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都挺帅的


    与此同时, 今天穿了一件厚黑呢子大衣的季柏慢吞吞地从角落里走出来,扬了扬手里的手机:


    “你们还不跑吗?我已经报警了。”


    郑乐于随后出现在了他的后面,一张脸冷淡地看着他们, 这时候他这张脸的威慑力就体现出来了, 刚刚那句住手很明显就是他说的。


    他今天穿了个浅色薄外套, 里面搭了白色毛衣,和季柏站一块, 逆着光,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弥漫起白雾, 两个人身量都高, 他又面无表情,双手插在兜里,活像一对黑白无常。


    小混混模样的人似乎都有些怔愣, 为首的黄毛侧过头,啐了一声。


    然而就在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连季柏都没反应过来,他就听见了一段风声。


    原本被按在墙上打的鸡窝头男生突然暴起, 左手不知道拿着个什么东西碰地一声朝侧头的小混混的脖子砸去,黄毛嗷嗷叫了一声,随后发出了一声哀嚎,倒在了地上。


    季柏眼尖,看到那是一块砖头。


    眼前剩下的几个小混混很明显地愣住了,旁边一个灰头发的最先反应过来, 举起拳头一拳砸向了这个敢试图袭击他老大的人,面色狰狞, 大有一拳要把人打死的劲。


    但是他没有成功,因为郑乐于眼疾手快地把人往下一拉, 穿了个拖鞋的男生一下子坐到了地上,灰发男的拳头落空,干脆直直地朝着郑乐于挥去,拳风凶狠。


    郑乐于微微皱眉往后退了退,一把把拎着手腕的男生拉起来,然后直接一脚踢了上去。


    把灰发男狠狠地掼在了墙上。


    墙砖震了震,这下又轮到灰发男发出了一声哀嚎。


    季柏被这一系列完全来不及反应的动作给弄懵了,在大白天有些昏暗的巷子里,郑乐于冷淡着张脸又踢了一脚。


    别说,还挺帅,季柏没忍住想。


    与此同时,从外面传来了嘀唔嘀唔的警笛声,离着这条荒弃的小道越来越近,一下子掩盖了惨叫。


    剩下的四五个小混混已经完全呆住了,眼看着两个头头都已经被揍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季柏在旁边毫不介意拦着人,松了松手腕:“诶诶,走什么呢,乖乖回去蹲局子。”


    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只会喜提银手镯一副。


    几个小混混互相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惊惧,但是想拦住他们,压根不可能,他们干这事干了多少年,逃跑的技术还没有吗?早就深谙于心了。


    三个人而已,还想拦住他们吗?


    最后的场面是一片混乱,还有不知道哪来的忠诚的小弟拉起了被砖头砸中的头头,阴狠带着一股不怕死的精神使他们要往外冲去。


    郑乐于和季柏又干倒了两个,但是在警车到来之前,还是让三个小混混拖着黄毛跑了,在弥漫着白雾的小巷里拐出到小混混们最熟悉的小路里。


    还留着三个,一个捂着肚子没行动力的灰毛,两个对视一眼,恐惧得不敢动弹的小混混。


    而旁边的祝贺此时才像是终于感知到了痛觉一样,捂着脑袋痛得很的样子,一时间坐在那里,也没有骂人。


    ——但是刚刚他漆黑的眼珠子分明看着混乱的战局,一动不动地盯着,似乎一点也不恐惧。


    最后也没有拦住那个黄毛。


    现在他这捂着脑袋的痛苦样子,一点也不像才拿块砖头往人家脖子上砸的狠人。


    明明是一不小心就有可能出人命的事。


    郑乐于看了他一眼。


    他若有所觉地抬起头,抓着脑袋的手指松了松,他的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掉了,郑乐于这才发现祝贺的脸上有淡色的雀斑,比他漆黑的眼珠子颜色要浅一点。


    “我没照着致命点打。”他像是知道郑乐于在想什么,轻声开口。


    季柏在旁边撇了撇嘴。


    就算是这样,他还是放走了那个黄毛,明明有机会直接将昏了的对方拦住交给警察报仇,怎么也能让对方坐上个几个月的牢,却还是出于担心一砖头真把那黄毛怎么样了而放走了他。


    他看这人刚刚可不是什么被吓傻了没有反应,就算被揍得鼻青脸肿还是冷静地在旁边看着,拉回那个黄毛可是轻而易举。


    啧。


    季柏不认识这人,当然也不知道这人同郑乐于认识,他只是在内心感慨了一句,然后又觉得自己想多了。


    就在他们压着几个小混混的时候,警车和救护车终于七拐八绕地来到了这个荒弃的地方。


    祝贺此时也恰到好处地晕了。


    非常的恰到好处。


    这使他顺利成章被救护车带走了。


    而原地几个没跑走的混混此时瑟缩在巷子里,被带上银手镯拉上警车走了。


    郑乐于和季柏作为见义勇为的路人同志,还是需要去警察局做笔录。


    虽然郑乐于认识祝贺,多少也能猜出来对方肯定不是简单地被抢劫,不然大白天怎么正巧是祝贺在这么容易出事的地方出事了,但他还是没有透露更多情况。


    包括他不久前才见过祝贺这件事。


    他只是大概说了个情况。


    毕竟对方被抢劫最开始还是季柏遇上的。


    于是,勇于救人的郑乐于和季柏被警察叔叔表扬了,其中一个黑色头发的中年领队一听说他俩是A大的,眼睛都亮了,直说要把锦旗给他们送到学校。


    季柏连连摆手说不用。


    “客气啥,一面锦旗的事,”领队摇了摇头说,“就是这些混混啊,实在是要打击,真不知道下次又要闹出来什么事。”


    他有些唉声叹气。


    郑乐于和季柏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在警察叔叔面前露出了赞同的眼神。


    等到他们从警局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季柏这时候才想起来买的一堆甜品被落在那个地方了。


    但是现在再回去甜品不一定还在。


    算了,季柏有些遗憾地想,他也不太想回去。


    警察局的姐姐送他们出门,还热情地问他们需不需要回学校,可以送他们,郑乐于婉拒了。


    现在他才感觉到揍人的后遗症。


    那就是当时踢出去的时候太狠了,现在的脚踝隐隐作痛。


    靠,郑乐于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转移到自己的鞋上。


    这边的警局是个市中心的分局,地方不大,旁边都是些民居,墙角还有剥落的墙皮,郑乐于的脚边是水泥马路,旁边悠悠地还落着些冬初的枯枝败叶。


    今天的风也格外凛冽,郑乐于没穿过脚踝的袜子,被风一下子吹得有些冰。


    “怎么了?”季柏正要继续走,发现郑乐于顿下了脚步,下意识问。


    他的视线随之转移,福至心灵般顿悟:“诶,你揍人的时候把脚扭了?”


    季柏这话一说,郑乐于居然从中品味到了一点诙谐。


    这么一想,这事还挺好笑,揍人是成功了,倒是把自己扭了。


    伤敌一千自损一百。


    他没忍住一乐。


    季柏说:“你别光顾着笑啊,怎么回事?要我背你去医院吗?”


    “不用,我没伤到那程度。”郑乐于弯起眼睛。


    他怕季柏背不动他。


    ……不过这当然是玩笑,因为刚刚他看季柏也挺能打的。


    最后是季柏不同意,还是打出租把郑乐于送去了医院。


    下午了,更早白天的白雾已经散去了,或者说,只有那一块区域有雾气,也实在是巧合,现在午后出了阳光,微微泛着冷,连热量也微弱。


    医院的消毒水味和着阳光,让季柏微微皱起了眉。


    他向来不喜欢这种消毒水味。


    等到看到郑乐于挂完诊取完药出来,季柏才舒展了眉头。


    他坐在诊室的旁边座位上,原本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垂在椅子上,无意识地按起座位上的洞洞,看到郑乐于出来了,才扬起手朝郑乐于挥了挥。


    郑乐于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有点熟悉,他拿着药,这时候医院的消毒水味一下传到了他的鼻腔里。


    季柏笑得比午后泛冷的阳光要暖一些,他这样想。


    郑乐于身上的气味比医院的消毒水味要好闻些,季柏也这样想。


    郑乐于没有去拍片子,医生也大概看了一下他的伤势,说问题不大,所以才能这么快就结束流程。


    等到他们俩一块要走出外科问诊厅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前不久被救护车拉到医院的祝贺。


    这个头发乱糟糟的年轻人现在已经醒了,睁着双漆黑的眼睛,眼镜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正确的位置,旁边有个警察在问话,他时不时点点头。


    该包扎的地方也已经包扎好了,看上去像个纯病号。


    也巧,不过谁让这个医院确实离得近。


    按理来说,他俩还算是祝贺的救命恩人来着,郑乐于若有所思。


    嗯,救命恩人似乎也有点勉强。


    季柏没有想那么多,他咂吧咂吧嘴,还感慨了一句真巧。


    这时候,似乎对人的视线格外敏感的年轻人敏锐地抬起了头,无视身边人的问话,穿过了几个人叠起的人影,直直地看了过来。


    午后泛冷的阳光里,他又最后垂下了眼。


    莫名其妙,郑乐于和季柏同时想到。


    第42章 哪怕他不是他


    祝贺的眼神穿过人海投向他们时, 他旁边的小警察顿了顿,注意到年轻人的注意力一直不在他身上,于是小警察抬头, 也随之认出来了郑乐于和季柏。


    是那两个见义勇为的小哥, 也难怪他询问的这个人走神。


    既然人家受害者不想多说, 他也实在不好再问下去。


    反正该询问的情况现在差不多已经明了了,只是个学生的无妄之灾罢了, 一个人去吃饭的时候遇上了抢劫的混混,不给钱还被人狠狠揍了一顿, 最后还跑了几个, 也实在是太倒霉了。


    他在心里寄予了一些对面前男生的同情,然后将询问笔录本合上,叹了口气。


    幸好遇到两个路过的小哥, 要不然不知道要被揍成什么样子呢。


    “大概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后续我们会再跟进, 一定会尽快给你满意的答复。”小警察点了点头说,这时候他的视线往下一瞥, 才发现这个年轻人穿着双拖鞋。


    混混能不能抓到是一码事,但是起码得给人家一个交代。


    他负责地留下了祝贺的联系方式,然后才离开候诊厅。


    他的衣角还没从诊断室门口隐去,从旁边药室里的卷发的少年人就出来了,手里拿着药,一抬头看见郑乐于他们还有些吃惊。


    郑乐于弯起眼睛朝他们笑了笑。


    沈艺池很温和地点了点头, 然后低头要询问好友更详细的信息,天知道他匆匆忙忙收到信息赶来医院的时候有多焦急, 但是莫名其妙被揍了一顿的好友却对这件事的起因只字不提。


    这背后必定有些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被包扎得仔仔细细的友人突然站了起来, 朝郑乐于走去。


    诶、诶?


    沈艺池刚刚才赶过来,甚至没来得及知道是对面的两个人搭救了祝贺。


    祝贺的腿也被绷带包扎着,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伤得多重,但他走起路来行云流水,完全不像前不久才在巷子里被人揍了一顿。


    他停在了郑乐于面前。


    季柏在旁边挑了挑眉,不知道这人在打什么主意,药袋子被他往上提了提,缠在了指间。


    现在是两个病号在对峙。


    然而祝贺居然只是抬眼看了看他们两个,然后轻声开口:“多谢。”


    这一声极轻,在医院有些嘈杂的背景音里,差点让人听不清。


    但是里面所表达的意思却相当明确,哪怕是从这种脾性的人嘴里吐出来,也显得相当真挚。


    郑乐于没有说话,于是季柏抢开话头:“不用谢。”


    “扫黑除恶人人有责嘛。”他露出个灿烂的笑容。


    赶在友人后面来的沈艺池也被这个笑容闪了眼。


    所以,居然是这两个人救了他的好友吗?他顿下了脚步,停在了祝贺身后,若有所思。


    这也太巧了,前几天才刚刚见过的郑乐于,还有他们多少听说过一些的季柏。


    郑乐于知道背后的事情不止这么简单,至少不会是一个简单的抢劫故事,他接着季柏说道:“举手之劳而已。”


    “但是,我是说,你可以解决好吗?”他最后还是没忍住问。


    这句话一出,季柏侧眼看了看他。


    这个面前被包扎得紧实所以显出了几分瘦弱的黑眼睛的年轻人开口:“没事,和前几天那个竞赛的事有一点点关系而已,但我会处理好的。”


    这时候他就算称不上温文,也实在是冷静,仿佛两个小时前骂人骂得狗血淋头的不是他一样。


    他的身上这时候呈现出一种惊人的突破了一些生理限制的生命力,眼睛亮得惊人:“因为我已经有新的办法了。”


    这是抢劫带给他的灵感。


    郑乐于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但是他能看出来,祝贺大概有同时做天才和疯子的潜质。


    他不动声色地拉着季柏后退了小半步。


    不知道想到什么办法解决竞赛策划案事件的祝贺很快就急匆匆拉着沈艺池走了。


    反倒是只因为踢人时扭到了脚的郑乐于还没离开医院。


    “你之前认识他们?”季柏有些疑惑地问。


    “一面之缘,”郑乐于点了点头,“他们是我舍友的竞赛队友。”


    他就没有接下来往下说的打算了,因为这解释起来还挺复杂。


    从医院诊断室里传出来的消毒水味对于季柏来说并不好闻,但是郑乐于身上透露出来的淡淡的洗衣皂的清香足以掩盖它,使季柏舒展了眉头。


    这天下午的天气真是不够好,但是他们说起来话来,比一段阳光还要明畅许多。


    这样透明的日子使郑乐于一下子想起来季柏送给他的那件还没有命名的礼物。


    和电影院的彩蛋一起出现的,因为和他所知道结局不一样,所以才使他格外印象深刻。


    还有一个原因,大概只在于这个人是季柏。


    季柏大概也是他生命中的变数,在他已知的生命里,或者是书里已知的命运里,未知的变数。


    一切是因为这个人,他相信他有时候要胜过了命运。


    他在等更深刻的改变。


    没有被命名的礼物很安静地被它的主人珍藏在他的橱窗里。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需要命名的。


    阳光从医院的窗子里进入,一点也不暖和,郑乐于犯起懒,并且现在回寝室也太早。


    他弯起眼睛,突然开口:“我脚疼,可以不走了吗?”?


