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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朋友


    魔术师小心翼翼地看了旁边一眼,可所有人的目光似乎都有意无意地聚焦在他们二人身上。


    贺瑱看他的反应,也明白了过来。好在他那句话问的小心翼翼,并没有叫太多的人听见。只可惜,魔术师身边的人还是无可避免。


    他甫要将自己的名片塞给魔术师,让他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将能想起来的明细告知自己。


    可还没等他动作,旁边一个杂耍的小姑娘就已经笑呵呵地开了口:“这团里讨厌唐谦的可不少呢!”


    她倒是毫不在意,大咧咧地直言不讳:“他可是我们斯普瑞斯的台柱子,他和他的那群‘好朋友’们,只要随便动作几下,就能让人尖叫连连、流连忘返。可不像是我们累死累活的,不知道哪下跳不好,摔死了也不一定。但拼了命啊,也不一定能博得几声喝彩。”


    她字字尖酸刻薄,句句针对着唐谦和那些猛兽们。


    贺瑱一挑眉,看起来这马戏团明里暗里看不顺眼唐谦的确实还有不少人。


    这话一出,身旁的人都忍不住看着他们。


    贺瑱瞧着那些人的目光,有些害怕与自己对视而躲闪,更多的却是对杂耍的小姑娘话语的认可。


    她努努嘴,朝着一边扬了扬下巴,又说:“不过警察叔叔,我可没有害过他啊!你要说欺负他,你面前这个不就干过吗?”


    目标直指贺瑱一直沟通的魔术师。


    魔术师有些窘迫,两只手搅着,一点在舞台上的冷静自持都剩不下了。他也被这一场惨绝人寰的事故吓怕了,哪里还敢再表达出来自己对唐谦一点的不满,生怕被当做什么犯罪嫌疑人关押起来。


    贺瑱没成想自己直接逮了个有嫌疑的,顿了一顿,才又问:“那你俩到底有什么过节?细讲一下吧。”


    魔术师立马讨饶:“我真的没有,只是些小摩擦。您也知道,我们很多时候卖票,基本上都是靠唐谦那个节目的,我们这些人都是捎带手的。”


    “所以在时间不够的时候,团长就会压缩我们的表演时间,甚至砍掉我们的节目。而我们的工资也是跟表演场次挂钩的,没有表演这几天就恨不得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


    “我就被砍过节目,我也就去找了团长抱怨。可是团长一直维护着唐谦,还让我滚。我没什么法子,就给唐谦下了泻药,那天他就没上场。可是我们马戏团也观众被骂了,非让我们退票,废了好大的劲儿才哄好了观众。团长更是大发雷霆,差点把我拎出来杀鸡儆猴,这事儿之后就再也没人敢招惹唐谦了啊!”


    “这么说,唐谦和团长的关系还不错?”贺瑱转了转笔,又在本子上简单扼要地记录下了这些信息细节。


    魔术师却撇撇嘴:“哪里啊,团长把唐谦和他的那些猛兽当做摇钱树,自然要护着。但是唐谦可看不顺眼团长,特别是瞧见过团长私下里拿滚烫的洗脚水泼老虎,又拿皮带抽棕熊后,和团长闹过很多次。”


    “有一次严重到,唐谦直接跟团长说他要走。团长让他也滚,但是猛兽得留下,那是团里的物资。唐谦就为了他的那群‘好朋友’,当孙子留下来了。”


    贺瑱敏锐地察觉到,不论是魔术师还是那个杂耍的小姑娘,都用了“好朋友”一词来代替。


    再和动物亲近,可也做不了朋友吧?如果让他自己和他家的小王八当朋友,他的确有些想不到会怎样……


    “唐谦很孤僻吗?”他只能拓展思维到如此,“他没有人类……做人的朋友吗?”


    “那没有!”杂耍的小姑娘又适时地插了话,“就他那样,天天恨不得吃住都和他那群‘好朋友’在一起,臭烘烘、脏兮兮的,谁愿意和他说话啊!”


    贺瑱又在本子上重重记下了这些,在独来独往上重重画下了几个圈。


    见唐谦的事情问得差不多,他又挑起了关于团长的话题:“团长这人除了见钱眼开、小肚心肠,时常虐待动物,还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吗?”


    杂耍的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警察叔叔,你可总结的太好了。不过他这人咋说呢,虽然大家都挺讨厌他的,但不至于想他死啊!他死了,我们可能就很长一段时间没饭吃了。”


    魔术师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贺瑱将笔揣回了兜里,顺手掏出几块糖分给小姑娘吃了。


    自己也含了一块平复心情,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分析不出来问题到底出现在了何处。


    可能还是得等到狮子的血检报告,以及唐谦的生命稳定,能醒过来接受问话才能确认到底是不是一场意外了。


    杂耍的小姑娘吃了糖,说了句谢谢,又问:“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被放走啊?这里面太冷了。”


    贺瑱看着四周穿着单薄演出服,又裹着不算厚的外套的马戏团成员们正瑟瑟发抖着,实在有些不忍心了。


    他走出门,招呼了两个警察过去确认了所有人的姓名、联系方式和现在住址,并安排好人保护、监视他们后,就先行放他们离开了。


    张棠棠已经和那些尸块一同回去队里,准备熬夜拼凑出来,再做尸检。即便是已经有太多的目击证人证明他们是如何去世的,可该走的流程一样都不能少走。


    痕检还在继续努力地调查着现场环境,将之前唐谦喂的肉都冰存起来,准备回去做检测。


    陆何还在维持着现场秩序,外面的媒体蜂拥而至,已经是越挤越多了。


    陈晓礼姗姗来迟,有些不好意思地和陆何说:“我们报社得到消息,是主编亲自带人来了。但是也在外围看着,拍了几张现场图,没想到贺队长能点名让我进内拿一手资料,真的很感谢他。”


    陆何掀开一节隔离带,带着陈晓礼钻了进去,又回头瞪了几眼恨不得把摄像机怼在自己脸上的记者们,说道:“陈记者,我老大看人很准的!他既然相信你,那你就放手做吧。”


    陈晓礼一进帐篷,也是被这残存的惨状吓得往后缩了一下。他舔舔嘴唇,踌躇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贺、贺队长是在现场……看了整个狮子袭击人的过程?”


    “嗯。”陆何瞄了一眼蹲在一旁和痕检组一起看证据的贺瑱,带着陈晓礼又一路畅通无阻地穿行了过去。


    陈晓礼没带摄影师,自己也就拿了个手持的摄像机,记录着他的所见所闻。


    贺瑱本想在衣服上擦擦手,却想起来他穿的外套是宋知意的,就干脆在屁股上抹了两下,朝着陈晓礼伸出手去:“又见面了,陈记者。”


    “叫我晓礼就行。”陈晓礼忙不迭地将摄像机换了只手,用右手迎了上去,“我也没想到贺队长竟然给我这个机会。”


    贺瑱笑笑:“总是要流一些东西出去,缓解民众恐慌的,所以我也不知道晓礼你会不会帮我们写上这样一篇文章的。”


    陈晓礼虽是为人稍显内向,话不多。可他不是傻子,自然也明白贺瑱话中的含义——


    可以拍摄,可以表述,但一切都是基于好的方向的。


    贺瑱见他脸色微沉,也知道陈晓礼是个喜欢说实话来揭露真相的记者,自然又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不是让你编谎话去蒙骗大众,那样亦不是我的初心。只是我在想,如果能择取一些合适大众看的,是否可以呢?”


    陈晓礼思虑良久,缓缓地点了头:“我不知道我能做到什么样子,但我也会尽力而为的。”


    贺瑱也没多言,只是稍微讲了些他在场所见到的细节。


    陈晓礼听着那惊心动魄的场面,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妄图可以从中寻找到突破口。


    “贺队,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听罢贺瑱的叙述,陈晓礼沉默良久才开了口,“如果这个场景换了是任何其他人,也许根本找不到让唐谦控制住狮子的突破口。也许……最差的结果就是这个狮子再从舞台上跳下来,袭击了更多想要逃离的观众。”


    贺瑱也知道,但是他心里还是存了许许多多的自责。如果他带着配枪该多好,那般也许在场死的人也会少一些。


    只是他也知道,这些都是他后悔也没用的事情。他现在只能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迅速查明真相,给所有人一颗定心丸。


    “所以我想……这个标题不如就写你如何英勇地救下更多的人吧。”陈晓礼也飞快地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切入点,这也会将是最正面地报道。


    贺瑱本是喝进嘴里的一口水,险些喷了出来。他被呛得咳嗽了好几声,只忙不迭地摆手:“别别……”


    他可没想过要出这个风头,恨不得在场所有人都忘记他的身份才好。


    他也不觉得这是件什么好事,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事情如果连带着他这个刑侦支队队长的名头一起发酵,有时候可能会更适得其反。


    宋知意的名头更不能出,他本来就恨不得是与世隔绝地做着法医,自己更加不能给他添堵了。


    “那就写某某和某某某,尝试着控制住了局面,并且救助了断肢的驯兽师吧。”贺瑱提议着,将他和宋知意的名字、身份尽然抹去。


    这也算是最好的切入点了,陈晓礼只得点头,在现场就从背包里掏出笔记本开始敲打着稿件。他还时不时地观察着一番周遭的场景,在脑海中复原着当时的画面。


    他奋笔疾书着,跃然笔下的已是一篇扣人心弦、惊心动魄的故事。


    贺瑱偶尔路过,便瞄上一眼看看进度。


    但他仍是有许多现场工作要跟,时不时地蹲在痕检旁边看他们汲取的证据。


    唐谦的驯兽节目开始时,已是过了十点,如今一闹早就至了午夜。


    宋知意看着仍是不住忙碌的贺瑱,拉住了他的手臂:“现在你再在这里待下去,也提供不了什么帮助。不如早些回去休息,等血检结果和唐谦醒了之后再说。”


    “可是……”贺瑱看着在场那么多的同事,实在不忍心留他们单独在此。


    可陆何却接了茬:“老大,你不信我了吗?你可是之前信誓旦旦说以后等你退休了,队里活儿都交给我的呢!”


    贺瑱嗤笑一声:“那不是逗你玩呢嘛,你能比我小几岁?我退休了你还能干几年?不过确实有你在,我也是放心的,只是……”


    “别只是了!”陆何挺着胸膛,使劲儿敲了敲,而后又被自己打得咳嗽了两声,“老大你明天指不定还有多少事要做,今天晚上我先盯着就行。”


    他们在场所有刑侦支队的人都知道贺瑱为了案子能有多拼命,从前还有三天没睡觉,生生等熬着破了案之后,整个人直接昏迷了二十个小时才醒。


    马戏团这件事故是意外最好,如果不是调查起来也恐怕不是件易事。


    贺瑱也深知这个道理,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休息日也仍在认真工作毫无怨言的同事们,拍了拍陆何的肩膀:“交给你了。对了,外面运动物的车,还有马戏团这些人的行李都再细致检查一番,还有……”


    他又重复了一遍需要注意的点,陆何揉了揉耳朵:“老大,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放心吧,你教过我的东西我都记着呢,一定全部核实,提交报告给您!”


    贺瑱这才松了口气,可仍是欲言又止的不放心。


    陆何立马表明:“如果我有问题,我第一时间给你打电话。老大,你只要整晚开着手机声音就行了。”


    终是一步三回头地被宋知意按在了车上。


    回去的路还是宋知意开的,只是不同于来时的雀跃兴奋,回程中只有静默。


    贺瑱无意识地拨弄着宋知意的车载香水,嗅着那微微带着点苦涩白茶与雪松味道。


    他莫名其妙地就问:“这个……为什么会是蒲公英?”


    宋知意的余光瞥过,声音缓缓,带着点低沉的蛊惑:“蒲公英的话语,是勇敢无畏。我从前……就见过这样一个人。”


    “哦。”贺瑱不再多问,透过窗户向外看去。


    漆黑一片的高速路也是他们来时的那一条,深夜中也没什么人,整条路上只有他们的车灯打出的光亮。


    贺瑱仔细瞧着外面的路,不知过了多久,又指着对面的车道说:“我们之前大概就是在这个位置碰到唐谦开着卡车的,他摇摇晃晃的,到现在为止我们也不知道原因是什么。还有——”


    “还有你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当时听见了一声野兽嘶吼,你说没听见。现在应该也能确认,的确是那辆车上传来的了吧。是那头狮子吗?”


    宋知意目不斜视,手紧紧地握在方向盘上。他的骨节突出,手背上青筋泛起。


    贺瑱并不在意他是不是回应了自己,只是又继续说:“其实说句心里话,我更希望这是一场意外。不是为了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只是如果是意外的话……”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最终磕磕绊绊的,变成了一句叹息。


    没有堵车,他们很快就到了地库中。


    宋知意看着贺瑱进了门,又重新折返了回去。他坐在车上,拨通了一个电话。


    贺瑱回到屋中,就看见小王八在水里努力地蹬着腿。他伸手戳了一下,自言自语着:“如果羔子也是我的朋友呢?”


    唐谦将那些猛兽视作自己唯一的朋友,就连自己被咬断了手,仍然坚持着不让宋知意杀死狮子。那他看到这些狮子伤人的时候,到底又是什么样的感情呢?


    贺瑱睡不太着,干脆查找起来了斯普瑞斯马戏团的资料——


    斯普瑞斯马戏团是由现任团长的父亲所成立,在二十年前还曾有过畸形秀。但是后来秉承着人道主义,他们在十年前暂停了这个项目。


    而唐谦加入的时间没有具体写清,但是贺瑱根据不同时期的照片,断定唐谦是在四年前加入的。而那会儿本来的驯兽师也离开了,他就顶上了这个职务。


    网络上的照片并不全面,大多还模糊不堪。贺瑱只能尝试AI修复后,再行比对。


    四年前唐谦刚加入的时候,还很瘦小,脑袋大身子细,活脱脱像根豆芽菜。后来不出一年就抽条拔高,也长出了不少结实的肌肉,有些现在长相的雏形了。


    刚开始的时候,唐谦还是在最边缘角落里,直到有一次他紧紧地抱住了一头小狮子,而后他的位置便越来越中心了。


    贺瑱敢笃定,这头小狮子就一定是今天发狂的这一只。一样的白化,只是从前眼睛里多是清澈,可今日见得却是浑浊、迷茫。


    那头狮子,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他是被唐谦传染了吗?竟然也会去想一个动物,犯下这种事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他看了许久的资料,抬头再瞧见时钟的时候,指针已经过了三。


    “都这么晚了。”他关了电脑,还是准备去冲洗去了他一身的血污。


    但时间已经很晚,他没有等热水器尽然烧开,就进了浴室。洗到一半,就只剩下凉水了。


    洗完出来,他打了个寒颤,又看着挂在门廊处那件属于宋知意的外套,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可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像是触电一般缩了回来。


    他在干什么?


    他忙不迭地将指尖藏回掌心,将一切动作的原委都归咎于今天接受的信息量、受到的刺激太多了些。


    吹干了头发,他躺在床上,仰面看着纯白的天花板,可一闭上眼睛回忆起的尽然是那些鲜血淋漓的画面。


    几次三番,他马上就要陷入梦乡之时,却又被一声长长的野兽嘶吼所吵醒。


    他深吸了几口气,擦了擦脸颊上冒出的薄薄冷汗,点亮手机屏幕,也才不到五点。


    没有来自于任何人的消息、电话,好像一切事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他起身,倒了两颗褪黑素在手心中,就着放得冰凉的水喝下,又强迫着自己进入睡眠状态。


    八点钟,他的闹铃准时叫醒了他。


    褪黑素的效果好像还没有过去,他的整个脑子昏昏沉沉的,眼底尽是红血丝。


    平日里即便是他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一般情况下他起来也多是精神奕奕,但今天却有些迟钝。


    他揉了揉发烫的脸颊,用冷水狠狠地洗了脸,来努力维持清醒。镜子中的他眼底尽是红血丝,双颊滚烫的地方也有些微微透着红,可嘴唇却干涩有些发白。


    他随手从衣柜里摸了件衣服,出门的时候因为有些冷还套了件加绒的厚外套。


    进了地库,他理应直奔着自己的车而去,却莫名其妙地拐了一节,顺带看了看宋知意的三叉戟是否还在。


    可车位上空空如也。


    他一愣,有些茫然地自说自话:“先去上班了?也没叫我,没等我?”


    这段时日,他和宋知意相熟多了,基本上每天都是轮流开车去上班,鲜少有分开的时候。


    这事是宋知意提议的,可却是贺瑱在看了自己一个月油费少了一半后,严格执行的。


    他又用冰凉的指尖搓了搓发烫的脸颊,没多想,自顾自地开车到了支队。


    陆何他们已经回来了,硕大的黑眼圈彰示着他们一夜未眠。见到贺瑱,连忙打了个招呼:“老大,早!”


    贺瑱点点头,环顾了四周一圈,也没见宋知意的身影。他就状似随意地问:“宋知意呢?他不是一大早就来了吗?”


    “啊?”陆何有点懵,挠了挠头才说,“宋法医昨天就没回去,一直在队里和棠棠一起完成尸检报告啊。现在应该在办公室里吧,有一会儿没看见他了。”


    宋知意送完自己又去队里了?


    合着全队上下,昨天晚上就他一个人回家休息了是吧?


    贺瑱有种被当头一棒的错愕,脸上的表情也不大好看了。他没再和陆何多言,反而上了楼直奔法医办公室而去。


    直接推开虚掩着的门,贺瑱也不大明白自己今天怎么这么暴躁。


    但瞧见宋知意盖着自己那件染了血的外套,正倚在椅背上浅眠的时候,他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太冲动了。


    贺瑱叹了口气,正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就听见宋知意轻声唤他:“贺瑱?”


    他应了一声,干干脆脆地走上前去质问:“你昨天没回去睡?”


    宋知意也不曾瞒他:“没有,棠棠一个人做不完。”


    “确实也是。”贺瑱看着宋知意桌子上摆放的仍然是个蒲公英摆件,又别扭地转过了头,“棠棠一个小姑娘,大半夜对着一大堆尸体也是不好。所以你俩的结果怎么样?”


    宋知意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几个夹子:“差不多完成了,你先看看。这些也是需要和家属沟通的,有什么问题可以问我。”


    他仍是那副疏离清冷的模样,可贺瑱看着他这样就是有些难受。


    贺瑱握拳,使劲儿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宋知意便伸手拉开了他的动作:“这样不好。”


    贺瑱摆摆手:“没事儿,好不好的我自己知道。”


    宋知意仍是固执地捏着他的手腕,直到贺瑱不再同他纠结。


    贺瑱也是无奈,又问:“对了,血检结果怎么样了?”


    宋知意又从夹子下面抽出一张纸来,递到贺瑱眼前:“我想说的就是这个,血检表明狮子的血液中含有过量的苯/丙/胺。”


    贺瑱听了个新名词,忙问:“什么意思?”


    宋知意一字一顿地解释:“兴奋剂。”


    “兴奋剂?!”贺瑱重复了好几遍,顿时明白了宋知意这话中的含义。


    “所以说,这件事情从始至终都是有人设计好的,故意去让这头狮子发怒、伤人……”他们都是想过这件事是人为,可真的听闻这个事实的时候,还是有些无法坦然接受的。


    “不止如此。”宋知意的眸色沉沉,那一张轻飘飘的纸,如今就像有万斤重一般落在他二人手中,“苯/丙/胺是一种早就被骅国列入违禁药品行列中的成分。它的衍生物,就是传闻中的——”


    “冰/毒。”


    第32章 发烧


    “你说什么?!”贺瑱听罢,只觉得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怎么可能会想象到之前他甚至觉得是意外的一件案子,会攀扯上毒品呢?


    这狮子伤人事件的假象背后,居然有这么深的水。


    而且毒品……


    他沉默着,一言不发,只一个劲儿地盯着那张纸,恨不得将其烧出一个窟窿来。


    “先别急。我只是说苯/丙/胺的衍生物甲基苯/丙/胺是冰/毒,但苯/丙/胺本身并不是。”宋知意将他安抚性地按在一旁椅子上坐下,又给他细致解释着这些。


    贺瑱抬眼,可心底仍是憋着一口气,又问:“那苯/丙/胺呢?”


    宋知意从书柜上寻找了半天,纤长而又骨节分明的手指自其中抽出一本书,对着目录翻到介绍的那一页,递到贺瑱的面前,又说:“苯/丙/胺本身是一种中枢神经兴奋剂,又名安/非/他/明。是无色液体,味道辛辣,气味淡薄。它从前是入药的,后因为成瘾性,所以被骅国列入毒品行列。”


    “苯/丙/胺的许多衍生物可以部分地逆转麻醉类和酒精的抑制作用。所有苯/丙/胺都可引起深度精神作用,包括警觉性、主动性和信心提高,欣快感、疲劳感减低,语言增多,以及集中注意力的能力增强。[1]”


    “苯/丙/胺引起的副作用,其中就包含过度兴奋、不安、失眠、震颤、紧张和烦躁等。而如果是长期服用者,则会越用越多,无法摆脱。如果强制戒掉,会产生深度抑郁等症状。更有甚者大剂量服用后,会患有毒性神经病,表象类似于精神分裂症。”


    “而苯/丙/胺衍生产物最出名的就是……冰/毒和摇/头丸,皆是骇人听闻的毒品。”


    贺瑱听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他看着宋知意的嘴一张一合,好似听懂了,又全然没明白。


    可是他知晓这并非一件简单而又普通的案件,他能做的事情就是先行封锁所有消息,将此事往上汇报,等领导们定夺。


    还有就是……涉及毒品的案件,他应该越早抽身越好。他不能沾上一点,他真的害怕了。


    宋知意见贺瑱的脸色愈发沉了下来,也知道他心中有了盘算,便不再多言,只说:“如果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随时问我。”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安抚着贺瑱的情绪,可终归还是收了回来:“贺瑱,我一直都在的。”


    贺瑱紧抿着唇,不曾多想宋知意话中的含义。他眉头蹙起,之间不住地在桌子上敲打着,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敲进了旁人心底。


    许久,他才又缓缓开口:“除了你和检验科,这血检结果还有没有别人知道的?”


    宋知意摇头:“没有,检测是我亲自做的,所以……检验科也不知道,到现在为止只有你我二人知晓。”


    “好。”贺瑱腾地站起了身来,“谢谢你,知意。这件事情先谁也不要说,等我确认了再做定夺。”


    他蓦地掏出了手机,想要编辑信息给方局长,最终还是回到自己办公室,找了内线电话拨过去:“方局,现在有一个很严重的问题,需要我们面对面详谈一下。”


    方局长也鲜少见贺瑱这么郑重,一向吊儿郎当的人突然收起了对着自己的嬉皮笑脸,他也大概猜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他取消了下午所有的会议,赶到刑侦支队和贺瑱在支队的会议室中碰了面。


    贺瑱将会议室上锁,和宋知意一同面对着方局长,将那页检测报告推至了方局长的面前:“斯普瑞斯马戏团的狮子伤人案,已经上升到了毒品层面,您看看下一步我们需要如何处理?”


    方局长也是一震,立马挺直了脊背。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从兜里摸出并不常用的眼镜戴上,仔细地看了狮子的血检报告。


    “这件事……除了你和小宋,没人知道了吧?”方局长撂下纸张,也问出了和贺瑱同样的问题。


    “没有。”贺瑱笃定地说道,他完全相信宋知意不会对他说谎。


    方局长摘下眼镜,搓了搓鼻梁上的压痕。他也想了许久,才说:“小贺,狮子案的嫌疑人们……先去让他们做血检,但是就按照普通兴奋剂的说法去做。然后这个毒品案……唉,你别跟了,放给别人吧。”


    “我……”贺瑱有些欲言又止,他的指尖深深地抠进了掌心之中,指甲扎出一道深深的血印来。


    他沉默着,不曾对此做出任何的答复。


    方局长看见他的模样,又是叹气,从椅子中将胖乎乎的身躯挤出来,又拍了拍贺瑱的肩膀,说道:“就这么定了吧。”


    说罢,他就要转身离开,回去再向自己的上级领导汇报这件事。


    可不等他出门,就听见贺瑱坚定的声音:“方局,这起案子我想跟。”


    方局长不知道贺瑱下了多大的决心,但看着站起来的贺瑱通红的眼底和紧绷的五官,他也看清了贺瑱并非一时冲动。


    但他仍然没有给贺瑱准确的答复,只是说:“你回去问问你的父母吧,如果他们也肯让你跟这个毒品案子,那么……你就去做吧。”


    贺瑱也明白这是方局长给他最后的让步,这个胖乎乎又笑面虎一般的男人,也总是会在黑暗中保护着他的。


    他的眼眶有些湿,酸胀疼痛的感觉愈发剧烈地迸发在他的整个后脑处。


    他眼前忽然有点黑,猛地扶住了桌角才不至于让自己歪倒下去。


    “没事。”他制止了宋知意上前来扶住他的动作,坚定的就如同他和方局长表明自己立场那一刻的时候一般。


    宋知意垂下的眼眸中似是包罗万千,只他却不曾知晓贺瑱和毒品从前千丝万缕的关系。


    他想问,却不敢,只能期许着贺瑱能有朝一日愿意亲自开口同他说清。


    贺瑱自己又寻了把椅子坐下,他扯了扯宋知意的衣袖,又说:“你先出去吧,我打个电话。”


    “你一个人可以吗?”宋知意的担心写满了整张脸。


    贺瑱摇摇头:“没事,能有什么事儿?真的,我壮的跟头牛一样,我能有什么事儿啊?出去吧,我一会儿就出来了。”


    他看着宋知意仍是忧心忡忡的模样,又笑道:“行行行,知道你关心我,十分钟我要是还没出去,你就进来找我。宋大法医,这样可以不?”


