,不知道总机构调查会不会一头雾水。”


    龙老板:“怎么会一头雾水?不还有我们的报告——”


    他话没说完就被岑今了然一语打断:“你的报告想掺假?”


    队伍任务报告一向是丁燳青准备的,他瞟了眼岑今便说:“这件事很古怪,不适合全说。”


    岑今看向队友:“你们觉得呢?”


    巫雨洁:“我认可老丁的顾虑。”


    龙老板:“你们牵扯更深,考虑恐怕比我周全。”


    李道一想了想:“报告写完后让我们各自看一看,好串供。”


    旁观的黄毛见状倒是惊讶,这时候的李道一居然主动帮忙,选择隐瞒总机构,浑不似二十年后的中立,从不肯偏帮华夏,还跟龙老板、巫雨洁有点闹翻的意思。


    他们这会儿,感情很好。


    江白平措这时幽声说道:“首先,我们得活着回去。”


    话一出来,所有人都有点泄气。


    岑今:“走吧,先试试看。”


    话音一落,救生舱脱离游轮,驶入黑茫茫的迷雾中,逐渐看不见彼此,浓雾之上有一轮红月,那红月逐渐走远,红光黯淡,变成皎洁的明月,虚幻地挂在海平面,若隐若现,将将消失。


    “红月消失了。”丁燳青观察海面:“浓雾逐渐消失,天光乍现,我们离开苏珊口中的永夜,但——”他指向后方:“其他救生舱都失踪了。”


    火球似的太阳自海平面升起,将一簇簇热烈的火焰洒满海面,然而茫茫大海,只有这一艘救生舱,原本紧跟后方的救生舱和幽灵船统统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一般。


    众人不由惊愕,面露怅然。


    “原来失踪是真的,但不是所有人都失踪,还有人活着回家。”巫雨洁看向身后方一脸茫然的十几名游客,恍然说道:“恐怕伊万不是被苏珊蛊惑,他说的是真的,有一些细节经由还活着的游客讲述、报道,轰动一时,只是时间久远,留到二十年后的信息半真半假。”


    岑今面色肃穆,眉头微皱:“尽快汇报总机构,说不定还能找到失踪的人。”


    丁燳青无异议,他本就不打算在报告里隐瞒这部分失踪者。


    帕特见他们凑在一边窃窃私语,又见其他救生舱不见踪影便挪过来说出心中疑问,却得到岑今他们的沉默。


    从他们严肃的表情可以看出,失踪的救生舱恐怕遭遇不测。


    帕特惊心,难免伤怀,更多是险后余生的庆幸。


    中午时分,救生舱遇到渔船被救助,丁燳青很快联系最近的总机构特派员,将整件案子交接到当地更专业的部门,由他们对挪威海进行深入调查。


    两周后,总机构封锁幽灵船失踪的挪威海海域,期间反复询问幸存者关于幽灵船的细节,同时销毁相关案件记忆、报道和信息。


    约莫两年后,幸存者中有一人因失业,生活窘迫,将这答应保密的消息卖给一家八卦报社,那报社为销量而用了耸动的标题,内容夸大游轮的诡异和遇难人数。


    二十年后,克罗尔家族旗下一传媒公司举办探灵活动,邀请一众知名主播共两百余人上船探险,一个月后,在知名的死亡海岸线,非洲骷髅海岸找到搁浅的幽灵船,于船上发现两百多具无头干尸,无一幸存者,被列入绝密档案,禁止外传。


    随着诡异事件频发和各国、总机构就诡异一事对民众隐瞒或公开的方针更改,诡异的死亡海岸线和幽灵船事件多次在一些小型论坛里被频繁提起。


    时间回到1999年的挪威,幽灵船事件告一段落,帕特准备前往音乐圣地继续实现他的梦想,而任务完成有了一周假期的岑今、丁燳青等人决定在欧洲旅行,恰好有一段路和帕特同行,便跟着一起。


    不过巫雨洁等人各有安排,便暂时分道扬镳,同行旅程只有丁燳青、岑今和帕特三人。


    他们从丹麦飞比利时,又从比利时飞到高卢花都,最后选择乘坐一辆火车前往卢森堡。


    蹲在角落里围观全过程的黄毛一看列车号,瞬间明了,是时候遇到那辆幽灵火车了。


    现在的幽灵火车,后来的诺亚方舟,原来最初的缘分在这里。


    然而此时的丁燳青和岑今浑然不知,拿着地图一边商量去哪些景点玩,一边踏上列车,放好行李,同帕特打声招呼,听着火车‘况且、况且’的声响隆隆向前行。


    因帕特听不懂中文,岑今便和丁燳青说着游轮的事,两人挨得近,阳光穿过车窗落在他们的脸颊,有点虚幻,像开了滤镜多一层光晕。


    帕特抱着吉他调音,心想要是有相机就能拍下这一幕。


    岑今:“复盘一下幽灵船事件,基本的经过,你我都知道,不必多说,当中有三个疑点:1、四枚古币一定有巨大的作用,苏珊看似着急古币的下落,其实不急着要握在自己手上,或许将古币送到我手里,也是她的目的之一。


    2、永夜。永夜在哪里,代指哪里……我有一个荒谬的猜测,不尽然对,但直觉是它无疑,我觉得永夜指的是死亡过度、冥界。


    艾莉克临死前透露过幽灵船去过死人国,她和苏珊一样,一直留在幽灵船度过漫长的二十年岁月,所以她口中的死人国和苏珊口中的‘永夜’,有相当大的可能,代指同一个地方。


    结合挪威海当地的神话传说,或许就是世界树树根处的死之国。”


    岑今看向放在身侧,被布包裹起来的魔画,从幽灵船带出来没有上交,连他本人也说不清为什么随身携带这么一件危险品。


    “不知道怎么流落到利德曼夫人手中的魔画,画着阿喀琉斯之踵,深恨吃掉他血肉的人鱼,在奇幻夜最后一刻蛊惑观众吃掉人鱼,破坏献祭。


    即使没有我们,奇幻夜遭破坏、幽灵船失踪等一系列事件依然会发生,那是既定的命运,外来的阻力犹如小石子滚进大河,根本不可能阻止命运的流向。”


    “但你提起魔画,原因还在于故事里的人鱼逃向北欧,而且幽灵船龙骨来自维京海盗时期,诺伦等人签署的文件所用文字、古币文字都是奥丁创造出来的卢恩文字,北欧神话里的人鱼通常徘徊雾气和死亡之气弥漫的大海。


    在一些小众文献里,他们将人鱼的住所称为死之国。”


    “对,这是我的推测。”


    “第三个疑点是什么?”