    季柏有些愣愣地抬头,似乎不是很理解他的意思。


    郑乐于于是凑到他面前说:“我说我在这坐一会可以吗?”


    他眉眼弯弯,像是季柏不答应就会被伤到心一样。


    这个人太好看了,笑起来的样子更甚,冷淡的皮相也掩盖不住的好看。


    更何况,这人外表和内在还挺反差的,这也被季柏算作了郑乐于格外有吸引力的原因之一。


    他看郑乐于的眼睛里,大概多少带了点爱意,不管对方怎么做,在他这里都有可以爱的理由。


    他也弯起了眼睛:“可以啊。”


    于是在医院位置偏所以人不多的候诊厅里,郑乐于顺利地靠着椅背坐在那里,打游戏的水准照样一流,轻轻松松就干掉了敌方首领的首级。


    季柏手里拿着手机,凑近一看,却只能发现这人正在发呆,游戏结束的图标安安静静地出现在屏幕上,但他没有点下,一点点看着屏幕渐渐熄灭。


    因为这时候他又在想事情,季大少爷是个爱想爱玩的主儿,大概从小时候就能看出来。


    然而在他不到二十年的人生里,大概这短短的三个月里所想的事情比他过往岁月里都要多。


    在他思考自己喜欢郑乐于这件事情之后,他又开始思考自己喜欢的是怎样的郑乐于。


    在书里——当然这本书因为一次次的不靠谱所以后来被他有些冷落——总是在刻画一个清冷破碎的郑乐于,写他清冷不好接近,写他总是在感情里红了眼眶,写他总是被一切抛弃。


    但是现实中并不是这样的。


    郑乐于也冷淡,但是这大概只能算作是他的表象,他有的时候话多,也爱开玩笑,有时候会搞得人很窘迫,但是又在人窘迫的时候及时解围,一多相处,就能发现这人很好接近。


    最开始的他不也是这样才靠近郑乐于的吗?


    郑乐于大概也不是那种会一次又一次原谅渣男的人,他不怎么出现脆弱这种情绪,甚至有时候还挺强势的。


    这时他想起来今天郑乐于把小混混揍了的事,其他不说,其实还挺帅,和书里写的手无缚鸡之力没有什么关系,这才是最重要的。


    季柏这时候已经初步有了关于一些火葬场虐文的概念,他看那本书的时候,常常觉得作者是在就着某一种模板刻画郑乐于,将他作为一种符号写出来,感情上相当淡漠。


    哪怕作者文辞很优美,也往往会让季柏出戏,觉得对方没写出郑乐于在冷淡下真正的骨,甚至也没写出来郑乐于的皮相,他再一联系现实里的郑乐于,常常会让季柏忍不住莞尔一笑。


    实在是太离谱了,如果让郑乐于来看这本书,大概也会这么说。


    不过,就像是书里写的他自己一样,不也是并不相似的人吗?


    人或许不像,但是书既然存在,当然允许它存在一点偏差,季柏觉得,像是相信的某种天意一样,这本书当然也揭示着某个对他来说很有意义的事。


    那就是他和郑乐于注定会相爱。


    不论时间早晚,不论是怎样的彼此。


    此时医院的座椅都要被他俩坐热乎了,旁边的郑乐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


    手机被他轻轻地搁在一边,他头靠向季柏的一边,近乎安静地睡着。


    阳光穿过了他的发丝,只有透明的淡淡的光晕,季柏侧头看向他,放下了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熄屏的手机。


    郑乐于头上有一缕头发不羁地竖起来,季柏轻轻地戳了戳,然后在午后泛冷的阳光里,他轻笑了一声。


    就算郑乐于不是书里写的那样,他喜欢的,依旧是面前这个无比鲜活的郑乐于。


    这关于郑乐于本身,而不关于其他。


    第43章 游乐场


    众所周知, 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大学都有数不清的讲座、开会和志愿活动,凑在其中充数的时候就很水, 哪怕是鼎鼎有名如A大也不可避免。


    如果要把它们排个序, 其中耗时最长、也最为广大学生所吐槽的就是志愿活动。


    哪怕最后学校会给盖公益劳动章, 成为期末算综测的一部分,但是参加的过程依旧槽点满满, 尤其是事多的志愿活动,很多学生都不愿意选。


    但这也是郑乐于和季柏在这个早晨出现在游乐场的原因。


    当然是为了参加志愿活动。


    参加的人不止他们两个, 林林总总加起来有经济学院的十来个人, 应该还有其他学院的人,但是现在还很早,聚在游乐场大门的志愿者很少, 连游客都没有几个。


    他们这次的任务是扮演游乐场的玩偶,领队说一会就要给他们把衣服拿下来。


    其实这个志愿活动不算轻松, 但是盖的章多,参加一次一个学期都不用愁志愿活动章了, 所以季柏爽快地接下来了,顺便还把郑乐于一块拉上了。


    由于来得早,还要等人来齐,所以郑乐于无聊地站在一边打游戏,季柏在旁边围着围巾吃烤红薯,在有些冷的冬天早晨呼出来的气都是白色的。


    真的很香, 冬天大概就适合烤红薯和奶茶。


    郑乐于手里的动作没有停,但还是在紧张的战局里抬头看了季柏一眼, 没忍住想。


    季柏冷得跺了一下脚,然后发现郑乐于在看着他, 他侧过眼:“怎么了?”


    总不能说对方手里的烤红薯香到他了吧。


    虽然不知道自己在季柏眼里的形象是什么,但是这么说还是有点挑战他。


    于是他轻描淡写地转移话题:“你冷吗?”


    季柏是有点冷的,郑乐于还没等他说话,就这样看出来了。


    对方拿着烤红薯的指尖都被冻得泛红,应该是起来得太早,没有准备齐全。


    郑乐于来的时候可是全副武装,针织帽的边角都严严整整,裹得像是个粽子。


    打游戏的时候他的手套就被收在厚外套的口袋里,现在也有了用武之地。


    季柏刚想开口说不冷,就看见郑乐于放下了手机,然后在口袋里掏了一下,掏出来一副手套来。


    白色的很简洁,极其符合郑乐于的形象。


    ……随后季柏就看见了手套边缀着个橙色胡萝卜,蠢萌蠢萌的。


    季柏一乐。


    “手给我。”郑乐于看这人一点也没有要伸出手的意思,拿着烤红薯不知道在笑什么,抬眼看了他一眼才说。


    季柏于是乖乖地伸出了一只手,等到郑乐于给他套完,才换了一只手。


    烤红薯的香味一直蔓延在郑乐于的鼻尖,但是他面不改色,直到把两只手套都套上为之。


    最后的结果他很满意,戴在季柏的手上看上去很抗冻,完全符合郑乐于这个有轻微强迫症的选手的审美。


    他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容。


    他生得好看,黑色的一绺发丝从蓝白相间的针织帽间漏了出来,衬得微微低下头的他神色认真,季柏没忍住咳嗽了一声。


    就在郑乐于要最后把人的手套往上拉拉的时候,才刚擦过季柏的手,对方就像触电般收回了手。


    相当快速。


    “怎么了?有静电?”郑乐于抬头有些疑惑地问。


    “没有。”季柏轻咳一声,自己动手把手套往上拉了点,一不小心摸到了那只蠢萌蠢萌的胡萝卜,他没忍住又掐了掐那个胡萝卜的脸。


    其实在多少知道郑乐于并不像书里的人时,他才对这些举动变得有些敏感起来,不知道处于什么心理。


    郑乐于从兜里把手机掏出来,才发现刚刚的战局已经结束了,他放下手机的动作太干脆利落,所以这一局毫无疑问地输了。


    幸好是单机局,要是有队友,他这么挂机怕是要被骂。


    既然已经输了,他干脆没开下一局,把手机一下揣兜里,然后开始等着志愿活动开始。


    这个游乐场位于市中心,设施齐全,占地面积大,当然也挺漂亮的,在很早的时候甚至就被评为A市必打卡地标,除了有号称A市第一大的摩天轮之外,还有cos成园丁、披萨员或者是动漫小熊的工作人员,有的还会装模作样地在那里推着餐车走来走去,算是个主题乐园。


    他们这次就是cos个角色,比如马里奥什么的受小孩欢迎的玩偶,参加今天的主题巡演。


    人已经渐渐来齐了,季柏终于放下了他的烤红薯,郑乐于把脚边的一块石子踢到了门口苗圃边。


    他上次揍人一不小心扭伤的脚差不多已经好了,因为他也没有那么脆皮。


    倒是刘文浦,应该是从祝贺或者沈艺池那里听说了什么,对他还多加关心。


    他就顺便问了一下刘文浦那个策划案的事情。


    而关于这件事的后续,刘文浦也毫无保留地对他说了。


    身为组长的祝贺不知道为什么同意了更改策划案,但是策划案的核心课题依旧是他们上次准备的那个,祝贺没改。


    并且他还毫不留情地把那个泄露策划案的组员赶走了。


    他们本来对这个策划案能否通过还有些疑虑,毕竟核心课题多少被泄露了,他们证据也不算充足,但是在初赛里,没人和他们撞课题和方案,仿佛泄露的事情一开始就没发生。


    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概也只有祝贺一个人知道了。


    难为他上次还被人揍了一顿。


    而关于被揍这件事,祝贺很明显不是那种乐意吃亏的人,没几天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把当初揍他的人全部扭送到了警察局。


    ——幸好当初那个黄毛没被他砸出事来。


    想到这里,郑乐于眨了眨眼睛。


    关于背后的事情,他多少也大概能猜到一点。


    因为后来由于组员不够,沈艺池甚至还来找过他,专门为他们救了他好友这件事道谢,还有意抛出了橄榄枝,不过郑乐于婉拒了。


    不过沈艺池最后也向他透露出了点背后的弯弯绕绕,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反正是恶有恶报的结果。


    这多少才对得起刘文浦他们的心血,毕竟是准备了很久的东西。


    郑乐于又走到苗圃边,把刚刚踢走的石子踢了回来,动作慢悠悠的,此时也没再想什么。


    领队的志愿者队长终于来了,早晨七点的阳光把人照得都有些透明。


    等到郑乐于抬起眼睛,才发现这个人是路一琳。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染回来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黑色的光泽,胳膊间挂着一些蓝色的工牌,它们正在安静地等待着分发。


    而路一琳本人,看上去依旧是腼腆的样子,嘴里无声地对着名单念着串数字,似乎在数志愿者的人数。


    等到看到了郑乐于和季柏的时候,有些吃惊地抬了抬眼,然后才露出个微笑。


    “等一会我们就要进去了,请大家跟紧队伍。”旁边的副队是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一下子就震下来由于来齐了所以说话有些嘈杂的队伍。


    林林总总的,参加这个志愿活动的居然也有十几个人。


    郑乐于微微抬眼,发现这里面的熟人并不多,虽然都是经济学院的,但是多是看上去要比他们高年级的人。


    “我一会进去就要选去cos尼克。”季柏在旁边兴致勃勃地说。


    郑乐于想了想,还没来得及开口,季柏就抢先说:“那你陪我cos朱迪吧。”


    郑乐于还没来得及思考这两句话背后的逻辑性,只是弯了弯眼睛:“这样也许你只会看见两位尼克。”


    他们在这里当然是胡侃,毕竟这里不是迪士尼乐园,当然也不会有这种cos,一不小心还要被迪士尼告上法庭。


    一些迪士尼笑话又喜加一。


    不过,等到他们来到换衣服的场地室时,面前也足够眼花缭乱,但是都是一些普通的主题服装,包括高帽子的餐厅服务员、做汉堡的后厨员工服、不知道有没有版权的小熊□□服,以及看上去很好玩的滑铲花匠。


    “今天的主题好像是工作日。”季柏小声地对他说。


    ……所以才这么多的工作制服吗?