    宋知意终是拗不过他,出了门,仍在会议室外等他。


    贺瑱的共情力太强,其实真的不适合做刑警。可他又太聪慧敏锐、逻辑缜密,经常能察觉到别人意识不到的事务,又太适合做刑警。


    这样拧巴的个性在一个人身上呈现,实在叫人担忧。


    宋知意望着会议室中亮起的灯,看了看时间正好是十一点整。


    可一直等到了十一点过十一分,贺瑱仍未曾从会议室中离开。宋知意也不再等下去了,疾步就向着会议室的门口走去。


    只他刚刚拉开门,恰好就瞧见了也正欲出来的贺瑱。


    但他还未曾松口气,就听见贺瑱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然后一头栽了下来,落进了他的怀中。


    身子滚烫得要命。


    贺瑱开门的瞬间,就觉得眼前一黑。他不曾瞧见什么,更没有任何反应的余地,只下意识地叫了宋知意。


    也许在那一刻,他的心里已经将宋知意纳入了身边最可靠的人选之中了吧。


    不知缓和了多久,也许三十秒或是一分钟,他又逐渐看清了眼前的状况。


    他的鼻腔中嗅着的是专属于宋知意的那股雪松与白茶交融的味道,而牙齿似乎啃在了一块有些硬的肌肉上面。


    贺瑱一愣,有些反应不过来,可挣扎的动作却让宋知意微微松开了一些,但仍不放开他的身体。


    宋知意的手覆在他的额头之上,语调中带着点急迫:“贺瑱,你发烧了。”


    “哦。”贺瑱应了一声。


    原来是发烧了,怪不得他从早上起来就觉得浑身不对劲儿,哪里都不太舒服的样子,就连脑袋都是昏昏沉沉的像一团浆糊。


    贺瑱在宋知意的身上借着力,自己还是软塌塌的:“那我吃点药?你说你也是医生,给我开点药吧!”


    “还有力气开玩笑,看起来不是很严重。”宋知意撑着他的身体,将他送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是法医不能开药没错,但是他也常备着医药箱,该有的药品都在办公室里存了一些。


    他将水银温度计递给贺瑱,贺瑱直接就夹在了腋下,量了五六分钟,等拿出来的时候,贺瑱自己迷迷糊糊瞪着眼睛看了几下:“感觉有点不妙。宋知意……你帮我看看,我看不清呢!”


    许是发烧的缘故,他整个人黏黏腻腻地说着话,还一个劲儿往宋知意身上滑。


    宋知意着他的身子重量,手臂将他大半个身子环在了自己的怀中,又顺势将温度计接了过来,对着刻度看了一下:“感觉的不错,39.9度,差一点就破40了。”


    贺瑱一摊手,耍赖般地说:“昨天晚上给我吓坏了呗。”


    宋知意深吸了一口气,即便是不想放开他怀中温度,但仍是将贺瑱妥善安放之后,躬身自医药箱中又找出颗退烧药来,接了杯水递到他手边:“吃了。”


    末了,又冷冰冰地看着贺瑱,许久才补充了一句问话:“是只有被吓坏了吗?”


    贺瑱缩了缩发冷的身体,看着宋知意怀疑的眼神,郑重其事地摇了摇头。那当然是还有吹冷风、洗冷水澡、晚上睡不好一直冒冷汗了。


    只他一句也不说,乖顺地就着水吃完药,随即往宋知意办公室中的沙发上一倒,整个人像个小动物一样缩了缩,耍赖般地说:“我眯会儿,醒来就能继续活了。”


    宋知意面对他一向是无可奈何的,迟疑半晌才嗯了一声。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毯子来,替贺瑱盖好。想了想,又将空调开了制热。


    贺瑱睡得很不踏实,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口中一直喊着“哥”。


    宋知意不曾知晓贺瑱有个哥哥,也许贺瑱表面的外向开朗、毫不在意之下,掩藏的也是从前刻骨铭心的故事。


    他替贺瑱掖了掖微微掀开的毯子,快步出了门。


    陆何正在支队里寻找着贺瑱,见到宋知意就连忙打了个招呼:“宋法医,你看见我老大了吗?”


    宋知意颔首道:“他发烧了,刚吃了药,在我那正睡着。”


    陆何似乎有些焦急,是去叫醒贺瑱也不是,不去更不好。他犹豫了片刻,干脆一跺脚就对宋知意说:“医院刚才来消息了,唐谦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了,只是还没有醒过来。但是——”


    他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继续说:“但是有一个被踩踏的观众,因为重伤不治……在医院去世了。”


    事情到此,更加严重。


    不论是谁,都知道这件案子以一种不可控的速度发酵了起来。


    宋知意敛了敛神色,作为一个法医他不能为贺瑱下决断,可他也不想贺瑱在病还没好的时候,就又要被折腾。


    “踩踏的死者家属那边怎么说?是否同意将尸体送来尸检?”他如今只能奉行一个拖字诀,能为贺瑱争取一段时间是一段。


    陆何一拍脑袋,略显懊恼地说:“忘了,我现在去联系一下。”


    他转头就去和踩踏死者家属联系了,死者家属也是在他的百般劝说,甚至搬出了很有可能保险并不认可死法,现在他们支队可以直接提供死亡证明的条件下,才勉强同意了他们将尸体带来解剖。


    陆何去接了尸体过来,宋知意便和张棠棠一同进了解剖室。


    贺瑱是在黄昏时候醒来的,他揉了揉自己仍是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睁开眼睛就见得自己处于一个全黑的空间。


    他从一旁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刚刚五点半。


    摸了摸自己还有些烫的额头,他打开灯,又从医药箱里拿出体温计试了。


    虽然还没有完全退烧,可温度已经降了两度,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也清醒了许多。


    虽然身上还是如同被人打了一顿的疼,但是好歹没有刚才那种眼冒金星的感觉了。


    一天没吃饭的他,肚子饿得咕咕乱叫,抬眼就瞧见茶几上有宋知意留给他的字条和一份饭。


    饭还是温热的,素炒的青菜配着米饭,估计也是宋知意来不及回去给他亲手做,而去食堂打的饭。


    他快速地扒了几口,又去看起了宋知意留给他的字条:醒了来解剖室。


    他把一次性饭盒扔在了垃圾桶里,抽了张纸擦擦嘴,就起身去了解剖室,没留意到角落里还有几盒不同温度,却是相同内容的饭菜。


    宋知意正和张棠棠一起忙碌着,可他们分明没有更多的尸体了啊?


    贺瑱心下一紧,不会是唐谦死了吧?


    这念头一起,他也不准备继续等宋知意二人出来了,反而直接进了无菌室准备换衣服。


    宋知意是瞧见了他的,但自己手下的动作正到紧要关头,并不能停下,干脆就让贺瑱自顾自地进来了。


    贺瑱迅速地换好无菌服,带上手套、口罩,近了解剖台。可其上的死者面容,却又不是他记忆中所有过的。


    “这是……?”他踌躇着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一旁记录着的张棠棠抽空回应了他的问题:“是踩踏中去世的一位死者。”


    贺瑱的表情和宋知意听闻此事时如出一辙,只长长地深吸了一口气,妄图平复住自己烦躁的心思。


    他想了又想,还是没和宋知意说上一句话,就扭头又出去找陆何了。


    陆何也正在工位上打着盹儿,贺瑱急匆匆的声音直接把他惊醒了:“老、老大,你好些了?”


    “好多了。”贺瑱掐了掐自己的虎口,疼痛又给予了他长时间的清明状态,“踩踏事件死人的消息现在多少人知道了?”


    “现在就是家属,还有医院那边。”陆何翻看了一下记录,“医院一向好说,不会将这件事情宣传出去,但家属不一定,他们可能会四处告知媒体,以为死者和自己取得最大的利益。”


    贺瑱也知道,这些死者家属的情绪是最难控制的。可他也理解,毕竟谁家中死了人,还能忍气吞声不去寻求公道?


    他紧咬着本就干涩发白的下唇,裂出些血渍来都未曾发现。半天,他才又问:“现在家属是什么状态?我看尸体已经送来解剖了。”


    “暂时应该是稳定住了,但是我保守估计也拖不过24小时。老大,现在我们怎么办?”陆何也没做过几次危机公关,此时也有些慌了。


    贺瑱却在此刻平静了下来,他镇定地说:“联系陈晓礼,赶紧把文章发出去。”


    先用媒体来挡一挡,将民众的目光引回狮子伤人上去,降低踩踏事件的热度。但是毒品一事,是万万不能暴露的,他们只能在后期用普通兴奋剂来替代。


    “然后你带着检验科的人,去给马戏团里的所有人抽血,检查他们的血液中是否有……一些异常的元素在,譬如某些兴奋剂的成分。检测结果需要完全保密,明白了吗?”


    看着贺瑱严肃异常的表情,陆何的神情也紧绷了起来:“知道了,老大。所有信息我会同步下去,一定守口如瓶的。”


    “我相信你。”贺瑱沉着脸说道,“只是检验科,需要敲打一下。”


    说罢,他又转头去给方局长打了个电话:“方局,我必须要跟下去了。如今出现踩踏死者之后,我们只有尽快破案,将主谋挖出来,才能平息了。”


    方局长也深知这其中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也是叹息后又说:“我特批了,后面来找我补手续。”


    贺瑱撂下电话,只觉得自己本来就因为发烧而疼的脑袋,如今更大了。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陈晓礼的文章能有些作用,引导大家的关注点去一个正确的方向位置。


    他接连在支队里绕了好几圈,恨自己昨天又吹冷风又洗冷水澡的,弄得现在手足无措了。


    到底他还是折返回了解剖室,站在外面从小窗看着宋知意和张棠棠的动作。


    这次宋知意没让张棠棠动手,而是全部由他主刀,张棠棠只负责在旁边将他所确定的死亡信息归纳整理。


    不知看了多久,宋知意终于停下了手中动作,对着张棠棠做了个休止符。张棠棠立马帮他换了一双手套,和他一起将尸体存放在了一旁的冷柜之中。


    宋知意从无菌室出来,脱下一切衣物,就同早已望眼欲穿的贺瑱说明了死者情况:“确实是踩踏死亡无误。她被人推搡摔倒在地后,被后面涌上来的人群踩中了胸口。”


    “至少有两三个人是从她的身体上踏过去的,这也就造成了她的胸骨破裂,断骨直接插入心脏,造成脏器内出血。”


    “即便是很快被发现,被救治。但是因为失血性休克而昏迷后,又因为她本身就有凝血障碍,所以即便是输送了大量血液至她体内,仍是没有抢救回来。”


    贺瑱听着这痛苦的死法,着实摇了摇头:“这样,还得去调取现场监控。即便是我们知晓这不是一个故意伤人事件,却还得有佐证证明,那两三个从她身上踏过去的人,不是刻意而为之。”


    之前马戏团帐篷里的监控录像就已经被拆了,送去鉴证科了。只是不知道那么混乱中,是否能看到这位死者被踩踏的全部经过。


    可这些却并非最麻烦的事情。


    贺瑱盯了宋知意很久,欲言又止几回,才又说:“唉,算了。”


    宋知意不明就里:“怎么了?”


    “没事。”贺瑱摆摆手,“陆何不在队里,你帮我盯一下。我有件事必须要出去一趟,有任何消息随时联系我。”


    宋知意应了声好,他也猜到了是有关于毒品和父母的事情,恐怕也和那位哥哥脱不开干系。


    但他不曾再追问,仍是贺瑱能愿意亲口告诉他。


    贺瑱望着天边那烧的如同火焰的云朵,上了出租车。


    还是他自己一个人去赴这场鸿门宴吧。


    [1]苯/丙/胺定义选自百度百科,有稍作修改 :<a href="https://baike.baidu.com/item/%E8%8B%AF%E4%B8%99%E8%83%BA" target="_blank">https://baike.baidu.com/item/%E8%8B%AF%E4%B8%99%E8%83%BA</a>?fromtitle=%E5%AE%89%E9%9D%9E%E4%BB%96%E6%98%8E&fromid=4951089&fromModule=lemma_search-box


    第33章 警号


    贺瑱上了车,直奔的地方是沣潭市郊的一处别墅区,这里的房子价值不菲,在其中居住的人也是非富即贵。修建在沣潭市著名国家景区旁边,每一栋楼都错落有致地排布在山坡之上。


    这个别墅区,比之之前割喉案死者程宏逸的家里更为豪华,楼间距也是一顶一的好。皆是独栋别墅,一门一户,外面绕着很大的院子,大多都有情趣地种植着各种漂亮的花。


    出租车只能停在小区高耸的围墙外面,他下了车,裹紧了外套,而后又拍了拍自己的脸,撑着不太舒适的身子往山上爬去。


    走过了两个路过,他就左转到了一栋别墅面前。他从兜里掏出大门钥匙,但犹豫了片刻,还是按响了门铃。


    不大一会儿,便有保姆出来出来开了门,见是他又有些惊诧:“少爷,您不是有钥匙吗?”


    还未等贺瑱开口,便听得一声苍老而又威严的声音从客厅传来:“你少管他!小白眼狼,能把这里当自己家?”


    贺瑱沉默不语,对着保姆林姨笑了笑,又换上了林姨早就帮他拿好的拖鞋。


    “爸、妈。”他叫了一声,客厅里的贺父只冷哼了一声,而赶忙从楼梯上下来的贺母却是到了他面前,拉着他好一阵地仔细看。


    其实贺父贺母的年纪并不像是只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儿子那般,反而更加苍老,银丝遍布。


    “瘦了。”贺母脸上尽是心疼,“没好好吃饭吧,脸色看着也不好。”


    贺瑱对着贺母咧出一排上牙来,撒娇般地说:“吃的挺好的,我有个同事就住我楼下,他做饭特别好吃,我天天去他家蹭饭。”


    贺母一听,更是操心:“男同事还是女同事啊?你老去人家吃饭,人家没有怨言吗?一定要多给人家拿些东西才好呢!”


    “知道了,妈。”贺瑱拉着她自顾自地在一旁坐下,也没有将仍固执地看书却并没有翻页的贺父纳到他们的对话之中,“我同事跟我说,一个人的饭不好做,他又不爱吃剩的,还挺乐意去吃的。是男同事,女同事我也不好意思去蹭啊!”


    他看着自己父母已经全白了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面容,甚至都有些回忆不起自己小的时候,他们是什么样子了。


    好似从他记事起,他们就不再年轻,如今只是更为苍老罢了。他有些懊悔,只觉得自己应该多回来看看他们,可又真的害怕回来面对他们。


    从自己一意孤行,选择了考入警校开始。他每次回到家里,都是伴随着无尽的争吵,后来他干脆就搬到学校宿舍。明明是本地人,可每年的寒暑假都要申请留校。


    等毕了业,他就开始自己租房住。刚开始没什么钱,和别人合租挤在抠抠搜搜的廉租房里,格外可怜。


    后来也是贺母实在看不下去他一个月节衣缩食地活着,这才偷偷把家里一套小房子给他住了。


    对此事,贺父应该是知晓的,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贺父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不咸不淡地说:“如果是女同事,恐怕他跑得更勤吧。”


    贺母又瞥了贺父一眼:“你少说两句吧,孩子多久才回来一次。小瑱,今晚在家吃吧?”


    贺瑱摇摇头:“不了,还有案子呢。一会儿得赶回去,这次过来,就是想跟您说一声,我现在这个案子中涉及到毒品,我必须要跟下去。”


    “毒品!”贺母倒吸了一口凉气,转头与贺父对视了一眼,“不行,小瑱不行!你知道的,什么都可以,但是涉及到毒品的任何事情,我和你爸爸都不会同意的。”


    贺瑱却并不曾理会贺母都带着些许恳求的话语,只又说:“不是来和您二老商量的,而是知会一声。这是我的工作,也是我一直想要奉行的路。”


    贺母紧紧地抓住贺瑱的衣袖,眼泪吧嗒吧嗒地就掉了下来:“可是你也要明白我们的心啊,小瑱,你不能对爸爸妈妈这么狠心啊!”


    “妈!”贺瑱见不得自己母亲哭,着急地从旁边抽出纸巾替她抹着眼泪,“妈……你别担心,我们这个到不了那种阶段的。只是案件中涉及到了毒品,我们得去跟踪一下,追根溯源罢了。后面等找到源头,我们就会交给缉毒支队那边的,您放心吧!”


    “那也不行!”贺母仍是不松口,死死地拽着贺瑱,眸中含泪地看着他。


    贺瑱叹了口气,伸出手摆正了贺母的身子,又握着她的手,落在自己依旧滚烫的额头之上:“妈,你也知道我付出了多少,我不想半途而废。”


    “再者说了,我们只是要找到投毒的凶手。然后就到此为止了,毒品的来源也不是我们支队会去触碰的。妈,我只是想都告诉你们,如果我想瞒着,等案子结束再告诉你们是不是也可以?但我真的不想和你们说谎。”


    贺母不再言语,只是默默在一旁抽泣着。


    贺父冷哼一声,扭头对贺母说:“你让他去,你还管的了他?你什么时候管住他过?上警校也是,说去就去,考虑过我们吗?算了吧,咱们在他眼里,就是可有可无的存在,你还跟他说什么啊?”


    贺瑱听着贺父对他的讥讽,难过之情溢于言表:“爸……”


    “你别叫我爸,我没你这个儿子!”贺父将书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哐当一声又打翻了一旁的水杯,茶水瞬间让地毯深了一片,“你走吧,以后别再回来了。这也不是你的家,我们也就当你也死了吧。”


    贺母的哭泣声愈发得重了起来,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可依旧拉着贺瑱不放。


    贺瑱本就晕乎乎的脑袋,如今更痛了。他只觉得宋知意给他的药似乎已经过了劲儿,现在他似乎又烧起来了。


    他有些撑不住了,恐怕再不离开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为压抑不住,而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他死死地掐住自己的虎口,迫使疼痛感让自己清醒。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对贺母说:“妈,我该回去了。我队里的同事都在为这个案子努力着,他们都已经两天一夜没睡了,我作为队长,总不能一直不在。”


    贺母仍是不松手:“小瑱,你还病着呢!”


    “可是……那些无辜的人,他们死了。”贺瑱的目光灼灼,遥遥望去亮得像是天上星,“爸妈,我的职责就是替他们寻找到真相。我已经退过很多步了,我也希望你们能理解我。”


    静谧了许久,还是他又开口打破:“哥他……也一定是这么希望的。”


    贺母松开了手。


    而贺父也别开了与贺瑱相对的眼神,只轻声说:“愿意去,就去吧。我只是真的觉得,我和你妈管不了你了。”


    贺瑱提起来的一颗心,终于揣回了肚子里面。


    他深知这样的表象,就是他父母都松口了。


    从前他去上警校也是,他父母明明有千百种方法可以阻止,但仍然让他去了。那套小房子,如果不是他父亲松开,贺母又怎么可能能拿给他住?


    贺瑱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他吧唧在妈妈的脸上亲了一口:“爸妈,等案子结了,回头我再来看你们!”


    贺母接连说了几声“好”,仍是眼眶湿润地拍了拍贺瑱的脊背,又说:“别老去同事家吃饭,回头带你同事也到家里来坐坐,妈妈给你们做饭吃,让他也尝尝咱家的手艺。还有啊,你年纪也大了……”


    贺瑱知道贺母下一句就要提到让他去相亲找对象的事情,立马揉了揉耳朵,跳了起来。他急忙往门口走,连衣服都只来得及穿上一个袖子。


    可贺母还是趁着他打车的时候,追了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件薄羽绒服。


    贺瑱忙说:“妈,降温了,外面挺冷的,你还出来干嘛?”


    “生病了,你就得再穿厚点。”贺母非要让贺瑱把那件薄羽绒服也套上,“你爸给你买的,他就是不好意思说。你也知道他做领导习惯了,从来都是需要别人顺着他,嘴比那粪坑里的石头还硬,但他心里还是在意你的。今天听到你打电话,还特意出去理了个发,换了身新买的衣服。小瑱,我们真的只是关心你,也害怕你也出什么意外。”


    贺瑱轻轻地抱了抱他的妈妈,即便是在这不算特别冷的天,穿着外套又套上薄羽绒服厚,身上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依旧没有拒绝。


    “我知道的,回头等事情结束了,我带我同事过来呗。他人特别好,专业能力也非常优异,是做法医的。”如今贺瑱提起宋知意的时候,尽然都是夸赞了。他哪里还会记得自己和宋知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有多么剑拔弩张,他有多看不上人家宋知意。


    贺母也踮着脚回抱着自己的小儿子,不忍放开,可许久松开之后又摆摆手:“快走吧,案子重要,一定要注意安全!”


    贺瑱忙不迭地出了小区门,他没再回头。但他如何不知,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妈妈一直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那么不舍。


    回到支队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


    贺瑱脱了羽绒服,却仍然穿着外套,在队里晃悠了两圈,可似乎没有一个人要来向他汇报情况。


    他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用毯子将自己裹成了一个茧,缩在椅子上看刚刚从外面报停买回来的沣潭晚报。


    陈晓礼的文章跃然于纸上,标题仍然带着些博人眼球的震惊感——


    目击者口述:马戏团狮子吃人事件是否有内情?


    他还是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抽了下鼻子,发酸的眼睛似乎更加难受了。


    好在陈晓礼的文章一向发挥稳定,字字句句阐述事实,可又规避了许多不合理的风险。


    陈晓礼写当时的场景有多惊心动魄,却绝口不提血腥残酷的一点。他又写贺瑱和宋知意临危不乱,可真的用了某某和某某某代替。


    贺瑱看完了那篇在头版头条的报道,思来想去还是给陈晓礼发了个消息:写的真的很不错。


    等到这篇文章大肆传播之后,各个媒体写的那些阴谋论猜测的无良文章热度,估摸着也会降下去了。


    他裹着毯子,还是觉得颇冷,伸手想要去摸空调遥控器,却又碰掉在了地上。


    他像是蚕宝宝一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蛄蛹着下去捡遥控器,还没摸到空调遥控器的边儿,就和推门而进的宋知意撞了个正着。


    场面一度有些尴尬。


    贺瑱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窘迫而脸红,还是发烧烫的,总之这么愚蠢而又幼稚的举动,就被宋知意尽收眼底了。


    他越是想从纠缠的毯子中挣脱出来,那毯子就愈发得想要和他合二为一,将他裹得更紧了。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反正已经看清了,就这样吧。


    他瘪瘪嘴,说道:“帮我开下空调。”


    宋知意如是开了制热功能。


    贺瑱又说:“你进来也不敲个门,你也太不跟我客气了。”


    宋知意微微勾唇:“我敲了,但你似乎在和毯子打架,没听见。我怕你烧晕了,就直接进来了。”


    贺瑱表示:“……你挺会说话的。”


    但他很快又注意到宋知意手上拿的东西,是一板药和一打报告。


    他努力从自己的茧里伸出两只胳膊,拿了药,对那打报告视而不见。他就着水一抬头,将药咽了下去。


    “如果明天你的烧还退不下去,就去医院看一下。”宋知意看他吃完了药,又严肃地嘱咐着。


    贺瑱随口应了,还是问了那打资料:“这是?”


    “没什么新鲜的,只是将之前跟你说过的内容,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宋知意将装订好的几份尸检报告放到了贺瑱跟前,又说,“刚才棠棠说,你在网上火了。”


    “啊?”贺瑱有些懵,“什么火了。”


    宋知意打开手机,点出个视频来,播放的正是那天狮子咬人时候的视频。录像的可能也只是像随意记录一下,却没成想竟然将那鲜血淋漓的现场也录了出来。


    只是后来大家都乱作一团后,他的摄像角度也随之晃悠了几下,似乎也在逃命,但还是有几个瞬间捕捉到了贺瑱想办法引起狮子注意的时候。


    弹幕、评论区皆在刷着:这个英勇无畏的小哥哥好帅又好聪明!


    贺瑱仍是有些茫然,他瞪了瞪眼睛,有些理解不了这些小姑娘的点在哪里。


    但是他还是啧声问道:“这个视频流传出去了?”


    “已经被下了。”宋知意关上了视频,“但是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私下的传播速度,棠棠说很多群里都共享起了这个视频,没办法阻止了。”


    贺瑱只觉得自己的头更大了,但好在现在关注点是仍然聚焦到了狮子咬人本身的事件中了。


    他搓了搓手,又说:“真冷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来暖气,这样的寒气才会退去啊。”


    宋知意却明白他说的分明是这些案子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


    贺瑱还是解开了身上缠着的毯子,将薄羽绒服穿在了身上。见宋知意的目光有几分审视,又露出个笑意来:“我爸送的,挺好看的吧。回头上我家吃饭去,我妈说要给你露一手呢。”


    他抬眼看着宋知意的表情,也不着急等个回应,只是莫名其妙地在宋知意那向来从容淡漠的脸上,瞧见了一抹转瞬而逝的紧张之色。


    他看错了?


    他揉了揉眼睛,的确是看错了。宋知意能紧张什么?


    贺瑱这两天是零零散散地睡了,但是退烧药仍是让他有些抵御不住困顿。


    他打了个哈欠,还是准备先去看看鉴证科对现场录像的分析做得如何了。


    可宋知意却按住了他:“如果信得过我的话,把你需要做的事情罗列给我,你好好休息。”


    贺瑱摇摇头:“不是信不过你,只是我没办法不去做这些事。你们都熬了两天了,也不曾去好好休息,总不能因为我这出了点意外,就对我特殊照顾吧。”


    他实在是心里过意不去,眼睁睁地看着他这些部下忙前忙后地跑着,而他一直不是出去忙自己的私事,就是躺着睡觉了。


    宋知意无论如何都拗不过他,只得任由他去了鉴证科,却一直跟在他的身后,观察着他的状态。


    贺瑱晃晃悠悠地到了鉴证科,鉴证科的同事见到他就一脸愁容地说:“老大,细节太多了,我们还在慢慢抠。实在是没办法再赶进度了,你见谅。”


    这下就不是贺瑱不愿意去休息了,而是他们现在拥有的线索都推不下去,即便是他一直非要留在支队里,也只能当个吉祥物了。


    贺瑱朝着宋知意摊摊手,一副你得逞了的表情:“走吧,我蹭你的车回家,我这个状态也开不了车了。”


    宋知意如释重负般地松了口气。


    回去的路上并不算拥堵,只是药劲儿和病痛上来了,贺瑱忍不住将自己在副驾驶上缩成了一团,沉沉睡去。


    卸下了全部伪装,如今脆弱的贺瑱就这么明晃晃地展露在宋知意面前。


    宋知意只庆幸于自己的克制力还算强大,可也忍不住在每一个停下的红绿灯时候,转头一遍遍地去描绘着贺瑱的模样。


    贺瑱总是在夸他长得漂亮,可他自己分明也生得好看。黑色碎发就那般随意地落在他的额角,鼻梁高挺、棱角分明,眼睛像只小狗一样明亮而又温暖。


    明明快三十岁的男人,却依旧在身上保持着少年气的初心,可在工作时候他仍有着成熟男人的魅力。这般矛盾着,可又从不让人觉得突兀。


    他看着贺瑱,险些没有瞧见红灯已经变了绿。还是后面车辆鸣笛,才让他如梦初醒般松开了刹车。


    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贺瑱,生怕被吵闹的汽车鸣笛声吵醒。可贺瑱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又往里缩了缩自己的身子,摆出了个似乎更舒服的姿势来。


    车平稳地停在地库的时候,贺瑱仍没有醒来。


    宋知意忽而就想起他们第一次一同回家的时候,贺瑱也是“睡”了一路。


    他又瞧了贺瑱许久,终是从一旁绕了过去。打开车门,他就感受到贺瑱身上滚烫的温度,是比之下午更为严重的。


    “贺瑱、贺瑱……”宋知意轻轻地唤了两声,却没有任何回应。


    他一时间心下一顿,立马想要回去驾驶位上,带着贺瑱去医院。


    可是贺瑱却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怎么了?”