    “苏珊临死时说了一句‘你注意到了’,因为我之前问她‘四枚古币的作用是什么’,我以为她回答我这个问题,说我终于注意到古币的不对之处,但我当时有很多疑问,一并问出来,还有更重要的问题,她没必要单拎古币的问题出来回答,而且答案不清不楚。


    将死之人,肯定急于表现自我,她不能直白地诉说,所以我反复回想、推理,最终确定她应该是想告诉我,她的目的。”


    “她的目的就是让你注意到古币和死之国,我们此刻的讨论内容,对死之国的关注、好奇,就是她、或者说,幕后之人的真实目的。”


    “你也觉得还有幕后之人。”


    丁燳青拨弄腕间的银饰,犹疑片刻说道:“你之前问我,我们穿越时空是不是巧合,我从一开始就不信是巧合。红月几乎无处不在,而当时游轮那么多人,次次都只有你我遇到时空交错。”


    岑今:“还有伊万、观光酒吧的怪物和枭首的网红。”


    丁燳青:“怪物和网红都已死,伊万……”他皱眉深思片刻:“或许是实验出错的意外,真正目标还是你和我。”


    岑今:“他想让你我关注死之国,想让我们去死之国?”


    不能去!


    上帝视角旁观的黄毛几乎条件反射地呼喊,可是过去时间里的人根本听不到他的呐喊,年轻气盛、恃才傲物的青年人不畏惧任何魑魅魍魉,明知是计,偏敢坦荡向前。


    但从丁燳青、龙老板等人的三言两语中隐约知道结局惨淡的黄毛却毛骨悚然,他以为那是意外,结果是有心算计。


    第238章 死之国(3)


    会是谁?


    龙老板的命运碎片和丁燳青收集命运碎片时透露的一些信息可知,他们曾去过北欧,误入故事会,之后龙老板和丁燳青分别得到命运碎片,同时所有人遗忘‘岑今’,除了丁燳青。


    故事会是北欧强武命运之纺主导,说不准此刻引诱岑今和丁燳青前往北欧死之国,便是拥有命运之纺的北欧神明。


    欧洲的希腊神话、北欧神话中,掌控命运的神明是命运女神,幕后之人是这一位?


    为什么偏偏针对他和丁燳青?


    黄毛想不通,身处过去一切还未发生的时空里,信息量少如沧海一粟,更是无论如何也猜不通缘由。


    这时一道身影停在他们桌前说道:“请问你们旁边的位子还有人吗?”


    三人抬头,看到一个金发女孩巧笑倩兮地望着他们,得到‘没有人’的回复便坐下来,先自我介绍:“我叫莱妮。”


    三人没甚反应,岑今和丁燳青点了点头就继续咬耳朵,帕特靠着车窗尝试记录音乐灵感,莱妮笑容勉强,上帝视角的黄毛目睹一切,嘴角抽搐,用脚指头猜都能知道莱妮将他们当成猎物了。


    话说回来,二十多年后的金发莱妮忘记岑今情有可原,怎么连丁燳青也忘了,导致再一次选中他们当猎物。


    以及当初倒霉遇到幽灵列车的人只有岑今和丁燳青,龙老板他们不在,亏他当初听丁燳青语焉不详的答复还以为两个小队的遭遇一样,原来细节上还是有出入。


    比如同样参加音乐节、同样搭乘前往卢森堡的列车,但是前后并非同一件事。


    两桩事件、两个小队都在大白天遇到本该晚上才出现的幽灵列车,用排除法排除其他人,只剩下丁燳青和岑今,不是他太‘幸运’就是丁燳青自带霉运。


    黄毛挺起胸膛、昂着下巴心想,对比二人的经历,想来还是丁燳青略凄惨,自带霉运的人肯定是他。


    “你们听过死亡列车吗?”


    金发莱妮果然开始她的表演,成功吸引丁燳青三人的好奇,徐徐道来这辆列车的离奇诡谲,内容就不重复叙述,反正听上一句,黄毛就能说出下一句。


    不过这时候的岑今三人第一次听,挺感兴趣,尤其帕特灵感一来,特地配了首阴森的bgm,大白天也被衬得一阵阵阴凉爬上脊背。


    岑今拿出手机查询:“真有死亡列车的新闻!”凑到丁燳青耳边窸窣说道:“论坛里有记载,是欧洲这边的考试题目之一,不是我们的考场,所以以前没碰见。要是不幸误入考场,就是毕业了也得登录学号打卡通关,如果通不了关也能让附近教堂过来救命……啧,那可太丢人了。”


    丁燳青:“发生在90年的意外事故,距今也过了九年,教堂怎么没来处理?”


    岑今:“说是无害,又能当考场,我猜是太棘手,难以解决。”


    金发莱妮的眼睛咕噜噜转一圈,盯着对面交头耳语的两人,面上微笑,内心骂狗男男,当着她的面表现那么亲密,真该被烧死,都怪现在的时代越来越不尊重上帝。


    “我去趟洗手间。”


    说罢便起身朝洗手间走去,那儿排了长长的队伍,朝过道看去,有人在打牌、有人在低声说话,小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叫吵得人头疼,他们的父亲将帽子盖在脸上全当听不见,母亲烦躁地哄着哭泣的小孩、呵斥另一个奔跑的小孩,洗手间那边似乎有了争执。


    列车轰隆隆地开出隧道,阳光霎时明亮,车窗两边的绿色平原如绵延不绝的毛毯,铺至天边,与蓝天白云相接。


    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怎么看也跟阴森恐怖的幽灵列车挂不上钩,岑今放松身心,靠着椅背睡眼惺忪,忽地想起一件事:“欸,幽灵船里的唐刀是不是被你带出来了?”