    郑乐于本来还以为这次志愿服务就是自己要戴上头套在游乐场cos悲伤蛙蹦蹦跳跳喜迎小朋友。


    那样应该比现在要恐怖得多,他面无表情地想。


    路一琳和游乐场负责人沟通好之后,和他们说可以选择自己要cos的角色,注意扮演途中不要损坏衣服就行。


    最后郑乐于在甜品师和花店店员之间犯起了难。


    因为扮演甜品师大概可以推着餐车到处走,趁人不注意还可以多吃几块甜品什么的,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原因。


    不过,如果趁人不注意一口气吃掉所有甜品,他还是有些良心作痛,所以他最后选择了cos花店店员。


    面对诱惑,一开始就要远离它。


    郑乐于从餐车上顺走了一块甜口糕饼,一边吃一边神色坚定地想。


    等他吃完,就看见旁边换衣间的帘子被人拉开了。


    ——出来的是季柏。


    他cos的是调酒师。


    第44章 又一块甜饼


    白色带花前襟的长袖衬衫的袖口被他挽了起来, 搭了个深蓝色的西装马甲,他刚从换衣间里出来,还没来得及完全整理完毕, 正在神色专注地把掖进去的衣领翻出来。


    郑乐于的衣服还没换, 在胳膊间搭着, 他看着季柏,旁边休息室的窗子没关, 属于三楼的冷空气从外面进来了。


    其实季柏真的很有当花花公子的资本,郑乐于的手在衣服上收了收, 没忍住想。


    每当季柏低下头时, 他长相中的不羁一下子被冲淡了不少,连扣扣子时都有一种认真在,不难想如果和这样的人对视, 大概也同样会看到对方投注过来的近乎专注的目光。


    浪子驻足,确实能让人心动。


    难怪书里的季柏有那么多爱。


    这时窗子被风吹得更开了些, 冬天清晨的冷风一下子灌了进来,然后郑乐于就看见刚刚一副正经样的季柏打了个喷嚏, 然后搓了搓手,连鼻尖都泛红。


    ——好吧,书里和现实总是有点差距的。


    季柏一旦做出什么表情,和书里写的人并不像,比起书里写的也更鲜活些。


    他顿了顿,然后才上前去把窗子关上, 周围人声鼎沸,热闹得要烘暖冬天的空气, 作为领队的路一琳不知道为什么,目光在他关掉窗子的手上停留了一会才移开。


    季柏最后一次收紧袖口, 抱怨道:“就不能开冬日主题吗?大冬天的。”


    他的黑色薄款棉服现在被随意地挂在旁边的衣架上,郑乐于把它拿下来递给季柏:“你要嫌冷可以先套上,一会再脱下来。”


    季柏接过来,虽然自己这件衣服和调酒师服装严重不搭,他还是套上了,缀着个胡萝卜的手套也没有被他拿下来。


    郑乐于去换衣服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全副武装的冬季穿搭只有那双手套现在还在季柏那里。


    他要换的花店店员服是一件白色的棉衬衣,被紧紧扎进棕色的灯芯绒长裤里,头上还搭着个同色的鹿角帽,穿上去不像是卖花的,倒像是二十世纪柯南道尔笔下的侦探。


    或者是冬天清晨在英国街头卖报的报童。


    郑乐于把帽子往下拉了拉,只有深棕色的一双眼睛近乎淡漠地瞥过了镜子里的自己。


    还是应该选甜品师的,起码帽子很高,刚刚吃过的一块甜品味道也不错。


    他从旁边的挂架上拿过花店店员的道具——一捧橙黄渐变色的山茶花。


    只有凑过去闻,才能发现这并不是真花,做得倒还挺逼真。


    郑乐于搂着这一捧花,掀开帘子走出了换衣间。


    季柏穿着的那件西装马甲外面套着薄款面包服,窝在沙发上玩手机,旁边来往的人很多,但是郑乐于还是一眼就看到了他。


    因为这样穿的大概只有季柏,衬得他像是烘焙箱里等待发酵的甜呼呼的面包胚,郑乐于弯起眼睛。


    他把花往怀里搂了搂,然后朝季柏走了过去。


    来做志愿活动的人差不多已经把衣服全换上了,有背着个绿色包的邮差,手里还拿着几张报纸在津津有味地看,他旁边还有个磨坊工,有些迟疑地把手里的面粉团成一团,来来往往的,都挂着志愿者工牌,在小小的休息室里居然也显得热闹,不注意的话还以为自己正走在十九世纪的英国街头。


    但是郑乐于在其中色彩鲜明,手里的一捧花使一整个冬日寡淡的早晨都明亮起来了。


    他把这一捧花捧在了季柏面前。


    季柏从手机里抬起头,乍然有些惊喜,然后做了一个和郑乐于一样的动作。


    他凑上前闻了闻这捧花。


    当然没有味道。


    但是他依旧摊开手,对上郑乐于的眼睛,开玩笑说:“帅气的卖花小哥,可以送我一支花吗?”


    郑乐于也搭他的腔,把一支花从里面抽了出来,但是没有给季柏,他露出个笑,声音在冬天干燥的空气里显得温和:“可以,拿一杯酒和我换吧。”


    季柏一愣,随后才弯起眼睛,装模作样地把旁边的餐车上的杯子递给他。


    这是儿童游乐场,就算是调酒师,也拥有不了一杯真正的酒,所以杯子里的是雪碧。


    郑乐于和他交换,雪碧的气泡杯里映出来橙色的明亮的花,像是一幅墨迹未干的油画。


    季柏把酒杯子递出去的一瞬间,面前的画面似乎有些熟悉,他微微愣怔了下。


    他上次喝酒是什么时候来着?


    但交换回来的一支花又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力,这支花被他别在了西装马甲上,看上去风流倜傥的调酒师现在又多了明亮的色彩点缀。


    他抬眼笑了笑,明亮里有狡黠。


    活动的领队人很快要领着他们出去,充当主题巡演的NPC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所以当路一琳看见别着支山茶花的调酒师和一只手拿着杯雪碧一只手搂着捧花的花店店员时,表情一噎。


    但是没有关系,早晨的太阳已经彻底出来了,阳光笼罩着整个冬天的游乐场,这里还有戴反了头套的小熊,拿权杖cos宙斯的国王以及在后面拿剑打架的骑士,甚至还有些早已经混进了游客群里,和小朋友嘻嘻哈哈地互动,做鬼脸吓小朋友。


    郑乐于像模像样地上前去推销花,把跟在家长旁边的小孩唬得一愣一愣,非要向家长撒娇买的时候,他又抽出来一支送给了这个小孩。


    卖花是一个花店店员的职责,不是嘛?


    他弯了弯眼睛。


    季柏这时候能从初生的太阳里感受到一点温度,也没有那么冷了,面前的餐车上摆着各种酒杯,但是装的都是气泡水饮品,一点酒精也无,于是他自己喝了一杯。


    他本来就不太爱喝酒,还是果味饮料更得他心。


    不过上次喝酒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应该还有事情他没有想起来。


    他陷入思考,这时候郑乐于从旁边拉了他一下,指着手里的花,示意帮他拿一下。


    季柏从他怀里接过去,一捧有色无味的花和调酒师的装扮一点也不搭,倒像是一个好看的年轻人在下班之后收到了来自别人的鲜花。


    游乐场里已经越来越热闹了,由于是周末,大人们带小孩子出来玩的不少,郑乐于推过季柏的小推车,然后陪他一起当这个主题乐园的背景板,沿着游乐园的主要通道慢慢地走着。


    他穿的像是十年前在香港卖花的年轻人,季柏想。


    游乐园的人多了起来,他们走过去的时候都有游客要和他们拍照,因为是主题日嘛,遇到两个长得很好看的工作小哥当然是想拍照留念的。


    “我以前卖过花,”郑乐于弯腰把一支花别在一个NPC玩偶头上,玩偶君有些诧异地摸了摸花,他才扭过头和季柏说,“赚的还不少。”


    季柏问他:“是什么花?”


    他的脑回路和一般人还真是不一样。


    “当然是玫瑰,专门挑情人节那天卖的。”


    郑乐于没有告诉季柏的是,他当时去卖玫瑰花的原因,因为那时候他年纪小,刚刚初中寒假,受不了家里冷落的氛围,为了证明自己一个人也能活,跑出去卖花,是挣了不少,但是当时也是真的很冷。


    所以算是一个离家出走但失败的故事。


    季柏在旁边捧着这捧花,也知道它不是真花,不过真的很漂亮,于是他拿起来一朵,也插进了郑乐于的上衣口袋里。


    书里写郑乐于有一个很苦的童年,并且大概率很穷,他不是一个很爱听别人说故事的人,但是对郑乐于,他却希望对方能多说一点,不管他说的是什么故事,也不管和书里一不一样,只要是郑乐于说出来的,他都想听。


    这时候他抬起眼,有些长的睫毛里浸染了些从树叶间洒下来的碎金,他抬手,又帮郑乐于把这支花摆正了些。


    郑乐于愣了愣,然后看向了季柏的眼睛,那双浅棕色的眼睛里现在很专注。


    旁边的花枝叶一样开得茂盛,虽然是摆件,但是在冬天里,偏偏营造了一种盛夏的氛围,调酒师和花店店员对视,大概会让人想起沙滩、大海这样的东西。


    一道稚嫩的童声突然传来:


    “哇,这对哥哥是在结婚吗?”


    这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视。


    “别胡说。”旁边小孩的妈妈似乎有些尴尬地拉起小孩,这小孩原本坐在他们对面的椅子上,不知道盯着他们看了多久。


    她要把孩子拉走,但是这小孩就算被妈妈拉远了,依旧回头看他们俩,嘴里还向妈妈质证:“上次那个哥哥和姐姐不是也有一对花吗?妈妈你说他们结婚了。”


    妈妈的声音已经有些遥远了:“那是男生和女生,不一样的,你对着两个哥哥说这些不礼貌。”


    这话他们俩当然都听到了,季柏有些尴尬,鬼使神差地侧过头和郑乐于说:“你别听小孩胡说。”


    郑乐于虽然觉得好笑,但是一垂眼,看到对方有些尴尬的神色,依旧有些若有所思。


    季柏以为自己有些东西藏得很好吗?还是他确实误解了季柏的意思呢?


    现在书既然已经不可信了,那么季柏最开始的意思大概也要重新评估了吧。


    他不太相信这种性格的季柏会对人一上来就撩天撩地的,那是书里的季柏才会做的事情。


    所以对方最开始总来贴着他,其实是想和他当朋友吗?


    他是不是最初拿着有色眼光显微镜般看季柏,所以误解了季柏的意思呢?


    该不会对方只是想和他做朋友吧。


    这实在是莫名其妙的想法,如果这样,那对方有时候的脸红、看向他时含笑的目光,或者是误以为他有男朋友所以生气喝酒,又算是什么呢?


    该不会是对方心里朋友的定义和别人不一样吧。


    他轻轻握紧了手中的酒推车的把手,一时间眼神落在上面。


    他可能、确实没有那么想和季柏只做朋友。


    一点点,他觉得有那么一点点。


    第45章 电影节、照片和来信


    最后他还是松开了手里的把手, 对季柏露出一个看上去很轻松的笑:“我知道。”


    季柏看着郑乐于沉思后又露出个笑容,提着的心往下放了放,但不知道为什么, 依旧为那小孩随口说出来的话感到有些沾沾自喜。


    看吧, 连小孩都觉得他们俩登对。


    连带着冬天早晨的阳光都变得有些温暖起来了。


    虽然是巡游, 但活动其实对人身限制并不大,只要保证能穿着NPC的服装待在游乐园里就行。


    一路上, 他们贴着大路一直走,还有不少游客来找他们集邮。


    远处的摩天轮在白天不开, 可能因为只有在夜景的情况下才漂亮, 他们也不会一直在这里待到晚上,所以应该是坐不到这号称是A市第一大的摩天轮了。


    他们一路上还撞见了推着餐车的米其林餐厅服务员、抱着把剑迷路了的骑士以及生了副大学生长相所以显不出凶恶的士兵首领,都在尽职尽责地努力融入巡游, 他们俩贴着树下走得倒是悠闲。


    来合照的游客大多愿意接着花,但是没几个人喝气泡饮料, 最后也是他俩把每一种气泡饮料都尝了个遍。


    算是收获满满。


    路上还遇到了个浅紫色头发的女孩,也是志愿者, cos的是希腊美神,从他们的捧花里摘出来两支,分别编进了两个花冠里,踮起脚给他们戴上,穿着希腊长袍的女孩志愿者看着露出满意的笑容,他们俩却对视一眼, 都被对方的样子逗笑了。


    最后等到下午场巡游时,集中游行的队伍里也就出现了两个打扮违和的帅哥。


    一个是年轻的花店店员, 眉目逸致,衣服的折角都不带褶皱, 仿佛让人一下子置身于英国下雨的街头,但是他的胸前别着一支山茶花,头上带着希腊式繁复的花冠,他脸上又没有其他的表情,整个人的装扮都格外违和。


    在他一边偷笑的年轻人也这样,明明打扮得很不羁,在午后褪去了燥冷的阳光里把调酒师的衬衫袖口挽到了臂弯,拿着一瓶疑似装着气泡水的酒混在巡游队伍里,看见拿着杯子的游客还很是热情地要上前去倒一杯,但头上也顶着同样的巨大花环,别着的山茶花在阳光下发光,像是个走错话剧场次的演出人员。


    这一次巡游不知道是不是游乐场故意的卡颜局,专门从A大抓的大学生,巡演的时候十几个人的队伍,个个青春洋溢,年轻的气息扑面而来。


    “游乐场赚了,”季柏贴在郑乐于的耳边说,这时巡游队伍边一群人站在路边拍照,甚至还有维护治安的保安,郑乐于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有些喧闹,但季柏的声音却很清晰,“我们可是免费给游乐场打工,一天呢。”


    他的声音含着笑。


    其实是因为他们参加的学校志愿组织和游乐场有合作,总会不定时地从组织里抓几个免费劳动力。


    不过以前这个游乐场的巡游人员还真有时薪。


    郑乐于怔了怔,然后才低声说:“那我教你怎么向游乐园要时薪。”


    他浅褐色的外套上衣口袋上别着的山茶花此时随着他的动作颤动出细微的弧度。


    “真要啊,我开玩笑的。”季柏拿着酒瓶的手顿了下。


    “我也是开玩笑的。”郑乐于状若正经。


    季柏弯起眼睛,然后乘其不备把郑乐于头上的猎鹿帽抢了过来。


    郑乐于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帽子在空中划出抛物线的弧度。


    这一丢极高,又惹眼,人群里有人注意到了,发出了一声惊呼。


    但是它在最高点落下,又稳稳地落在了季柏的手里。


    他牢牢地抓着帽子,然后才理了理,重新戴回郑乐于的头上。


    “怎么样?我手挺稳的吧。”季柏有些得意。


    郑乐于往下按了按自己的帽子,在冬天的风里它随时有被吹落的风险。


    然后他才轻声说:“是很好。”