    但人却并没有醒来,在一秒似乎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我带你去医院。”宋知意还是不放心,准备将他从怀中放下,将门关上。


    贺瑱却像是听明白了一般,努力推开宋知意的怀抱:“不去医院,我要回家!”


    他像是个小孩一样发怒着,哪里还有半点严肃认真的刑侦支队队长模样?


    宋知意无法,只得扶着他的身体,劝慰着:“好,我们回家。”


    可当他想要关上门的时候,贺瑱又半睡半醒地顶着门:“我说了,不去医院!”


    宋知意自知哄骗不了这个反侦察意识很强的人,只能按照他的要求执行。


    可似乎贺瑱意识到了宋知意不会再强迫他,便又沉沉地睡去,不再理人。


    宋知意见状,干脆直截了当地一把将他打横抱了起来,左脚随意地踹上车门,向电梯走去。


    贺瑱是个成年男人,身上肌肉含量也不低,更何况他如今身上也软塌塌的,可宋知意抱着他就像是无物一般轻而易举。


    宋知意没有贺瑱家里的钥匙,便堂而皇之地带了贺瑱回自己家,睡自己的床。而他自己则是睡在了随意收拾一下的客房中。


    贺瑱大汗淋漓地醒来,身上热度已经退去了大半。他有些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空气中弥散着的是白茶混着雪松的味道,可他却忽而意识到这并非是他所熟悉的空间。


    他一瞬间清醒了过来,赶忙掀开被子下了床,也发现自己身上仍然穿着的是出门的单衣。


    他在哪?


    没有从身边摸到手机,他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摸索着寻找灯光开关。


    可他的手指却与旁人的相触,惊吓间他立马抽回了手指,摸向了他腰间的配枪。


    可枪也没了!


    贺瑱陡然间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甚至阴谋论到自己是否已经被人囚禁。


    可下一秒,刺目的灯光却在他的眼前亮起,他下意识地伸手挡住光亮,却在隐约间看清了面前人。


    “宋知意?你吓死我了!”他长舒了一口气,歪歪扭扭地又坐回了床上。身上冷汗热汗交织着,湿了一片。


    宋知意皱着眉看他,随手就把自己身上披着的衣服搭在了贺瑱身上:“你发烧出汗,不能着风。”


    贺瑱也不管他的动作,只环顾了一圈,确定和自己家的布局大致相同,就问:“我这是在你家?”


    “嗯。”宋知意坦然自若,“你不愿意去医院,又叫不醒,没有你家的钥匙,我只能带你回来住了。”


    他快步倒了点温水给贺瑱,又伸手直接试探了一下贺瑱额头的温度:“差不多退了。”


    贺瑱根本没躲,宋知意算是他完全可以交付后背的人,自然也是早就放下了戒心。


    他灌了好几杯水,撑着脸看了宋知意一眼,忽然说道:“你知道警号重启吗?”


    宋知意颔首:“知道。”


    “跟你说个秘密,你可别跟别人说啊,陆何他们都不知道的。”贺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烧昏了头,他就是突然想将这件事都告诉宋知意听,“其实我的警号,就是重启的。”


    第34章 血检


    宋知意顿时有些惊讶,可他看着贺瑱那佯装平和的表情,却顿时又和白天的事情相结合,瞬间猜到了大概,忽而又太过心疼贺瑱了起来。


    他看着贺瑱微微颤抖而蜷缩起的身子,本还有些困意在,如今却全然没了。


    他一直睡得不算安稳,担心着半夜贺瑱醒来亦或是贺瑱病得更严重,时不时地就从浅眠中惊醒,刻意留意着贺瑱房间里的动静。


    也就是贺瑱醒来下床的一刻,他也就在隔壁房间起身,生怕贺瑱迷迷糊糊又受伤。


    而如今贺瑱想把自己的秘密说出来,他自然是洗耳恭听的。


    他沉吟片刻,还是先开了口,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所以,你的哥哥曾经是缉毒警察,他不在了吗?”


    贺瑱坐在床边,垂着头许久才点了点:“你猜的一点不错,其实那时候我才刚上小学。他警校毕业三年,是家里最大的骄傲,也荣幸地成为了一名缉毒警察。”


    “可是我三年级时候,突然有一天回了家,家里挂起的全是白布,我哥的照片就被框在一个黑色的相框里。他在相框里笑得很开心,我也跟着笑了,可在场所有人都只有哭泣。”


    “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见过他。即便是我年纪小,我也大概明白了他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我逐渐忘记了他从前教训我、揍我的时候,满脑子都是他在爸妈面前护着我,给我买我想要的东西。”


    “从前所有人都羡慕我有一个哥哥,可我后来都羡慕他们没有过哥哥,就不会体会到失去。宋知意,你明白吗?”贺瑱扬起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宋知意,似乎想要从其脸上读出个答案,却又不敢期待着什么。


    宋知意缓缓走到他的身边坐下,苍白的灯光落在他二人的身上,笼罩着贺瑱,就像是泡沫般,似乎脆弱得一触就要破碎。


    他想告诉贺瑱,他都明白的……那种失去至亲至爱之人的苦痛,他并非没有体会过。


    贺瑱没再听宋知意想要宽慰,或是安抚般感同身受的话语,而是又说:“所以说当时我去上警校,压力真的很大啊。我跟你说其中有我那个跳楼植物人的同学,还是文老师的助推,可能更多的是……我心底就想成为我哥那样的人吧。”


    “方局是鲜少知道这件事的人之一,我重启的警号就是他亲手赋予我的。你知道吗?他和我哥是同学来着,你别看他现在这副大腹便便的模样,年轻的时候和我哥差不多帅呢!”


    “他俩是同期,当时去追踪毒枭的案子,本来候选人就是他俩,但最终是我哥去了。所以后来方局也就逐渐从一线退下来,向从政的方向发展。也足够关照我,我平常出点什么小差错,他也替我掩护着。”


    “其实他的具体死因,我根本不从得知。我曾经尝试过探查真相,可都在最靠近的时候,无功而返。我想……这或许是他对我最后的保护,不想再让我沾染到那些了吧。所以不管是我爸妈还是方局,甚至我自己都是有些抗拒毒品案的。但是——”


    “宋知意,你知道的,我是个警察。”他抬眸,目光灼灼烧遍了宋知意的整颗心。


    可他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所作所为在宋知意的心底激起了多大的波澜。他只是状似随意地翘了翘自己的腿,又咂了咂嘴。


    心中念想着,他真的是烧迷糊了,居然能够跟宋知意说这么多。


    “唉,我就是真的没人可以说了,自己一个人憋了这么多年。你可千万别看不起我啊,我平常也不是这样子的,你知道的。”他这两天让宋知意看了一次又一次的笑话,着实有些丢人了。


    宋知意伸手想要揽过他的肩膀,拍一拍。可还未等他作动,就见得贺瑱用脑袋拱了他一下。


    贺瑱将这些一吐为快后,又笑了起来:“反正都这样了,也无所谓了。只要你不跟陆何他们说,这事儿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重要了!”


    他眨了眨眼睛,又问:“对了,我手机呢?现在几点了?”


    宋知意起了身,去客厅里给他拿了手机,上面就只有陆何发来的消息:老大,血检已经全部采样送去检测了,但是还要一段时间。我先回去睡会儿,会随时关注结果的,你好好养病休息!


    贺瑱看了眼凌晨三点的时间,还是按灭了屏幕,没有再回消息去吵醒陆何好不容易得来的睡眠。


    他其实没那么困了,但是看着眼下已经隐隐透着青色的宋知意,还是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好困,我要再去睡会儿。我明早再回家里收拾换洗吧,你快也回去睡觉吧,别打扰到我了。”


    口硬心软的话语,宋知意不知道听他说了多少次,自然是顺从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堪堪进入浅眠,却依旧保持着时刻的紧绷感,随时能醒来去查看贺瑱的动静。


    贺瑱关了灯,闭着眼睛休息着,可困意却也逐渐席卷了他,再睁眼就是天大亮了。


    他伸了个懒腰,摸着手机看了看时间。和他平常闹钟养成的生物钟差不多,八点刚过了两分钟。


    他下床塔拉上了拖鞋,这才注意到昨天晚上他竟然是在宋知意家中的主卧睡的。


    那……他岂不是直接睡了人家宋知意的床,还因为退烧落汗,把人家的床单、被子都浸湿了?


    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感觉,终于笼罩住了他。


    在当宋知意和他打招呼的一声“早”出来的时候,他甚至觉得自己还不如没醒。


    “算了。”他拍了拍自己不再滚烫的脸颊,“反正我是病人啊。”


    理不直气也壮。


    宋知意已经做好了一桌早餐等着他,清粥小菜的,确实也适合他这刚退烧的人。


    贺瑱用了给他特意准备的新牙刷刷了牙,又随便在脸上抹了点水,就当做是洗脸了,这才敢上桌。


    他稀里糊涂地扒拉了几口,刚退烧的味觉也不算灵敏,只要吃饱了就行。


    迅速吃完饭后,贺瑱就准备回自己家里洗个澡,换下衣服。


    只还未曾出门,宋知意又嘱咐了一句:“洗澡水记得一定要开热一些,别洗冷水澡。”


    贺瑱的脚步一顿,心里有些忐忑地发毛。他甚至以为他自己因为洗冷水澡而发烧这件事,被宋知意知晓了。


    可看着宋知意的表情,又仿佛只是关心,他又松了口气:“好,我知道了。”


    他的这场病来得快,去得也快。似乎只是走个过场,让他有个机会与理由同宋知意吐露心扉罢了。


    贺瑱将自己收拾妥帖,清清爽爽地准备出门,却不曾想到接到了医院的通知——


    唐谦醒了。


    他顿时有些想笑,之前自己死也不愿意去医院,可如今又不得不走一趟。


    他没犹豫,直接下楼敲响了宋知意的家门:“我得去趟医院,唐谦醒了,我要去做笔录。”


    宋知意嗯了一声,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贺瑱开门见山:“陆何昨晚带人去采集了马戏团成员的血液样本,今天检验科应该就能出结果,帮我去盯着看其中是否有人的血液中有……苯/丙/胺。”


    “好。”宋知意应了声。


    两人分头而行,贺瑱一个人便到了医院。


    唐谦刚刚从ICU被移到了单人加护病房,护士嘱咐着贺瑱说他刚醒,可能有些记忆混乱或是受不得刺激的情况存在。


    贺瑱点头表示理解,推门而入。


    唐谦整个人是从鬼门关走了一圈,他是当时在舞台上,又于狮子口中存活下来的唯一一人。现场所有近距离观察,以及狮子状态的了解,都得靠他的口述了。


    “怎么样?身体还好吗?”贺瑱缓步走到唐谦的跟前,拉了把椅子随意坐下。


    兴许是昏睡的太久了,唐谦听到椅子磨地的嘶啦声,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还好吧,就那样。那种场面下……能活着就不错了。”


    贺瑱看着他空空如也的左手小臂,末端正缠着厚厚的白色纱布。


    他也看到贺瑱的目光落在那处,不由自主地缩了缩,眼底神色阴暗不明,可自卑之色却溢于言表。


    贺瑱忙不迭地将目光重新投在唐谦的脸上,又和他说起了狮子的现状来打破现有的僵局:“你的那头狮子现在是关在我们队里后院,活着呢,放心吧。”


    唐谦眼中这才有了光:“那就好、那就好……真的谢谢你!”


    贺瑱搀扶着他半坐了起来,又在他的身后垫了两个软枕,问道:“你对当时舞台上发生惨剧时候的印象有多少?”


    唐谦努力地回忆着,绞尽脑汁才又说:“其实我当时也被吓坏了,记忆也有些混乱。但是我依稀记得,狻猊在被闪光灯晃到之前,就有些不太寻常。我记得……你还问过我呢。”


    贺瑱点点头,又问:“什么样的不寻常?”


    唐谦抿抿唇,将自己的记忆展开:“其实我跟你说了谎,那时候我不是告诉你,狻猊只是困了,我给他喂点肉就会好吗?但是其实——”


    “其实它从下午吃过饭过后,就开始有些异常亢奋了。莫名其妙地在笼子里四处乱转着,不时地用头撞击笼门,想要挣脱。还一直嚎叫着,让我有些控制不住。”


    “所以我晚到了很多,就是因为我在来之前给他注射了少量的镇定剂,但是还是没控制住他。我在来的路上,他也一直在车里嘶吼。”


    “我还从监视器中看了好几回,在路上把车都开得歪歪扭扭的,差点还撞到护栏上。还是别人鸣笛提醒,我才回过神来的。”


    这点他说的和贺瑱印象中并无差别,也验证了贺瑱当时听到的野兽嘶吼声,就是来自于那头名叫狻猊的狮子。


    唐谦又继续回忆着:“因为狻猊这个状态,所以马戏团里的那群人一直在不停地咒骂他。没有办法,我只能在演出开始前,又给他注射了一些镇定剂。”


    贺瑱了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你不让我再给他打麻醉剂,是怕你今日注射的加上我打的,直接会过量让它致死。”


    唐谦叹了口气,又点点头:“但我不敢跟说,更没机会说。但是我醒来想了很久,我觉得这件事不能瞒着你们。”


    他说得极其真诚,可贺瑱的目光却落在他未锁的手机屏幕上,那里似乎正在讨论着这件狮子咬人背后的真相。


    只是他还未看清,唐谦就已经留意到他的目光,光秃秃的左手都想要伸出去帮忙,灭掉亮起的屏幕。


    贺瑱微微蹙起眉头,只觉得怪异,唐谦作为一个受害人,他在心虚什么?


    只他自己一时半刻也想不清楚,又问:“你说它是下午吃完饭之后,才突然兴奋的,所以你还记得它那天下午究竟吃了什么吗?”


    唐谦沉默片刻:“就是些普通的生肉,我的猛兽们一向都会在上台之前吃下很多,确保他不会再有任何想进食的欲望。”


    “那这些食物有什么异样吗?”贺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唐谦,可唐谦在那一瞬间的心虚过后,似乎又恢复了正常,与自己对视时也是坦坦荡荡。


    敏锐的观察力告诉他,理应不是他看错了,故而他并没有放松警惕,多留意着唐谦的举动。


    唐谦仍是摇头:“没注意啊,它们的吃的肉都是团长买来的,其实平常我们吃的也和他们没什么差别的啊。”


    贺瑱随意地在笔记本上记录了几点,可似乎又根本没什么用处。他仍是目光灼灼地打量着唐谦,又问:“那你的那些同事有异样吗?”


    唐谦想了许久,脸色好像都有些不好了起来。


    贺瑱想起刚才护士提醒他的话,尚以为唐谦是陷入了记忆混乱中。正准备按铃呼叫的时候,唐谦却又开了口:“我印象中也没有。”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自己晚上的演出要准备。我那天下午就只看见了驯鸟师在关动物的地方转了几圈,除此之外就是团长又想要去训斥那些孩子们。”


    孩子……这词语又与唐谦称呼那些猛兽们为自己好朋友有什么区别?


    贺瑱也是因为这个,不曾觉得唐谦会利用狮子。


    “你真的很爱这些动物。”贺瑱慨叹道,“我也听说你平常多的时候都和只爱和动物们独处,是吗?”


    听到贺瑱如是说,唐谦的眼睛都亮了起来:“你不觉得它们真的很可爱很真诚吗?那些动物的眼睛……和人类不一样,没有那么多阴狠算计,他们的眼神中永远的渴望只有吃饱和自由。”


    唐谦时不时地盯着自己那只已经是椭圆型的手臂,心态并不是很好,甚至有些开始抵触贺瑱问下去的情绪了。


    贺瑱收起记录的本子,开始随意地和唐谦聊起天来:“你说得对,但我就养了一只小王八,我确实也从它那颗绿豆大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来。但是它一向被困在方寸之间,吃得挺饱,就是总爱越狱,但每次翻玻璃缸到一半都会滑下来。”


    唐谦也跟着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是啊,它也挺好玩的。”


    贺瑱却是话锋一转:“那你不觉得这些猛兽们被困在马戏团里,也和我那只小王八一样,只能吃饱,根本没有自由吗?”


    唐谦似是觉得终于有一个能懂他的人了,蓦地坐了起来,想要握住贺瑱的手,可抬起的肢体却只剩下一半了。


    他眼底有些伤怀,更多的是无助:“我从前觉得……如果我在马戏团赚够了钱,我就把狻猊它们都买下来。它们是野兽,理应回到野外去,那里才是它们的家。可是现在……我恐怕这辈子都没办法赚够买下它们的钱了吧。”


    这也是另一个不曾让贺瑱怀疑唐谦的原因。


    如果说唐谦下手,他又为什么非得去挡那么一下,让自己白白失去了一只小臂?他大可以躲在暗处,狮子发怒的时候,其实也没想去伤害他。


    甚至他回忆起来,那时候狮子明明有机会袭击离自己更近的唐谦,却仍是选择了远处的那个上台来互动的男生。


    狮子也是舍不得伤害一直照顾自己的人吧……


    贺瑱忽而就认可了唐谦的道理,很多动物能遵循的道理,人却做不到。


    他不禁啧了一声,又说:“那你呢?除了给这些动物自由,你自己未来想做什么呢?”


    “我没什么想做的,日子随便过吧,也没那么在意活不活着。只是没看到它们开心之前,我还不能死。”唐谦似乎是一个非常悲观的人,这世界上除了他的动物“朋友”,他再也没有在乎的事物和人了。


    贺瑱嗯了一声,看见唐谦的脸色依旧不好,又将笔记本装进了自己的双肩包里,说道:“你先好好休息,如果有问题我会再来问你的。”


    “好。”唐谦目送着贺瑱出了门后,方才又从身下摸出了自己的手机,继续看着这件事发酵出来的评论。


    贺瑱慢吞吞地沿着楼梯往医院大门口走去,他陡然就对唐谦这个人感兴趣了起来。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会让唐谦对所有事情都不再抱有希望,甚至觉得这偌大的蓝天,皆是灰色?


    他无意识地摸出手机,捏在指尖转着玩了半天,才想起来打车回到支队去。


    在出租车上,他也点开了媒体有关于这件事的报道。


    因为有陈晓礼的文章在前,所以大部分的内幕写的都和陈晓礼阐述的差不多。但是评论区却是五花八门的——


    有写警方和媒体小题大做,把一件意外事故处理得太过,简直就是浪费社会资源的。


    还有写马戏团就是想借此圈钱的,毕竟现在斯普瑞斯马戏团的热度持续标高,已经到了社会版的顶峰。


    贺瑱随意翻看着,并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只有一条稍微引起了些他的注意:这个女生好漂亮啊,死了好可惜。


    下面折叠起来了评论中,却有一个说:这女生好像是个网红,还是主播什么的。


    然后又有人附和着说这个女孩子家里似乎养了不少动物,可惜还没有人扒出来她的账号。


    贺瑱将此事揣在了心里,还没琢磨清楚是否其中有关联,就听见出租车司机说:“到了,二十三块。”


    他付了钱,晃悠着进了小灰楼里。


    大家仍是在忙忙碌碌的,瞧见他只是打了个招呼。


    他上了楼,直奔检验科而去,在门口就看见了宋知意正和检验科的同事一同化验着。


    “你怎么在这呢?”贺瑱有些意外,忙问。


    宋知意从仪器上挪开了目光,朝着旁边的椅子怒了努嘴。


    贺瑱顺从地坐在一旁,看他做着检测。


    二十分钟后,宋知意才又抬起了头,同贺瑱说道:“血液样本数量比较多,咱们队里人手不够,我就来帮个忙。”


    贺瑱没有多想,只问:“那现在结果怎么样了?”


    “已经出了一大半,但是——”宋知意冲他摇了摇头,他瞬间就明白了其中含义,“没有任何我们想获取到的元素存在。”


    检验科的同事也有些沉默,他似乎也猜到了贺瑱想要寻找的并非是普通的兴奋剂,但他们也明白有什么是能问,有什么却是不能说的。


    他只有补充着宋知意的话,接着说:“这些马戏团成员,会有一部分使用咖啡因类的兴奋成分,但这些只能让自己在一段时间内保持兴奋、集中注意力,很快就会被代谢掉了。就和我们日常和浓度高的咖啡,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贺瑱烦躁地揉了揉头发,本是垂顺的发丝顿时乱成一个鸡窝。


    他望着还剩下一小部分的血液样本,又叹了口气:“算了,还是等全部检测完成,再来和我汇报吧。”


    可等到的结果,却依旧不尽如人意。


    “是在我的预料之中。”宋知意将所有人的血检报告都拿给了贺瑱看,“苯/丙/胺短时间是代谢不掉的,三到五天都还是可以检测出来的。除非此人早在一周前就停了,但是苯/丙/胺有依赖性,戒断也不是什么容易完成的事情。”


    贺瑱抿抿嘴,随手翻了翻报告:“那能接触到这头狮子的,除了马戏团里的人,没有别人了吧?”


    他说着,忽而又好像茅塞顿开般,手指在空中点了好几下。


    “对啊,马戏团里人的血液样本,又不全在这里!”他心里暗骂自己的愚钝,“那不是还有唐谦和已经死去的团长吗?他们两个的血液,可还没检测过呢!”


    第35章 下药


    宋知意沉默片刻,也是点点头:“我也忘记了,是我的疏忽。”


    “哎呀,跟你有什么关系。”贺瑱连忙摆摆手,宽慰着宋知意,“我不也没想起来吗?还是我自己自说自话的时候,才提醒了自己。本来大家这两天就已经很紧张了,又没怎么休息,不记得很正常。真的就是睡少了,才会脑子不转的。”


    他吸了吸鼻子,努力地替宋知意找寻一个合理的解释。不过他这毛病,似乎在退烧之后,就开始不停地流鼻涕了。


    他从一旁抽出张纸来,不客气地在宋知意面前擤了起来,声音嗡嗡地又说:“鼻子都快擤破皮了,真疼。”


    宋知意不知道又从哪个百宝袋里摸出个护手霜,递给贺瑱:“涂上点,稍微缓解一些。”


    “行。”贺瑱从善如流地接过了护手霜,挤了一些抹在鼻尖附近。可还没等这坨乳液完全吸收,他的下一波鼻涕又要流出来了。


    他烦不胜烦,怒骂道:“真想给这个鼻子割了,真烦,流流流的没完没了!”


    宋知意看他有趣,又笑说:“你现在流的鼻涕,可是之前为了帮助你退烧而战斗的白细胞尸体,你不能这么过河拆桥、恩将仇报。”


    贺瑱听罢,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揶揄道:“宋大法医如今也会开玩笑了啊?真是罕见。不过说真的,你就应该这样,成日里对别人的时候,比今天这天气都冷。”


    他自己说完,打了个寒颤,又抖了抖身子,蓦地似乎又陷入了自己的沉思。宋知意待其他人的时候的确冷若冰霜,可好像对自己总是有浅浅笑意的。


    这么不同吗?


    难道……


    贺瑱抿抿唇,有些古怪地看了宋知意一眼,可宋知意仍是那副稀松平常的模样,并没有任何紧张的姿态。


    他咂了咂嘴,又抽了抽鼻子。难道就是像自己欣赏宋知意的法医技术一般,宋知意也十分认可自己的刑侦逻辑和办案效率?


    大抵是这样的。


    他撇撇嘴,既然琢磨不明白,也就不想了。


    有这个时间功夫去想宋知意那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思,倒不如多考量一番案件的情况。


    到如今为止,他们还不曾有任何有用的线索。所有的一切皆如同散沙,完全拼凑聚合不到一起。


    “我现在去给医院打电话,看看那边还有没有留存唐谦的血液样本。毕竟他大出血,失血过多输了很多血,现在再去抽取,恐怕也没什么作用了吧。”贺瑱拿出手机,就与医院沟通起来。


    宋知意在等着他的反馈结果,不一会儿就见贺瑱给他比了个OK的手势。


    贺瑱撂下电话,又说:“医院说虽然没有样本留存,但是当时因为并不知道唐谦的血型,和有没有其他的基础病,所以是抽血检测了的。但是的确没有任何苯/丙/胺的成分在,所以……”


    “只剩下已经死了的团长了。”


    宋知意了然,他顿时折返回自己的解剖室中,一个人将放在冷冻柜中团长的尸体取了出来。


    死亡会冻结死者死前身体上的一切真相,直到有人将其挖掘出来。


    宋知意看着解剖台上躺着的那具支离破碎的尸体,开始了二次解剖,并取下组织做病理与毒理检测。


    也许他们真的都太过于想当然了,不曾想过这件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惨案,竟然还有这么多值得挖掘的可怕内核。


    贺瑱撑着身子等了好几个小时候,检验的结果终于出来。


    可结果出乎意料又在情理之中的,就是团长的身体里也没有苯/丙/胺存在过的痕迹。


    贺瑱拿到报告的一瞬间,就陷入了许久的缄默之中。这样的结果无疑是给了他一个沉重的打击,他们所有的线索似乎都在一处戛然而止了。


    即便是想要抽丝剥茧,他也得先寻到那个丝线的头才行。


    他揉着又有些发胀的太阳穴,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发烧还没有好,怎么这般头大。


    “唐谦说狮子是在下午吃过饭之后,突然精力充沛的,所以那顿饭就是关键。可是老虎和棕熊就没事,那么肯定确定是单独下给狮子的。”他撑着下颌,目光涣散地和宋知意讨论着。


    宋知意的目光落在贺瑱展开在桌子上的笔记本上,那里潦草地记录着自唐谦口述而来的线索。


    他的指尖不禁敲了敲桌子:“狮子没有被处理掉,就不能解剖。但是我们已经检测了它拉出来的粪便,里面却是含有没有被代谢掉的苯/丙/胺。所以是吃下去的,这点没问题。”


    贺瑱撇撇嘴:“然后唐谦又跟我说,驯鸟师和团长都曾靠近过那些猛兽呆的地方。算了,还是先请驯鸟师回来聊一聊吧。”


    “先等等。”宋知意却打断了他,“如果唐谦说谎呢?”