    丁燳青:“那刀不错。”


    岑今哼笑:“你私藏了。”


    丁燳青:“总机构收了也当废铜烂铁,或被人私自偷去拍卖,还不如留我手里好好珍藏。”


    他喜欢收集古董和稀奇古怪的物品。


    岑今合眼,唇角挂着笑:“你刀术挺好啊,改天切磋……”


    丁燳青应了声,垂下眼,瞳孔里倒映着睡过去的岑今,岑今自来熟地靠着他胳膊睡,一只手搁在桌面上,捏着小巧的手机。


    阳光有点刺眼,丁燳青让帕特帮忙放下车帘。


    车帘是百叶窗,洒进来一条条错落分明的光影,光影也落在岑今的身上、脸上、唇上,丁燳青看得入神,垂在身侧的指尖动了动,有那么一瞬间想戳一戳岑今的唇,是不是看着的那么软。


    帕特拨弄琴弦,悦耳动听的音符流泻而出,还是个文艺青年的丁燳青一听就听出这是一首年代有些久远的歌曲,关于暗恋,关于情窦初开,像夏日午后的阳光、绿树和花草,像风吹过蓝天白云,少年人骑着自行车从暗恋的人身边呼啸而过,诠释他嚣张、热烈、明亮的暗恋。


    旅程枯燥无聊,环境吵闹,不是一个能深入睡眠的地方,岑今只昏昏欲睡十来分钟就清醒,望着对面记录灵感的帕特出神,突然说:“你是哪里人?”


    帕特摇头:“我四处流浪,故乡早就不在了。”


    没有战乱,故乡怎么会不见?


    “应该是被铲车推干净,夷为平地了吧。”帕特抬头笑:“我出生在偷渡客聚集的贫民窟,生母生父所在的祖国未曾踏足,如果有机会倒是很想去看一看。”


    “抱歉。”


    帕特笑笑说没什么,兴致一来又问有没有什么经典曲目可以跟着一块儿弹唱,话一出口就后悔,他忘记岑今的歌喉有多‘惊艳’了。


    眼见岑今兴起,帕特迅速将问题抛给安静不语的丁燳青,顶着岑今哀怨的晚娘脸干巴巴说:“……你推荐一首汉语歌,我跟着一起学……哈哈,一起学。”


    岑今:“我可以教你。”


    帕特:“怎么能劳烦你?丁先生就行。”


    岑今不乐意:“你妒忌我?”他皱眉,压着声说:“没这必要,我不会抢你的饭碗,我又不准备出道当歌手。”


    帕特抽搐着脸颊,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来来,你来。”


    他把吉他递给岑今,岑今大方接过,有模有样拨弄琴弦,音还挺好听,就是听不出啥调,帕特起初不忿,渐渐严肃脸色,紧皱眉头,好不容易等他停下来,赶紧问他弹的曲子叫什么。


    岑今昂首挺胸:“我们华夏经典乐曲,《送别》。”


    帕特一脸茫然。


    丁燳青没能控制住嫌弃的表情和目光,岑今瞧见就不乐意地说:“你什么意思?”


    丁燳青:“曲子是他国作曲,词才是华夏的。”


    “是吗?”岑今有点惊讶,那么经典的一首歌呢,不过对他来说这首歌的歌词最重要,便对帕特说起歌词的意思:“我小学必学经典曲目,每个学期末告别以前的老师和同学都会唱这首歌。对我们华夏人来说,歌曲要讲究词和曲,哪个都不能或缺,词还要讲究信雅达,情感既要含蓄,又要浓烈得回味无穷。”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帕特一开始不怎么认真,仔细听下去却发现岑今说得有条有理,便同他讨论起来,偶尔能插进一两句话,最后跟着一字一个音地学歌词。


    丁燳青接过岑今说到兴起时递过来的吉他,先拨弄几个音,有点不适合抒情的曲子,但也只能将就,便弹起《送别》的曲子。


    帕特一听曲子就知道原曲,大概百年前创作出来的曲子,在欧美音乐圈也是经典,配上岑今的讲解和怅然豁达的歌词,倒有了别样的新感受。


    一个上午的时间就在学歌中度过,帕特的语言天赋绝佳,很快掌握歌词,唱得有模有样。


    与此同时,岑今察觉异样:“那个莱妮去了洗手间还没回来?”


    丁燳青舒出一口气说道:“我刚才就想说了,我们一直在这片峡谷徘徊。车厢里有一些乘客的行为、语言像制定好的程序,每隔一段时间就重复。在列车开过某一节轨道时,有些人呈现恐怖的死相。”


    岑今想到什么,“艹,不会吧。”


    丁燳青:“恭喜,我们中招了,先登录论坛打卡,找找有没有离开的方法。”


    岑今拿起手机试了两下,瞄了眼丁燳青:“没信号了。”


    丁燳青一时无言。


    帕特小心翼翼瞄两人:“出事了?”


    岑今深呼吸:“出了点小事。”当即跳起,踩在座椅上小心观望列车其他人:“别担心,我们会解决,你别乱跑就行。”


    丁燳青抽出随身携带的唐刀,岑今摊开手掌:“我行李里有一盒子,里面有把拆开的斩马刀,帮我拿出来——快,你在外边比较方便。”


    黄毛支使人太理所当然,丁燳青懒得跟他计较这些,便从上面拿行李,翻找出一个半人高的古朴木盒子递给他。


    岑今背在身上,而行李里还有他的配枪和合法持枪证,两样都是他用惯了武器,上回没带进幽灵船主要是排查太严,连把切水果的刀都不准带上船,反观列车安检没那么严格,让他蒙混着带进来,刚好派上用场。


    “先找个对幽灵列车熟悉的人问清情况,再对症下药。”


    “找谁?”岑今问。


    “金发莱妮。”


    无聊的黄毛望着他们找到准备摸进最后一节车厢的金发莱妮,在里面发现装满残肢的瓶瓶罐罐和一家四口,轻而易举知道他们是诡的身份。


    从他们口中知道幽灵列车的辛秘,得知列车全体幽灵生前死后都受屠宰之家迫害,两人便决定擒贼先擒王,准备弄死屠宰之家。


    屠宰之家躲在列车幽灵和活人群体里,被丁燳青诈出来,慌乱之下溜进列车驾驶室内,竟不受列车时间循环的束缚,岑今猜测也许杀了他们就能解决列车的时间循环,便不依不饶地追杀,握着斩马刀差点没把车头劈成两半。