    季柏这样,就很好。


    旁边巡游的人有些脚步慢的已经被落在了后面,遥遥地在后面说话,但是也有尽职尽责的在对着游客招手合照互动,这一支巡游的主题队伍个个朝气蓬勃,游客们也乐意拍他们。


    下午四点二十一分的阳光里,他们听见了旁边的女孩抱怨cos穿的细跟鞋太磨脚。


    人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出来个人,有着一头漂亮的红色头发,发丝在尾稍划出微卷的弧度。


    她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陈昭榕也是志愿组织的一员,只不过是新媒体部的,今天这个游乐场巡演的拍摄任务应该由她负责,但是她在另一个部门临时又有事,脱不开身,所以和路一琳说了,晚些才来。


    不过她也没想到,这一晚居然这么晚,幸好路一琳帮忙找人拍了些照片。


    这时候她听见旁边的人窃窃私语,在喧闹的人群里不太能听得清:“快看,那两个帅哥还挺帅的。”


    她这人是个颜控,一听这话手里要拿起来的相机都顺着带子被放下来了,她朝着周围人的视线看过去。


    眉目清晰的年轻人戴着花冠,个头高挑,正和旁边的人说着话,在巡游队伍里很惹眼,陈昭榕一眼就看到了他。


    然后就是他旁边只比他矮一点点的季柏,也戴着花环,笑起来很明亮。


    他们居然也是主题巡演的一员吗?路一琳好像没和她说诶,陈昭榕首先想到的是这个。


    然后才想,哇,真是很帅气的两个人。


    尤其是她有点喜欢的郑乐于。


    她扬起手里的相机,从人群里挤出去,然后一下扎进了巡游队伍里,很快就凑到了郑乐于和季柏身边。


    她跟着巡游队伍一块走,用手碰了碰两个人的肩,眉目里很雀跃:“Hi”。


    郑乐于和季柏本来在说话,这时候不约而同地愣了愣,然后才回了个招呼:“你好。”


    她也没有仔细想过这两个人为什么老是待一块,只是举起了手里的相机,扬起个笑,红色卷发在夕阳里泛起光泽:“我能给你们拍个照吗?你们今天超帅。”


    她这话其实说得醉翁之意不在酒,因为她的目光在郑乐于身上待得更久。


    不过确实很帅的两个人,在她的相机下一定也超级好看。


    她有些跃跃欲试。


    “等一会我们巡游结束吧。”郑乐于想了想说。


    “不用,我今天的任务就是拍你们。”陈昭榕止住脚步,指了指手里的相机。


    郑乐于还没开口,季柏就对他悄悄比了个OK的手势,于是他们俩就默契地停下了。


    在漫天的晚霞里,大概是冬天难得的好天气,他们在游乐场的背景里并肩站在一块,两个相似的花环在站稳的时候碰撞了下,郑乐于温和地一抬眼,季柏笑起来露出了个不明显的酒窝,然后青春气的隽逸的两个年轻人就一起被拍进了相机里。


    陈昭榕对自己的拍摄成果很满意,一连拍了几张。


    最后等她拍完,他们已经有些落在队伍后面了,又有两个姑娘上前想和他们合照,于是他们配合完,队伍差不多也脱离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了。


    他们也不着急,缓步跟着走,大有要划水的意思。


    在游乐场当了一天NPC,也实在是太累了。


    旁边的陈昭榕对着照片似乎很雀跃:“这张拍得太好了,我洗出来一定要给你们留两份。”


    “对了,”她这时候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上一句话还没完全说完,就开始了下一句,“我们最近有个电影节展出,是我们学生自己拍来玩玩的,有几个优秀的还拿了点奖,我们学院说要开个展出,你们要来吗?”


    这句话说得很含蓄,但是A大学生拍的所谓拿了优秀奖的电影,其含金量远不止如此。


    “帮我完成一下KPI嘛,我今天忙了一天都在搞这个,但是人还是缺了点。”陈昭榕眨了眨眼。


    她是这个活动的幕后制作,天天忙着跑来跑去,要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至于连个拍摄任务都没时间接。


    至于为什么优秀电影展出还没有学生来,大概只能怪在A大的资源过剩,比起看个自己大学同学拍的电影,学生们有更好的选择。


    郑乐于还没说话,在浅褐色外套下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旁边的季柏就抢了话,神色间颇为兴致勃勃:


    “好啊,听起来很有意思。”


    陈昭榕有些愣,似乎没想到是季柏先答应下来,因为她本来更想邀请的是郑乐于。


    但是没有关系,她弯起眼睛,没人会跟KPI过不去:


    “那谢谢你们啦。”


    她变魔术般从侧兜里拿出两张卡片,居然是写好了字的邀请函,显得很是郑重。


    季柏接下来邀请函之后,她又把另一张递给郑乐于:“你要去吗?”


    声音里有些期待。


    郑乐于才看完手机,这时候抬头,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然后看到了季柏在旁边颇有些兴致地翻看着邀请函,他才开口:“他去,我也去。”


    陈昭榕没深想这句话,倒是季柏,听到这话时有些愣了地看了郑乐于一眼。


    手里原本兴致勃勃地在翻看的邀请函被他轻轻晃了晃。


    只有郑乐于拿起了邀请函,边角的一块被他捏得很紧。


    他垂下了眼。


    刚刚给他发信息的人现在已经停下了打字,只有最后一条信息停在他此时放在兜里的手机界面上,白条框上只有一句话:


    “我要见你。”


    是他的妈妈。


    第46章 见家长


    这是言女士的一贯作风, 大概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落地A市机场了。


    这个认知让郑乐于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下。


    但是时间定在现在也实在仓促,他有些沉默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又摸了摸头上的花环。


    已经快傍晚了, 冬天的冷空气一点点从裤腿蔓延上来, 本来就不是很符合冬天的主题巡演服现在让人觉得有点冷了。


    他们慢慢地跟着巡演大部队走, 陈昭榕在旁边说着话,但是郑乐于有点没听进去, 指尖触摸到因为冷空气所以边缘泛冷的手机壳,眼神里似乎有些空, 显得他的表情更加冷淡了。


    季柏在他旁边, 已经把花环放下来了,正在试图用自己的方式把它重新扎一遍。


    冬天日落早,夜色早早地就袭上来了, 只在浓重的夕阳红色里带了些黑,季柏和陈昭榕有话没话地搭了两句, 手里编织的动作没有停,但是他很快就发现了郑乐于的情绪不对。


    他有些困惑地偏头看了郑乐于一眼。


    虽然大多数人只能从郑乐于的脸上看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 但是郑乐于大部分时候不是没有表情的,季柏很熟悉他,知道他开心和不开心时候的微表情,那才是真实的郑乐于。


    他不动声色地给就要成功完成的花环挽了一个圈,让这朵缀着山茶花的花环变成了一个心形。


    现在天气冷了些,这薄薄的巡演服已经无法抵挡晚上的寒意了, 季柏朝郑乐于伸出了手。


    郑乐于低下眼,发现季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他那调酒师的黑色皮质手套脱了, 戴上了更抗冷的手套,虽然是属于他的边绒胡萝卜手套。


    对方伸出来的手又更近一步, 但他没有低头,似乎是为了配合陈昭榕的话,在微笑着倾听。


    他要干什么?


    郑乐于有些困惑,以为他怕冷,有些犹豫,但是依旧把手拿出来,轻轻地回握了回去。


    带着毛绒手套的人手要比他暖和很多。


    他很快就知道自己猜错了季柏的意思,因为这时候季柏原本挎在肘间的花环顺带着滑落,漂亮的橙色山茶花在蒙蒙夜色里也亮眼。


    ——季柏只是想把花环给他而已。


    他看见季柏有些愣怔,下意识要扭头看他又硬生生止住了,黑色发丝在空中划出微小的动作弧度,又扭了回去,继续微笑着倾听左边陈昭榕说的话。


    但是他没有松开。


    像是没感受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一样,他甚至握得更紧了一点。


    所以郑乐于也没有松手。


    毛茸茸的手套很暖和,他们牵起手,缀着山茶花的心形花环就落在了他们两人之间,带着清和的香气,连带着亮起灯的游乐场里传来的烤红薯香味。


    奶茶、毛绒大衣和红围巾,大概只缺了一点雪。


    往年的A市下雪应该很早,今年不知道为什么格外的迟。


    他们在路边往前走着,但是路过的人没有看见,在左边开心说着话的陈昭榕也没有发现,调酒师和花店店员在牵着手,有些宽松的褐色外套盖住了他们牵起来的手,只有没掉落的花环露出了一部分,把温暖从一个人的手里传递到了另一个人的手里。


    等到前面的巡游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大部分跟着的游客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里的手机,都没有注意到这被落在后面的两个小哥。


    他们这才悄悄地混进了队伍里,无声无息的。


    本来应该当摄影师的陈昭榕这时候也见到了带队的路一琳,很是开心地上前和好友说话,给她展示着照片,现在倒是没怎么注意郑乐于他们了。


    “对了,”等到展示完照片,陈昭榕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她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没和我说郑乐于来了,要是这样我就再早点把事情做完过来了。”


    路一琳说:“我见你这么久没提他,还以为你对他不感兴趣了呢。”


    “帅哥嘛,”陈昭榕红色的卷发此时被扎起来成高马尾,随着她的动作一晃一晃的,她露出一个很明丽的笑,“我什么时候会对帅哥不感兴趣。”


    路一琳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而另一边,郑乐于和季柏趁着其他人还忙着,早早进了休息室把衣服换了,好看繁复但是有点薄的衣服在冬天的夜晚算是某种灾难,还是本来穿出来的厚大衣和面包服更值得钟爱。


    于是还没过午夜十二点,调酒师和花店店员就摇身一变,又变回了两个形容清爽的男大学生。


    从换衣间出来,本来被甜品师推走了的餐车现在安静地待在角落里,盖子里面的甜饼居然还没被吃完,郑乐于毫不介意地拿起了一个。


    刚刚牵起的手的余温已经快散去了,冷意从腕间蔓延了出来,两个花环被放在了玻璃桌上,等待着被他们拿走。


    倒是他们的道具,一捧山茶花和几多杯气泡饮料差不多被分发完了。


    季柏本来在整理薄面包服的拉链,这时候突然抬起头问:“你刚刚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他这句话问的直接,郑乐于拿着甜饼的手顿了顿,然后才咬了一口:“没什么。”


    “就是我妈妈要和我见面。”他望向窗外的夜色,然后又咬了一口甜饼,游乐场在市中心,从这里望去只能看见繁华的霓虹灯和车水马龙的一角。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淡漠,仿佛他和他妈妈不是很熟的样子,季柏把拉链一下拉到了最上面,明智地决定不再问下去。


    他凑到餐车前,也拿起了一块甜饼,故意转移话题:“诶,这甜点看上去好好吃。”


    “很甜。”郑乐于评价道。


    他自己做的一手好馅饼,还会烤纸杯蛋糕,对甜品的要求其实挺高的。


    季柏好奇地咬了一口,然后客观评价道:“确实很甜。”


    “对了,”这时候外面的人都陆陆续续进来了,他俩在角落里搁一块吃甜饼,郑乐于想起来什么,“咱俩还没吃晚饭吧?”


    他们的午餐是在游乐场里解决的,一顿披萨套餐,咬一口还爆汁。


    “嗯,”季柏点了点头,然后把餐车上的甜饼摆好,“去吃什么?一会我们就走。”


    “那正好,我妈要见我,就一块吧,”郑乐于这话说得风轻云淡,甚至还补了句,“她请。”


    季柏被甜饼呛了一口。


    毫无预兆的一句话让他有些懵,他咳嗽般摆了摆手:“这么快?”


    到底什么快他也没反应过来。


    郑乐于点点头:“我妈人挺好的,你介意吗?”


    季柏当然不介意,他和朋友们都玩得好,当然连父母都熟悉,吃个饭而已不算什么。


    但对方是郑乐于。


    郑乐于的妈妈诶,他喜欢的人的妈妈诶。


    季柏在心里呐喊,面上却是一派和郑乐于相似的风轻云淡:“好啊。”


    他没有理由拒绝。


    只是现在他穿得也太随便了,他没有打理头发,没有带礼物,穿着个丑丑的面包服就要去见郑乐于的妈妈吗?!


    这衣服明明在一天前还没有被它的主人嫌弃。


    季柏吃下去的那块甜饼最后还是咽下去了,他拍了拍胸膛,一时间不知道为什么而感到紧张。


    “现在走?”郑乐于一开口,疑问句都变成了陈述句的语气。


    “嗯。”季柏都不知道自己在嗯什么,但还是嗯了一声。


    他有点紧张。


    最后他们带走了两个花环,连带着被别在胸前一天已经有些蔫了的山茶花束。


    郑乐于最后感觉自己还是忘了点什么,但是没想起来,直到视线从季柏的手上瞥过,才发现自己的手套被对方戴走了。


    对方偏偏无知无觉。


    他当然也不会开口,这个手套其实还挺适合季柏的,毛茸茸的胡萝卜,他也喜欢。


    由于是提前走,郑乐于还给路一琳发了个消息。


    夜色扑茫,出了游乐园就只有车水马龙声,和着A市繁华的街灯,是很美很明亮的景色。


    背后,游乐园突然整灯亮起,映得灯火通明。


    季柏在他旁边轻声说:“摩天轮亮灯了。”


    这个游乐场的摩天轮最独特,他们还是等到了摩天轮亮灯的时候。


    夜晚凉气袭人。


    同样感受着这股凉气的陈昭榕哈着气来到休息室的走廊里,旁边的路一琳刚刚回复完信息,才对她说:“他们走了。”


    陈昭榕一听就知道是谁:“他们提前走的?”