    贺瑱顿时一惊,浑身战栗一下:“你也有这种感觉?虽然我一直觉得,唐谦那么爱惜他的动物,应该不会用动物做文章。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当真有些奇怪的。故而我心里对他也还是一直存疑的,但却又只是直觉罢了。”


    但是破案并不能只依靠直觉,如今没有任何的证据指向唐谦这个受害者,更何况他还为了救人,而失去了自己的小臂。


    任凭谁都不会觉得,是唐谦自导自演这一场戏的。


    贺瑱踌躇了一下,还是播了内线电话给陆何:“把斯普瑞斯团里的那个驯鸟师叫来一起聊一聊吧。”


    陆何依言便叫上一个同事,立马和他一起出了门。


    贺瑱翘着腿坐在办公桌前,仍在网上努力地搜索着有关于斯普瑞斯马戏团以及唐谦的经历,莫名其妙地又想到了那个评论里说女性死者是一个网红博主的事情。


    如同灵光乍现般,他将女性死者的照片发给了陈晓礼,并备注:陈记者,麻烦帮忙问一下你们媒体人,是否对这个女生熟悉?


    陈晓礼这几天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从前总是在五分钟内回复的信息,如今也会拖上些时间。


    但没有半个小时,贺瑱的手机也就响了起来。他想当然地没有看来电人,张嘴就问:“陈记者,是有消息了吗?”


    可那边的话音却顿了顿,又有些焦急地说:“老大,驯鸟师跑了!”


    贺瑱一滞:“什么?!”


    “我也是刚到了斯普瑞斯马戏团现在的落脚处才知道的,团里有人告诉我,他在两个小时前就已经离开了。”陆何的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微弱,似乎那边的信号并不怎么好。


    可贺瑱还是听明白了,他深吸了口气,焦急地在办公室里转了几个圈:“现在问清楚他去哪了,怎么走的。等人找回来了,我再跟你们算没看管好的账!”


    陆何也不敢再多言,撂下电话就去问询马戏团里的人了。


    各说各的话间,他也确认了驯鸟师在两个小时前,是凭借其中一位成员房间突出去的窗台,跨到了临街对面并不远的楼上。


    那时候,正好配合着另外两个人闹出来的动静,所以楼下巡逻看管的警察并没有留意到自己头顶上有人掠过的举动,让驯鸟师跑了出去。


    帮着他的那个马戏团成员,是个年纪很小的小姑娘,被陆何严肃的表情一吓,竟是哇哇哭了出来。


    “哎哎……”陆何也有点束手无措,但事态紧急,他还是呵斥道,“别哭了,把你眼泪收收。你既然肯帮他,那你一定知道他为什么要跑。所以他到底是不是幕后黑手?”


    小姑娘被他骇得一个哆嗦,茫然地抬起眼睛,不住颤抖地说:“什么幕后黑手?什么意思?”


    陆何板着脸,却看出了些许端倪来,而后没有再多言:“只说他去做什么就行。”


    小姑娘又抽泣了几声:“他……他说他妈病得快死了,他必须得回去见他妈最后一面。但是你们看得又严,他走不掉,所以让我帮他。我只是……只是看他可怜啊!”


    陆何有些沉默,如果真是亲人离世,而他被控制在这里不能离开。那如果而后证明了他和本案毫无干系,他们支队是脱逃不掉被人咒骂的结局的。


    他叹了口气,给贺瑱回了电话,说明了情况。


    贺瑱也有些无可奈何,但还是下令在马戏团住所到飞机场或是火车站的一路上设检,并且也知会了机场和火车站里的警卫。


    终于,他们在火车站的检票口,堵住了马上就要逃离沣潭市的驯鸟师,将其带回了支队问话。


    驯鸟师被抓回来的时候,仍是一脸不服气,不时地还要想努力挣开禁锢,骂上几句。


    可见得贺瑱冷漠地坐在他面前,开口说:“徐睿,你母亲不是在你十八岁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吗?怎么二十五岁的你,还要回去看病重的她呢?”


    驯鸟师徐睿抖了一下,本是在心底预备的说辞如今尽然都被贺瑱这一句话噎了回去。


    他磕磕巴巴了半天,也没说出一整句囫囵话来:“我、我……我妈没死,不是……不是我妈病了,是我爸。对,是我爸!”


    贺瑱微微勾唇,抱臂靠在椅背上,默不作声地就看着他装,好似在等着他下一句又能编出什么谎话来。


    徐睿被拷住的手亦是有些紧张得颤抖,他摇了摇头,却紧紧地闭上了嘴。


    贺瑱轻轻地敲了敲桌子,可语调中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胁迫味道:“好啊,那你也别在这里呆了,去拘留室吧。虽然扣不了你多久,让你待个一天还是行的。”


    徐睿仍是嘴硬,强弩之末般地挣扎着说:“你不能这么对我,我又不是犯罪嫌疑人!”


    “现在开始,你就是了。”贺瑱朝着单向玻璃外的陆何挥挥手,又对陆何说,“给他拷走吧,我是没办法撬开他的嘴了。”


    徐睿见得陆何已经垮着脸要将他提走,立马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恨不得要哭爹喊娘。可是他光打雷不下雨,半点眼泪都落不下来。


    贺瑱看他好笑,背过身忍不住弯了弯嘴角。可手上的动作却并没有作罢,示意陆何赶紧把他带走。


    徐睿看没人理会他,只自顾自地要带他去拘留室,终是绷不住说:“我……我就是怕你们发现我给狮子下药了。”


    贺瑱的精神瞬间紧绷了起来,他面色凝重地转身,死死地盯住徐睿,一字一顿地认真问道:“下了什么药?什么时候下的?什么方法?”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驯鸟师徐睿因为嫉妒唐谦,所以犯下的吗?


    徐睿缩了缩脖子,仍在地上没起来,又挪了挪离在场二人都远一些,这才说:“其实也不算药吧,就是……就是我给狮子的饭里加了一点我的排泄物……”


    他下意识地抬眼看了看贺瑱的脸色,见得仍是明显不好之后,又耷拉着脑袋看地:“时间的话……大概是两三点,唐谦把食物抬过去,似乎有东西没拿,折返回自己屋里的时候吧,我确实也不大记得准确的点了。”


    “真的就这个,我也不知道反应那么大啊。难道我的尿……那么牛逼?”徐睿也不敢置信,低头看着自己的下/体,若有所思的模样。


    贺瑱只觉得荒谬。


    他不曾想过,徐睿口中的下药竟然有这么离谱!


    谁他妈会去人家狮子的饭里兑尿啊?


    可徐睿的血检也没问题,也就没可能是他尿液里残存苯/丙/胺让狮子误服的情况了。


    贺瑱只觉得一阵头大——


    到底是徐睿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他自己也疯了?


    他深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气,还是压抑不住心底的脏话。他咧着嘴朝陆何摇摇头:“我出去透口气,这事儿太刺激了。”


    徐睿见贺瑱又走,依旧是冷着脸的陆何看着他,又开始嚎:“你别走!我不要他,你别走!你还要问什么,我都跟你说。”


    陆何眼光求助着贺瑱,贺瑱终是停下了脚步,又拉过凳子坐在一边。


    即便这是处于他们打扫得很干净,天天开窗通风的审讯室,贺瑱也忽然觉得这里面有股尿骚味了。


    他赶忙将这个味道从自己脑海中删掉,又重新问:“你去兑……下药的时候,狮子可有什么异样吗?”


    徐睿想了又想,还是摇摇头:“没有,就和往常一样,谁也不待见,自己在笼子里趴着。也没有兴奋,更没有发疯。”


    贺瑱点点头,在笔记本上记下一笔:“那除了你,还看见有人进过关这些猛兽的地方吗?”


    “好像是有。”徐睿沉思片刻,“团长吧,他每天也没啥逼事,就到处乱窜,谁都要看一眼,更别提他这些个宝贝摇钱树了,更是盯得很紧。”


    贺瑱颔首,又问:“那你后来再去过那个地方吗?”


    “没有啊,我没事儿去那干嘛,臭烘烘的。也就唐谦能受得了,平常真没人去他那。”徐睿逐渐缓和了过来,见贺瑱二人没留意自己,又慢慢地挪到了椅子上坐下。


    陆何在一旁冷不丁地补了一句:“鸟笼也没见得多香,全是直肠子,吃了就拉的玩意儿。”


    “话不能这么说……”徐睿还想为自己的鹦鹉们辩驳一句,可瞧见贺瑱的眼刀,又乖乖闭了嘴。


    “那边有监控吗?”贺瑱又补充着问了一句。


    徐睿头摇得像个拨浪鼓:“怎么可能?我们这种过几天就换个地方的人,哪有心思在每处装监控啊。也就自己看着点自己的表演用品或者动物罢了,丢了也后果自负呗。”


    贺瑱在脑海中理着从徐睿这里得到的信息,笔尖重重地敲了敲桌子。


    似乎又回到了原地,没有任何突破的时候。能去唐谦那给狮子下苯/丙/胺的人寥寥无几,仿佛仍是只有唐谦自己给狮子下的最合理。


    可唐谦这么做的目的呢?


    他不是想放那些猛兽们自由吗?可又怎么会这么愚蠢的险些要害死自己亲密的“朋友”?


    贺瑱叹了口气,看对面的徐睿似乎也问不出来什么了,就又说:“你先回去马戏团的住所吧,这次不要再贸然离开了,不然下次还逮你。”


    “就结束了?我没事?”徐睿一脸不可置信,而后又是懊恼非常,“既然问两句就结束了,那早知道我不跑路了,白浪费我的火车票钱。”


    贺瑱听烦他在那嚎,赶紧让陆何开警车把他送了回去,继而又加强了警戒,增派了人手看管着马戏团里的人们。


    陆何一个下午都不怎么开心,提心吊胆地担忧着贺瑱要怎么骂他,没成想贺瑱也一直没想起来这事儿。


    贺瑱看着没人回复的手机,又尝试着翻了翻那个视频下的评论区。


    他之前看到的那条评论似乎被压了下去,他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正当他打算放弃时,却看见有个零星几个点赞的评论说:这死了的女的,不就是颤声的一个小博主叫阿楠爱养宠的吗?她之前删除的视频里露过脸,好像就和这个长得有些相似。


    发评论的IP地址就在沣潭市,ID叫Freedom。


    贺瑱连忙下载了个颤声APP,注册了账号,直接搜索博主阿楠爱养宠。


    博主大概有五六万的粉丝,但点赞量每天约莫只有几百。视频也大多都是宠物猫狗的,十数只挤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


    虽然他们都洗了澡,看起来白白净净的,但眼尖的贺瑱还是察觉到其中有的猫狗行动有些不变,而有些似乎皮肤上有红色斑点,看着并不是十分健康的模样。


    视频的列表里并没有她完全的正脸,只有几个镜头恰好晃过她。


    贺瑱将那些个镜头截图保存下来,整体发给了队内的画像师,让其拼凑出来。


    此时陈晓礼的消息才回复了回来:贺队长,不好意思,这段时间家里有些事情要处理,刚刚看见您的消息。请问您是否还需要我帮您调查?


    贺瑱删删改改,还是回复:暂时不用了,谢谢你,我这边有些思路了。


    末了,他又觉得得客气一下,又追问了一条:家里出了什么事儿?是否有我这边能帮得上忙的?


    没多会儿,陈晓礼又回复了回来:暂时没事,多谢贺队长关心。你先忙,如果确实有需要,我恐怕真的会麻烦您的。


    贺瑱也礼貌性地回复:没关系,都可以找我的,我们是朋友。


    陈晓礼那边就再没了消息,贺瑱也没再追问。


    估摸着等再过段时间杨宝胜割喉案判了之后,还得麻烦陈晓礼去写报道。


    贺瑱摸摸下巴,他觉得他还是应该找个什么由头,把陈晓礼也收编到他们支队来。


    他如今在等着画像师的结果,百无聊赖地就翻起了阿楠爱养宠的视频。


    大部分都是博主发的跟宠物互动,或是接的宠物粮广告的视频。


    但也有一条有些不同,是阿楠爱养宠哭诉自己一只宠物猫跳窗摔死了。


    下面大多都是安慰她说孩子去了喵星也会想着她的,但有一条却是一直在追问:你为什么不封窗?之前就在评论区也私信过你需要封窗,你为什么还不封?现在还用小猫的死大做文章、博取同情,你贱不贱啊!你怎么不替猫去死啊!


    ID叫自由之侠,而IP地址却是隔壁朝澜市。


    贺瑱顿时一紧,直觉告诉他这两个ID皮下的人,就是同一个。


    他立马提给了鉴证科,让他们那边分析IP地址。


    陆何送完驯鸟师徐睿回来的时候,贺瑱正还琢磨着这其中的关联。


    他有些紧张地上前去,说道:“老大,我回来了。”


    贺瑱抬眸看他一眼,又哦了一声,并没有多言。


    陆何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老大这是生气过了头?还是在等他自己认错?


    他思来想去,还是自行开了口:“老大,对马戏团监管不严的这个事情,我要负主要责任。所以我晚上去写个检讨,明天早上给你,行不?”


    贺瑱有些茫然地瞥了他一眼,这才想起来自己在电话里骂他时候说的话。他忍俊不禁,又朝陆何招了招手。


    陆何乖顺地把头探过去,然后脑门上就被狠狠地弹了一下。


    “长记性就行。”贺瑱并没有过多地训斥他,只是又说,“还好这次是没什么事的时候犯了,你就一定能记得下次注意,就不会再引发更严重的连锁反应了。”


    陆何捂着脑门,重重地点了点头。


    正巧画像师的复原图出来,贺瑱仔细看了看,确定了这个阿楠爱养宠就是狮子咬人案的女死者。


    他蓦地抬头,眼中有着光亮:“如果……我们可以从死者身上下手呢?我们以前都会去排查死者的社会关系,但这次因为心底一直觉得是无差别杀人,所以不曾去做过,但是如果他们有联系呢?”


    ——“如果凶手一直想杀的,就是这几个人呢?”


    第36章 虐宠


    贺瑱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就忽然明白了自己一直疏漏了什么。


    如果是预谋杀人的话,这几个人之中一定会有关联,那么找到其中的关键点就是尤为重要的。


    “陆何,现在派人去调查死在舞台上这几名死者的社会关系,看看他们之中是否有什么系带是可以联系上的。”贺瑱当机立断。


    陆何立马应了,坐着笔记也梳理着自己准备查找问询的方向与线索。


    贺瑱沉默了一下,又敲了敲桌子嘱咐着:“顺便着重看一下那个抽签盒的事情,看看里面的顺序是不是早就决定好了。”


    陆何听罢,全部记下,点点头转身就要离开。


    贺瑱却是又啧了一声,叫住了他:“如果你说……这些事情都是由动物而起的呢?多关注这一个点吧。”


    陆何抿了抿唇,有些疑问又肯定地说:“老大,你的意思是……这是虐待动物还是保护动物啊?我还是搞不清楚。”


    贺瑱也摇头:“不清楚。算了,先去调查,兴许到时候我们心里就有谱儿了。”


    陆何不再多问,而是领了任务继续奔赴马戏团所在的方向,准备调查完再去走访死者的社会关系。


    贺瑱又面对着漆黑的电脑屏幕发了会儿呆,终是拖够了时间,将之前踩踏事件里面的死者尸检报告给了家属。


    剩下的对解剖内容的不明的地方,他就转而对接给宋知意了,让宋知意亲自给家属解释。


    现在事情已经到了众说纷纭,民众各自猜测的时候了,也就没必要再将这件事藏着掖着了。


    兴许是那名死者的家属冷静了下来,他们也没有再和贺瑱过多扯皮,而只是让贺瑱他们加紧办案,为所有往生者还一个公道罢了。


    贺瑱当真感谢他们的理解,转头又忙着琢磨起来了这些死者之间的关联。


    他转着笔,对着自己的笔记本一页页地翻看着,回忆着与不同的人交涉时候记录的一些细微的线索。


    他在几页上圈圈涂涂,似乎有些眉目。


    手上用力,笔尖便戳破了纸张,透都下一页去。他终于在笔记本上狠狠地画了几个圈,又戳了几下。


    他拨通了陆何的电话,再次郑重说:“没错,还是要多关注一下动物,尤其是虐待动物之类的事件。”


    团长经常欺负殴打唐谦的猛兽们,他算一个。而阿楠爱养宠也是养很多猫狗博人眼球,并且用小猫跳窗来吸引流量。


    撂下电话,贺瑱又上网搜索了斯普瑞斯马戏团的公演时间。


    果不其然,瞧见在ID为自由之侠发评论的时候,马戏团就在朝澜市。


    “还是马戏团里的人啊。”贺瑱眯起眼睛,紧紧地又盯着笔记本上他画下的圈,“那大概率是你了吧,唐谦。只有你能控制住舞台上狮子咬人的频率,只有你能确保这几个你想让他们死的人,真的死在你注射麻醉剂之前。”


    只是他们没有任何的证据,唐谦的模样也太过像被害人了。


    唐谦以及马戏团里所有人的行李全部都检查殆尽,也不曾看见任何有关于苯/丙/胺存在的痕迹。


    那么可以猜想,幕后真正操控狮子的凶手必定是在外面完成的。


    沣潭市那么大,垃圾回收站也颇多。就算真的从唐谦行进的路程上追查,也是做不到。


    更何况,唐谦开车的时候,一路上也有的是机会能把苯/丙/胺处理掉。


    这简直就如同大海捞针。


    贺瑱揉着额角陷入了沉思。


    如果唐谦有心思伏法,他就不会失去一节小臂,那是他的脱罪保命符。


    还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就接到了陈晓礼急慌慌打过来的电话:“贺队长,您知道这个信息吗?狮子咬人案的那个唯一幸存者,也就是驯兽师,约了一家网媒专访!”


    贺瑱心中骤然一惴,这是他最怕看见的——


    唐谦如果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大众的视野中。即便是有一部分会讨伐他,可大多看见他的断臂,都会心疼可怜他。


    再想起他是为了救某位死者而伤的,那就更会觉得他是一个受害者,是英雄。


    等那个时候,没有证据的警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置身事外。


    很多时候不就是如此?


    舆论的“魅力”,多么讽刺啊!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闭了双眼:“你那有法子能阻止这个媒体吗?”


    陈晓礼叹了口气:“很难,这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而且我得到消息已经不算快了,据时间推定,我估计人家都有可能在路上了,当真很难阻止了。真是不好意思啊贺队长,我也没帮上忙。”


    贺瑱也大概能猜到,他也深深地叹了口气:“跟你没关系。晓礼,真的很麻烦你,还第一时间想着告知我。”


    大部分时间,警局和媒体的关系总是水深火热的。


    公安系统的看不起他们搞媒体的,总觉得他们只是想胡乱书写扭曲事实真相。


    而媒体人也觉得他们警察清高,分明什么都知道,结案了都揣着明白当糊涂,糊弄着自己。


    陈晓礼真的是他见过最后良心的媒体人了。


    “贺队、贺瑱……你是个好警察,我希望这个社会上所有的警察都和你一样,能为一个真相而拼命。所以我希望你能如愿,我希望你将所有的罪恶绳之于法,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信号似乎有些不好,陈晓礼的话断断续续的,可贺瑱却听得不能再清楚。


    他缄默了许久许久,久到电话里只能听见他和陈晓礼的呼吸声。


    陈晓礼的这一番剖白,的的确确击在了他的心底。


    “贺、贺队长?”陈晓礼小心翼翼地开口,唤了他一声,“你生气了吗?是我说得过分了吗?不好意思,我不应该随意评判他人的。”


    贺瑱立马应声:“我在,我没有生气,你不用不好意思。”


    陈晓礼有些窘迫地笑了笑,掩饰尴尬:“我以为你听我这段话,觉得我不自量力去揣摩你了。”


    贺瑱终是说出了自己一直的打算:“晓礼,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叫我贺瑱就行。但还有一件事,就是我想请你以后来我们支队做个文职,我们有太多的时间要去向公众公开真相,非常需要一个你这样有深度有笔力的人来加入我们,你……愿意吗?”


    陈晓礼似乎受宠若惊,立马问道:“我可以吗?我真的可以吗?”


    贺瑱也跟着他笑了起来,是久违的放松:“当然。”


    “荣幸之至!”陈晓礼的激动都要从电话溢出来了,“我从前只觉得我能做一个记者,用笔杆子为真相而战已是足够了,如今却没想过我有机会去真真切切地走在一线。”


    “我知道以我一人的力量想要揭露这社会上所有的黑暗并不容易,可是我的笔就如同你的枪,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一定会不偏不倚地写下每一个字、每一句话的!”


    “只是……真的还要等我最近手上的事情解决了,不论是工作上还是家里的。等我结束了,我一定第一时间加入!谢谢你,贺瑱。”


    “好。”贺瑱亦是被他这番话激得心潮澎湃,他又如何不是这般想的。


    只是一人执笔一人持枪罢了,追寻的总归都是为死者沉冤昭雪的愿望。


    他很高兴,他有宋知意这个最强法医,再来陈晓礼这个最强记者,那么他就只差个最厉害的侧写师了。


    贺瑱只觉得脑海中灵光一闪,任督二脉都被打通。


    侧写师做的工作即便是并不太受公众理解,但是对于他们破案也是给予了莫大的帮助,更能确定他对唐谦是幕后凶手的猜测是否准确。


    所以他打开了通讯录,拨通了季朗星的电话:“我们这个案子,又需要你来做个凶手侧写了……”


    季朗星到的时候,脸上挂着的依旧是他一向温和的笑意。他看见贺瑱,就眯起眼睛打了个招呼:“学长。”


    贺瑱面容上有些讪讪的,他还欠着季朗星几顿饭一直拖着没吃,结果如今又要利用人家来帮忙。


    “好学弟,辛苦你了!”他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季朗星的肩膀。


    他这么叫季朗星可是第一次,叫季朗星都有些意外。


    季朗星偏过头看着贺瑱触碰到他的双手,脸上笑意更浓:“学长邀约,我自然是却之不恭,就是不知道这一回学长准备再欠我几顿饭啊?”


    贺瑱脑袋疼,他回过头看着逐渐华灯初上的夜景,心里顿时有了主意:“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今天先还你一顿,看看我们支队的小食堂怎么样?”


    “好啊。”季朗星自然是不会拒绝的,亦步亦趋地跟着贺瑱进了小灰楼,“正好我还没吃饭呢。”


    贺瑱啧了一声,又说:“行,但你得先帮我把侧写做了。”


    季朗星垂着眼眸揉了揉肚子,略显委屈地说:“我每次来其实都是空着肚子的,就期待学长的一顿饭,可每次都要等到画完了还吃不上。”


    贺瑱无语,并着四指立于耳朵边:“我发誓,今晚你一定跟我吃上。再说了,就算你不吃,我晚上也要去吃食堂的啊!”


    “行。”季朗星仍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模样,“我就静候了。学长现在可以将案件细节告诉我了,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马戏团的事情吧?”


    贺瑱颔首,将大部分的细节都告诉了季朗星,可却隐瞒了自己有关于唐谦的猜测。他想要对比看看,到底这个凶手侧写出来和唐谦有多大的区别。


    季朗星听完贺瑱的叙述,思考了许久,终于动了笔。


    可等他结束速写之后,跃然纸上的却是一个看着很阴沉、孤僻、眼中没有光亮而又瘦小的男生。


    这和唐谦就不同了。


    唐谦即便是长得普通,也的确孤僻,但他绝不瘦小。他的身材很是健硕,身高也不算矮。


    贺瑱顿时在脑海中开始搜寻起来斯普瑞斯马戏团是否有这么一个长相的人,可却有好几个重叠。


    他们连杂技的,就需要非常灵活,大多身高都不会很高。即便是有托举动作,也不会练成唐谦那样大块头的肌肉。


    可那些人又有什么非要杀死这几个人的必要呢?


    “不像……”贺瑱看着凶手画像,下意识地念了一句。


    季朗星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这句话,作为心理学教授的他很快便剖析出了贺瑱话中的含义:“看起来学长还隐藏着一些事情,没跟我说清楚啊。”


    贺瑱被他戳穿,倒也不尴尬,只是又笑说:“这不是想看看你这个天才心理学家能在多短的时间里发现我的隐瞒吗?”


    季朗星的的确确是天才。他今年才不过26岁而已,却已经拿到了心理学博士学位。


    在同龄人不过在奋力毕业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正职教授。不仅如此,他还擅长行为分析,美术造诣也十分之高。


    季朗星似乎很是受用来自于贺瑱的夸赞,他眼底的颜色更甚,目不转睛地盯着贺瑱出神。


    贺瑱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不禁咳嗽了两声掩饰尴尬。


    这一个两个怎么时不时地都喜欢盯着他,宋知意也是,他不时就会发现宋知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啧。”贺瑱又将他怀疑唐谦的情况也同步给了季朗星,尤其着重地表达了自己对唐谦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的疑惑。


    季朗星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看着那副凶手画像出神,又说:“学长,你知道吗?凶手画像有的时候并不能完全代表凶手,而是凶手对自己真实形态的一个投影映射。”


    贺瑱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理解不了这句话。


    季朗星就又解释说:“也就是意味着,凶手在心底里觉得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的意识宫殿里,他就是以这样的一个形态出现的。”


    贺瑱好似明白了大部分,他大胆地猜测着:“所以我之前在曾经的马戏团合影中,见到刚刚加入的唐谦是这个样子,也就意味着他从来没有认可过现在的自己?”


    季朗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或许说他觉得现在这个自己不是自己,这样的解释才是最合理的。”


    “可是为什么呢?”贺瑱的眉头蹙出一个深深的川字来。


    他着实不大喜欢心理学这一遭,深奥神秘不轻易地让人理解,又感觉能直击人的内心。


    他并非觉得季朗星这个解释牵强,只是太过偏离他一个正常人的思维范围内了。


    季朗星又笑笑:“那就要说回为什么学长你不明白唐谦那么爱动物,但他还是会用动物作为他的杀人工具了。”


    贺瑱摇摇头,表示不懂。


    “人都是自私的,包括唐谦。可是——”贺瑱话锋一转,“他并不从心底里认可做下这件事的是现在的自己。”


    贺瑱眼睛一瞪:“他有精神病?精神分裂症?”