    屠宰之家此前遇到不少超凡者,没一个像黄毛这么刺头,死追不放,偏还真能威胁到他们,慌不择路四下逃蹿,奔出疾驰的列车,跳到山谷下方,朝着水面粼粼的莱茵河奔去,岑今在后面抓起斩马刀便劈下去。


    像一只鹤,扬起的白色一脚是鹤的双翅,翅尖掠过白云,于半空划过一道优雅的弧形,双手握住黑色的刀柄,与银白色泛着光泽的刀身形成极为鲜明的色差。


    而后一刀下去,若长虹贯日,山断河裂,莱茵河水炸起三丈高,像下了一场太阳雨,伴有美丽的彩虹。


    扛着斩马刀的岑今从彩虹中走来,丁燳青立在奔驰的列车车厢顶望着他,看不清神色如何,便也看不到那目光有多专注。


    在丁燳青的下方,车窗打开,帕特用纯粹欣赏的目光凝望岑今斩杀屠宰之家的全过程,拨弄琴弦,弹着古老的歌颂英雄的曲子。


    悠扬的乐声随风扬至平原,飘荡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之上,飘过城邦、白云和海洋,仿佛飘过时空,亲吻二十多年后重新踏上这辆幽灵列车的故人。


    岑今跃回列车车厢顶,同丁燳青肩并肩,看向被劈开的坟包,里面露出列车的残骸,人类的遗体、灵魂和冰冷的钢铁已然水乳交融,不分彼此,无法分割。


    “作恶者已死,接下来应该解决列车全体幽灵。”岑今语气冰冷。


    丁燳青:“你的意愿是处死他们吗?”


    岑今沉默片刻,垮下肩膀,转身把额头靠在丁燳青的肩膀上,闷声说:“不是。”


    丁燳青:“为什么?”


    岑今:“我发现诡异好像没那么坏,他们生前也是人,没畸变之前也是人,当然我知道丧尸题材里的丧尸没异变之前也是人,但是,假如,这些丧尸还有人类的思想、自控力和族群归属认知的话,还能下狠心杀死他们吗?”


    显然不能。


    丧尸等同于诡异,他没办法残酷灭杀对人类保有好感的诡异。


    丁燳青任他靠了许久才说起名为‘欧洲幽灵’的诡异的特殊之处,或许是信仰不同的缘故,他们和人类共存,多数是地缚灵,且对人类没有恶意,少数对人类具有强烈恶意,骚扰、伤害和附身人类,最终借机杀死人类,夺取肉身。


    遇到后者,教廷才会出面处理。


    欧洲将幽灵列车放进试炼名单,一方面是暂时没有解决方法,另一方面则是列车幽灵目前对人类没有恶意,偶尔被屠宰之家刺激,处于应激状态,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


    岑今:“可以和平解决的意思?”


    “你可以这么理解。”丁燳青:“可以尝试和他们沟通,让他们放过误入的人类,但是帮他们解脱恐怕不容易。除非梵蒂冈教皇亲自受理这桩诡异案件。”


    然而梵蒂冈教皇位高权重,不可能亲自解决这点小事,幽灵列车甚至不够资格被列为禁区。


    岑今:“明白了。”


    黄毛便看见岑今跳下车厢,自车窗翻进列车里,本来想找莱妮询问更多关于列车幽灵的事,谁知莱妮吓得躲起来,怎么也找不着。


    无奈,岑今只好接受丁燳青的提议,一个一个幽灵亲口逼问,提着锋利的冷兵器,大马金刀坐在幽灵对面,胁迫式商量怎么才肯放过误入的无辜人类。


    幽灵憎恨屠宰之家,迫切想求得解脱,对人类没有太大恶意,却也不愿意太过轻易地放他们走,如果岑今硬是武力胁迫、物理超度,他们也没办法,偏偏岑今选择最柔软的方法同他们周旋,给了他们选择的机会。


    他们自然说出真正想要的目的:解脱。


    超度也好,再一次死亡也好,不想再重复临死的那一刻,死亡来临前的恐惧和死亡降临时的剧痛都被深深烙印在灵魂里,为什么死后还要一次又一次地经受痛苦的折磨?为什么仇人已死,他们还不能得到解脱?为什么教廷不愿意解救他们?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怀疑生前是否做过不可饶恕的恶事。


    当然黄毛知道他们很无辜,只是不幸成为撒母耳选中的材料,为祂制作一艘救世所用的诺亚方舟,而这时的幽灵、岑今和丁燳青都不知缘由,只知道全体幽灵的诉求相同。


    岑今没有办法,只好保证他会帮忙将诉求传达至梵蒂冈教廷,如果教廷不肯借人手让列车幽灵得到解脱,他也会潜入教廷学习如何超度,再来帮助全体幽灵超度。


    “这是我做出的承诺,我保证绝不食言。倘若食言,我将和你们所遭受的痛苦一样痛苦。”


    丁燳青握住岑今的手,也做出相同的承诺:“我和他一样,向你们做出绝不背弃的承诺,如有违诺,将失去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


    岑今瞟了眼丁燳青,小声说:“你这后果有够毒啊,不怕我能力有限,完成不了承诺?”


    丁燳青看着他笑:“我信行不行?”


    岑今挑眉:“呐,你说的,不是我逼你。”


    丁燳青:“我说是这么说,你不能跟我同甘共苦?”


    岑今:“我寻思我那承诺的后果也很毒,再跟你同甘共苦,不是叠buff吗?那我还有命活吗?”


    丁燳青:“我也跟你同甘共苦好不好?”