    路一琳点了点头。


    红头发的女孩于是有些黯淡地低下了头,指尖在手机上摩挲了下,才又放下了。


    季柏从来没有想象过自己见到郑乐于父母的场景。


    所以在车上夜景疯狂倒退时,他在心里模拟了千百种画面。


    郑乐于的妈妈是个什么样的人?和郑乐于一样好看吗?话多不多?会不会喜欢他?


    他有一个话多又琐碎的妈妈,所以对郑乐于的妈妈,也有着相似的想象。


    这样一想,他又意识到了什么。


    那书又在耍他,书里写郑乐于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他撇了撇嘴,这时候的胡思乱想才被冲散了些。


    但是,同样的,就算在脑海里模拟了很多遍场景,真正见到郑乐于的妈妈时,季柏还是感到了吃惊。


    第47章 我要结婚了(倒v结束)


    郑乐于妈妈选的地点在市中心某家中餐厅。


    就算言女士一年里有十个月要待在国外, 但其实还是最爱中餐。


    而在博大精深的中国美食里,她爱吃A市菜尤胜于其他,大概是因为她少年时在A市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这家中餐餐厅在二楼, 装潢不算很豪华, 就算季柏身为A市人, 对这里也不是很熟悉。


    打扮得颇为正式的服务生一听到他们报上的隔间号,脸上有些吃惊, 但还是为他们带路,走廊上的壁挂灯是复古灯托出的昏黄色, 落在地上的影子就显出了花纹的底色, 看上去很漂亮。


    季柏看了眼时间,发现正好是晚上八点,本来以为只是简单吃个饭的他莫名有点紧张。


    这家中餐厅没有包厢, 走的是古色古香的路线,隔间之间的屏风做的很大, 上面金线点点,每个隔间之间并不贯通, 连看过去也很费劲,屏风旁还落着几株冬天也茂密生长着的植树,有金桔缀在上面。


    服务生最后停在了11号隔间边。


    隔间里的玻璃桌边两个人面对面坐着,一个郑乐于也不认识,年纪看上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穿着黑色西装, 戴着金丝眼镜,称得上是白净英俊的长相, 手里摊开着菜单,但是视线并不在这上面, 反而和他妈妈有说有笑。


    郑乐于瞥了一眼,大概也能估摸出是他妈妈青睐的类型。


    让季柏都稍微有些惊讶的,恰好是这精英男对面的郑乐于妈妈。


    怎么说呢,和季柏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和郑乐于相处那么久,他早就不相信书里写的清寒贫苦小白花是他认识的郑乐于了,起码他多少能看出郑乐于家境应该不赖,再大胆点,往书里写的方向反着猜的话,他猜测郑乐于的妈妈或许是什么商业精英或着豪门贵妇的形象。


    背后不知道又多看了几多本豪门小说的季柏在心里猜想。


    但不是的。


    已经步入中年的言女士依旧是郑乐于熟悉的样子,一身休闲的秋冬季运动服,脚下是某个她一贯偏爱的牌子的运动鞋,头发很随意地拿着抓夹卡着,她看上去更应该在一家健身房挥汗如雨,或者深夜在江边跑步,哪怕是去地下菜市场买菜也毫不违和。


    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中年妇女形象。


    但就是这个看似平凡的女人,雷厉风行地扩张了郑家在S市的商圈,即使后来离婚远走国外,也打下了一片自己的天下。


    郑乐于垂下了眼。


    言女士对面的男人率先看见了他们,他有些愣怔,下意识站起来,白净的戴着金丝眼镜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犹豫,菜单也被他合拢放下。


    他妈妈注意到了,回头就看到了服务生旁边站着的两人。


    季柏眨了眨眼,发现郑乐于的妈妈有一张未经雕饰的脸,上面透着淡淡的笑意。


    她朝郑乐于他们摆了摆手:“你们来这么早呢?”


    这句话无比亲切,像是一直在等着他们。


    对面的男人微微低下了头,有些犹豫地开口,却没有多亲近:“言总,那我先出去了。”


    言女士又露出郑乐于一贯熟悉的温和的神情,她无比轻快地说:“在外面等着我就行。”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最后还鞠了一躬才走出去。


    “你们俩坐,想吃什么自己点。”


    郑乐于的妈妈给人的感觉很平和,季柏的紧张多少扫淡了一点,还是他拉着郑乐于坐下来的。


    言女士先自己勾了几道菜,然后就把菜单递给了季柏,声音里也透着关心:“你就是小季吧,我听我们家小于提起过你很多次呢。”


    这倒是让季柏有些受宠若惊,他看了一眼郑乐于,但是多年的社交经验也能让他从善如流地接下来:“是嘛。”


    然后他弯了弯眼睛:“他都说了些什么?”


    郑乐于在旁边有些坐立难安,虽然这是事实,但也没有言女士说的那么多次。


    “嘛,”长相并不算多惊艳但给人感觉很舒服的女人同样弯起了眼,鱼尾纹若隐若现,使她整个人显出一种淡淡的岁月沉淀下来的温和,“当然是夸你啦。”


    郑乐于咳嗽了声,大概是因为感受到了点寒冷的天气。


    言女士笑意盈盈地把视线转向他:“小于,我说的不对吗?”


    ……更要命的是,言女士说的还真是对的。


    季柏意识到什么挑了挑眉,声音含着笑,把菜单勾完后递给了郑乐于:“最后的甜点要什么?”


    他刚接过菜单的时候就发现了,里面的菜大多也是郑乐于爱吃的,他就没勾几道,里面还有自己爱吃的。


    “……才吃过甜馅饼。”郑乐于有些犹豫地想到了刚刚吃过的甜点。


    “OK。”季柏在他话音刚落时就表示自己明白郑乐于的意思。


    对面坐着的言女士挽了挽头发,看着他俩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


    就算穿的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但是言女士照旧从容,给人一种她本来就融入在这环境里的感觉。


    言辞和从来就是这样的人。


    季柏也发现了。


    他算是大院里长大的孩子,脾气人情多少都通点,和郑乐于妈妈聊天时感觉这很熟悉,像是他所接触的圈子里的某些长辈。


    但是相当亲切。


    所以这顿饭吃得很愉快,起码对于季柏来说。


    他旁边的郑乐于最开始表现得有点沉默,但是一旦开始动筷子的时候就显得跃动起来。


    面前的丸子是郑乐于最钟爱的一款,等到他一口气吃掉了七个的时候,旁边的两个人和他一起沉默了。


    ……郑乐于放下了筷子。


    他看向了盘子里的最后一颗丸子。


    其实最开始他带季柏来见他妈妈的时候,是出于某种他自己也说不出来的心理。


    大概是,他希望他的妈妈认识季柏,大概这种心理吧。


    季柏当然值得更多人喜欢他。


    他希望他妈妈也是。


    他轻轻扣住了手里的筷子,然后眼疾手快地夹住了最后一颗丸子。


    这温馨中透着诡异的氛围最后结束的时候,言女士表示要送他们回学校,郑乐于刚摆了摆手想说不用了,言女士的视线就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是很有压迫感的。


    郑乐于还是没能开口。


    中餐厅的灯光随着夜色渐深似乎调整了些,外面扑面而来的凉意一下子充斥在鼻尖。


    在车里等着他们的是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


    郑乐于看了他妈妈一样,言女士含着笑看着他,郑乐于又把这句话噎了回去。


    这算是他妈妈的事情,他又不能多说什么。


    不过下次见面就不一定是这个人了。


    最后把他们送回学校的时候,郑乐于还在心里默默感慨了这一天过得可真充实。


    言女士也确实是个果断利落的人,只要说要见他,当天就安排好了行程。


    等到A大的发光地标从车里映入眼帘的时候,郑乐于才松了口气。


    然后他就听到了季柏的声音,他似乎把心里一个埋了很久的问题问了出来:


    “阿姨,您是A市人吗?”


    因为她的口音让他觉得很熟悉。


    郑乐于看见言女士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怔愣,然后她才反应过来,有些轻快地开口:“我算是是A市人,以前在A市住过一段时间,这么多年了口音也没改过来,真是。”


    她轻笑了一声。


    季柏这才解开了心里的疑惑。


    那份亲切不止在语气上,也在口音上。


    等到他们从车上下来,言女士的目光还在他们从游乐场志愿活动里拿到的两个花环上顿了一下,然后才笑着和他们道别。


    季柏很有礼貌地说了阿姨再见,同时为刚刚吃到的饭感到心满意足。


    因为确实很好吃。


    是一家宝藏餐厅。


    夜风寒凉,郑乐于看着大概不久之后又要回美国的言女士,轻声道了别。


    言女士这时候已经要上车了,还露出个头来,朝他挥了挥手。


    他说:“你穿得太薄了,记得加衣。”


    言女士遥遥地说:“喜欢,穿起来轻松,没办法。”


    她的声音很遥远。


    这才是他的妈妈,一切都是因为喜欢。


    等到回去的路上,季柏摆弄着手里的花环,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你妈妈好亲切诶。”


    “那是她现在,”郑乐于点头,然后想了想才说,“她以前不算很亲切。”


    他说的是实话。


    季柏的话停了一瞬间。


    其实在最开始见到郑乐于妈妈的时候,尤其是跟着看到她旁边那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的时候,他就多少能猜到一点郑乐于的家庭情况了。


    郑乐于这么多年走过,或许也没有那么轻松。


    他大概也背负了很多东西。


    他看着夜色里,郑乐于依旧有如松如柏的模样,对着他的视线,还微微露出了一个笑。


    清清浅浅的。


    他轻轻扯动嘴角,但是没有笑出来。


    郑乐于于是带点疑问地挑了挑眉。


    季柏没有说话,他只是用他带着胡萝卜手套的手牵起了郑乐于的。


    郑乐于低下头,还是有些疑问。


    “不冷吗?”季柏笑笑,“我给你捂手。”


    反正一直是这么走过来的。


    对于郑乐于来说,他或许不需要同情和一些格外特别的视线。


    所以他牵起他的手,这就够了。


    郑乐于意一时说不清自己的感受,他其实想开口说自己没那么矫情,但是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来。


    他低头,看向牵起的手,然后也轻轻露出一个笑,在夜色里并不明显。


    这时候才有信息发过来,依旧是言女士的,他用没牵起来的右手打开了聊天界面。


    对面的语气很平和:


    “对了,我刚刚忘了跟你说了,我回来主要是接安于去美国治病的。”


    郑乐于微不可见地皱起了眉,冬天里发个信息都冻手,他也不知道这消息怎么回,所以明显地顿了一下。


    “还有——”这一颗重磅炸弹之后,言女士又发来一颗:


    “我要结婚了,跟你说一声。”


    第48章 很长的一章


    言女士说出这句话的语气之随便, 仿佛说的不是要结婚,而是要去菜市场买菜一样。


    郑乐于看到这条信息时的心情相当复杂,一时间连上一条信息里放出的内容都没来得及反应, 手指在凛冽的寒风中颤抖了一下, 连旁边的季柏都感觉到了什么。


    等到他神色复杂地想动动手在键盘上敲击时, 对面的言女士又发来一条消息:


    “两条消息一真一假,猜猜哪一条是假的?”


    又是这套。


    郑乐于想起来小时候言女士就喜欢这么逗他和哥哥, 握着两只手让他们猜猜哪个里面有硬币,结果毫无意料都是言女士无聊的恶作剧。


    因为没有一只手里有硬币。


    他连眼皮都没有掀一下, 放弃玩这个游戏:“两条都是真的。”


    对面过了一会才慢吞吞地回复, 只有个毫无实际含义的语气词:“嘛。”


    郑乐于没有小时候逗起来好玩了。


    伟大的言女士把忧郁的视线转向车窗外,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手机屏幕,由衷这么觉得。


    而等到言女士这条有关语气词的消息发过来时, 郑乐于已经把手机揣进了兜里。


    其实衣服口袋远比外面要暖和,要不然他也不至于连伸手打个字都懒。


    但是现在他不想松开季柏的手。


    他有些懒懒地把另一只手揣进兜里, 但是和季柏牵着的手却依旧紧紧地牵着。


    这是一个没有下雪的冬天的日子。


    距离下雪应该还要好多天,他这样想。


    他对下雪的天气并没有格外的偏爱, 因为他是南方人,不到二十年的生命里没下雪的年份很多。


    至少比下雪的年份要多一些。


    ————————


    郑乐于回去的时候把山茶花的花环一并挂在了书柜上,那里正好有一个挂钩,简直天生就是用来挂花的地方。


    花环的其他部分是真的花草,只有从他们的捧花里抽出来的那支是仿制花,可以保存很久的样子。


    最后是因为季节, 冬天的时候花草枯萎的速度都慢了些。


    像夏天适合与冰镇西瓜、空调和电视遥控机为伴一样,冬天适配于温暖的被窝、红色围巾、落枫叶上的白霜以及不戴手套玩的游戏。


    季柏还和他推荐了最近他很喜欢的游戏《巡回星际》, 这款游戏郑乐于也在玩,所以季柏给他发了好友申请的时候他没有犹豫地就点了接受。


    没有什么比寒冷的冬天窝在被窝里打游戏更舒适了。


    郑乐于为此连每天早晨的晨跑都推迟了。


    等到他上线游戏的时候, 恰好上次的一颗李子又给他发了组队申请,并盛情夸赞他的技术含量,简直是一人带飞全队。


    把他夸得天上地下也无,实际上就是想拉他组队攒积分上赛。


    这人聊天开麦的时候嘴里没个把门的,什么话都往外说,郑乐于现在已经知道对方是A市人,在外地上学,起名叫一颗李子是因为姓李,喜欢玩辅助位,常年纵横在各大游戏排行榜上,是个24K纯氪玩家,但是技术也很不错。


    除了太能唠了点之外是个完全合格的游戏搭子。


    郑乐于于是上线组队开了一局。


    一颗李子在紧张的战局外还不忘和他唠嗑:“诶诶诶,我跟你说,你这游戏打得还不赖,我上次认识个妹子,说是想找个人带她,辅助打的比我牛多了,要不要我介绍介绍?”