    他觉得他这回是当真听明白了季朗星的话,从中分析出了合理又正确的解释来。


    “……”季朗星沉默了一下,有些噎地又说,“不是这个意思,是……通俗易懂地来说吧,他投影的画像是他记忆中最深刻也是最恐惧的时候,他用这个影子身上的愤怒来对应到这几个死者身上,也是完成了对他自己的救赎。”


    贺瑱跟着他的话缓缓点头,到了最后听他说话,状似若有所思地考量了许久,然后又坦诚地说:“没听懂。”


    季朗星看着贺瑱那副想装又装不出来的样子,忍俊不禁,觉得可爱异常。他抿了下唇,又说:“意思就是,学长你可以去调查从前发生在凶手身上的故事了。是从前种下的因,造就了今日的苦果。”


    贺瑱比了个OK的手势,这句话他听得可太明白了。可他还是没琢磨透,这句话其中深意是什么。


    但他已然将此事记在心底,准备吃完饭再行走访调查。


    他起了身,朝季朗星挥挥手:“走吧,吃饭去,今天一定让你吃到爽。”


    季朗星自是欢欣雀跃地跟着他进了小食堂,结果打眼就和正优雅吃着晚饭的宋知意撞了个正着。


    贺瑱正在后面的门口处拿盘子,往前走鼻子就磕在了季朗星后脑勺上。


    他捂着鼻子,闷声说道:“干嘛呢?咋不走?”


    季朗星却是不动如山,只转过身,细致地查看着贺瑱的情况。他离贺瑱很近,气息热烘烘地扑在贺瑱脸上。


    贺瑱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一团雾水,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任他观察。


    直到他听到一声不轻不重将筷子搁在铝盘子上的声音,他才瞧见被季朗星挡得严严实实的宋知意。


    他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脱离了季朗星掌控的范围。


    他揉了揉仍有些隐隐作痛的鼻子,又闷闷地跟宋知意说:“知意,你在吃饭呢?一起吃呗!”


    宋知意用纸巾缓缓地沾了沾唇边并没有的油渍痕迹,脸色平淡得吓人:“我吃完了,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他便擦身从贺瑱身边走过,留下一头雾水的贺瑱。


    不是……他生气了?


    可贺瑱还没反应过来,季朗星先行开了口:“行,那就多谢宋法医让的地方了。学长,我还有不少话要跟你说呢。”


    又似是挑衅般地看了一眼宋知意顿在原地的背影,勾唇笑了笑。


    宋知意似是考量了一下,但终归还是将餐盘放在了指定区域,快步离开了食堂。


    贺瑱挠挠头,又问季朗星:“还有什么事没说清楚的?”


    季朗星沉吟片刻:“其实我又想,人是自私的这句话也没错,唐谦也知道利用狮子之后,他最容易逃脱法律制裁。”


    贺瑱了然地点点头:“所以说他也在努力地以自己性命所迫,让我们留下了狮子的性命,这应该就是他早就算好的。”


    “也许是的。”季朗星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顿时沉默在他二人之间传染,贺瑱垂下头戳了戳有些硬的米饭。


    “糖醋里脊和宫保鸡丁都很好吃。”季朗星塞了不少在嘴里,竖了个大拇指打断了这份静谧。


    贺瑱看他腮帮有些鼓,像个松鼠的样子,又不住地笑了起来:“慢点吃,多的是。”


    等这一顿饭,季朗星也没多留。


    贺瑱将其送到门口,季朗星又是得寸进尺说:“学长的食堂真好吃,希望下次学长也赏脸去尝尝我们大学的食堂。”


    “好。”贺瑱继续画饼,下顿饭指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他自己晃悠着回到了办公室,将唐谦的资料调出来。


    唐谦的信息少得可怜,只有寥寥数句记录了他是平县人,今年才二十二岁。父母亲属的关系一栏全是空白,让他有些无从下手。


    跟马戏团里的人沟通许久,才得到了一个电话号码。该电话号码也只是他很久以前填的紧急联系人,却也不知道究竟属于谁的。


    贺瑱尝试性地拨了过去,那边嘟声了很久都没有人接听。


    直到他想要放弃,挂断电话的时候,才听见那边传来了微弱的女声:“喂?”


    贺瑱急忙表达了自己的身份,却被对面立马挂断了电话,瞬间听筒里只剩下忙音。


    他再次拨打过去的时候,就显示一直接不通了,是直接被人拒绝接听的声音。


    什么情况?


    贺瑱一顿,立马将这个信息分享给鉴证科,要求立马追踪这个手机号的所在地。


    刑侦系统拨出去的号码显示都是有固定的,不至于说让对方以为自己是骗子的情况出现。那么接电话的女人,到底在害怕什么呢?


    贺瑱只觉得脑袋里一团浆糊搅乱着,虽然他有了目标嫌疑人,可那些所谓的“证据”却全然不能被用来佐证唐谦就是凶手。


    他现在能做的还是只有击溃唐谦的心理防线,从他的方面作为突破口。


    他揉了揉脑袋,现在什么反馈都还没有,他只能先回家好好休息。


    到了停车场,他准备把自己昨天停在这里的车开回去,顺便就给宋知意发了条信息,却没想到一抬眼就见到本该也在的宋知意车,却已经不在停车场内了。


    他抬头看向宋知意的办公室和解剖室,却见得都是黑暗一片,哪里还有人在?


    宋知意这是都没告诉他一声,就自己先回家了?


    他还在生气?


    贺瑱也无奈,上车就一脚油门回家去了。


    可真到了电梯上,他还是不自觉地按下了宋知意的楼层。


    敲响宋知意房门的时候,他已经准备好质问宋知意的话。


    可开门的瞬间,瞧见宋知意那张并不气恼的脸时,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将自己看得太重了?


    “你怎么来了?”宋知意穿着从自己那里拿来的海绵宝宝家居服,正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家居服穿在宋知意身上有些捉襟见肘,手腕和脚踝都长长地露在外面。


    贺瑱撇撇嘴,盯了宋知意一会儿,干干脆脆自己换鞋进门了。


    他自顾自地走到沙发上坐下,摸出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灌了几口后,这才问:“你怎么直接走了?”


    宋知意给他剥了个橘子,放到他面前:“我看季教授还有不少话和你说。”


    “没啊,说完了。”贺瑱塞了一瓣橘子到自己嘴里,就顺势放了一块到宋知意嘴前,“好甜啊,你也尝尝。”


    宋知意一滞,看着贺瑱近在咫尺的指尖,耳朵不自觉的有些发烫。他眼见着贺瑱又朝他扬了扬下巴,示意他吃下,终是含住了那块橘子瓣。


    嘴唇微微擦过指尖,是湿润的感觉。


    可贺瑱却也没在意,自然而然地又撕了一瓣下来塞进自己的嘴里。


    宋知意盯着他张张合合的唇,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第37章 老家


    可宋知意的表情却没有落入贺瑱的眼底。


    贺瑱只是觉得橘子好吃,又自顾自地拿了一个剥开。


    他有些无聊地打开了今天刚下载的颤声APP,准备再去看看阿楠爱养宠的其他视频,结果搜索栏跳出来的就是——


    狮子咬人案唯一幸免者独家专访直播。


    他随手扯了一下宋知意,示意其和自己一起观看,就点开了那个长视频。


    直播的地点选在了医院病房里,唐谦穿着条纹的病号服,脸色还是不好,看着瘦了许多。他的腿上盖着被子,却将断掉的左手小臂赤/裸/裸地展露在镜头前。


    而他的身边坐着的是一个美女记者,浓妆艳抹的模样其实并不适合来参访一个所谓灾难中的“受害者”。


    贺瑱看了一下手机左下角的主播名字,写的是新星传媒的官方账号。


    新星传媒他并不熟悉,就暗自记下了,准备之后再问陈晓礼了解些情况。


    其实唐谦也没在采访中多说什么,只是简单叙述了一下当时的场景,又将自己的伤口时不时地露出来给观众看看,顺道说了自己是如何冒死将麻醉剂推进狮子体内的。


    看完了整个视频,贺瑱将手机屏幕锁上,抱臂靠在柔软的沙发靠枕上。


    唐谦这么一来,是真的将自己置于英雄受害者的位置上了。


    “唐谦不是很爱他的那些动物朋友们吗?如今这幅做派,怎么像是把所有的问题都推到狮子身上?”贺瑱甚至觉得就仅仅两天,唐谦都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宋知意却是默不作声,又点开视频快速地查看了几遍,随即又将几张截图展示在贺瑱的眼前。


    贺瑱仔细观察了一下,却见得那几张图上唐谦的眼神都飘忽着看向自己的正前方,而不是他斜侧方的记者。


    “有人在给他提词?”贺瑱拧着眉头,不敢置信地又重复看了几遍视频,却又验证了自己的猜测。


    他抱着另一个靠枕,将两条腿都踩上了沙发边缘,歪着身子思考什么。


    片刻,他又是骤然站起:“你说……唐谦会不会察觉到他被这个媒体利用了?他还在不在乎狮子的命?”


    “我不知道。”宋知意弯腰把拖鞋摆在贺瑱脚下,又说,“发烧才好,把鞋穿上。”


    贺瑱下意识地哦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顺从地听了宋知意的话,穿上了拖鞋,又绕着琉璃茶几皱着眉头绕了几圈,最终得到了一个结论:“不行,我明天还得再去和唐谦聊一聊。”


    翌日一早,还不等他到支队,就已经收到鉴证科对那个叫Freedom和自由之侠的IP分析,果然是和马戏团的行进轨迹一样。


    陆何对抽签盒子的结论也有了:“老大,那盒子没问题,里面的纸也没问题。”


    贺瑱抿抿唇,并不多言,其实他心里早就有了谱了。


    其实盒子上面有没有被动过手脚,抽签纸张上面存不存在猫腻,这些都不重要。只要凶手是唐谦,他就会让自己“抽到”想要抽到的座位数字。


    他啧了一声,这手段其实并不高明。


    他踌躇不久又对陆何说:“继续走访调查死者的事情吧,还有他们那个马戏团的票是怎么来的。既然唐谦能对那几个死者的座位号了如指掌,那一定是在这上面下了些功夫的。”


    陆何领命,也是一脸愁容。


    贺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又笑道:“加油啊,小伙子,看起来我们的胜利马上就在眼前了。对了,我得出个公差,你好好看家,这几天支队就交给你了。”


    陆何啊了一声,有些懵地抬眼看着贺瑱。


    贺瑱解释说:“昨晚挂断我电话那个女人位置追踪到了,就在平县。”


    这无疑不更加坐实了这个女人和唐谦有关系,所以贺瑱要求查了手机号登记的机主信息——


    唐萍,女,二十五岁。


    最重要的是她亲属名字处,赫然写了她有一弟名唐前。


    虽然写法略有不同,但是贺瑱敢笃定这就是唐谦本人。


    要么唐谦这个名字是他在马戏团的化名,要么就是他成年后自行改的,亦或者说整个唐谦这个身份就是假的。


    也怪不得他们从唐谦这个人查不出什么端倪来,原来根本就该查的是唐前。


    至于她为什么拒绝接听警察的问询,就不得而知了。


    平县离沣潭并不远,差不多有400公里。只是最近的高铁站,也只能通到临市,下了车还要转乘其他交通工具。


    贺瑱即刻联系了当地警方,买了最近的高铁票准备去和她好好聊聊。


    只是陆何留下了,他就得需要另一个人陪同一起出差。他本想一人去的,可终归这不合规矩。


    可是没成想,最后前往平县的竟成了贺瑱和宋知意。


    也没什么别的理由,多的就是支队人手不足,鉴证科、检验科离不开人,而部分警力还要盯着马戏团,多余出来的就宋知意和张棠棠了。


    张棠棠一句我是女孩子,把宋知意推到了风口浪尖。


    后来贺瑱就随意给宋知意找了一个也许还会有其他尸体的理由,没想到一语成谶。


    贺瑱坐在高铁二等座的窗边,望着渐行渐远的城市风光,眼中逐渐浮现了绿色。


    他靠着椅背眯了一会儿,不多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滚到了一个靠垫上,舒服极了。


    他哼唧了一声,蹭了蹭那个有些硬的靠垫,自顾自地找了一个舒服的位置窝下,又陷入了梦境之中。


    宋知意看见一头撞在肩窝上的脑袋,唇边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他不再挪动半分,直到高铁已经减速,就要进入他们要下车的站台,这才叫醒了贺瑱。


    贺瑱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见周遭已经是别样的风光了。


    这里的温度比沣潭市要高,贺瑱脱下了外套抱在手里,身高手长地从架子上取下了他和宋知意的背包。


    当地警方已经等在高铁站外,见到贺瑱二人的时候就开始握着贺瑱的手不住寒暄,还介绍说自己是平县的警局副局长,姓郑。


    贺瑱的脸歪了歪,也自我介绍:“我是沣潭市刑侦支队的队长,鄙姓贺。这位是我们队里的……同事,姓宋。”


    到底带个法医出公差的事情,有点奇怪。


    郑局长立马笑得满脸褶子,又说:“虽然现在已经过了饭点,但是还是应该给二位好好接风洗尘一番。不如我们就市里找个黑珍珠餐厅,稍微吃上一吃?”


    贺瑱听罢,眉头都皱了起来。


    平县是个区级县,也算隶属于这个市的。所以当地的警察局长,和他这个支队队长相当是平级。


    但他平日里过得不算拘谨,也是因为有家里的帮衬。但这个郑局长一出口就是五星级酒店大鱼大肉,当真是将某些特质写在了脸上。


    “不去吃什么好的了,您稍微前面便利店刹一脚,我们买点面包什么的垫一下就行。”贺瑱绷着一张脸制止了郑局长的行为,即便是他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郑局长看见人家不买他的帐,也不再多问,只是又亲自下车在便利店里买了最贵的便当和面包。


    车程一路从高速开进了国道,又逐渐走上了盘山的公路,最后到了颠簸的土路时候,贺瑱知道他们终于抵达了唐谦的老家平县光明村。


    这车坐下来比高铁时间都长,一路颠的贺瑱屁股都疼了。


    他下车之后就原地蹦跶了两下,缓解了腿上微微充血水肿而带来的不适感。


    继而又敲响了唐谦家破旧的大门。


    “谁啊?”院里传来一个年轻女人的声音,和贺瑱那天在电话中所听见的相差无几。


    郑局长刚想应声表明身份,就被贺瑱制止了。


    唐萍心里埋藏着秘密,贸然公开身份,恐怕她连这个门都不会开。


    贺瑱只是佯装有些急迫地说:“您好,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是过路的,但是突然很想上厕所,可以借用一下您家的吗?”


    唐萍不疑有他,更记不住贺瑱在电话中短短的几句声线,不设防地打开了门,却见到外面有不少人。她心下已经,当机立断又要关上厚重的大门,可却被贺瑱抵住。


    “不好意思骗了你。”贺瑱这回吐露出了他们的真实身份,开门见山地说,“我是之前被你挂断电话的沣潭市刑侦支队贺瑱,唐萍女士,就你弟弟的事情,我想与你谈谈。”


    唐萍面露菜色,却又听到屋内传来一声略显苍老的女声问道:“萍萍,谁啊?”


    她赶忙回应:“妈,没谁,借厕所的。”


    唐母哦了一声,没再多话。


    唐萍叹了口气:“我弟弟早死了,没什么好说的,你们走吧。”


    贺瑱在手机上亮出唐谦的照片,放到唐萍的眼前,唐萍的目光躲闪根本不敢细看。


    “真的不认识吗?”贺瑱已经从唐萍的反应中确认她认出唐谦了,再次发问不过是想一步步地击溃唐萍的内心。


    唐萍握住大门的手颤抖着,她舔了舔下嘴唇,仍是固执地咬死:“不认识,我弟弟早就死了。”


    贺瑱啧了一声,又说:“那我们可能就要请唐萍女士和我们回警局一趟,接受调查你弟弟的死因。毕竟这么多年,你们家里也不曾带着他的死亡证明去销户,是否有其他隐情呢?”


    唐萍一愣,也没想到贺瑱在这里等着她。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亮着灯的屋子,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说道:“出去说吧,我妈身体不好。”


    见贺瑱点点头,她又对着屋内喊了一嗓子:“妈,我出去买点东西,一会儿就回来。”


    即便平县的温度比沣潭市高上不少,但傍晚的气温还是有些凉的。


    贺瑱眼见着衣着单薄的唐萍打了个寒颤,立马将自己的外套递给了她。


    唐萍说了声谢谢,又垂着眼睛看着地。


    她和唐谦长得只有三分像,乍一眼看过去并不十分相似,但仔细瞧了眉眼的的确确应该是亲姐弟。


    “去车上谈吧。”宋知意瞄了一眼落在唐萍肩上的外套,提议着。


    贺瑱大病初愈,可受不得一点风。


    唐萍也默默地跟着他们二人上了警车,郑局长本也想跟上,但是却被贺瑱一个“不识相”地关车门拦在了外面,讪讪地摸着被磕了一下的鼻尖。


    贺瑱也没多迟疑,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明明知道你弟弟还活着,甚至说你和他也许还有联系,为什么说他死了?”


    唐萍有些沉默,许久才小声说:“从他十五岁离家出走的时候开始,他就在我们家是已经死了。”


    “他为什么会离家出走?”贺瑱掏出笔记本,又继续问。


    唐萍闭了闭眼,似乎陷入了一段痛苦而又难过的回忆中:“我弟弟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是全家的希望。他小时候很聪明的,从来都是考全校第一的。”


    “可是后来,他中学考上了县里的高中,成绩一直就不上不下的了。他是我们全村的希望,怎么可以成绩下滑呢?所以爸妈用了很多办法,可惜都没用,直到从一个云游的大仙那里买到了聪明药。”


    贺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立马问:“聪明药?那是什么?”


    唐萍有些茫然:“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吃完了弟弟的确更爱学习了,总是有用不完的精力去学习。”


    贺瑱的神色瞬息万变,他朝着宋知意挑了挑眉,口型一张一合着无声地说:“苯/丙/胺。”


    宋知意也对着他点点头,示意他继续问下去。


    贺瑱又不动声色地继续问:“这个聪明药你家里还有剩余的吗?”


    唐萍偏着头想了想:“应该有吧。但是我妈都收起来了,她不让我碰,说这东西逼走了我弟,又逼死了我爸。”


    “你爸?”贺瑱蹙起眉,“你爸怎么回事?”


    唐萍的神色忽然一变,她不自觉地咽了口唾液,又摸了摸鼻尖,像是深思熟虑般地说:“我爸……我爸当时觉得这么多聪明药剩下,我弟又走了没人吃,都是钱来着,他就趁着外出打工出门之前吃了不少,然后……然后就死了。”


    苯/丙/胺服用过量?


    但看唐萍这个飘忽的神色,又觉得不大对劲儿。


    贺瑱立马给宋知意使了个眼色,但他心里也没什么谱,毕竟已经过去有七年了,唐父估计早就火化了。


    但是农村也有传统,人死了要入土为安,没准尸体还在也不一定。


    但他没法明着问,干脆换了个说法,拿出了搜查令:“唐萍女士,我们现在有搜查令,可以对你家进行搜查,检查聪明药的成分,请你配合。”


    唐萍惊呼一声,又扭头看着屋里昏暗的灯光,那里住着的是她体弱多病的母亲。


    她抽了抽鼻子,又说:“那我可以带我母亲出去吗?我不想让她知道。”


    贺瑱也有些心软,默许地点了点头,只是示意郑局长带来的人远远地跟着,别让她们母女二人跑路了就行。


    唐萍将唐母搀扶了起来,贺瑱这才从一边看清了唐母的模样。


    农村人生孩子都不算晚,唐母理应也不过五十岁的年纪,可看她却老态龙钟,整双腿不住地颤抖着,只能将全身重量都交付到唐萍身上,根本无法自行站立更何况于行走。


    贺瑱有些不忍地别过了头去。


    唐萍想拖着唐母快点走,她生怕走慢了一点,就会被母亲发现任何有关弟弟的事情。


    但唐母也是为难,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被女儿生生拽了几步,踉跄得差点跌在地上,不住地喘息着:“萍萍,等等……咱们要干嘛去啊?不去行不行啊!”


    唐萍的眼眶通红,眼底也是担忧与痛苦:“妈,咱得去,咱们娘俩必须在一起,离开那个屋子。”


    唐母却是一把甩开了唐萍的手,靠着一旁的大树缓缓地滑了下去。


    唐萍想要拽起她,却无能为力。


    “萍萍,你跟妈说实话,到底怎么了?”唐母四处张望着,似乎看见了躲藏起来的几人,“是有人非要进咱们家吗?他们要干嘛啊!”


    唐萍无言以为,唐母继续又说:“萍萍,妈知道你有好多事儿瞒着我,我也知道你和你弟弟也联系着,但是妈老了,也快死了……别折腾妈了,好吗?”


    “您知道?!”唐萍讶异道,“怎么可能?”


    唐母叹了口气:“虽然你们姐弟俩从前成日的吵架,你也觉得我们重男轻女,可你也很心疼你弟弟的,他也依赖你。”


    “要说当年他走的时候,身上揣的钱都是你偷偷塞的吧?还跟我们说钱你弄丢了,遭了我好大一顿毒打。到底怎么了?是不是你弟弟在外面犯事了?你说啊!”


    唐萍沉默了。


    她抹了抹眼泪,站起了身来:“既然您已经知道了,那我也不瞒着您了。我不知道他在外面犯了什么事,但是警察已经找上门来了,就在那边准备等着搜查咱们家呢。”


    贺瑱几人听罢她这么说,也不再躲藏,现身出来。


    唐母见到这么多人,一时也没顺上气来,顿时晕厥了过去。


    宋知意急忙上前,给老太太做了急救处理,让她在床上躺着才悠悠醒来。


    唐母醒来后,贺瑱才明确地跟她表示:“老太太,我们得要您之前给您儿子用过的聪明药,回去检查成分。”


    唐母脸色发灰,木然地点了点头,只是又劝说:“那聪明药不是什么好东西,害人啊、害人……”


    “您放心吧,我们不会吃的,只是用来检测。”贺瑱安抚着他的情绪,就顺着唐母指的方向,从卧室衣柜最深处找到了一个用手绢包着的牛皮纸包。


    打开黄色的纸包之后,赫然见到的就是几颗类似鱼油样式的胶囊。淡黄色的油质液体已经将外层透明的壳子染得发黄,看着粗糙而又肮脏。


    他递给了宋知意,宋知意凑近嗅了一下,对着贺瑱点点头:“味道基本上是对的,送回去给队里检验科吧。”


    眼见着一旁郑局长也对这聪明药很感兴趣,贺瑱刻意地侧了侧身挡住了郑局长的目光,将东西全部收好,放进了自己的背包最深处。


    郑局长又碰了一鼻子灰,模样有些可怜。


    贺瑱又四顾检查整个房屋院子,却只见了唐父的牌位,并没有见任何像是骨灰罐的东西。


    他心下了然,直接开口问:“老太太,您丈夫是土葬了吗?埋在哪里了?”


    唐母一愣,还是点了头:“就埋在村尾山丘上的祖坟里。你们问这个做什么?”


    贺瑱却并没有直言,只是笑说:“就是问问。”


    唐母的状态并不算好,说了一会儿就见得累了,歪在床边上回答问题时候的脑子已经有些不清晰了。


    贺瑱看着一直有些束手束脚立在旁边的唐萍,又说:“还是让你母亲先好好休息吧,我们去外面聊。”


    回到了小院里,唐萍似是深思熟虑过后,又问:“你们问我父亲干什么?”


    “你父亲的死因,不是吃聪明药吧?”贺瑱分明是笑着,却让唐萍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寒意。


    可即便她打了个哆嗦,却仍然嘴硬地说:“是吃聪明药的,我怎么可能说谎。”


    贺瑱摊摊手,话锋一转:“那既然你不愿意提及这个话题,那就来继续说说你弟弟吧。你们两个一直有联系吗?”


    他是想让宋知意开棺验尸,但是这件事毕竟涉及到人家已经下葬七年之久,更何况他还没有正规手续,又不是在沣潭市,也不能落人话柄。


    唐萍点点头又摇摇头:“刚开始一直有的,后来就逐渐没了。我只知道他去了一个马戏团,后来知道他在外面过得还行,就逐渐断了。”


    “也是最近在电视上看到狮子咬人事件,才又认出他来的。可我没敢联系他,但我也很害怕,害怕他受到牵连。贺警官,我也不是有意非得要挂你的电话的,是我着实有些害怕了。”


    贺瑱表示理解,又问:“你弟弟当时吃了聪明药,到底发生了什么?”


    唐萍似乎并不愿意回忆起当时的场景,但仍是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诉说道:“他刚开始吃聪明药的时候,就开始精神非常亢奋,从前学不进去的书本内容,立马对他而言易如反掌。”


    “他非常开心,开始拼命地学习,点灯熬油的终于在下一次月考进步了好几百名。于是爸妈都看到了效果,就强迫他吃更多。”


    “刚开始的时候,他自己也是愿意的。可直到后来,他开始异常亢奋,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不吃饭、呼吸急促。再后来就开始发高烧、头疼欲裂、说胡话,眼仁扩大到像是濒死一样……”


    “爸妈吓坏了,却不知道怎么办。他们去找大仙询问,大仙却是说这都是吃了聪明药之后的正常现象,熬过去以后我弟弟就要成为这世界上最聪明的人之一了。”


    “但是弟弟的样子还是很吓人,我看着很担心他。直到我有一天从同学家里抱回了一只小狗崽之后,弟弟的情况也逐渐稳定了下来。”


    宋知意适当的时间插进了话题:“是唐谦的身体逐渐适应了苯/丙/胺的用量,也就是通俗话来说,他上瘾了。”


    唐萍却没有理会宋知意的话,自顾自地又说:“弟弟和小狗崽的感情很好,他的精神虽然依旧亢奋,但是却正常多了。我们都以为事情会往好的地方发展的时候,那只狗却死了。”


    她怔怔地抬眼,目光中并无波澜,可语句却是极度崩溃的:“被我爸打死了,甚至……他还让我妈炖了一锅狗肉,把我弟弟最重要的朋友……吃了。”


    第38章 双尸


    吃了……


    贺瑱想都不敢想,当时的唐谦会有多崩溃。他大抵是茫然的吧,根本不知所措当时的自己到底能做什么。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又说:“然后呢?”


    唐萍一顿,眼神飘忽了一下,又说:“然后弟弟就很难过很生气,和爸妈大吵了一架后,就离家出走了。对……和我妈说的一样,我的确也偷拿了家里的钱给他,还挨了我妈一顿毒打。”


    贺瑱已经断定唐萍隐藏了一部分事实。


    他看着唐萍仍在躲闪的目光,又逐字逐句地问:“那你父亲吗?没动手吗?”