    岑今同丁燳青温柔的目光对视,顿时有些不自在:“你说话正常点,感觉你把我当小孩哄。”


    丁燳青捏了捏岑今的耳朵,很快松开,有点暧昧又表现得坦坦荡荡,叫岑今捉摸不透。


    他们对话的这段时间里,列车幽灵给了回复,同意放过误入的乘客,指引他们离开的方法,但求岑今记得承诺,来日解放被困于死亡循环的他们。


    岑今、丁燳青和帕特是最后离开的一批人,关上车厢门的那一刻,广播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歌声、乐曲声,是他们之前教帕特弹唱的《送别》,竟被列车记录下来。


    原来那首歌是当初他们弹跳的,那声音属于丁燳青、也属于他,小学每年学一遍的歌曲,是岑今唯一不会唱走调的歌。


    黄毛有些恍惚地想着。


    他们和帕特在卢森堡最后的站台分别,帕特询问能不能吉他送给他,之前离开游轮过于匆忙,没来得及处理那把丁燳青给的吉他,这会儿分离才问能不能送他,他愿意花钱购买。


    丁燳青无所谓地说:“送你。”


    帕特笑容满面:“我居无定所,如果成名,有可能定居丹麦或者挪威,那儿风景好,一年四季分明,你们要是在电视上看到我,可以来找我。”


    岑今和丁燳青应声,帕特性格挺好,不该多话时安静,爱捧场时捧场,润物细无声似的,情商不是普通的高,他们很乐意结交帕特这个朋友。


    帕特:“来日再会。”


    或许永无来日。


    至少今日一别,未来二十多年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知道未来走向的黄毛如是想着,因为岑今似乎消失于1999年。


    岑今和丁燳青同他摇手,走向下一班列车,列车‘呜呜’地叫着,隆隆向前如一条不回头的长龙。


    帕特微笑目送他们远行,拨弄琴弦,唱着岑今教他的《送别》,字正腔圆,丝毫听不出丁点怪腔怪调,像一个汉语纯正的华夏人。


    在乘客惊诧的目光下,唱着歌,渐行渐远,背影像一个流浪千年的吟游诗人。


    第239章 死之国(4)


    到了下一站,丁燳青租一辆房车邀请岑今自驾游,利用休息的空档撰写报告,将幽灵列车的案件整理完毕发送总机构,申请梵蒂冈教廷驱魔。


    岑今抱怨:“这群白人的驱魔程序既复杂又繁琐,等程序走完都不知道死几个人了。”


    他们并非欧洲人,也不是处理欧洲这块诡异事物的负责人,如果想请动教廷驱魔就得走程序,先将证据呈递到总机构,再由总机构派人核实,接着告知欧洲诡异事物的负责人,将幽灵、鬼怪、诡异等作怪的证据和当地神父确保确有其事的证明全部交到梵蒂冈,那边才会派出专业的驱魔神父前来解决事端。


    丁燳青:“存在历史越悠久、势力越强大的机构,越是等级森严,说好听点是井然有序,难听点就是臃肿累赘,迂腐老迈,但教廷本身势力盘根错节,累积下来的资本尤为雄厚,也是建立总机构的主势力之一,想拔除、改革或动摇都不是件轻易的事。”


    岑今:“我只是抱怨两声,没想对教廷指摘什么。”他耸肩说道:“等攒够资历,我估计调回华夏负责亚洲区域,踏足欧洲的机会恐怕会减少。话说回来,你觉得世界上真有神的存在吗?”


    他抓起一包薯片来吃,递到丁燳青面前被拒,丁燳青嫌脏手。


    岑今说他矫情。


    丁燳青对此评价不以为意:“如果没有神,你我的超凡之术怎么被激活的?”


    岑今:“那是死神,我指的是活的神明。”


    丁燳青:“幽灵船能掌控乾坤,令时空交错,不像是神的手笔吗?”


    岑今:“我们与神明擦肩而过?”他笑了声,觉得有趣:“可惜没能面对面说说话。”


    丁燳青:“亲眼见一面,说不定早就死了。”


    静默一会儿,他说:“总机构传出一点风声,说是在岛国找到龙的踪迹。”


    岑今:“西方龙还是东方龙?”


    丁燳青:“西方龙,形似海兽。”摇摇头,他说:“也有可能推测出错,龙这种生物一向存在于各种各样的文学中,但是东西方都有这种生物,连具体的形象都能描述出来,在总机构秘密档案的分析推论中,真实存在的概率超过七成。”


    岑今咔擦咔擦啃完薯片,将袋子揉成一团扔进垃圾袋,拿出一包话梅干、薯片、炸鸡翅和可乐出来,用一次性手套将鸡翅撕成一条条,把焦脆的皮和酥嫩的肉摆放整齐,又把一次性筷子放到他跟前说:“不用我喂了吧。”


    丁燳青笑了声,找个地方停好车,接受岑今的好意。


    “有生之年,想看龙!”


    岑今仰天发出感慨。


    围观的黄毛心想,有生之年你看到了。


    他们停在一望无际的原野上,公路如一条随手扔在地面的银带,蜿蜒伸向看不到终点的远方,远处还有一棵郁郁葱葱的大树,头顶只有几片白云,蔚蓝色的天空悬挂一轮太阳,光晕晃得人不敢直视。


    一只绵羊从大树那边出现,悠悠走来,经过房车时,啃咬轮胎旁边的嫩草,咩咩半晌才晃晃悠悠地离开。


    岑今趴在车窗看绵羊的屁股,眯着眼,惬意非常。


    “下一站去哪?”


    丁燳青喝着矿泉水,喉结上下滚动,白皙的下颔处有一颗红色的痣,像化妆笔点上去的胭脂。


    他一边拧瓶盖一边说:“一个盛产葡萄酒的小镇,正好能赶上他们一年一度的葡萄酒狂欢节。”


    岑今吹着口哨调侃:“有经验啊,哥哥。”


    丁燳青忽地抬眼看过来,眼瞳黑沉沉的,像黑珍珠,像铺着一层粼粼日光的寒潭,漂亮危险,择人而噬似的,让一心嬉笑的岑今突然感觉不自在。


    他举起双手说:“开玩笑的,你比我大,我尊敬你嘛。”