    郑乐于把对面轨道上的障碍物击落,然后才慢悠悠地开口:“不用了。”


    他嫌动手打累,连的是游戏手柄,敲起来声音清脆,组队的人也不止对面一个,很快就有其他人插话进来:


    “哎呦你真是,自己恋爱没谈上,倒先给别人介绍起来了。”


    “你李哥单身这么多年不是没理由的。”


    “胡说,阿楼是心有所属了,人上次被我们系那漂亮姑娘迷成什么样子了。”


    这声音放在早上没人的寝室里也显得嘈杂,郑乐于打了个哈欠,然后把音量调低了一点。


    “等这一局结束我就下线,我一会还有事。”他的指尖摸到了冬天必备的毛线帽,趁着游戏的空隙把毛线帽戴好,又拉了一下左边毛线帽的抽绳,然后才说。


    “这么早,大早上和谁去约会呢。”一颗栗子调侃了句,游戏里的动作倒是依旧流畅。


    郑乐于顿了顿,然后没有说话。


    因为他总不能说他赶冬天大早上是出门去图书馆复习英国文学史吧。


    他漫不经心地又拉了一下右边的黑色毛线帽拉绳,让耳朵完全被帽子盖住,声音淡淡:“你跟人约会去。”


    也不知道这句话戳了对方什么笑点了,一颗栗子笑出声来,他这笑声又让郑乐于感到有些熟悉了。


    总感觉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郑乐于记性好,但也不至于到过耳不忘的程度,只能隐隐感觉到熟悉而已。


    这把眼看着要赢,轨道上的障碍物差不多已经完全被他们清理干净了,只有最后一个boss要打,一颗李子终于停下了笑,似乎在那边叼着什么东西,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地开口:


    “约会,我能约到会再说。”


    声音很低,郑乐于不太能从对方含糊的语气里听清什么。


    李琼楼是个直男,是个常常在爱情里碰壁的直男,每次想到这里,都能让他发出沉重的叹息。


    他把嘴里的巧克力棒嚼碎,为自己的恋爱运感到深深的忧郁。


    和他联机打游戏的技术帝一听声音就知道是个帅哥,起大早去约会,他就没这种命啊。


    一时间淡淡的悲愤弥漫在李琼楼心间,接着他就想到了季柏那家伙,最近神出鬼没,和他聊天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粉红泡泡,问他发生了什么又不说,一定是背着他这个发小偷偷谈恋爱了。


    该死的,全世界现在只有他一个单身狗了。


    季柏一定是背着他偷偷谈恋爱了,这个背叛群众的家伙!


    李琼楼恶狠狠地咽下了巧克力碎渣,在游戏中打出了最后一击。


    崩——


    boss倒地,完美通关。


    这就是郑乐于的最后一局了。


    一颗栗子这一把打得还挺好的,所以本来四十分钟才能打完的一个关卡不到半个小时就结束了。


    他放下了游戏手柄,然后才从上铺下来。


    寝室里已经没人了,刘文浦的竞赛已经到了决赛阶段,知道郑乐于也写过一些游戏代码,沈艺池还和他分享过里面一些有关技术的idea,顺便问了问他的意见。


    刘文浦和他在某些问题上不谋而合,他能给出来的建议自然也有限。


    至于谭青和高霁,大概是早上出门吃饭去了,他们向来喜欢早晨热气腾腾的早餐,郑乐于就不这样,他不晨跑的时候很少吃早餐,虽然对胃可能不是很友好,但他不是霸总,大概也不会得胃病。


    冬季,又是全副武装的一天。


    他连外套扣子都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然后才把鞋穿上。


    等到戴手套的时候,郑乐于才犹豫了下。


    因为他的胡萝卜手套被季柏拿走了。


    他其实还有好几副,但是他在心里斟酌了一下,最后只轻轻笑起来,然后把手套放了回去。


    他背着单肩包就要从书桌边离开时,动作间一张卡片从置物柜上落下来,封面光影折叠,正好落在了桌子上。


    郑乐于拿起来,发现是陈昭榕前几天给他们的邀请函,A大冬季光影节,就在今天晚上。


    郑乐于看了眼时间和地点,大概内容囫囵吞枣般浏览了一遍,顺带着就把邀请函和《简·奥斯汀文选》一起放进了背包里。


    他要和季柏一起去图书馆。


    季柏和他一起选修的英国文学史,但是总在一些奇怪的地方磕磕碰碰,有时候解读得让文学史老师提问时都啼笑皆非。


    现在是早上九点半,在图书馆待够两个半小时就正好能去吃午饭。


    郑乐于为自己计划的严整性感到满意。


    但是这个计划在一开始就受挫了。


    因为就在要去图书馆时,季柏试图拉上他背了一包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单肩包,结果拉链拉不上了。


    郑乐于上前试图帮忙,然后也没拉上。


    现在是冬天早晨,在寝室楼下铺了半边寒霜的地面上,他们面面相觑。


    季柏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尖:“要不我把里面的东西抽掉一点?”


    这一抽就不止一点了。


    季柏的单肩包里有一排棒棒糖、一包纸巾、几本说不上名字的杂志以及郑乐于眼熟的、季柏常常在上课无聊时折的纸花。


    郑乐于帮他把这些大概率用不着的东西放在了楼下的存物柜里,有些欲言又止:“这些东西……”


    季柏咳嗽了声。


    背包的最后才是季柏这次有用的书,季柏的论文选题有关于莎士比亚四种悲剧,这本厚厚的书一下就占据了背包的一半。


    剩下的几本书也都是课程相关的。


    郑乐于把没用上的东西放到置物柜,想着等晚上回来再拿,然后就从一排棒棒糖里撕开一个,咬了一个草莓味的。


    季柏现在终于能够把背包拉链拉上了。


    “还这么重吗?”天气寒凉,郑乐于眨眼时的睫毛都微颤。


    “不是很重。”季柏挑了挑眉,把单肩包的拉链合上,一下子挎到了肩上。


    在他动作一起一落之间,郑乐于在他的背包里模糊地看见了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的影子。


    那是什么?郑乐于咬掉一块草莓棒棒糖的糖块,有些心不在焉。


    但他也知道,季柏有时候爱看些乱七八糟的杂书,大概那本书也是其中的一本吧。


    那封面还让他觉得有点熟悉,没准他也看过。


    他的牙齿在这颗糖前面抵了抵,口腔内比外面要温热得多,一下子就能让他感受到面颊的冷。


    宿舍楼前人来人往,然后他朝季柏伸出了手。


    手指关节分明,指尖划过水面般柔和。


    对郑乐于来说,重点不是这个,重点是他没戴手套,所以他的意思应该很明显。


    季柏愣了一下,才抬头看向他。


    郑乐于还咬着一颗草莓棒棒糖,似乎没有怎么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手借我捂捂。”


    季柏弯起眼睛,毕竟他现在戴着的手套还是郑乐于的。


    他也一点没有要还给人家的觉悟,和郑乐于并肩走着的时候,把郑乐于没戴手套的左手光明正大地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郑乐于甚至还能摸到季柏手套上那个小小的胡萝卜点缀,握在一起的手在大衣口袋里很暖和。


    两个人对此都很满意。


    他们并肩走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路边的枫树早已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还残存着几片没来得及落入土壤的叶片。


    连呼吸都会在冷空气里哈出白气。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英国文学史,谈起伍尔夫和王尔德,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又歪向了希区柯克的电影。


    郑乐于走半路还嫌季柏的大衣口袋不暖和,干脆换到了自己口袋里,两个人的手在他的外套口袋里打架,季柏戴着手套施展不出来,最后斗争许久还是作罢。


    他们握着的手最后还是落在了郑乐于的口袋里。


    从面上看,可完全看不出来他俩在口袋里的争斗。


    一路上来往的学生不算多,骑着自行车还要戴手套的,搂着书刚从图书馆出来的,戴着耳机沉浸式听音乐的,提着校门口外卖聊着天的,经过他们旁边时也没有怎么多看他们。


    大学嘛,就是变猴子也不会有多少人注意的地方,除非cos的是猫猫。


    季柏还想起了晚上的光影节,当时答应了红头发的女生,他也不好答应了再爽约。


    更何况这是在他们学校的内部观影厅,距离上也不远,更没有理由拒绝了。


    他只是这么一提,郑乐于挑了挑眉,想起早上顺带着被他放进了背包里的邀请函,只犹豫了一下就接受了他这个提议。


    对于A大来说,永远也不缺这样的活动,他们缺的是参加活动的人。


    北方的暖气在冬天开的永远很足,尤其是图书馆这种算是半封闭的地方。


    A大的图书馆一直位列全国最大图书馆前十,藏书在百万本浮动,自习室在冬天里也隐隐飘逸着好闻的梅花味,就是暖气开的太足,一旦对着书看久了,就有些昏昏欲睡。


    他们除了中午出去吃了顿麻辣烫之外,一直在图书馆待到傍晚,复习完英国文学史后,季柏从离自习室最近的书库挑了本杂书,是个冷门得连郑乐于都没听过的俄国作家写的,在那里兴致勃勃地看着。


    他看书的时候喜欢戴眼镜,明明不近视,也算是独一份的习惯了。


    郑乐于打开电脑,校对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表,然后在静音键盘上敲敲打打,开始继续写着自己的脚本。


    时间静悄悄地流走着,还没等他们意识到,就已经是傍晚了,郑乐于慢腾腾地看了一眼表,发现距离光影节开幕只剩不到一个小时了。


    对面坐着的季柏已经把书看完了,浅色封面的书壳背着面被他扣在桌子上,他趴在桌子上有些昏昏欲睡。


    郑乐于轻轻地敲了敲桌子。


    这对于熟睡的人来说有点讨厌,季柏无意识地撇了撇嘴,似乎有要转醒的趋势。


    就在郑乐于要把手收回来的时候,季柏突然从枕着的胳膊下抽出来一只手,紧紧地按住了他的。


    在暖气充足的图书馆里,季柏早就脱下了手套,褪去的小胡萝卜安静地蜷在一边,所以季柏抽出来的手没有戴手套。


    掌心干燥而温暖。


    他似乎只是为了阻止郑乐于敲桌子打扰他睡觉的行为,按住了郑乐于的手后,就换了一个方向继续睡,因为不久才洗过头的原因,头上有一绺呆毛翘了起来,表明主人现在睡得很安详。


    郑乐于也没有收回手,就着这个姿势枕上自己的胳膊,白色的头戴式耳机尚且待在他的毛线帽边上,他只是安静地注视着季柏。


    表面上他是在发呆,实际上也确实,他的目光近乎纯粹地落在了季柏的脸上,然后从对方的鼻梁滑向嘴唇,在这个近乎微笑的弧度上顿了顿,最后才看向对方紧闭着安详睡着的眼。


    季柏的睫毛很密,一根一根数的话很容易漏掉。


    他漫不经心地想。


    合上的电脑在他胳膊下被轻轻压着,他顺着胳膊歪起了头,然后以一种和季柏相似的姿势看向对方。


    他们面对着面,如果季柏这时候睁眼,大概会和他四目相对。


    浅棕色的眼睛大概会充满惊讶。


    他们这边离自习室的门有点远,但是离窗子很近,图书馆的旁边种了些梅花,嫩枝也有花香透着窗子的缝隙隐隐约约地钻进来。


    傍晚时分的昏黄色花香。


    图书馆还没有来得及开灯,所以连带着自习室内也昏昏黄黄,为这一小片世界笼罩上了深沉的意味。


    暖气实在太足了,季柏握住郑乐于的手心都渐渐泛出潮湿,隐隐有汗冒了出来。


    郑乐于这样枕着胳膊,枕得手臂都有些发麻,也没数清季柏有多少根眼睫毛。


    于是他换了个姿势,被他压在下面的电脑才终于解放。


    它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今天要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郑乐于最后一次看向表。


    已经是下午五点四十一了。


    如果季柏再不醒过来的话,一会答应别人要参加的活动大概率就要迟到了。


    不过,如果季柏没睡好的话,他们也可以选择不去,只是他要和陈昭榕说一声抱歉了。


    他正这么想着,季柏就动了动脑袋,郑乐于还没反应过来,季柏脑袋一磕到书桌上,下意识才收回了手。


    潮湿的对着的掌心很快就抽离了。


    黑色的碎发都被他睡得有些泛潮,几缕发丝贴在了额前,他晃了晃脑袋,半梦半醒间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好热,这个图书馆热得像蒸炉。


    拜托,这已经是冬天了。


    他把头发往旁边撇了撇,然后就看到面前倒扣的书,连压痕都清晰可见。


    昏黄色的冬天里,他又一抬眼,看见了对面的郑乐于。


    他下意识摩挲了下掌心。


    潮湿的,甚至微微带了点汗。


    他刚刚是不是握着郑乐于的手?模糊的记忆提醒他,使他的表情都带上了沉思。


    对面的人把视线从表上转移到他脸上,神色波澜不惊,仿佛季柏刚刚的猜想没什么道理的样子:


    “走吗?我们要迟到了。”


    季柏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有个答应了人家的活动要去。


    这个时间点,再犹豫怕是真的要迟到了。


    于是他收拾了下浑沌的脑袋,把不小心压出了痕迹的书重新捋平,放回了书架上,这才背上了包。


    郑乐于在那里很安静地等着他,眉眼在一边昏黄色调里,神色看得不是很清楚。


    季柏心下一时间也有些疑惑。


    照这样说来,刚刚他睡着的时候应该什么都没发生?