    “没、没有……”唐萍磕巴了一下,“也动过吧也许,但是我真的有些不记得了,时间太久了。”


    连她母亲都记得自己动手打过她,她也记得唐谦离家出走前的种种细节,怎么到了这里就不记得了呢?


    贺瑱给宋知意使了个眼色,宋知意瞬间了然。


    没有什么动不动手的事情,也许唐父在唐谦离家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至于是怎么死的,他们现在尚不可知,但是也猜到了和唐谦应该有脱不开的关系。


    这也许也是击溃唐谦心理防线的重要证据,只能等他们申请好了对唐父尸体开掘的指令才行。


    而唐谦变得格外在意动物,恐怕也是因为那条被吃了的狗吧。


    恰逢此时,贺瑱的手机叮叮当当地响了起来,来电是陆何。


    他出了院门,走得远些,这才接起电话:“喂?怎么了?是哪里出现问题,还是社会关系走访调查有结果了?”


    陆何的声音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老大,我们理论上是找到这几个死者的联系了。”


    “是什么?”贺瑱握住手机的指尖也发了力,撑在薄薄皮肤上的指关节也发青的突起。


    陆何继续说:“你让鉴证科去查的自由之侠的IP地址,我们顺着又找到了他在一个小众网站上的发言,而这个评论正好是给一个虐狗视频的。老大你猜,这个虐狗的主人公是谁?”


    贺瑱不多思考,直接说:“那两个被邀请上台的男死者。”


    “Bingo!”陆何似乎在那边打了个响指,“而这个IP地址与马戏团成员所在的住址,完美重合。所以——”


    “就是唐谦。”贺瑱和陆何异口同声。


    贺瑱嗤笑了一声:“我想我也已经找到了唐谦非要杀他们不可的理由。Freedom不出所料,也是唐谦本人,他就是故意要让人关注到女死者害死猫的事情,他就是想要在网络上引起轩然大波!”


    他也忽然有些疑惑了,唐谦真的是因为想要脱罪,才利用狮子的吗?


    还是他也知道,只有这样他才能最大程度地博人眼球,让所有人都开始关注到虐待动物这件事?


    他也知道,现在这个网络社会,很多时候只有网络力量才能呼吁民众去注意一件事。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忽而有些不知所措了。


    他挂断电话,有些恍惚地在院外站了许久,方才拉开厚重的大门走了进去。


    他对唐萍说:“麻烦你了,你可以先回去陪你母亲了。如果你母亲有需要治疗的情况,也可以及时联系我,我会尽可能地提供帮助的,这是我的名片。”


    唐萍立马将名片揣回了自己兜里,一溜烟地回了屋内,去查看自己母亲的情况。


    贺瑱如今须得尽快带着聪明药回去检验,还要准备对唐父的尸体进行解剖。但等他们赶到临市,就已经赶不上最后一班高铁了。


    郑局长适时地开了口:“贺队长,你要的那个尸检申请,我这边已经帮你走程序了。我想着你也许不必再多回去一趟,让你们那边派个法医来就行。我明天就能拿到盖好公章的指令,你放心吧。”


    贺瑱啊了一声,诧异地看着郑局长。他也没想到郑局长竟然这么靠谱,懂得识人眼色。


    “多谢。”他有些窘迫,拉过一旁的宋知意,“其实这就是我们支队的法医主任,他在就可以了,但是得劳烦郑局长提供一下解剖室。”


    郑局长却是并不在意:“那您看您那个要送检的怎么办呢?是我这边派个人送过去?”


    “行。”贺瑱没再迟疑,选择了如今的最优解。


    郑局长呵呵笑了起来:“那今天就在我们平县住下?我请二位吃大餐吧,这回算是接风洗尘了。”


    贺瑱也不好再拂了郑局长的面子,只说:“随便吃点家常菜就行,不用再整什么黑珍珠餐厅了。”


    郑局长一拍大腿:“贺队长就是想吃,我们平县这个小地方,也没有啊!”


    终归他们还是去了平县最豪华的餐厅,郑局长还拿了好酒好烟来。


    贺瑱瞧见,立马推脱:“戒了戒了,酒也不喝了,明天还得办案呢。”


    郑局长也就不再劝酒,只是说:“我看我也虚长你几岁,就叫你一声老弟吧。老弟啊,哥哥知道你对我第一印象不好,但是这都是我私下请你的。我家底虽然不丰,但我有个好老婆愿意让我自己出去花钱结交你们这样的英年才俊!”


    贺瑱瞬间明白了过来,这些他以为是不良作风的招待,其实都只是郑局长的一番心意罢了。


    他顿时有些尴尬,最终还是提了一杯酒:“我敬大哥一杯,确实是我的不对,我道歉。不过大哥你这让我吃了你和嫂子的一嘴狗粮,也是你的不对。那就这一杯都干了,算是一杯泯恩仇了。”


    说罢,他就把那辣嗓子的白酒一口闷下。


    郑局长见状,又要来给他填上,却被宋知意阻止住了。


    “发烧刚好,一杯到头了。”听着宋知意这么说,贺瑱也又有了拒绝的理由。


    他笑着也捂住了自己的酒杯:“确实如此,你也别笑话我,我之前的确被这个案子气病了。你看嫂子管你,我家宋大法医除了管队里的事情,也老爱管着我,见谅哈!”


    客套话到此为止,郑局长也不再强迫。


    只是宋知意似乎很是受用,贺瑱晚上的碟子里的菜就没有空过,全是一边宋知意夹来的。


    吃饱喝足,贺瑱揉了揉有些胀起来的胃,又有些犯困。


    自从他退烧了之后,这爱犯困的毛病也一直没改掉。


    住的地方算不得多好,只是干净卫生的标准间。


    郑局长有些不好意思,又说:“老弟啊,吃饭我能请,但你出差这个住宿的标准是固定的,我也没办法,毕竟你还得回去报销呢!”


    贺瑱在床上坐了下,试了试硬度:“没什么问题,我上哪都能睡。”


    说罢,他又是想起来身边还跟着宋知意这么一个矜贵的主儿,抬眼瞥了一下。


    宋知意又嗯了一声:“没问题。”


    他这才放下心来。


    见得郑局长一行人走后,贺瑱脱了外衣趴在床上睨着宋知意:“委屈宋大法医跟我挤一个房间了。”


    “不委屈。”宋知意眼眸深得像一个望不见底的古井一般,紧紧地看着贺瑱的方向。


    他求之不得。


    贺瑱在床上打了个滚,这才又说:“我去洗个澡。”


    他洗澡很快,不一会儿头上就滴答着水走了出来。他没穿上衣,只下身围了个浴巾,精壮的身材就□□/裸地展露在宋知意的面前。


    宋知意微微别开了目光,可余光依旧落于其上。


    贺瑱没多在意,也早就忘了从前听得别人说他和贺瑱是一对的事情,干脆利落地就准备在宋知意面前把浴巾也取下来,换上带来的干净衣服。


    可他还没解开,就听见宋知意腾的一下站了起来,快步走进了浴室。


    贺瑱有些懵。他这是着急上厕所?


    他也没多想,继续又摘下了浴巾换了衣服。准备吹头发的时候,这才想起来吹风机还在浴室里面搁着。


    他听着哗啦啦的水声,敲了敲浴室的门,见得宋知意半天没回应,干脆自己开了条缝把头探进去:“我拿个吹风机哈。”


    宋知意立马拒绝:“等一会儿,我洗完给你拿出去。”


    “哎呀,都是大老爷们你害什么臊啊!我自己进来取就行,你洗你的,不用管我。”说完,他就推门而入。


    朦胧的水气中,他看到了宋知意身材的大致轮廓。实在没忍住,他又往下瞄了一眼——


    牛逼,宋知意未来老婆一定很幸福。


    收回目光,他这才打开柜子摸出吹风机,把线一卷就离开了浴室。


    巨大的吹风声没让他听见宋知意洗完出来的声音,等他搞定的时候,回过头宋知意的衣服扣子已经又扣到了最上面。


    他忍不住啧了一声,揶揄道:“身材不错哦。”


    目光却是往下又挪了几寸,唇角勾了起来:“都挺不错的。”


    宋知意没搭理他,耳尖却有些红。


    贺瑱撇撇嘴,只当他是脸皮薄。


    他在床上翻了几圈,准备要睡的时候,又忽然开口问道:“知意,你说我让郑局长的手下去送聪明药,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宋知意合上了自己一直在看的刑侦类书籍:“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贺瑱咂了咂嘴:“不然我还是自己去吧,你一个人的话……”


    “不用担心我,做你自己想做的就行。”宋知意的目光容和,整张脸好看极了。


    贺瑱似是也不再纠结,关了自己床头的小夜灯,就沉沉睡去。


    宋知意看着他的睡颜,却久久不能平静。他好像离贺瑱近了一步又一步,可似乎又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了。


    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也睡下。


    第二日清晨,生物钟便叫醒了宋知意,他起来看了时间才不过七点。


    他早些洗漱了,略带冰冷的水扑在脸上之时,也给他带来了绝对的清醒。


    他今日要面对的是一副已经埋在土里,绝对白骨化的尸体。有很多证据已经随着时间流逝,他不确定自己能到底看出些什么来,只能尽力而为。


    听到宋知意的动静,贺瑱也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他揉了揉迷糊的眼睛,和宋知意擦身打了个招呼:“早。”


    郑局长没多时就带着早餐到了酒店楼下,随行的除了昨天那几个熟面孔,就还有一个看着十分普通的中年警察。


    “老弟啊,我怕你担心聪明药的事儿,就特地把我们局里最擅长潜伏的人带了出来。”郑局长把那个中年警察推了出来,贺瑱顿时也明白了原由。


    他们的容貌都太过出挑,总是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的。但是这个中年警察是真的扔进人堆里都看不出来,根本不会有人留意他,看过既是忘了。


    贺瑱也不再多犹豫,将聪明药细致地交付给了中年警察,又给陆何穿了消息,让他拿到证据的第一时间告知自己。


    他也是第一次对自己识人不清感到抱歉:“郑局长,你真是慧眼,昨天真是我的不对。”


    郑局长反而不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昨天都杯酒泯恩仇了,今天还提什么。走吧,我的手续已经办妥了,可以返回光明村了。”


    一路上又是多颠簸,贺瑱觉得他如果过两天再回去,指定屁股要变成四瓣了。


    到了唐萍家门口的时候,就见到大门紧闭着,监视的警察也表示没什么异常。


    可宋知意抽了抽鼻子,却陡然间闻到了一股不对劲儿的味道。


    “不好!”他只撂下这一句话,就急匆匆地踹门而入。


    屋子里漆黑一片,郑局长下意识地想要摸灯的开关,却被贺瑱立马按了下来。


    贺瑱用袖口捂住自己的口鼻,又示意旁人也照做,快速地和宋知意一起开了所有能打开通风的门窗。


    窗户上封着胶带,不知道是为了不让屋里的热气散出去,还是外面的空气进来。


    做完这一切,他们才远离了这个小院打了救护车的电话。


    “好好的,她们两个怎么会烧炭自杀呢?”郑局长百思不得其解。


    可贺瑱好像已经在脑海中串联出了全部:“不用等她们娘俩醒了,马上找到唐父的坟墓,验尸吧。我觉得这一切根源,都会在那里了。”


    当即问询了左邻右舍,确定了唐父下葬的具体位置,贺瑱便下了第一铲子土。


    待得棺材展露出来,贺瑱扇了扇面前飘起的尘土,帮着一起推动了棺材盖。


    可展露出来的确叫所有人都惊掉了下巴——


    那棺材中不止有一具成年男人的尸骨,多的还有一具蜷缩的婴儿骨架。


    婴儿头大身子小,四肢不正常地佝偻着,脊柱上似乎也突出来了一块,叫人看得胆寒。


    贺瑱深吸了一口气,还是看着这可怜的小婴儿摇了摇头。


    宋知意却是戴上手套,快步上前去。他示意其他人将整个棺材都抬了出来,运回平县的解剖室,以防破坏尸体上更多的痕迹。


    再次颠簸着回程的路上,贺瑱却是板着脸一言不发。


    宋知意见状,开了头:“那个小婴儿,应该是母体一直在孕期吃苯/丙/胺所造成的天生畸形。”


    贺瑱约莫也猜到了,只是沉沉地呼出一口浊气:“是得继续追查下去,这个卖聪明药的所谓‘大仙’到底是个什么来路了。”


    狮子咬人案只是个引子,推演出来太多的是更令人胆战心惊的往事。


    贺瑱又陷入了沉默之中,宋知意也不再过多打扰。


    等到了平县的警局,没了打下手的张棠棠,自然而然是贺瑱跟进了解剖室。


    他帮着宋知意将尸骨一点点地移到了解剖台上,又帮忙用清水与小刷子一点点地清理着其上的尘土。


    而宋知意则是在解剖台前沉着认真地拼凑着骨架,恢复最原始的状态。


    宋知意纤长的手指抚过一块块骨头:“脊椎骨弯曲、肩胛骨突出,可以简单判定从前是做重体力活的。”


    贺瑱在一旁学着张棠棠的样子,记录下了宋知意话中重点,又抬眼继续等着宋知意说下去。


    可宋知意的目光却落在唐父的肋骨和胸骨上,抿了抿唇:“他不是服食聪明药过量而死的,他是被人杀的。”


    贺瑱的笔尖一顿,立马探身上前:“怎么回事?”


    宋知意指着胸骨上的裂痕,以及肋骨上一牙缺口,又说:“这是死前伤,并且没有任何要愈合的痕迹。胸骨的位置更像是被人肘击,而肋骨上的痕迹需要做凶器模型比对,但是据我的经验猜测,这就是刀尖从正面刺入进去所造成的。”


    他说着,还凌空给贺瑱复原了一下当时的状况。


    贺瑱却一下子从中看到了不对劲儿来:“这……如果是一个肘击,加上一个尖刺,那就很像是两人合谋作案,而不是一个人。”


    宋知意也同意这个观点,只是又有些疑惑。他仔细地测量了刀伤落在肋骨上的痕迹,却有些不确定地说:“角度似乎要再确认一下,须得将尸骨扫描传给棠棠,让她和鉴证科做个模型出来。”


    贺瑱明了,立刻联系郑局长安排人和宋知意一起完成这项工作。


    待得终于结束,他才想起来自己的手机在无菌室外的置物架上放着。


    他迅速脱掉身上的无菌服,摘掉手套口罩,拿起手套出了门。


    除了来自于陆何的信息,就是陈晓礼打过来的几个电话了。


    他先看了陆何发来的消息:老大,聪明药已经到了,检验科正在紧赶慢赶地做检查,估摸着今天就能有结果。支队一切安好,你不用担心。


    他回了个好的,就去看陈晓礼打来的电话了。一点一个、一个十分一个,后面一点半又有一个,再就没有了。


    贺瑱皱了皱眉,回拨了回去,约莫猜到陈晓礼应该是遇上什么急事了。


    “喂?”等陈晓礼的电话一接通,他立马发问,“怎么了?找我找的这么急。”


    陈晓礼平日里最是细声细气的,说话也慢吞吞,可这回却是语调急迫:“贺队长……贺瑱,能帮帮我吗?我和我妹妹一直在被人跟踪,并且还在我家门上刷红漆咒我们死。”


    “怎么回事?”贺瑱忙问,随意找了一间办公室坐了进去。


    陈晓礼却是带着些许哭腔,又开口:“我也真的是没办法了,不然也不会在你这么忙的时候打扰你。之前就是一直被人跟踪骚扰,但是也那个人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我就也没跟你说。但是——”


    “他这次把我家车的轮胎弄爆,害的我妹妹发病我差点没办法及时带她去治疗。我实在是自己解决不了了,能不能麻烦你……帮帮我。”


    他说得恳切异常,贺瑱无从拒绝:“我知道了,但我现在不在沣潭市,我会安排陆何那边去你家看看的。你也自己留心一点,如果有再多那个跟踪者的信息,也及时同步给我。”


    陈晓礼道了声“多谢”,似乎终于安下了心。


    贺瑱挂断电话,捶了捶自己的后脑勺。只觉得最近这些事情怎么都如山般,一下子全涌了过来。


    但他还是将陈晓礼的事情放在了心上,当即便联系了陆何去安排人到陈晓礼家中问询些情况。


    这些事件本不该是归于他们刑侦支队所管理的,但陈晓礼既然是朋友,他也理应去多照看一番,只是奈何实在抽不开身。


    贺瑱打完电话安排完事情,又折返回了解剖室。


    宋知意正和张棠棠视频通话着,他就在无菌室换好了衣服也出现在了镜头里。


    “老大!”看到贺瑱出现,张棠棠立马乐开花般地打了个招呼。


    贺瑱嗯了一声,自顾自地拖了一把凳子坐在旁边,看他们师徒两人的沟通。


    鉴证科的模型在做着,同时亦是需要宋知意这边配合着。


    不多时,便见得鉴证科同事已经把凶器的样子以及电脑估算出来的角度、方位都一一模拟出来了。


    依照形状,看起来就是一把很普通的水果刀。


    宋知意有些沉默,贺瑱看了也明了:“刀是从斜上方刺下的,所以只有唐谦了,对吗?”


    宋知意仍在沉思中,他绕着模型比划了两下,似乎又得出了个不同的结论。


    贺瑱也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中的错处:“可不对啊,唐谦是在去了马戏团后才抽条拔高的,他在离家出走之前可是又矮又瘦的。难道是外人作案?”


    “不,不是的。”宋知意笃定地说,“除去凶手迟到从高处刺入,还有一种就是——”


    他把Pad的屏幕固定住,又将其旋转了九十度。将模拟凶手是站立行凶的样子,依稀转变成了凶手是躺在地上。


    贺瑱瞬间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用身高优势就行,那么家中所有人都有作案动机了。而且我觉得,如果这么看模型的话,更像是死者摔倒,撞在了凶手的刀尖上。”


    第39章 婴骨


    只是若这么论,犯罪嫌疑人仍是锁定在唐家的三个之中。


    最大的可能还是唐谦犯下的,所以他才要改名换姓离开。


    但是这样又不能解释,为什么他们在来的时候,母女两人会在家中烧炭自杀。


    贺瑱也陷入了两难之中,他啧了一声,又重新出去找到了郑局长:“唐家母女醒了吗?”


    郑局长摇了摇头:“即便是咱们抢救及时、手法正确,但时间还是有些久了。唐萍也许能醒,她那个妈……醒来也许会记忆力衰退、失语的症状,这些都是ICU那边知会我的,不知道会不会影响咱们破案。”


    贺瑱也是无奈:“短短几天,这一家轮流进ICU,还全是自找的,我忽然就觉得挺可笑,又挺可悲的。算了,如果她们母女俩其中任何一人醒来,麻烦老哥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我。”


    郑局长应了一声,他就晃晃悠悠又回到了解剖室外。


    这里不像是支队里面,解剖室外有块玻璃能看见内里的动作,他只能从门上的小窗户向里望去。


    宋知意已经放下了唐父的尸骸,转而看起了那具小小的婴骨。


    宋知意比划着骸骨的尺寸,又不住地摇了摇头,好看的面容上是鲜少有的可怜之色。


    可贺瑱却没有打断他的动作,而是在外面看了他许久,终是等到他脱下白大褂走出来。


    “怎么样?”贺瑱开门见山地就问。


    宋知意回头看了一眼婴骨说:“那个孩子,都未曾足月,可能只有六七个月。天生残疾没错,大概率是苯/丙/胺影响的,但不排除其他原因。只是完全白骨化了,无法检测了。”


    贺瑱有些可怜那个孩子,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其实没有被生下来也是他的幸事,如果他真的活下来了,这一辈子都将是噩梦。”


    宋知意颔首:“母体在孕育这个孩子的时候,也应该是食用了大量的苯/丙/胺。她本来会以为能生成一个健康又聪明的孩子,却没想到自食恶果。”


    说罢,他又将Pad展示出来,将鉴证科调整好的凶杀现场模型播放了出来。


    黑色火柴棍小人在白色背景下分外显眼,只见高矮两个火柴棍小人显示吵架,而后便推搡了起来。


    在此期间,矮个子小人为了摆脱高个子小人的束缚,奋力用自己的肘关节处猛猛击打了高个子一下,高个子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又捂住了自己疼痛的伤口。


    等他稍微缓和过来,又朝着矮个子火柴棍小人袭来,似乎真的是生气了。矮个子小人被他一推,倒在了地上,手边刚好有一把刀,被用作举起来防身。


    而高个子小人愤怒地冲向他,但脚下不知道被什么一绊,正正好好地摔在了那个尖刃之上。一切都行云流水般的恰到好处。


    贺瑱心底却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问题。


    但是这样的模型,可以完美契合唐父身上两处未愈合的骨裂痕迹。


    “怎么了?”宋知意瞧见他抿起的双唇,知他心中有疑惑。


    可他却还是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我多虑了。算了,先等等唐家母女醒来和陆何那边的检测结果吧。”


    说曹操曹操就到,陆何的信息没半个小时就发了过来:老大,确定了,这个聪明药里含有的元素就是高浓度的苯/丙/胺。


    贺瑱悬着的一颗心,如今悬的更高了。


    他也没想到只不过想来走访调查一下唐谦的社会关系,却又牵扯出来了七年前的一场凶杀案。


    他甚至都不知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和宋知意回去,可也庆幸他当时灵机一动带的是宋知意和自己一起来,省去了很多麻烦事。


    不过还是有件不好解决的,便是他们两个没想到要在平县留这么久,根本没有带够换洗衣物。


    好在及时雨郑局长又如雪中送炭,给贺瑱二人打包了两身换洗衣服来:“不是什么特别贵的,别有心理负担。外衣都还好说,主要还是内衣裤。”


    贺瑱也不推脱,全然收下了。


    直到了第二天一早,唐萍终于是悠悠转醒。


    贺瑱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了医院。


    唐萍手上插着输液管,即便是护士劝阻也非要下床从自己的加护病房,到母亲的ICU去看看。


    她双眼通红、双腿打颤,只一个劲儿地盯着母亲的模样,自言自语着:“如果我晚上多注意点就好了,就不会让我妈把窗户关上了。”


    贺瑱轻咳了一声,示意她回到病房,再与自己坐下好好聊聊。


    唐萍也不敢多言,只耷拉着脑袋说:“我没什么好说的了。”


    “你是觉得这就是一场意外吗?”贺瑱那日已经反反复复地观察了院里的地形,简陋的端倪被他一眼识破。


    唐萍却是诧异:“什么意思?不是意外吗?我听护士说,我们是一氧化碳中毒被送进来的,我就想到这几天降温,我们就点了煤炉取暖,不是那个吗?”


    “一氧化碳中毒没错,也是煤炉造成的也没错。可是——”贺瑱话锋一转,“窗户上的胶带,也是你贴上去封死的吗?”


    “那怎么可能!”唐萍顿时坐直了脊背,手掌在床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扯得输液管的针头都往外错了一分,“我又不是傻子,我怎么可能做这些事!难不成、难不成……”


    她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眼光再一次飘忽着。


    贺瑱心如明镜,却依旧把这事拿到明面上说:“难不成什么?”


    “没什么。”唐萍的头摇得像个拨浪鼓。


    她一向都这么没脾气,逆来顺受地为着母亲、弟弟着想。


    贺瑱却不再跟她说这个,只是又问:“我看你还是懂一些化学知识的,怎么也没继续上学?”


    唐萍默然:“那算什么化学知识,只是些常识罢了。我读书不好,家里还是想让我弟弟读。”


    贺瑱哦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刻意在她面前,于本子上重重记下重男轻女四个字。


    他昨日没了旁的事情,也没闲着,就和郑局长一同去唐萍、唐谦两姐弟上的学校走了一圈。


    大部分的教师、同学已经见不到了,可好在曾经在高中教导过唐萍的班主任还没退休。


    班主任表示唐萍学习成绩极为优异,从来都是全校第一,如果拼一拼,从他们这个小山沟里考进大城市里的好大学也是并非没有可能的。


    只是没有征兆地突然退学回到家中,再也没有回归课堂,继续她最以为傲的学业。


    贺瑱听闻此事的时候,当真只觉得讽刺。


    真正聪明的女儿不在意,却偏生将重心都放在了愈发走偏的儿子身上。


    可现在骅国内也太多太多这样的案例存在了,这些观点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正如同很多人也并不将宠物看作一条生命,而是可以随意丢弃、伤害的玩具罢了。


    唐萍看着重男轻女那四个大字,也沉默了。她不再说自己从前的事情,只是又说:“昨晚我吃了晚饭就特别困,坚持不了多久就睡下了。”


    “你吃了什么东西吗?”贺瑱皱皱眉,她不会无缘无故地困。


    唐萍摇摇头:“没,就是我妈非要给我做饭,把馒头都烤糊了,也不怎么好吃,我吃的也不算多。”


    贺瑱把细节记录,又问:“馒头还有吗?”


    唐萍想了一会儿,脑袋似乎有些疼,但还是点了点头:“有的,我放冰箱里了。只是昨晚的剩菜没了……”


    贺瑱给郑局长发了个信息,让他尽快去安排取证检验,又问:“还有别的异常吗?”


    “那我不知道了,我睡得太死了。”唐萍叹了口气,“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是我妈吗?”


    “现在不能确定。”贺瑱合上了笔记本,看着唐萍孱弱的身子,又想起几天前他就是这么对着一脸苍白的唐谦的。


    唐家大门被栓得好好的,但也不排除有他人翻墙入内的可能性。但要避开所有监视的警察目光,却也太难了些。


    所以,这场一氧化碳中毒案还是母女俩其中一个搞出来的可能性更大上许多。


    嘱咐护士多关照唐萍一番,贺瑱又离开了医院。离开前他去ICU看了一眼,唐母仍在昏迷之中,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他下了楼,坐在没掉落所有叶子的梧桐树下发着呆。


    他很喜欢梧桐树,小灰楼的前面也栽满了。夏天的时候绿油油的遮阳,而到了秋天才是最漂亮的,红的黄的落下一地,踩上去咯吱作响。


    “你在这呢。”他忽然听见有人同他说话,声音轻缓。


    他抬眸,就看见了站在梧桐树下的宋知意。红黄的树叶衬得一身白的宋知意愈发得不食人间烟火起来,朦胧的阳光笼罩着他,宛如谪仙。


    他第一次远远的就是在梧桐树下看见了宋知意,可如今这一回他却有些迷茫了。


    ——“宋知意,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不是说那次针锋相对的见面,而是再从前到我都有些记不住的时候,我们是不是见过?”贺瑱仰着头,莫名其妙地问出了这一句来。


    宋知意的表情似乎有些耐人寻味,可他却没有正面回应,只是模棱两可地说:“也许吧……”


    贺瑱不再追问,将自己在唐萍病房中所得信息公之。


    宋知意看着贺瑱那有些潦草的笔记,整理出了些许线索来:“你是觉得唐母给唐萍下药,想拉着唐萍一起死,是为了当年的真相就到他们母女俩为止了?”