    丁燳青蓦地逼近,近得能贴到岑今的脸,瞳孔对着瞳孔,视线交错,狭窄的驾驶室内,热度上升、气氛胶着,似乎能闻到荷尔蒙骤然迸发的味道。


    岑今头昏脑涨,萦绕鼻间的味道都是丁燳青身上传来的香水味,龟毛洁癖的丁燳青出门必喷香水,所有人都知道。


    幽冷清冽,让人想起树顶的一抔白雪,雪后森林的空气。


    他想要不问丁燳青哪儿买的香水,又敏锐地发现丁燳青眼皮褶皱处有一个淡色小点,不凑近看是看不到的一颗小痣。


    由这一刻开始,像火星子滴落荒草园,哔啵噼啪地燃烧起来,视线一下铺开,发现丁燳青皮肤苍白而眉眼如墨画一样,脖子隐约能看到青色血管,不知怎么回事,青色血管铺在雪白滑腻的皮肤上,莫名多了点情Se的意味。


    耳朵下面有一道结痂的疤,可能是幽灵船的时候伤到了。


    嘴唇的颜色很淡,大概是皮肤白得没什么血色,导致嘴唇看上去没有太明显的血色,偏白,在正常人的范围,唇形好看,适合接吻。


    ……接吻?


    岑今暗骂自己在想什么,便听丁燳青问:“好看吗?”


    岑今没回。


    丁燳青又问:“我好看吗?”


    岑今:“还行。”


    丁燳青尾指勾着岑今的尾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想不想亲?”


    岑今吞咽着口水:“说想吧,显得我没那么直。说不想吧,也是有那么点想。”


    丁燳青眼里的笑意一荡:“怎么这么诚实?”


    岑今叹气,反客为主地用小指头勾一勾丁燳青的掌心:“主要是我不忍心对你撒谎。”


    嘶——黄毛抽气,他好骚!


    丁燳青望着岑今的眼,脸稍稍一侧,岑今下意识后躲,那一连贯的动作像一个情不自禁另一个躲开了。


    黄毛恨铁不成钢,要骚的是他,怂的也是他!废柴!


    丁燳青猝不及防地抽回手,捏一捏岑今的脸,胡乱拨弄他的黄毛:“以后多叫几次哥哥。”便自然而然地退回座位。


    岑今眨了一下眼睛:“有好处给吗?”


    丁燳青似笑非笑:“说不定。”


    岑今坐直身体,安分一会儿就没骨头一样趴到丁燳青胳膊叫着哥哥,哥长哥短还喊出花样来,什么丁哥、青哥哥,听起来像情哥哥,当然太做作以至于毫无旖旎氛围,反而很欠揍。


    丁燳青气定神闲,继续开车,等岑今玩得兴起就突然轻描淡写来一句:“再叫一声就真的亲你了,岑今。”


    岑今吓一跳,打量丁燳青神色,专注于看车,神色淡定,没有多余的情绪流露出来,看不出是开玩笑、威胁还是认真的,但怂得一逼的老实下来。


    刚老实下来就听丁燳青微不可察的叹气,岑今投去不可思议的目光,他在可惜?他来真的?!


    丁燳青又不出声了,神色淡漠,搞得岑今迷惑他是不是听错了。


    到小镇找到旅馆停车场停车时,岑今打开车门跳下去时,听到后方丁燳青一句:“我说真的。”佐证了他的内心并非毫无波澜。


    岑今站定在旅馆外面,仰头望天,表情空白。


    有镇上的青年走过,看他两眼,调头回来在他面前摆手,见没反应就朝他口袋里伸去,刚捏住钱包就被警告:“打断你的手和你的脚,折叠成球踢进警察局信不信?”


    青年僵硬,看向岑今,正好对上转过来的眼珠子,狠吓一大跳,随即恼羞成怒:“艹!不是瞎子钓什么鱼?浪费时间!”


    骂骂咧咧地走到街口,被一群催还钱的债主追着跑向另一条街。


    啧。岑今抱胳膊靠着柱子,丁燳青办好入住手续,喊他进去。


    岑今扒了扒头发,心绪不宁,跟在丁燳青身后,想着一有风吹草动就跳起,结果直到丁燳青关房门都没等到对方的表态。


    “……”岑今进自己房间,自言自语:“不表态好,果然开玩笑,哪有人准备亲别人的时候还提前说?说了又不做?丁燳青故意吓我。”


    他搓着下巴开始琢磨:“我表现怯场了吧。”


    黄毛撑着脸颊冷漠地看过去时空里的他摩拳擦掌,准备今晚刚回丁燳青,心想过去的他真是年轻不懂套路。


    要换成现在的他,早下手了,哪还有开两间房这么浪费钱的事儿。


    简单放好行李,洗个澡放松一下,吃饱饭就小睡一会儿,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太阳没那么烈,镇上开始狂欢,街边的彩灯还没亮起,但彩带鞭炮等都已挂好,仪仗队从中央广场出发,绕着小镇走一圈,看到仪仗队的人们纷纷跟上队伍。


    当地镇民和闻风而来的游客都跟上去,街头巷尾打开喇叭,尾随队伍的人们人手一杯酒或一瓶酒,新来的游客手里没酒也会被塞一个杯子,任何人看到他手里的空杯子都会上前添三分之一。


    仪仗队的鼓乐声和此起彼伏的汽车喇叭声奏响节日的气氛,旅馆老板拿着酒瓶早早候在门口,见岑今和丁燳青两手空空,赶紧塞给他们两个空杯子,满上酒,热情招呼一起玩。


    两人被簇拥进人群里,又被人潮冲散,分向两条路,在人人欢庆歌舞、喝酒的中央广场背靠背碰到,惊诧而警惕地回头,发现是彼此而放松神经,随之而来是蓦然回首寻到彼此的欣喜。


    或许是节日的气氛渲染,或许是酒意上头,情绪轻而易举被挑动,又或许是月色朦胧,华灯初上,篝火跳跃和鲜花歌舞环绕,氛围太美妙,两人不知不觉靠得很近。


    衣服沾了酒气,头发有雾蒙蒙的水珠,那是从半空洒落下来的酒,眼里有星光,脸颊有醉酒后的红,岑今较为明显,丁燳青却只是薄薄的一层红。


    岑今嗜酒,不知节制,醉得厉害,抓住丁燳青的胳膊,靠在他身上,侧耳倾听水池边赤着脚的姑娘们用管风琴演奏的乐曲,踮着脚尖在丁燳青耳朵呢喃说话,温热的唇时不时碰到丁燳青的耳朵,俨然一个醉鬼。