    可是他迷迷糊糊间,确实感觉有人握着他的手。


    大概是他在做梦?


    一点也没意识到是自己握着人家手的季柏把疑惑暗暗压在了心里。


    小胡萝卜在口袋里随着动作一起一伏,没了手套的借口,季柏就没有理由去牵郑乐于的手了。


    他内心有些遗憾。


    他不知道的是,郑乐于内心有同样的遗憾。


    A大的夜色很美,迎面有行色匆匆的学生,大多搂着书背着电脑就要往图书馆赶,骑起车来一阵冷风。


    郑乐于的手握着手机,空空荡荡地揣在口袋里。


    季柏在图书馆的时候就把选修课论文写了个七七八八,所以称上笔墨二两,他的背包还重了些许。


    光影节在北厅礼堂,离图书馆恰好是对角线的距离,A大很大,所以还费了些时间。


    大概也只有夜晚,A大才能够显出几分热闹的本该属于它的样子,小吃街扑面而来的油烟五香,宿舍楼由上而下挂着不知道写了些什么的横幅,几只猫躲在楼脚下睡觉,来往的学生们提着外卖袋边说边笑。


    去往一个方向的学生总是不多的,所以他们当然会遇到同样要去北厅礼堂的学生。


    这就是他们遇到宁海言的原因。


    今天没背那个巨大的震撼人的黑色背包的年轻人在楼底下喂猫,耐心地看着小猫围过来之后,才慢吞吞地拿出表,对准一会的行程。


    郑乐于多看了他两眼,然后就发现他们要走的路径是相同的。


    宁海言走在他们前面,时不时拿出表看看,似乎只想踩着点到。


    郑乐于在毛线帽下垂下了眼。


    宁海言现在不应该在准备决赛了吗?毕竟他看刘文浦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这个念头也只如蜻蜓掠影般掠过他的心头。


    他没有打算上前去打招呼。


    旁边的季柏不知道为什么,又多看了好几眼才停下,似乎不太相信前面的人是宁海言。


    直到郑乐于说是他才相信。


    “他还喂猫?”来自季柏轻声的疑惑。


    那些猫是A大的团宠,季柏都能对它们的模样名字说出个一二三来,他只是没想到宁海言这人,说起话来刻薄尖锐,倒是对猫猫挺有耐心的。


    不过,就算是这样,他也不想上前去打招呼。


    出于其他原因。


    当初这人大概是一眼撞破了他的心思,他能对他有好感才怪。


    这是季柏内心的想法。


    所以两个人都没上前打招呼的结果就是,直到他们拿着邀请函进场,才发现宁海言就坐在他们前面。


    对方这时候往后看才注意到他们,但是视线淡薄地掠过,只微微点了点头算打招呼。


    郑乐于看见对方搭在座椅扶手的指尖都泛白。


    哪怕外表风轻云淡,对面也似乎想说出点什么来。


    郑乐于没搞懂为什么。


    他们拿到的邀请函上有固定座位,不知道是不是陈昭榕给错了,他俩的位置比一般的观众要好,再往前几排甚至有得过奖的演职人员。


    陈昭榕在幕布旁角落的放映机那里朝他们挥了挥手,在这里也能看见对方的红色卷发。


    她笑得太灿烂了,季柏出于某种直觉隐隐觉得不对。


    加上北厅的供暖做得不怎么好,季柏才睡迷糊的脑袋被弥漫着的冷空气一激,才猛然清醒了点。


    这个光影节也许不应该来的,他后知后觉。


    陆陆续续有学生进场,也没有陈昭榕说的那么少,整个北厅大概能容纳一千多人,现在还没开场就差不多已经坐了五六百人了。


    一下人潮涌动带来的热气、有人低声说话间驱散的寒意,让北厅也没有那么冷了。


    这大概已经到一场小型电影首映礼的规模了。


    委实不是陈昭榕说的缺人的状态。


    这本来只是一场电影作品展而已,居然也有这么多人吗?


    郑乐于在心里疑惑。


    他记得当时在邀请卡上匆匆地瞥了一眼,没记得多少内容,只知道展出作品有五六个的样子,每个都是十几分钟的短片,在近两年的国内青年电影节上或多或少都拿到过奖项。


    虽然这对于A大人来说,没什么可吃惊的。


    七点要到了,观众陆陆续续差不多都到场了,幕灯关上又亮起,整个北厅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只有前面的幕布拉起明亮的光。


    郑乐于和季柏很快就明白了宁海言为什么是那副表情了。


    因为在第一部影片里他有出场,饰演的是个哑巴,形象潦倒可怜,确实会让稍微有点熟悉他的人大跌眼镜。


    坐在后面,季柏看见宁海言的头小幅度地动了下,似乎对自己在荧幕上呈现的形象有点茫然。


    季柏一乐。


    虽然其中调侃宁海言的意思居多,但是不得不说,片子是好片子,短短十几分钟落幕后有人鼓起了掌。


    A大学生的水平一如往常,在自己专业的领域,常常显示出不可置咄的骄傲。


    从第二个片子开始,季柏的头就开始朝郑乐于那边靠,因为他前面的人太高,有点挡到他的视线了。


    郑乐于看了他一眼,主动给他让了半边位置。


    季柏于是得寸进尺般把脑袋在郑乐于肩膀上拱了拱。


    这姿势实在好笑,季柏有些碎乱的头发扎到了郑乐于,但是他依旧不动声色地开口:“你坐正点试试。”


    他越是这样说,季柏就越是不会这样做。


    小名和树有关的年轻人露出个笑,依旧看着大荧幕,余光却悄悄瞥向郑乐于。


    寒意顺着指腕间游走,季柏最后差点又靠着郑乐于睡着。


    面前的短片不知道放到了第几个,他打了个哈欠,等意识到自己又差点睡着的时候,才猛地坐直。


    这时候北厅里渐渐黑了下去,季柏一抬头才发现不是因为天色的缘故,而是一部短片已经放完了,又一部新的开始了。


    ……他今天实在困顿,因为先前待着的图书馆的暖气太足。


    这部刚放的电影短片色调有些昏沉,第一个镜头是由远及近的,干净的阁楼里,夕阳在插着玫瑰花的玻璃瓶上渡了一层浅金色。


    红玫瑰的花瓣极艳,几乎铺满了整个荧幕。


    季柏一下子被吸引了过去。


    看着他坐直身子的郑乐于觉得有些好笑。


    明明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他的视线随之转移到了大荧幕上,刚刚看过的短片都是一流的水准,这个也理当如此。


    荧幕上,一身红色华服的女人出场,与白西装的男人共舞,红白映衬,帽子下她有一双妩媚多姿的眼睛。


    季柏却微微皱起了眉。


    “这是个男人。”他轻声说。


    他看着电影里的主角相知相爱,异国街头惊鸿一瞥,他乡故知爱恨纠缠,别的不说,拍的倒是很唯美。


    并且这个电影一看就是冲着得奖去的,LGBTQ群体,跨性别与异国凄美的爱情,要素齐全。


    电影配乐一步步拉起了节奏,文艺短片有着叙事片里很少能体现出来的极致的美感,当然还有市场上难以见到的尺度。


    北厅里响起了少见的惊呼声,还有些人是专门冲着这个来的,所以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郑乐于于是看见季柏咳嗽了一声。


    随后这人就放松背往座椅上一靠,假装无事发生。


    说是害羞倒也不至于,他看过的比这尺度大的多的都有,这拍的还相当内敛含蓄,主要是因为他旁边坐着的是郑乐于。


    他靠着椅背,手指在大衣口袋里缠着里面的绳,面上却没什么紧张,甚至还弯了弯眼睛:“这个还挺有意思的。”


    郑乐于没说话。


    因为他这时候也有点拿不准季柏想说什么。


    婉怨的牧笛声传来,异国他乡遇见的两人在一个战乱的清晨、一个天刚蒙蒙亮的黎明分别,从此这一生再没见过一面。


    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


    他侧过了头,这时候季柏也刚好侧头问他:“你怎么看?”


    这是句试探。


    季柏的手在口袋里晃着抽绳,这句话里有多少忐忑只有他自己知道。


    郑乐于当然说了自己的真实感受:“一个很美的故事。”


    也是很美的爱情,有点难以想象这是一个大学还在读的学生拍的。


    光是演员就很难找。


    季柏轻轻地侧了头,颜色有点浅的棕色眼睛看向他:“还有吗?”


    他这句话里的暗示意味太浓了。


    “还有吗?”郑乐于同样看向他,眼睛里满是认真,“那大概是这样的,一份真挚的爱,无论在哪里诞生都是很美的。”


    这话是片尾的献词,他这样回答了他。


    同性恋还是异性恋,跨性别还是顺性别,这些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是爱。


    一股温暖从右边的门隙里传来,要穿过他的心房,季柏想这礼堂终于肯开暖气了,他刚刚睡着都差点被冻醒可真是不容易,这时一种莫名其妙的冲动袭上他的心头。


    而在他要做出点什么的时候,他忽然想起来了。


    那个被他遗忘在酒吧的吻。


    第49章 “郑乐于。”


    季柏好不容易要憋出来的那股气又泄了。


    现在不是时候。


    被他遗忘在迷乱灯光下的那个吻浮现在他的脑海。


    他放松了身体, 但眉眼间隐约掠过一丝郁意。


    一时间他有些心乱如麻。


    为什么在他亲了郑乐于一口之后,郑乐于第二天的反应那么淡定呢?


    还有,就算只是亲脸, 居然不是他在清醒状态下亲的吗?


    而且他居然这么久才想起来!!


    面前的荧幕已经放到了下一个短片, 刚刚沸腾的观影厅现在已经安静下来, 只有小声的窃窃私语。


    季柏苦中作乐中想,一喝酒就断片的基因大概是家里的遗传吧。


    郑乐于在他旁边坐着, 说完话之后目光就转移到了荧幕上,但是季柏状若无意般瞥过一眼, 就能发现他在发呆。


    郑乐于是出于什么原因才对他亲过他这件事闭口不谈呢?


    站在郑乐于的角度, 把他当好朋友开玩笑或者不小心?这反应也太平和了,连调侃都没有。


    他亲都亲了,手也是牵过的, 他敢肯定,要是他现在伸出手去牵郑乐于, 对方绝对不会拒绝。


    好朋友之间是可以随便牵手和亲脸的吗?


    不是吧。


    反正他不会和李琼楼大冬天手牵手一起走。


    那是不是表明,郑乐于也是有那么点心动呢?


    他完全不抗拒他的接近, 不抗拒和他的肢体接触。


    最后是,郑乐于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直。


    他垂下眼,手指在座椅扶手上摩挲了一下。


    没有哪个直男连衣角都带着香。


    郑乐于的某些行为和话也能印证这一点。


    这件事他本来一开始就能确定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观影厅里越来越暗,幕布上的光有些暗淡,大概和这个新的影片色调低沉有关, 季柏的侧脸在几片光影间明明暗暗,他的思考在这时候是无声的。


    但他的心却跳得很快。


    耳边电影混乱的光影和嘈杂的人声里, 他依旧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如雷如鼓。


    在他心动过的时刻里,郑乐于是否也有着同样的时刻呢?


    他坚信却又并不能确信的爱情, 这是他自己都矛盾的地方。


    因为他总被拒绝。


    所以他宁愿收敛起来,也不愿直接说出来被拒绝。


    虽然最开始是和书有一点点关系,但是他确实希望郑乐于一点点发现。


    细水长流,但是回头一看,又能惊喜地发现。


    这本来应该是他理想中的,只是现在他不想等了。


    他不想等了。


    命中注定的因缘里,他应该不会被拒绝。


    一阵清寒的凉风吹过来,北厅的暖气在这一刻也没有抵过冬天的寒薄,就在季柏打算开口的一瞬间,北厅突然黑下来了。


    他尚且不知道开口要说些什么,这下干脆地被打断了。


    明明最后一个短片还没有播完,来自十九世纪的绅士在大荧幕上卡了一下,镜头刚转向手杖上镶嵌的绿翡翠,整个幕布就变成一片漆黑。


    ——观影厅停电了。


    这对于A大的礼堂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观众席上乍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少学生神色茫然,然后喧哗才渐起。


    季柏有些懊恼地闭上了嘴。


    郑乐于看了眼他,心想这人明明刚刚还在打瞌睡,现在就为停电看不了电影感到懊恼了。


    还真是,他没忍住唇角有些隐蔽的笑。


    整个电影会场把安静褪去,这时候完全被突然的变故弄得像吵闹的菜市场。


    前面的工作人员也有些手忙脚乱,只来得及打开应急照明灯,灯光照亮了小半个会场。


    但是这么大的礼堂,只有一个灯源明显供不应需,在旁边,有更多的暗处角落。


    他们现在谁都看不清谁了。


    郑乐于听见了更后排人惶惶然的说话声,有不少人站起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嘈杂的讨论充斥在整个会场。


    “这是停电了吧,整这幺蛾子。”


    “电力系统今天出岔子也太寸了吧。”


    “风大应该也很正常吧。”


    原来哪里都会出乱子,哪怕是A大都没有意外。


    季柏刚刚似乎想和他说什么,现在也没有继续开口了。


    他打开手电筒,但是光线并不够明亮,只能照亮前面一小块地方。


    耳边只有嘈杂的窃窃私语声,很快就要负责人上前拿着个大喇叭表明现在停电了,大家想走的可以先走,消息和群聊一块发送,很快大家就知道发生什么了,有人陆陆续续地站了起来。