    “也算对吧,但是我有个疑惑。”贺瑱往旁边错了错,在长椅上给宋知意留出些许为止,“那如果按照这个道理推论下去,那唐母想保护的还是远在天边的儿子啊。可我总觉得……这一次,不是唐谦。”


    “但是如果是在母女之间,那难道是唐母因为不堪自己大月流产,生下畸形胎,心态崩塌将一切罪过都推至唐父身上,这才和他起了龃龉。”


    “那么唐萍呢?又是因为什么?难道是被强迫退学,供并不比自己聪明的弟弟上学,而对父亲心生怨怼吗?那为什么不将她母亲一同恨上?”


    他翻着自己的笔记,总觉得自己疏忽了什么:“不行,我得回一趟犯罪现场。”


    又是车程一路颠簸,回到了光明村的那个小院中。


    周遭依旧是警察看护着,但也多了不少的围观群众,正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


    贺瑱脚步一停,还是先转了个弯奔着一个正在嗑瓜子的大妈而去。


    他脸上堆着和善的笑意,端的是一副丈母娘们最喜欢的模样,凑上前去问:“大娘,你跟唐家熟不?”


    大妈噗地吐出一个瓜子壳,上下打量了贺瑱几眼:“还成吧,他家人都奇了怪状的,脑子不大正常。”


    “这话怎么说?”贺瑱张开手,大妈也给他倒了点瓜子,两人磕着就聊开了。


    大妈也是个爱说话的,噼里啪啦就把这些年唐家做的事情说了出来。


    虽然大部分贺瑱都听闻过了,但是还有些细节却是唐萍没说出口的:“他家当年说整了个什么聪明药,藏着掖着也不叫别人看见。还有他家那个老头,当时下葬就急匆匆的,可也不知道怎的,死了一天那棺材里就一股子死老鼠味儿。”


    贺瑱嗑瓜子的动作一顿,差点把瓜子壳当仁咽下去。


    这就意味着那个婴儿是死在唐父前面的,但也不超过五天。所以才能被塞在唐父的棺材里,一起悄无声息地下了葬。


    他如今和宋知意待在一起久了,也知道了许多法医的基础知识,可以对一些证据稍作判断了。


    “然后呢?”他回头给跟着的警察使了个眼色,让人再去村里小卖部买点干果来,他分一分就能多从这群最爱八卦的女人中得到更多有用的信息。


    “也没啥然后的吧。”大妈又呸了两口,“就是他爸葬礼也没出现,那小子连夜就跑了,我就怀疑指定是他给他爸气死的,但也不一定。”


    贺瑱将新拿来的开心果递给大妈,大妈看见眼睛都亮了,话更密了起来:“他家那闺女从前也住校,不怎么回来。就那两天回来了一趟,结果遇到这么个事儿,被吓得病了好几天,好了就连学都不上了。”


    唐萍病了?


    贺瑱缓缓将这个细节记下,又问:“那唐母呢?她看着精神好吗?”


    “能好吗?老公都没了,还能好呢!”大妈嗤笑一声,眼底对唐家尽是不屑一顾,“但是她身体倒是没什么问题,忙前忙后的,还似乎一直想要把他家那小子找回来呢。”


    “结果没找回来,还把闺女打了一顿,那闺女本来就病着,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的,差点没熬过来。可你知道后来怎么着,姑娘好了之后,更孝顺她妈了,就说弟弟不在了,她就是她妈的全部了。我呸,这一家人脑子都有问题!”


    贺瑱这回也是有些同意大妈的话,这家人却是都很奇怪。但他又问:“后来呢?他家又有什么事不?”


    大妈绞尽脑汁思索片刻,眼睛一亮又说:“还真有!他爸死了之后,他妈就开始有点神经不正常了,天天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一宿一宿转圈,也不知道找谁呢,可吓人了!那会儿弄得我们都不敢出门,生怕跟她撞个脸对脸。”


    “后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一两个月的吧,她就不再出门了。我们也不敢去看,等过了半年的再见她,就开始这幅病歪歪的模样了。这一家啊,也是怪可怜的哟!”


    亢奋而后又病弱,这已经完美契合了宋知意之前所说,苯/丙/胺服食过量的后果。


    那这么看来,唐萍的谎话也不尽然是错的,只是吃下苯/丙/胺的主角不是唐父而是唐母了。


    就是不知道是唐母自愿,还是唐萍逼迫了。可若是唐萍逼迫,又为了什么呢?


    他又多跟周遭人聊了聊,见没得什么更有用的信息,就把差人买来的干果全给分了。拍了拍手,他又转头回了唐家的小院之中。


    院门是拴上的,大门他们仔细也看了,内里也是有个小锁扣上的。是他们当时着急,撞门的时候也没留意到。


    而窗户是从里面用胶带封上的,窗户也是最常见向外开的。


    有经验少的警察已经开口了:“这一看就是母女俩其中一个人作案,不然怎么将这里做成一个密室。”


    贺瑱却是一挑眉:“这是最常见的密室手法,也很容易实现。把胶带贴在窗户里面,然后直接从窗户出去,再将另外半扇关上,很容易就贴住了。但是——”


    他话锋一转,又说:“你说得没错,这就是母女两个其中一个做的。”


    他比划了一下窗户大小:“这个窗户实在太小,根本不允许一个孩童通过,又别提成年人了。”


    冰箱里的剩下的馒头已经被拿去化验了,结果刚刚传到了贺瑱手机里:经检验,馒头中含有大量苯二氮卓类比巴比妥类成分。


    他拿着手机,怼到宋知意眼前,问道:“这个什么苯二的……是不是就是安眠药?”


    宋知意颔首:“对,用苯/二/氮卓类比/巴/比妥类的药品有地西/泮、劳拉西/泮、奥沙西/泮、氯硝西/泮、马来/酸咪/达唑仑、艾司唑/仑、阿普唑/仑等[1]。”


    贺瑱想要妄图记下两三个药品名字,但最终还是混乱成一团,一个也没记住。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宋知意,又直截了当地把宋知意推了进去,说道:“既然带你来了,快给我派上用场。你去看看他家有这几类药物其中之一吗?”


    宋知意无奈地笑笑,眼底尽是对贺瑱无奈的纵容。


    他带上手套、鞋套,也进入了案发现场,去和刑警们一起搜索有用的信息。


    大部分家庭的药品都不会胡乱摆放,怕被人误食也会放在高处或柜子里。


    宋知意扫过餐桌上面的一个壁橱,将其打开后,赫然在其中的就是几盒熟悉的药。


    他将所有都状语证物袋中,只一个单独放置。


    出了门,他便递给了贺瑱:“找到了。”


    “这么快?”贺瑱瞪大了双眼,又拿过证物袋看清里面的药品名称,“地/西洋?不是叫什么地/西/泮的吗?”


    宋知意嗯了一声,解释说:“国内经常会把这个药的名字叫错,其实这个药有个更常见的名字,就是安/定。”


    贺瑱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个药品,摇了摇头又说:“儿子吃兴奋剂,妈吃安/定剂,啧。”


    宋知意又说:“不只有地西/泮,还有丁/螺环/酮、坦/度螺/酮这些,是抗焦虑和抑郁的。”


    贺瑱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这面前一亩三分地,又生出了那么多的悲剧罪恶:“我在他家,我也得抑郁。”


    他又在厨房处转了几圈,比对着之前鉴证科做出的模型,却发现所有陈设摆件的位置,都和模型中的不一样。


    “变过了吧?”贺瑱丈量着尺寸,却又有些疑惑。


    真的是变过了吗?


    宋知意看他沉默,忙问:“怎么了?发现什么端倪了吗?”


    贺瑱却是摇摇头:“没,封锁现场,再去走访调查下社会关系吧。”


    可依然一无所获,直到郑局长来了消息说唐母醒了,但需得他们做好心理准备。


    贺瑱火急火燎地回了平县的医院,就见得众人都在ICU外围着。


    他心里咯噔一下,更害怕老太太已经在他赶回来的途中撒手人寰。


    他走到病房外,却见得是唐母正乐呵呵地拉着护士的手,不让她离开,嘴里一直叫着“萍萍”。


    贺瑱盯着看了许久,愈发有些沉默。


    郑局长叹了口气:“让你做好心理准备嘛,一氧化碳影响了她的脑子,再加上她之前有焦虑抑郁的症状一直吃药,就更为严重了。现在虽然没有失语,但却胡乱认人,也不记得什么了。”


    唐萍也撑着输液杆站在人群中,远远地望着她的母亲,眼中浑浊,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似乎是感受到了贺瑱有意无意的目光,她朝着贺瑱的方向扭头,看清人后生从唇角挤出个勉强的笑意来。


    贺瑱没回应她,反而问主治医师:“她这个情况,就完全不可逆了吗?”


    主治医师摇了摇头:“概率非常小,治愈率很低。即便能稍微恢复一些,可远比不上之前,随着时间推移,整个人也会更加记忆混乱的。”


    贺瑱表示了然,只是如今这个结果,是谁所希望的呢?


    他重新将目光转投向唐萍,见得唐萍仍是低垂着头,让人摸不清她的心底。


    但她似是又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对着不远处的贺瑱说:“贺队长,我有话跟你说。”


    贺瑱挑挑眉,自然而然地跟随她去了自己的加护病房,宋知意没别的事情也一同听她细讲起来。


    甫一进门,唐萍开口就是炸裂:“是我,都是我做的。”


    “什么?”贺瑱佯装不解,又详细追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是你自己给自己下了安眠药,又从外封上了窗户,烧炭想要带着你母亲一起自杀的吗?”


    唐萍明显一愣,盯着贺瑱看了许久看,才又点了点头:“对,是我。”


    贺瑱刻意在话里说错了一点,可唐萍仍是挑不出来认了下来。


    他抱臂于胸前,也不拆穿她,只是又说:“那还有别的吗?”


    “我听说了……”唐萍的指尖绞着衣角,将其揉得乱七八糟,“你们去开了我父亲的棺材……”


    贺瑱耸耸肩,靠在椅背上等着她的下一句话。


    唐萍抿了抿唇:“是我,我杀的我父亲,都是我做的。”


    “哦。”贺瑱在前两个月已经经历过好几次,丈夫以为是自己杀的替妻子认罪,父亲以为是女儿下手又替其赴死。


    唐萍这回,在他这里似乎有些翻不起风浪了。


    他直截了当地又问:“那你是怎么杀的?如何杀的?血衣怎么处理的?凶器又扔在哪里了?”


    唐萍沉默了片刻,才磕磕巴巴地又说:“我用水果刀……捅的他,血衣剪碎了埋在后院的土里。凶器……凶器没扔,洗干净了然后一直放起来了,后来过了两年才故意弄卷了刃,随意扔掉了。”


    贺瑱听完她的叙述,却坐直了脊背。


    杀人手法她理应是猜的,但是这个血衣和凶器的处理,的的确确她参与了没错,不然她没办法讲的这么详细。


    “凶器扔在哪里了?”他忙不迭地又问,已然是口袋里掏出纸笔,要重点记录了。


    唐萍咬了咬嘴唇,直至出了血来,才又说:“村里之前有收废铁的,我问他不锈钢要不要,他说不收,我说送他,就让他拿走了。”


    这是早就找不到证据了。


    宋知意冷不丁地开口:“血衣埋在地下,就需要将他们家后院翻开来看了。只是尼龙化纤还好,不大会腐烂。但如果是纯棉,两三年就可能不在了。”


    贺瑱应了声,知会郑局长让安排还留在小院的警察将地刨了,看看是否还有血衣在。


    不多时便有消息传回来,说的的确确在后院中挖到了些许残存的碎片,可太过微小稀碎,接触到空气的瞬间化为乌有。


    唐萍的成绩当真很好,怎么处理这些犯罪证据对她而言,也是易如反掌。


    唐萍炙热而又目不转睛地看着贺瑱,并不再像前日那般不敢直视,就仿佛她是真的将自己心中所埋藏多年的往事一吐为快般。


    贺瑱朝他勾了勾唇,又说:“和你母亲还有弟弟真的没有半点关系吗?”


    他特意在说出母亲和弟弟的时候拖慢了语速,却见得提及弟弟时并无变化,可在说起母亲之时,她的目光却躲闪了一下。


    贺瑱啧了一声,有些惋惜。


    他回首看了一眼宋知意,却见得宋知意仍是直视着唐萍,又说:“那么……那具婴儿骸骨呢?”


    唐萍的神色顿时慌乱万分,似是提及了什么不愿意想起的噩梦一般,脸色惨白、呼吸不畅。


    她似乎想到了、看到了面前有什么,惊惧异常,抽搐着浑身盗汗。


    眼见得她的状态不对,贺瑱迅速地按响了床头的呼叫铃,顿时医生护士便围成了一团,他二人只得推到病房角落里。


    医生快速查看了她的状况,让药房快些取安/定剂来。


    贺瑱心里一抽,拉过宋知意便耳语:“真的是她妈焦虑抑郁吗?还是她?还是母女两个都这样?妈的,这一家子怕不是有什么遗传病史吧?”


    宋知意对他轻轻地摇头,示意他再观察下去。


    等一会儿唐萍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医生又要在为她做个检查,就让贺瑱二人先行出去。


    贺瑱绕了两圈,也不知道这检查什么时候结束,就准备先再去看看唐母的状态。


    可宋知意却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被医生拉上的帘子,好看的眉眼紧紧蹙起,似是心底装着什么解不开的谜题一样。


    贺瑱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见他没有反应,便自行先去了唐母的病房。


    唐母孤零零的一个人半坐在床上,不再大吵大闹抓着护士,垂头丧气的模样很像之前他们所见正常老人的样子。


    贺瑱有些欣喜,只觉得是不是唐母恢复了些许记忆。


    他忙不迭地推门而入,却见得唐母瞬间将目光投向了他,嘴里一个劲儿地叫着:“小前、小前你回来了,上学累不累啊?今天的聪明药吃了吗?”


    她说罢,就要从一旁柜子上拿水杯给贺瑱。随后就一个劲儿地翻着抽屉,妄图找出聪明药来。


    贺瑱明白唐母这是因为记忆衰退所造成的记忆混乱,他想了想,反而利用了这一点。


    他演绎着唐母记忆中的儿子,缓缓又说:“妈,我回来了,我爸呢?”


    唐母似乎有些想不起来了,晃了晃脑袋又害怕地说:“你爸……你爸不是死了吗?小前,你不能逃跑,你要去自首的!”


    什么?!


    人还是唐谦杀的?


    贺瑱觉得有些不对,可唐母的脑子已经算是坏掉了,她是编不出谎话的了。


    这是医生下的诊断,并非她能演出来。况且弄出这么一大摊子事儿,似乎本来就是不想让人知道真凶,可如今唐母这一句话更应该是真实的了。


    贺瑱只觉得太混乱了,三个人三种嫌疑,各个都能杀了唐父,可偏偏是嫌疑最小的唐萍去亲口认了罪。


    岂不是可笑?


    唐母似乎又开始记忆混乱了起来,不再记得唐谦弑父的事情。


    她语气温和,又说:“小前啊,你是男孩子,你姐姐最近身体不好,吃什么总是吐,你拿钱去给她买点爱吃的来。”


    贺瑱疑惑,这又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他细细碎碎地听了唐母说了许多,一直在尽心竭力地扮演好儿子的角色,以保能从零散的话语中顺些有用的信息下来。


    但医生的检查也很快,不多时护士就得空来埋怨贺瑱办案也要尊重病人了:“这病人本来就有焦虑症,你们说什么刺激她了?给我们找了这么多事。”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贺瑱如实说明,“只问了她一个孩子的事情。”


    “孩子?什么孩子?”护士不明所以,给唐萍注射完药就准备转身出门了。


    可没到门口,又说:“不过警官,你长得好帅,能加个微信……对不起,不加了。”


    她话没问完,宋知意冷冽的眼刀就已经杀了过去,如一道寒刃,险些将她凌空抽筋扒皮了。


    贺瑱没看见,还有些懵着准备拒绝这个请求,却被宋知意一把拽住了手腕。


    “怎么了?”他有些诧异,但还是顺从地跟着宋知意到了病床前。


    宋知意一把掀开了唐萍身上的被子,又将其的外裤退至大腿以下。


    贺瑱嘶地吸了一口气,暗自念叨着:“这不太好吧。”


    但还是又问:“你发现了什么?”


    “一般未生育的女性盆腔是闭合的,而她的盆骨张开,盆腔变宽。”宋知意又缓缓地道出了这个事实,“所以,这个孩子……是唐萍生的。”


    这信息宛如惊天巨雷,轰得就炸开在了贺瑱脑子中,让他久久不能回神。


    他急忙从口袋里拿出好几颗薄荷糖塞进嘴里,他不想抽烟,但好像这样能让他多点脑子消化一下宋知意话中的含义。


    “怪不得刚才唐母说有一段时间唐萍一直在吐,那就是唐萍那会儿怀孕了。”贺瑱看着病歪歪、没有血色躺在床上的唐萍,心中还是有些怅然,顺势就将衣物给她穿好了。


    继而,他又转头对宋知意说教了两句:“你以后少扒人家女孩子裤子,这样不好。我知道你是对着死人多了,也就没什么男女之分了,但是这个好歹是个活生生的大活人。”


    宋知意听训:“知道了,我下次注意。”


    贺瑱还为他找着理由:“我懂,事急从权嘛。”


    看着唐萍,他又冷不丁地冒出一句:“你知道吗?凶手是唐谦。”


    宋知意一顿,也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唐萍:“为什么?”


    “刚唐母亲口说的。”贺瑱摊了摊手,将唐母的原话基本复述了一遍。


    宋知意的眉头就未曾舒展开来过:“那唐萍为什么帮唐母顶罪?”


    贺瑱也一头雾水:“不知道啊。那闲聊的大妈真是说对了,他们一家人的脑子都不太正常。”


    顿了顿,他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现在……我觉得我的脑子也不太正常了。”


    宋知意却不自觉地又想到唐父那具白骨化很严重的尸体上。


    如果有血肉,他就能分析出具体死法。毕竟这一刀下去的准头在哪里,他也不知。


    若是……“根本就不止一刀呢?”


    他下意识地提供了自己脑海中的最跳跃的想法,接着又在贺瑱讶异而期待的目光中继续说了下去:“也许刺他的那个人以为他死了呢?更明说就是——”


    “有人补刀了。”


    贺瑱适时地接收到了宋知意的提示,转头继续又看向仍是昏迷不醒的唐萍。


    那一个杀人未遂,一个目击者,那只剩下一个凶手了啊。


    “唐母现在的记忆是混乱的,她所说的事情并非全部。”宋知意提醒着,“而且也不排除唐谦的可能。”


    贺瑱捶了捶脑袋,又提议道:“不然……我们回沣潭吧,再去见见唐谦。还有可以将唐父和婴儿的骸骨都带上运回去,重新用咱们那里更先进的仪器做些检测。”


    其实也没什么更先进的仪器,只是贺瑱想再复检一下,以求个心安。


    宋知意却拒绝了他:“不用,但你可以让季教授帮你尝试做个凶手画像出来,也许会有帮助。”


    贺瑱撇撇嘴,看着宋知意的目光凝重、脸色紧绷。


    “哦?”他不自觉地揶揄起来,“那行,我就去找我学弟帮忙了。”


    宋知意面色不变,从鼻腔里哼出一个:“嗯。”


    但这个提议确实可行,贺瑱出了病房又拨通了季朗星的电话,依旧是那句话:“帮我个忙呗,等回头请你吃饭。”


    季朗星也依旧没有拒绝他,只是说现在还在工作中,可能要到晚上才能和他视频通话了解更多的细节。


    贺瑱立马感谢万分,饼又画大了一圈。


    他本是有些乐呵地回来,目光与宋知意触及的一瞬间,他上翘的嘴唇立刻拉平成了一条直线。


    他佯作看了看依旧没有醒来的唐萍,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个问题来:“唐萍是在唐父死了之后才不去上学的,所以她如果非要杀唐父,那么理由呢?”


    “孩子。”宋知意轻吐出的话语,却如万斤重般压在贺瑱身上,“苯/丙/胺是能致畸,但是□□所生的几率也很大。”


    刚刚在确认唐萍才是婴骨亲生母亲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联系了郑局长为婴骨和唐萍做亲子鉴定。


    而如今,贺瑱又立马拨通了电话,要求与唐父的骸骨也一一做亲子鉴定对比。


    等结果的三个小时间,贺瑱也有些忐忑。


    他不希望结果是如他和宋知意猜测的那样,可那样就有了太过明显的杀人动机。


    结果是被发到宋知意手机上的,他看着答案,抿了抿唇。


    “婴儿死者与唐萍的DNA99.99%相符,系为母女关系。”他又缓缓地读了下去,面色凝重,“而与男死者的DN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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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凶器


    贺瑱并着一口气,等着宋知意的后半句话。


    ——“并不相符,不认定该样本为生物学上的父亲。”


    他悬起的一颗心终于揣回了肚子里面,如果真的是兽父行径,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审问唐萍。


    但好在不是。


    贺瑱探过头,挨得宋知意极近,去又看了一遍那个检测结果。


    “不信我?”宋知意鲜少有这般调笑的话,一下子让贺瑱紧绷的神情也放松了下来。


    他把下巴搁在宋知意肩窝上,脑袋沉沉的似乎需要有个人帮他承担着。


    从背后看,就似乎是他环抱着宋知意不撒手般。


    他小声呢喃着:“这个孩子,是个小姑娘呢……我之前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也是个男孩子。可她,是个小姑娘呢……”


    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慨叹些什么,只是觉得一股莫名巨大的悲哀油然而生。


    他转了转,将头整个埋进宋知意宽阔的肩膀上,又拱了拱,像个小孩子一般。


    宋知意却是自胸前覆上了他环过来的手,轻轻地拍了两下。


    护士前来查房,就看见了这一遭,都忍不住轻咳一声,小声念叨着:“怪不得不让给我微信呢!”


    贺瑱从容不迫地回头看了护士一眼,仍是维持着这个姿势,放松着自己整个身心。


    护士给唐萍调了输液的药品,又嘱咐说:“看着时间,她一会儿就能醒来了,你们可别再刺激她了。”


    贺瑱撇撇嘴,自知不能不刺激,只敷衍着:“放心吧,放心吧!”


    护士小姐姐有些不信,一步三回头地出了病房。


    这一会儿又让他们等了半个来小时,外面已是月色低垂、华灯初上,唐萍终于悠悠转醒。


    看到贺瑱二人的一瞬间,又似是想起了昏睡前的事情,有些紧张地蜷缩了一下。


    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又问:“两位警官,还有什么要和我了解的吗?”


    贺瑱拉过椅子坐在她床边,只叹了口气,又说:“我们都知道了。”


    唐萍的脸色一滞,本就憔悴的模样如今更显颓唐。她明显异常紧张了起来,整个手臂都在被子下使着莫大的劲儿。


    她还是颤颤巍巍地问:“到底是什么事情啊?你们这么说,我真的不是很明白。杀人的事情我不是已经交代了吗?直接逮捕我不就行了?”


    贺瑱从宋知意手中拿过手机,点开亲子鉴定的结果界面递到唐萍面前,朝唐萍扬了扬下巴,没有作声。


    他已经刻意删除了与唐父做比对的一页,亦是不想让唐萍多思多虑。


    唐萍不明所以,却也看了下去,只是当真她读懂其中含义的时候,却是又要一口气喘不上来气,似乎要再次因为焦虑症发作而崩溃过去。


    她将宋知意的手机往旁边一甩,就要开始痉挛起来。


    可贺瑱早就看穿了她,一伸手就将手机截在了半空。而宋知意却将她扭动的臂膀强按回了病床上,控制住了她的动作。


    贺瑱接下来的话却如寒冰,刺入了她的心房:“我已经问过护士了,在这些药物没有从你体内代谢出去的时候,你是不会再发病的。”


    宋知意在旁边仍是不语,不过绷着那一张美人脸,清冷如千年寒霜。他却是扬了扬护士特意留在病床上,专门为唐萍发疯时准备控制住她的绑带。


    唐萍无地自容地舔了舔嘴唇,潸然落下泪来:“是,这个孩子是我生的……但是你们也看到了,她是残疾的,没足月就生了,生下来就死了。”


    这些信息都是公知的,贺瑱便又问:“孩子的父亲是谁?”


    唐萍却是闭上了眼睛,大量的泪水自她眼角挤出:“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太多人了。”


    贺瑱心中一抽,是轮/奸?


    “到底怎么回事?”贺瑱也顾不得再去用语言压迫她,让她将真相说出,也只想为这个可怜的姑娘出一份力。


    唐萍摇摇头:“我说了也没用,都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还查得出来?就算查出来又怎样,他们也不会认的!”


    “你不相信警察吗?”贺瑱义正言辞地说着,“不相信我们,也要相信科学。你孩子死了这么久,我们都能提取她的DNA和你做比对,就也一定能找到当初伤害你的人,帮你寻求真相。”


    “真的吗?”唐萍睁开了迷蒙的双眼,却仍是不肯相信。


    贺瑱与她打了包票:“不管多难,要多长时间,我们一定会帮你追查下去的。”


    唐萍似是终于动摇,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公之于众:“我当时住校回家,我爸和村里一堆叔叔伯伯喝酒打牌,我给他们送了点吃的,我爸就非要让我陪他们一起喝。”


    “我拒绝过了,我爸就辱骂我,说我一个姑娘读什么书,占着茅坑不拉屎,强迫我喝下去了。那些从前待我很好的叔叔伯伯们,也像魔鬼一样迎合着,看着我被灌酒。”


    “我很快就不省人事,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我不知所措,我爸还一直骂我不知廉耻,勾引别人。我妈虽然心疼我,可也对此毫无办法。她帮不了我,我也帮不了我自己。”


    贺瑱只觉得如今面前的唐萍脆弱、可怜,她也曾是被欺辱的对象。


    她叙事缜密、周全,不再像是当时替人顶罪的时候那般支支吾吾。


    贺瑱多年的刑侦经验告诉他,这些都是最真最真的实话。


    他牵了牵唇角,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唐萍,只能又问:“你确定那些人都在光明村里吗?”