    丁燳青扶着他的腰,也喝得有点多,本身又有点文艺青年的爱好,无法抵抗这种场景,扶着岑今在乐曲中摇摇晃晃。


    旁边有篝火的光,有鲜花和彩带,有流出来的色泽艳丽的葡萄酒,喷泉里洒着水,彩灯一闪一闪,广场上人群拥挤,手舞足蹈,欢欣雀跃,没人注意到当中有两个亲昵拥抱在一起的男人的慢舞。


    岑今不会跳舞,没什么乐感,又醉得厉害,时不时从丁燳青怀里滑下去,丁燳青想了想,就将他提起,让他双脚踩在他脚背上,带着他慢慢转着圈,直到感觉疲乏,月上中梢,人群散去,狂欢者醉死,才拖抱着醉死的岑今回旅馆。


    中途,岑今摔进葡萄酒池里,咕噜咕噜灌得肚子鼓起,被带回旅馆脱衣洗澡,挣扎着跑去浴室,唰摘掉腰带,裤子哗啦掉下来,T恤垂下来,然后抱着肚子放水。


    掀起T恤,岑今瞪着鼓起的肚皮,眼睛慢慢通红,四下张望寻着什么,终于找到门口循声而来的丁燳青,嘴唇抖动几下,轻喘着气,欲言又止——


    黄毛揪着心,有不祥的预感。


    “我有了,两个月。”


    黄毛掀桌:神经病啊!


    第240章 死之国(5)


    醉鬼岑今衣衫不整,一手拎着上衣下摆,一手拍着肚子,戏瘾上头,真把自己当被负心汉辜负的孕夫,向丁燳青可怜兮兮地诉苦。


    一边嘴唇哆嗦一边迈开步伐,结果被堆积在脚踝边的裤子扳倒,还好丁燳青及时接住他,没让他摔落地,否则鬼知道会不会上演小产的戏码。


    岑今抓住丁燳青的手腕,盯着他的脸左瞧右瞧,打着酒嗝问:“是你吗?”


    丁燳青:“我是谁?”


    岑今:“孩他娘!”


    丁燳青:“……”都自动代入孕夫角色了还能占他便宜,不愧是黄毛。


    岑今:“金甲圣衣和七彩祥云呢?机动战士高达呢?”


    丁燳青:“……?”两者之间有什么必然联系吗?


    岑今怒而质问:“没有这些东西怎么配娶我!”


    丁燳青无言以对,拎起又哀又怒的醉鬼衣领将其拖进浴室,水温早就试好,他衣服也脱得差不多,便毫无怜香惜玉之情的直接喷了岑今满头热水。


    热水顺着岑今的头发丝丝缕缕滑落,汇聚下巴,流经锁骨,湿透T恤,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半遮半掩比不穿还过分。


    汩汩清水当头浇下,岑今清醒些许,反应还是慢,斜斜倚靠墙面,愣愣地望着手执花洒帮他洗澡的丁燳青,刚才挣扎期间,他也被浇了满身水,湿得差不多,可他衣服一件没脱。


    丁燳青说:“自己脱上衣。”又把洗发水拿上来,“自己挤点洗头发。”


    岑今照做,掌心一坨洗发液,耳边是丁燳青耐心的催促,但他就是不往头发抹,蓦地抓住丁燳青半湿半干的长发,将洗发液抹上去,抬眼控诉:“凭什么你不脱衣服?”


    丁燳青的视线落在岑今头顶,看得到两个发旋,听着控诉,淅沥的水声,发现这些都不能分散注意力,便试图去关注狭窄的浴室之外的声音。


    谁料外面更安静,衬得这儿的动尤为扰人心弦。


    “你洗完再说。”


    “凭什么等我洗完?”


    丁燳青忍了忍,告诉自己应该对醉鬼多十分的耐心,不要把醉鬼的撩拨当真,便同他说道:“因为我在伺候你洗澡。”


    “是吗?”岑今狐疑,嘀咕着:“为什么你湿透了?明明就是想跟我抢浴室,抢淋浴头!”他冷笑,斩钉截铁说道:“以为我喝醉了,三言两语就能糊弄我?我聪明着呢!”


    他上手抓住丁燳青的衣襟猛一撕开,胸膛一览无余,腹肌若隐若现。


    岑今骄傲地挺直背想跟他比身材,视线一触及凸起的肚子就想起孕夫的人设,顿时悲从中来,垮了脊梁,哭丧着说他再也不是一个有腹肌的男人了。


    丁燳青单手抓不住撒泼的醉鬼,随手将淋浴头搁置起,握住岑今的肩膀,终于钳制他的行动,掌心是光滑的触感,让他心里一动。


    失神之际被岑今反握住手臂拽下去,一直停留在岑今头顶的视线在这猝不及防的突袭中,终于滑落下去


    再想收回来,何其艰难。


    岑今垂着眼眸喃喃自语,热水打得他有点睁不开眼,觉得握住腰的力道由轻变重,眯着眼诧异地看向丁燳青,想看清丁燳青的表情、眼里的情绪,但是水雾弥漫,还得凑得更近一些,然后唇上一凉。


    热水淅淅沥沥地流下来,水汽缭绕,铺满磨砂玻璃,勉强能看清两道身影,透明的水珠落地,四下飞溅出细碎的水花,包裹着两双赤足。


    其中一双较小些的脚踩在另一双比较大的脚的脚背,像环拥着慢舞。


    水花飞溅,热气氤氲,青筋浮在白皙的足弓上,像青花水墨画于白玉盘。


    ……


    当然没发生到最后一步,醉酒之前还是队友关系,不好趁人之危,文艺青年丁燳青在道德方面格外迂腐,不搞419,有名分了才肯更深一步发展,而岑今洗完澡就醉死过去,飘飘然地躺床上熟睡。


    丁燳青本想收拾残局,他们在浴室的时间太长,水溢到外面,盥洗室那地方湿哒哒,全是脚印和乱扔的脏衣服,但是岑今压着他的手,他也的确有些累,酒精慢慢侵蚀神智,战胜发作的洁癖,便跟着趴下睡着。