    灯光昏暗里,前面拿着个大喇叭喊着的人脸都看不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很大。


    陈昭榕也发了信息,她是最早反应过来的,说是电力系统故障,大概一时半会修不好了。


    这可真是一个烂摊子,哪能想到会发生这件事呢,郑乐于都替她头疼。


    不知道是不是停电原因,电供应的暖气片也不灵了,潮湿的湿气从脚腕边缠上来,幸好他今天穿的是厚袜子,他想。


    他抓着手机的手混乱地对准了前面的一小排座位,就要站起来,外套口袋擦过座椅扶手,里面甚至还有早上吃过的棒棒糖的包装纸。


    季柏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机差点一下没抓紧要掉,但是季柏眼疾手快,连带着手机没掉,是抓得很紧的那种。


    他看向季柏。


    罪魁祸首也看向他,理所当然地开口:“我怕黑。”


    眼里一片澄澈。


    郑乐于把手松开,换了只手拿手机,这时候灯光晃乱,他没在意,干脆地让季柏牵了起来。


    在一片黑暗里,人声嘈杂,有人在后面抱怨,也有人在打哈欠,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滴水落到地面上,有潮湿的味道。


    连手电筒的灯光都斑驳。


    他们最开始坐的位置是很好的位置,在前几排,现在挤出去就有些麻烦了,因为前面也是人头攒动,鼻尖弥漫着薯片、可乐和冷风的味道。


    比他们更靠前坐着的宁海言现在当然也在他们后面。


    只是郑乐于瞥过一眼,没有搞懂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似乎有点惊诧,更多地投注在季柏身上。


    他们俩还没来得及走出座位,突然听到前面挤着的人潮里传来一声尖叫。


    原本喧闹的人群更加吵了,不断有人问着前面发生了什么。


    一片混乱里,只能听到有人匆匆挤上台,和电影点映机边的负责人说了什么,那个黑暗里只能看见半边脸的负责人脸色一下就变了,拿着喇叭开始喊有序退场,然后让人下去维持秩序。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有些尖,大声嚷嚷起来让人觉得有些不舒服。


    因为前面差点发生了踩踏事故。


    A大处理突发事件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这瞬息万变。


    郑乐于听见季柏问他:“你不怕黑?”


    这话还挺认真。


    他眨了眨眼,语气里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我牵着你。”


    季柏叹了口气。


    这是个莫名其妙的叹气,好像有些东西一下子被他放下了,而他不想要再顾及其他。


    “郑乐于。”季柏扯了扯郑乐于的袖子,他从来没有这么正式地念过他的名字,每一个韵母都在他的唇舌间口齿清晰得碾过了一遍,像是在读情诗,他就这样正式念着他的名字,眼神也同样真挚。


    郑乐于原本还要往前走的,这时候也停下了,他扭过头,带着微微的疑惑看向他,撞进了一片浅褐色的眼睛里。


    季柏的眼睛里藏着一泓水,显得温润又多情,是一双漂亮极了的眼睛。


    他心弦一动。


    不是为漂亮,是为情感。


    季柏的眼神里甚至有一种悲伤。


    他停下了脚步,在半明半暗里,突然想起来上次这个时候。


    季柏送给过他的东西,流光溢彩的,像琉璃,不会比季柏的眼睛漂亮。


    一阵沉默蔓延在他们之间。


    季柏有些长久地没有说话,郑乐于微微低下头,呈现出一种询问的姿态。


    季柏最后开口,似乎放弃了般地叹息:“没事,我只是叫叫你。”


    他的声音很轻,又念了一遍:“郑乐于。”


    这句话被他念得像是流浪诗人的情话,有一张白纸在风中舒卷的温柔韵律。


    已经很多年没有人用这种语气念他的名字了。


    郑乐于轻轻地拽过他,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有想,他只是看着季柏。


    他什么也没听到,他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不顾一切,这个词居然出现在了郑乐于生命里。


    他本来不打算把心给谁的,因为他很早就懂得了一些道理。


    他不喜欢自己的生命里出现变故,他将一往无前地沿着自己所要行走的道路前进,他知道故事的结局。


    ——他本来知道的。


    在混乱的观影厅里,嘈杂喧闹的争吵抱怨聊天声,潮湿泛冷的水汽和可乐撒了的呲呲声,像是箩筐洒出稻谷一样全部碰砸四溅,后排有人看着人群吵闹,和旁边的兄弟默不作声地对碰了啤酒瓶,前排有人拼命地想挤出去,台子上的喇叭声一点也控制不止局面。


    他们四目相对,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惊惶和悲伤。


    在爱情面前,居然是这样的。


    怎么办,我好像爱上你了。


    这句话他们谁也没说出口。


    一枚硬币被轻轻掷出去了,滚落在他们脚边,在斑驳昏暗的光色里显出银质的光泽。


    砰——


    灯亮了,一下笼罩了整个礼堂。


    ——终于来电了。


    第50章 关于爱


    这大概是他们最沉默的一个夜晚。


    虽然重新来电了, 但是人已经慌乱中走了小半,剩下的人也没有心情继续看下去了,电力系统还需要再次维修, 所以最后一个短片有些遗憾地没有放。


    从楼梯口分别的时候, 季柏尚且有一种神思恍惚置身梦中的感觉, 他们没有牵手,郑乐于回头朝他挥手的时候也带着点僵硬, 像是肢体尚在重新组装。


    季柏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下也没有下一次开口的机会了。


    灯光丛中央楼梯口到两边的走廊, 是渐次昏暗的, 郑乐于走到426,要走过长长一段暗色长廊。


    季柏看着这人的背影,郑乐于走起路来总是有一种带着风的感觉, 深色的发丝微微飞扬,有时候像他这个人一样。


    他们总在这个楼梯拐角分别, 后来他连哪个时刻的灯最亮都能说得一清二楚。


    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他和郑乐于为什么不在一个寝室呢?


    这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他最开始都没有在意过,后来甚至被他当作了调侃书时无数理由中的一个,现在他才又想起来。


    让他有点如鲠在喉。


    因为他在开口的那一瞬间,突然有点不确定起来了,万一书是假的,万一是他误会了, 万一又发生了什么意外。


    ……有千万个万一。


    明明只要开口就好。


    在昏暗的停电了的观影厅里,一切就像幻觉一样一闪而过, 没人能从中理清全部的感情。


    要是他当时直接说出口就好了。


    被拒绝也没关系,只要他真的做了。


    现在他的背包里放着书、糖纸和玻璃片, 当时他们就在礼堂座位中间,而他什么都没做。


    季柏轻轻咬过口腔侧边的软肉,从中体会到了一点晦涩难明的意味。


    他拢了拢背包肩带上了楼梯,不知道是不是A大整个线路的问题,连带着宿舍楼的灯光都有些一明一暗,又或者是他的心理作用。


    他不知道的是,郑乐于在终于走到寝室门口时,没有敲门,也没有走进去。


    郑乐于就停在了那里,侧过头看向了楼梯口,泛着金属光泽的钥匙在他手里微微闪了点光。


    他看着季柏上楼,灯光和寝室楼道特有的风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他的睫毛打下了有些微颤的阴影。


    他的手在抖。


    上天知道他的心跳得有多快。


    经过了观影厅潮湿的水汽,冬天操场的夜风,他现在才有实感。


    那一瞬间的感觉太可怕了。


    但是居然让他有那么一点眷恋。


    他这人思虑越重想得越多,面上的表情就越少,所以他现在的表情大概置于一片茫然和空白之间。


    让一开门就看到他的谭青吓了一跳。


    “诶,”被不知道多少人觉得好笑的黑色发亮头发现在经过了几个月的洗礼,终于变得正常起来了,谭青有些疑惑,“你不进来吗?”


    他这句话尾音还没结,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点紧张:“那个,我给你发的信息你看到了吗?”


    谭青嘴里说出来的话难得变得吞吞吐吐:“你看了吗?我们实在不是故意的。”


    他的神情有一点愧疚。


    郑乐于从看电影开始就没打开过手机。


    但天大的事情也没有刚刚发生的事情更震动。


    于是他只面无表情地胡乱点了点头,也没在意谭青到底说的是什么事。


    等到他顺着谭青让出来的道走进寝室,也没看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虾片薯条味、香槟酒、窗角绿植和作业本泛潮的味道一起涌了上来,开了小小一侧的窗子里也涌进来冷风,把这些冲淡了些。


    刘文浦不在寝室,高霁站在他座位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属于高霁的电脑在桌子上放着音乐,大概是某个电影的片头曲,一切都很正常,连空气里的潮味都带着他们寝室特有的苏打水味。


    等等、什么潮味?


    冬天天气干燥,尤其是向阳的男生寝室,几乎每天的空气里都充斥着干燥的因子。


    所以——郑乐于这下终于彻底面无表情了——高霁这时候转过来,郑乐于才能看到他手里的纸巾,差不多已经半干了。


    高霁看到他,脸上闪过一丝惊恐。


    知道的是他不小心把水杯碰倒打湿了郑乐于的桌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寝室毁尸灭迹被回来的舍友发现了呢。


    郑乐于这时候手机又跳出来一条信息,叮咚一声,他也没看。


    高霁的表情太过于惊恐,郑乐于感觉自己的心脏都由剧烈跳动变作了一抽一抽的动,他的声音也还没来得及从僵硬中脱离出来:“你把水洒了?”


    声音是一如往常的平和,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疑问句被他说出了陈述句的语气。


    高霁有些慌乱地和郑乐于后面的谭青撞上了眼神,然后举起手对郑乐于说:“抱、抱歉,我们本来只是在旁边看电影,没想到碰倒了、、、”


    电影,又是电影。


    他今天看上去很可怕吗?为什么还举起双手,又不是逼问死刑犯。


    郑乐于莫名觉得好笑,但是看桌子上水迹差不多已经干了,他们又不是故意的,所以当然没有多说什么。


    不过,碰倒水杯而已,至于这么惊恐吗?


    他这时候从高霁手中接过了纸巾,发现自己的桌面也没有那么糟糕,大概就是从一个标准整洁的桌面变成了沾了水渍的桌面,这种程度而已。


    郑乐于疑惑地一抬眼,接着掀开上面铺着的一层纸巾,然后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这么惊恐。


    他们到底是洒了多少水啊?郑乐于看着自己打印出来的ppt,画出来的线稿还有原本放在抽屉里的白板纸,都出现在了这里。


    并且差不多水痕已经干了。


    谭青原本给他发了信息的。


    郑乐于把手轻轻合在纸上,神色凝重地对高霁说:“你的仙人球这辈子已经喝够了同样的水了。”


    高霁还没反应过来,谭青就没忍住笑出声来。


    他们平时调侃高霁很少在面前调侃。


    高霁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有点恼羞成怒,当然主要是针对笑出了声的谭青,他上前揪了谭青的外套帽子,在他耳边恶狠狠地放了几句狠话。


    郑乐于看了好笑,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把半干的纸巾全抽走,就只有他现在健康状态不太良好的桌面了。


    ppt没事,这个不影响;线稿存活,幸好这份是草稿不用交;白板纸还没用,完全ok。


    不算多大的灾难。


    最后,是一本深色封面的书。


    郑乐于的手顿了一下,因为这是高数的封面。


    他没有选择第一时间翻开它。


    他抬头,看向他那本完全正常的、内容绝对是正版高数的书,此时安静地放在书架上。


    那这本就是另一本、被他后来放桌屉里、没有再被他相信的所谓命运的书。


    它也在这场意外里不幸被牵连,由于是不算薄的一本,现在书面还有些潮湿。


    水顺着桌角蔓延下去,它是底下一层里受灾最严重的。


    刚刚好不容易被他俩做的事逗乐的郑乐于,此时再次感受到心脏变得沉甸甸的,压满了说不清的感情。


    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连一点点悲伤都能在它里面鲜明起来。


    他忽然无法开口。


    这本书除了他,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能翻阅,刚刚不小心把水洒上去的两人不知道,他们和其他人一样只能看见空白,他亲近的人不知道,季柏不知道,连他自己的心都不知道。


    他守着自己人生中最大的秘密。


    郑乐于很久之前听说过一种说法,假设A和B是命运轨迹完全不相同的两个人,让A不带记忆地出生在B的成长环境里,置身于同样的境地,那他也会成为B。


    如果他真和书中写的郑乐于处于一样的环境里呢?他会成为这个似乎被虚构起来的人物吗?


    ——没有这种假设,因为他不是。


    但是季柏呢?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成为了在郑乐于面前的这个人呢?这么浪漫的、永远有着爱意的生命。


    他的指尖落在了书的封面上,心比此时的月亮更柔软。


    他常常有疑问,他也常常怀疑,但他很少患得患失。


    大概只有在季柏面前,他从心里涌现出的才是无比真实的情感。


    是心跳漏了半拍的慌张。


    他拿起了这本书,把高数的深色封面撕开来。


    他撕得慢条斯理,细成长条,但是动作却很坚定,一点点把书的底色剥开,连边边角角的余料都不留。


    他落在书上面的目光透露出一种难得在他身上见到的温柔来。


    本来用高数封面包的严严实实的书,现在终于现出它本来的面目了。


    花花绿绿的,像是路边小摊喜欢卖的少女时代的青春小说。


    他原本都快忘了这个封面。


    他以一种坚定而毫无波澜的姿态,把书垂直扔下了旁边书桌边的垃圾桶,落下的时候还在塑料袋上划出了“咚”的一声。


    他在拿到这本书的第一天就应该这么做的。


    相信自己的心,比相信自己的眼睛还要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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