    唐萍重重地点了头:“至少我晕过去之前,看到的所有人都是光明村里的。”


    贺瑱抿抿唇,心下有了思路。


    但他面上不显,又替唐萍掖了掖被角,继续问道:“那说说你后来为什么也去吃聪明药了?”


    唐萍有些沉默,但还是如实相告:“我不知道我怀孕,我一直不知道。我以为我只是学业太重、压力太大,所以反胃,所以胖了,但我的注意力明显跟不上了,总是会被影响到。”


    “所以我想起来了我弟弟的聪明药,我偷偷回家让他把药给我吃,他就能变得正常起来,而我也能拥有我想要的精气神。”


    “聪明药对我而言是成功了的,但是……我那天肚子很疼,出了很多血。茫然间,我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我身体里离开了,就是那个孩子。我不知所措,用校服包着她回了家,我妈看到也快疯了,就去找了我爸理论……”


    贺瑱打断了她:“你爸也知道这件事?”


    唐萍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知道我爸是不是知道了,因为那几天他都没再回家,等他再回来的那天就是……”


    她不用说下去,贺瑱就已经了然再回来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怪不得村口大妈说,唐萍那几天看着是生了一场大病。


    “其实我……”唐萍似是一股脑地想将所有的事情真相都吐露出来,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贺瑱皱皱眉:“其实什么?”


    唐萍却不再说一句话,只是缄默着闭上了嘴。


    贺瑱朝着宋知意撇了撇嘴,示意他出去两个人通通气,就此事再聊聊。


    可他脚步还没踏出病房,却听见唐萍又以非常小的声音说:“其实我看见了……”


    贺瑱陡然回头。


    唐萍却像是用了全身力气一般:“我看见了,我爸想要起身但却被小前击倒,然后……小前把水果刀,插进了他的胸膛。”


    恰如惊雷,轰然贯耳。


    在贺瑱的讶异中,她又继续说:“是我亲眼所见,是真的……只是小前太可怜了,我想保护他,从一开始就想保护他。可是……我也很可怜啊。”


    她字字泣血,句句是剜着自己骨肉才能撑着说下来的。


    尘封了这么多年的往事,她隐瞒得够久了。如今见到一个终于肯为她伸冤的警察,终于下定了决心将一切真相都说了出来。


    “贺警官,你是个好人,请务必帮我找到那个……伤害离我的人,我先说谢谢了。”唐萍似是终于将心底的秘密倾囊而出,她朝着贺瑱微微弯腰,可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释然的情愫。


    贺瑱对她重重地点了头,出门便怅然道:“唐萍也是可怜,我想着让老郑弄个什么免费体检的,去给他们全村抽个血,看看到底是哪个畜生做的。抓到一个,这一群就都跑不了了!”


    他牙关紧咬,眼底尽是坚毅。


    郑局长也当即就去申请拨款做这件事,他信誓旦旦地跟贺瑱表示:“即便是明天申请批不下来,我也会自掏腰包还唐萍一个公道。”


    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贺瑱晚上回酒店之前,在便利店买了两瓶啤酒。


    他坐在路边的马路牙子上,拉开了易拉罐的环,把手里这瓶递给了宋知意,又拿了一听和宋知意撞了一下:“干杯哈!”


    他咕咚咕咚地灌了好大一口下去,带着气泡的冰凉液体,顺着他的喉管溜了下去,直达了胃里。


    他嘶地倒吸了一口凉气,耸着肩拧巴了两下,这才从嘴里吐出个“爽”字来。随即,他又用袖口擦了擦嘴巴,抹去唇角一点沾染。


    宋知意陪着他,可动作依旧是维持着那副清贵优雅的模样,即便是饮下的量都大差不差,可他的动作就文雅多了。


    贺瑱瞥他一眼:“快别装了,啤酒就得大口大口地喝才痛快!”


    宋知意不为所动。


    贺瑱也不理他,又是自顾自地说:“终于能回沣潭了,我都想我家羔子了。这回即便是不能用狮子咬人案让唐谦伏法,也可以借用七年前的弑父案了。”


    “嗯。”宋知意抬眸看着贺瑱,昏黄的路灯照在他的身上,又与后面便利店闪烁的招牌相应着,竟是在他身上度上了一层圣洁的光晕。


    宋知意垂下头,唇角却是抑制不住地上扬。他摇晃了几下啤酒,仰头如贺瑱所言,灌下了猛猛一大口。


    喉结滚动,冰凉的液体也就在此间被送至了胃里,凉意席卷了全身,他忽而也就明白了贺瑱所说的那个“爽”字,究竟意欲为何了。


    是终于得到了自我。


    一听啤酒下肚,贺瑱觉得身心格外舒服,随手把其捏扁,就丢进了路边的垃圾桶中。


    “走吧!”他对宋知意说,却忽然留意到了宋知意的啤酒并没有喝完。


    宋知意见他意图,自然而然地跟着也准备将还剩下一些的啤酒扔进垃圾桶里。


    可贺瑱却眼疾手快地把他剩下的那一口抢了过来,就着他喝过的地方又猛灌了一口下去。


    “暴殄天物!”贺瑱笑骂他,“大少爷就是大少爷,果然还是浪费。”


    可这啤酒不过十元一听罢了。


    贺瑱酒量不错,这点算不得什么。一路和宋知意走回了酒店大厅去,吹着凉风更是感到无比的清醒与痛快。


    他又是先去洗了澡。


    洗澡水哗啦啦的,贺瑱哼唱的声音也断断续续地传入宋知意的耳朵之中。


    贺瑱长了一副五音不全的脸,可他偏生是个唱歌很好听的人。


    从前因为抽烟而留下的低沉沙哑的嗓音,在慢慢悠长的情歌面前,是那么的适配。


    宋知意敛去了周遭一切声音,只听着那偶尔拉长着转音的歌声。


    可却是一阵微信的声音打断了这片刻的悠哉,贺瑱的洗澡声也戛然而止。


    ——“知意,是不是我的手机响了?密码是0812,我生日,你打开看看,我估计是季朗星。”


    即便是贺瑱不在意,告诉了他自己的手机密码,可是宋知意也在心底认为他本不该去打开的。


    可是……贺瑱说是季朗星。


    宋知意兀自用密码打开了贺瑱的手机锁屏,点开了微信,目不斜视地就接到了季朗星的视频通话。


    他按下接通键,屏幕亮起的时刻他看见了季朗星一张不输现在流量明星的脸。


    季朗星似是低头在翻找着什么,没有看清接视频的是谁,就直接开口:“学长,看来你又很需要我了。”


    宋知意的脸色冷得像寒冬腊月里冻了一圈,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直接说:“还好,也不是很需要。”


    季朗星听到不同于贺瑱的声线,忙不迭地抬眼,就与宋知意四目相接。


    一时间相对无言,更无动作。


    静得只像是网络卡住了一般,可惜上面信号五格全满。


    宋知意一张死人脸不做表情更能活,季朗星心理学大教授更能和别人拉心理战。


    他们就这么耗着,直到贺瑱擦干出来。


    宋知意这几日终于能下定决心,又控制住决心去看贺瑱赤/裸的身材。可是——


    他在贺瑱走过来,想要接过手机的一瞬间,迅速掐断了这个视频通话,然后恬不知耻地对着贺瑱扬起个抱歉的神色:“不好意思,手滑了。”


    贺瑱不疑有他:“没事没事,我再给他拨回去就行。”


    说罢,就又要从宋知意的手中拿手机。


    宋知意却是在一瞬间将手机换到了另一只手上,贺瑱扑了个空,脚下不稳,就一头向着宋知意的怀里栽去。


    宋知意温香软玉抱满怀,分明都是用的同一种酒店劣质沐浴液,可怎么贺瑱闻起来就这般香?


    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相接,是宋知意舍不得松开的触感。


    可这样的好时光却总是不多,不过须臾便已消失。


    宋知意流连忘返,无法忘怀地回顾着,甚至连指尖都微微颤抖。


    可贺瑱却不明所以,但他也没太在意,撑着一旁的桌子起身,就要再去够宋知意换到另外一只手上的手机。


    宋知意却仍然攥得死死的,从鼻腔嗤出一股气来,又说:“先把衣服穿上吧。”


    贺瑱这才如梦初醒:“哦对对对,你说得没错。我这副形象去跟人衣冠楚楚的大教授视频,实在是有失风化,谢啦!”


    他迅速地套了件长袖,又回拨了季朗星的视频过去。


    果不其然,他见得季朗星还是商务衬衣穿在身上,一脸正气,心中暗自又多谢了几番宋知意的提醒。


    不然他可要丢大人咯!


    季朗星见得这次是贺瑱,脸上堆砌的笑意便要溢出屏幕:“学长,晚上好啊。”


    “你好你好。”贺瑱一向敷衍而又尊敬着他,“刚我在洗澡,就先让知意接了,我们现在开始?”


    季朗星却并不接他的话茬,只是状似随意地问:“学长出差,是两人一间吗?”


    贺瑱撇撇嘴:“对啊,我们那边的差旅费给的抠抠搜搜,可不像你们大学里面,项目费都是几亿几亿地拨。”


    “学长这说的是哪里的话,那是人家要做实验的项目,我们心理学没有这么豪气的。”季朗星知道宋知意就在旁边听着,又说,“那行学长,我们开始吧,就是别忘了你跟我的约定啊。”


    贺瑱知道他说的是自己画的那几张饼,反正他已经债多了不愁,就随意应付着:“好好好,知道了。”


    寒暄完,他就开始细致地给季朗星讲起平县这个案子来:“其实我们这边大概清晰了,姐姐已经目击弟弟行凶,并且我自行判断所言非虚,但还得去做真实性测试。但是,我还是给你再细讲一下吧……”


    季朗星听罢所有的故事,却也有些沉默了。


    他几次三番想要下笔,可都停了下来。他对贺瑱说:“我得细想一下,去剖析一下这涉案的三人心理。我明天一早将画像发给你,如果有问题我也会随时问的。”


    他的笔尖戳了好几次纸张,又说:“但是学长,我还是觉得有隐情是你们没发现的。可我也没想明白,也许等明早我就能想明白了。”


    贺瑱点点头,乐呵呵地挂断了视频后,立马揉了揉自己的脖颈。


    他们一直忙,他也忘了把祛疤的药膏带来。但是上次宋知意新找来的那个,似乎效果的确比之前的好。


    “对了,你这个药膏是啥牌子的啊,回头要是别人问了我也好推荐。”他对着镜子,问后面捧着书在看的宋知意。


    宋知意没抬眼,只随口说:“没牌子,我配的。”


    “你配的?!”贺瑱猛地转过头,走到宋知意床前,给他书撂到了一边,“哎哟,我们宋大法医这么厉害呢!”


    宋知意又把书捡回来拿着:“还可以。”


    贺瑱啧了一声,又称赞道:“这岂止是还可以,非常厉害了好吗?你不去申请个专利都是屈才了,之前怎么没告诉我?”


    “申请了,在审批。”宋知意这一页书却是再也翻不下去了,“毕竟我们没有约定,所以没告诉你。”


    贺瑱琢磨了两次这里面的因果,终于明白了这“约定”二字由何而来:“不就是我骗他请他吃饭吗?他在那说得怪暧昧的,还约定。”


    他替宋知意翻了一页书过去,又拍了拍宋知意背后的枕头:“行,好好看吧。”


    然后回到自己床上就先给陆何发了个消息:我应该明天就会带平县案的一名证人回沣潭,剩下的需要先留在平县,准备好测谎设备。


    等到陆何回了个大大的OK表情后,他又忍不住炫耀:你知道吗?我那个祛疤的药膏是宋知意给我特意配的,牛不牛逼?


    陆何又回复了个硕大的大拇指。


    贺瑱翻了个白眼:哟,我走这几天学会敷衍我了是吧?胆儿肥了,看我回去不把你皮扒了。


    陆何立马讨饶:不是的,老大,我哪敢啊!就是正好遇上之前帮忙去陈记者家里调查的那个警察回来汇报,我没法分神。老大,你也知道的我单核处理器,不能并行!


    贺瑱算是原谅了他:对了,陈晓礼那事儿怎么说了?


    陆何迅速回复:没太大的事儿,老大等你回来我再跟你细说吧。


    贺瑱回了个“行”,就再没继续说下去。


    一夜好眠,贺瑱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先摸了手机,可消息里空空,一个都没有。


    将唐萍提至沣潭市的手续还不曾办妥,他晨起的时间就也有些无所事事了起来。


    这是在从马戏团看到咬人现场之后,他许久没有的清闲了。


    宋知意早就醒了,手上捧着的刑侦类书籍已经变成了心理学。


    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声音带着点上翘的小尾音:“早。”


    宋知意也回应:“早,下楼去尝尝平县的特色早点吗?”


    贺瑱眼睛骤然一亮:“走!”


    这几天急着破案,他们吃的都是郑局长带来的面包,每次都干噎的要命。


    他是在第一天说了面包就行,但不代表他真的只喜欢吃面包啊!


    宋知意把书扣在桌子上,贺瑱又瞄了一眼:“这个是哪来的?之前那本你看完了?”


    宋知意颔首:“郑局长从书库翻来的,打发一下时间。”


    早上七点过,一向是市集里最热闹的时间。


    贺瑱早就和郑局长打听好了位置,说是这次吃不上,也还有下次,但没成想这次就用上了。


    他们在酒店门口随意上了一辆公交车,两站地就到了市集的正门口,里面熙熙攘攘、吵吵闹闹的都是摊位。


    两人在摩肩接踵中往里挤了不远,就看见个干净利落的小摊上正好空出一张桌子。


    贺瑱眼疾手快,立马抢先把宋知意按着坐了下去,又说:“你在这把座儿占着,我去看看吃点啥。”


    摊位都是露天的,摊主掀开盖着的大桶,扑面而来的就是羊肉汤的香气。


    贺瑱立马准备掏钱:“来两碗,烧饼也要两个。老板,是不是这俩搭着吃更好?”


    得到老板肯定的回应后,他端着托盘就放到了宋知意的跟前,可却没想坐下来:“我看那边还有好吃的,我去瞧瞧,你先吃上!”


    转头他又奔着另外的摊位过去了,他刚等着新出锅的烧饼时候,就看上不远处一家的肉饼了。薄薄的饼皮里夹着的是满满的肉馅,老板一刀切下去,鲜嫩的汁水就溢了出来。


    不多会儿,他又拿着一张切好的肉饼,和两根看着并不起眼的油条挤回了座位上。


    “这老板说的,这是特产,和我们吃的油条不一样,里面灌了糖的。”他把袋子打开,先给宋知意夹了一根,“肉饼也是现烙的,快趁热吃!”


    说罢,他就先喝了一口羊汤。没有任何的腥臊味,只是羊汤的鲜,热乎乎地一口喝下去,整个身子都暖和了。


    宋知意也随着他的模样,喝了一大口羊汤,又把烧饼掰成小块泡进了汤里。


    贺瑱也是有样学样,吃了一块感慨说:“你这法子倒是挺好,怎么知道的?”


    宋知意目光瞥过隔壁桌:“学人家的。”


    贺瑱也回头看了一眼,随即笑道:“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接地气的模样多好,别成天老端着了,行不?”


    他说着,又囫囵地咽了好几口下去。


    肉饼也格外好吃,一口咬下去油香汁水便炸开在他的唇齿之间,微微有些烫地让他卷了舌尖,可终归没舍得放弃那一口到嘴的美味。


    只是可惜那油条里灌糖的吃法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贺瑱觉得倒还好,只是见得宋知意咬了一口就微微蹙起眉头,看着油条有些迟疑的时候,忍不住发笑。


    ——“吃不了别硬吃了,放那就行。不然回头给你吃不舒服了,得不偿失。咱就尝尝味道当地特产味道就得了,快放下吧,我的大法医。”


    贺瑱眼睛弯弯,笑得开怀。


    宋知意也没再像日常那般强求自己。


    吃饱喝足后,他和宋知意又在市集里转了挺久,随手买了几个小玩意儿准备拿回去给陆何他们当伴手礼。


    郑局长的消息也是来得巧,刚刚在他们准备回到酒店,再收拾一下行李的时候传来:老弟,手续已经办妥了,你们今天下午就可以带着唐萍回沣潭市了。放心吧,唐母我们会看管住的,你就安心地办案吧,我们都等你好结果!


    贺瑱抽空回了个“好的”,就去票务系统买了三个人回沣潭市的高铁票。


    回程的路上因为带着唐萍这个犯罪嫌疑人兼证人,本是没买到挨在一起的票,也在乘警的帮助下换在了一起。


    这也是唐萍第一次走出平县,来到大城市。她下了火车,就看着沣潭市的蓝天感慨着:“原来这里的天,还不如光明村的蓝。”


    陆何已然在外等候着他们了,唐谦也已经被请到了支队喝茶,可他们姐弟俩恐怕这几日还是见不到的。


    有队里别的同事看顾着唐萍,贺瑱就和陆何上了同一辆车。


    陆何看着贺瑱还算明朗的心情,又说:“老大,其实这几天马戏团那件事闹得更大了,媒体争相报道,唐谦推波助澜,已经有网友查到那几名死者曾经虐待动物。”


    “所以在网上已经有个说法是兽神降临,来惩戒这些作恶之人了。他们不怪狮子,也不追寻真相,就一股脑地散发这些神鬼言论。”


    从王宁自杀传得沸沸扬扬的水鬼找替死者,到杨宝胜不信科学只信神佛,再到今日的兽神降世。


    贺瑱只觉得荒谬,可对于无畏的民众而言,这却是能保护他们的最好法子。仿若只有将一切罪责都推给鬼神,他们的人间才是“安全”的。


    他冷哼一声,又叹了口气:“挺可笑的,但也能理解。”


    “不过——”陆何话锋一转,“如今政府部门倒是更加大宣传虐待动物这件事了,媒体也大肆宣传这件事,呼吁广大群众如果看到相关事宜,及时曝光。”


    贺瑱转头看着车窗外熟悉的风景,那天他们去马戏团的时候就走的是这条路。


    他轻轻地勾了勾唇:“唐谦的愿望达成了,他这也算是做了唯一一件好事了吧。”


    陆何不置可否。


    贺瑱没再继续说下去这个话题,只是又问:“对了,陈晓礼那件事处理的怎么样了?”


    陆何一顿,立马又接上自己老大跳跃的思维:“我派了人去调查,确实是发现了陈家门口被泼了红油漆,还被刮了车。逮到了,但却是没有造成任何的人员伤亡,就训斥了一下,看他道了歉又赔了钱,就给他放了。”


    贺瑱皱皱眉头:“怎么就直接给放了?也没跟我说一声,怎么着也得留到我回来再处理啊!”


    陆何叹了口气,又有些无奈地看了贺瑱一眼:“最近队里不是人手不足嘛,而且跟踪这件事一般情况而言也不属于咱们支队的范围。所以大家都有些悻悻的,最后只能派个刚毕业的去了。那刚毕业的没什么经验,见得对方态度还算好,就过去了呗。”


    “行吧。”贺瑱啧了一声,但也没多言,“我回头再去问问他最近怎么样吧,先紧着手上的刑事案件。”


    不出多时,警车便停在了支队门口,唐萍被人带了进去领到了审讯室,而贺瑱在外面看了许久,才扭头进了另一间。


    他往嘴里塞了一块蓝莓味的硬糖,压抑住又想去抽烟的欲望,再次直面了唐谦。


    唐谦如今伤已经好了很多,只是依旧用刺目的白纱布包住的左大臂末端,随着他和贺瑱打招呼而摆动着。


    唐谦的心情好似很不错,见到贺瑱也是笑意盈盈地开口:“贺队长,好久不见,你这几天好像也没在沣潭市。”


    只字不问他自己究竟为什么被请来支队问询,好像一切都在掌握之中般。


    贺瑱也不再缓着他,拿出从光明村带来的聪明药就扔在了桌上。他朝着唐谦努努嘴,又问:“眼熟不?”


    唐谦平静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道裂痕,但他仍是在很快的速度里绷住了申请。


    可惜这一切都逃不出贺瑱的目光,贺瑱轻蔑地笑了一下,等着唐谦的下一句话。


    果然不出他所料,唐谦继而又说:“不认识,不知道。贺队长,这是什么好东西?”


    “你妈亲手给我的,还说了你吃了很久。”贺瑱开门见山,“说起来你妈是真的爱你啊,愣是能为了你,拉着你姐姐一起烧炭自杀。”


    唐谦明显处于一个临界值,情绪马上就要绷不住了。


    贺瑱当即又加了码:“还好我们发现的及时,你姐还好说,但是你妈……”


    “我妈怎么了?”唐谦这次怎么还能坐得住,他立马站了起来。脚边的凳子也随着他的起身,被掀翻在地。


    贺瑱看了一眼倒地的凳子,慢吞吞地应对着面前焦急的唐谦:“这么担心你妈,那你妈跟你说去自首的话,你怎么不听呢?你怎么就直接跑了呢?”


    唐谦这才反应过来贺瑱说的并非是狮子咬人案,而是他在七年前所犯下的罪。


    他沉下了头,任凭贺瑱再多说,都是缄默不语。


    贺瑱也不再搭理他,只是又佯装随口地说:“你姐姐来沣潭市了,她当年对你那么好,你也想见见她的吧?但是估计得等段时间了,等她做完测谎,看看她所说的事实究竟是不是真的之后,也许你们两个能见上一面。”


    他说罢,不再理会唐谦是否还有更多的事情想要同他言语,转身就出了审讯室,徒留唐谦一个人在里面。


    他自单向玻璃观察着里面的情况,吹了吹刚泡下的茉莉花茶,浅抿了一口。


    唐谦刚开始并不为所动,只呆滞地愣在原地,目光不知固定在了何处,许久不曾挪地方。


    可过了约莫有个五六分钟,寂静让他开始躁动不安起来。他似乎想到了唐萍会说什么,可又念及唐萍对他的百般好,终是崩溃地用仅存的右手抓乱了头发,狠狠地捶了捶桌子。


    贺瑱就这么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让他一个人在静默中心理防线逐渐崩塌。


    陆何适时地走了进来,悄声对贺瑱耳语:“老大,唐萍的测谎结果出来了。她说的她目击了唐谦的犯罪过程这件事,没有任何问题。”


    贺瑱抿唇一笑:“证词拿到了?录音有吗?直接放给唐谦听吧。”


    陆何点点头,将备好的录音递给贺瑱。


    贺瑱却没进房间,只将录音对着与屋内沟通的设备放了出去。


    唐谦先是被吓了一跳,继而又找起了究竟是哪里发出的声音。他抬眼顺着声音方向,瞧见了置于房顶的小喇叭。


    可即便是他踩上了桌子,想去够,依旧毫无用处,只得听着那里传出的是自己许久没听过,可却熟悉异常的声音。


    ——“我唐萍,指证我弟弟唐前杀害我父亲。犯罪过程如下……”


    唐谦本是如坐针毡地听着,可越是到后来,他的精神就愈发得平静了下来,就仿佛在听其他人的故事一般。


    贺瑱知晓是时候进去了,他关掉了声音,推门而入,与唐谦四目相接。


    唐谦朝他偏偏头,又像是刚刚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向他扬了扬断臂:“贺队长,我自首。”


    贺瑱纠正他:“你这不算自首,算是被我们抓回来的。”


    唐谦哦了一声,又说:“我不是说这件案子,我是说狻猊咬人的那个,我自首。”


    他已是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一个案子也是认两个也是,反正他就一条命,总不能死两回吧。


    可贺瑱一挑眉,又说:“行,但还是先说说弑父案吧。”


    唐谦撑着桌子,向前俯身直视着贺瑱的目光,又说:“其实我杀我爸的时候,已经没在吃聪明药了。那会儿我姐要吃,我就强撑了下去,都给她了。能戒掉那玩意儿,靠的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那条狗?”贺瑱问道。


    唐谦点头:“可惜我最好的‘朋友’,被我爸杀了吃了。我爸那个人,从来没爱过我们,只把我们当做他炫耀的工具,学习好是他有面子,学不好动辄将我们打个半死。”


    他撸起只剩半截的袖口,可大臂、肩膀上面仍是突起的痕迹,一看就是利刃所致。


    “他拿刀拉的,就是那本我捅死他的刀。”唐谦平静地笑了笑,“那天他知道了我姐的事情,又听闻了我不再吃聪明药的事儿,回来就说要宰了我们两个。”


    “我妈哪里拦得住,还不是只挨了他几脚罢了。姐姐从床上抱住他的腿,也遭了他一顿毒打,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就上去给了他一下。”


    “没成想这一下让他捂着胸口喊疼,呼吸都有些上不来气了。我妈从地上爬起来,就把他搀回房间里歇着,还让我去给他拿吃的哄他消气,而她自己则是去村里找医生了。”


    “我本来想着他怎么都是我爸的,父子哪有隔夜仇?更何况,我还让他受伤了,就带着水果想去给他吃。可他看见了水果刀,挥舞着就让我滚,直接划开了我的皮肉。”


    “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可疼痛也击溃了我的理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夺过他手上的刀,跪在他的身上,噗嗤就扎了进去。扎了一下似乎还不过瘾,我又多捅了几下。”


    “贺队长,你不会明白的。那种刀尖埋进血肉里的感觉,真的很爽……”


    贺瑱听着他血腥的描述,只有摇头。


    可他在下一秒似乎又抓到了重点,唐谦只是说噗嗤噗嗤地扎进了肉里,可却一点没提到刀刺到骨头卷刃的事情。


    他眉头紧锁,陡然又想起一个他们一直忽略的点:“你爸……长什么样子?”


    唐谦一怔,从怀里掏出张他们一家四口的合影:“我一直都带在身上,我很想他们。”


    贺瑱看了照片,却眯起了眼睛。


    唐家没有唐父的照片,邻里邻居也没有说起过唐父的样貌。可他们就先入为主觉得唐父是个重体力劳动者,所以他应该很瘦。


    但事实上,唐父是个胖子,那把他们模拟出来,唐谦与唐萍口中小小的水果刀,根本不足以造成肋骨上的痕迹。


    所以,还有一把凶器!


    甚至可以说,也许还有一个凶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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