    圆月悄悄爬下树梢,灯光寂灭,黑暗中仿佛有叹息声响起,时钟嗒嗒地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天光大亮,灿烂的阳光从厚重窗帘的边缘处溜进来,通过镜子反射到熟睡的岑今脸上。


    岑今睁开沉重的眼皮,头痛欲裂,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塞住想作呕,干呕两下缓解不适感,环顾昏暗的房间确定没走错,目光瞥向前方的浴室门口,满地没干的衣物,似乎混了几件陌生的、不属于他的衣服。


    然后是身后的触感逐渐明显,大脑震撼地意识到一个事实,他后背正靠着某个温热的胸膛,腰间还有一只健壮的手臂松松地搭着,只要一动就会像暴起的猎豹死死箍住腰。


    419、ONS、一夜Q……脑海飘过一系列名词,岑今瞳孔地震,努力回想昨晚发生的一切,然而记忆一片空白。


    僵硬脖子想回头,忽然感觉身后那人动了一下,灼热的呼吸打在岑今后颈上,惹起一片小颗粒,接着听到熟悉的冷淡的声音。


    “几点了?”


    九点,不、等等——


    岑今猛回头,瞳孔急剧收缩,骇然地瞪着丁燳青:“怎么是你?!”


    丁燳青瞟他一眼,看向床头柜的时钟确定是起床的时间,坐起身,长发垂落,有点凌乱但胜在人五官太优秀,起床都能舒展出一种砰然心动的美感。


    被单滑落,露出白玉似的上半身,像打了柔光,线条流畅,起伏间可见块块分明且形状漂亮的腹肌,毫不怀疑一旦认真能爆发出强大的力量。


    岑今指着丁燳青,又指了指自己,说不出话。


    丁燳青:“最后一步没发生。”


    岑今松了口气。


    丁燳青:“其他该发生都发生了。”


    岑今倒吸一口凉气,瞳孔涣散,精神受创,矢口否认:“我不可能酒后乱性!你骗我的吧?故意耍我?为了报复我之前嘶——!”


    丁燳青默默转身,露出后背,有红色的抓痕,无法狡辩,事实胜于雄辩,岑今萎靡无声。


    丁燳青起身去洗澡,换新衣,将屋子收拾干净还喷了空气清新剂,拉开窗帘让阳光照射进来,帮岑今准备好衣服,便梳着头发编成侧边鱼骨辫,在手腕处喷点香水慢条斯理地揉搓。


    “醒神了吗?”


    岑今:“没有。”


    他背过身,那头黄色小卷毛都有点颓丧,背影写着‘雷云密布’四个大字。


    丁燳青眼里带笑,没打算这时候好心安慰岑今,他深知岑今的性格,一安慰肯定打蛇上棍将昨晚的事情糊弄过去,之后不着痕迹地远离,等他自己开窍不知得到猴年马月,还是现在逼一逼他的好。


    好半晌,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丁燳青眼角余光瞥见岑今坐起身,被单围在腰际,露出上身精瘦的肌肉,黄色小卷毛耷拉着,垂头丧气的样子。


    “想通了?”


    “嗯。”


    “什么打算?”


    “……我负责?”


    “好。”


    欸?这么草率的吗?不再想一想?


    似是一眼就能看出岑今想什么的丁燳青俯身,看不见毛孔的脸凑近、放大,带来相当刺激的感官盛宴,蛊惑住岑今。


    “我好看吗?”


    “特好看。”


    “是不是恰好长在你审美点上?”


    “哪哪都是审美取向狙击。”


    “不想这张脸、这个身体……成为你的恋人?”


    “怎么好意思独占?”


    “你还想分享?”


    “也不是那意思。”


    “那是性别不对?你更喜欢女人?”


    “都长这样了还卡性别,那太严格。”


    丁燳青若有所思,没看出来岑今还是个重度颜控,更没想到原来他处处合岑今心意,虽说以前能瞧见岑今盯着他看得失神,但态度始终不暧昧,没瞧出来丁点火花,还以为长得勉强摸到岑今审美的及格线。


    “你不喜欢我喜欢你?”


    “怎么会?我不胜荣幸。”


    丁燳青皱眉,怀疑岑今是不是思索清楚了大脑恢复正常水平开始发挥,这一来一回、有问有答,像打太极又仿佛说相声,有捧有哏一板一眼的。


    “那是什么原因?”


    丁燳青颇为认真地询问。


    岑今就抠着指甲,扒拉头发,挠挠脸颊,是个人都能看出他不自在了。


    “你那话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啊。”


    “不然呢?”丁燳青眉头皱得更紧,觉得岑今转移话题便提醒他:“你了解我的,一件事不解决明白在我这儿过不去,我们的关系、感情,得解决清楚了才能干下一件事。”


    “下一件事是什么?”


    “……吃饭。”


    “哦。”


    听着语气还有点失望。


    丁燳青忍住敲他脑门的冲动,催促:“别磨蹭。”


    “那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了?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被我帅气的英姿还是人格魅力吸引?我这人,真别说,谁都会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


    见丁燳青目光越来越冷,但仔细看能发现那层冰很薄很脆,底下藏着的急躁张牙舞爪急于冲破冰层,看来丁燳青没表面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


    他也很着急,急于求岑今的答案,那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重要到焦躁不安的地步。


    岑今一下就安静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情绪如烟消散,像一个常胜将军那样自信满满,他知道他一定是赢家。


    岑今像个不倒翁那样左摇右晃,眉眼弯弯地笑着:“好啊。”


    “什么?”


    “我负责。”


    “我知道。”但那不是他真正想听到的话。


    “我喜欢你。”


    “我——”丁燳青顿住,抬起眼皮,专注注视岑今:“我知道了。”


    “可能是一见钟情,也可能是日久生情,可能两者都有,我也不知道,好感发酵成喜欢的过程没有留意,现在追溯源头也说不清,也没有发现……但是醉酒后会让人变诚实。”岑今戳着丁燳青的腹肌,问他:“你呢?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丁燳青:“很久了。”


    岑今好奇:“多久?果然是相处中被我的人格魅力折服吧!”


    丁燳青只笑着,不否认也不肯定,岑今就当默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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