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卡约斯一夜未眠, 追踪着温德尔的呼吸。
他知道温德尔一开始无比清醒,但在夜里的某个时间点上,突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失去自主意识, 不受控制地陷入睡眠。
药起效了。
卡约斯骤然睁开眼,看向温德尔的位置。
雄虫的侧脸轮廓精致优美, 月光透过窗户照在他的皮肤上, 罩上一层淡淡的皎洁光晕。
卡约斯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这平静美好的画面, 却因为温德尔的话变得更像是一个充满未知的疑问。
温德尔好像对恢复记忆感到非常担心,把失忆前的自己描述成了一只极其恐怖可怕的雄虫。
他的情绪对卡约斯造成了影响,让雌虫也感到隐约的忧虑。
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注视着温德尔睡颜的时间久了, 卡约斯也恍然从这张漂亮的脸上看出一些令他感到陌生的痕迹。
不过,这是温德尔,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点。
只要知道这一点,其他的都无所谓。
卡约斯不希望陌生感继续蔓延,于是转移视线,闭上眼睛。
他听着耳边无比熟悉的呼吸节奏,在清醒中度过整个夜晚, 等待着日光填满整个房间的时刻到来。
……
在感受到第一缕光线照射进房间的时候,卡约斯马上离开床上温德尔身边的位置,安静地守在一个雄虫睁眼时无法第一时间看到的位置。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也许潜意识里, 他认为恢复记忆后的温德尔会不再想让他呆在身边。
尽管以前的温德尔极力想让他摆脱这种想法, 但被虐待的、拼尽全力也得不到半点想要的关注的童年记忆还是像幽灵一样缠绕着卡约斯。只有和温德尔在一起的时候, 他才能获得片刻宁静。
就是在这个时候, 卡约斯意识到,温德尔的忧虑是真的。
无论恢复记忆后的他提出怎样的要求, 卡约斯都会拼尽全力为他满足,只为了让温德尔继续留在他身边。
在意识到温德尔呼吸节奏改变的一瞬间,卡约斯屏住呼吸,紧张地攥起拳头,关节发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温德尔所在的位置。
温德尔的头向他的方向微微偏了偏,显然在睁眼之前就察觉到卡约斯的存在。
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那双浅棕色的眼睛正好直视卡约斯。
卡约斯屏息,与他对视。
——温德尔的目光真的改变了。
卡约斯一直认为温德尔看向他时眼睛中盛满了温柔的样子,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的眼睛颜色就是如此温暖,即使不含任何情绪,也是柔和无害的。
直到此刻,他看到了真正的、具有完整记忆的温德尔,才恍然意识到,温德尔看向他时眼里的情绪全部是真实的。
在真正毫无情绪、面无表情的时候,温德尔的眼睛会掺进一丝冰冷的蓝色,漠然、厌倦、情绪抽离,仿佛对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毫无兴趣。
在他看向卡约斯的时候,一场风暴在他的眼中凝结,冻结的寒冰覆盖了瞳孔,在同一时间一齐迸裂破碎。
他收紧下颌,眼神扫过卡约斯的脸,在他的银色眼睛上多停留了两秒,然后视线定格在雌虫后颈的永久标记印记上。
“……”
片刻后,温德尔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再也坚持不住一样,把自己的额头埋进掌心,喉咙里发出懊恼的低吼:“……我都做了什么啊。”
“你指的是什么?”卡约斯僵硬地问,“标记无法撤销,婚事还未举行可以撤销,如果你想终止,我可以和王室说明情况。”
会非常困难,几乎是做不到的,但卡约斯更不想看到温德尔对自己失望,或是用看一个不该发生的错误的眼神,看着自己后颈上的标记。
卡约斯的胸腔内感受到了一阵窒息般的痛苦,并不陌生。他知道该如何应对——只要给自己身上添几道伤口就能得到极大的缓解。
或者,更有效的方法是去找温德尔,把自己一切不能应对的感情都教给他处理。
但如果这种闷痛就是温德尔给予的呢?解药变成毒药,服下只会加剧痛苦。卡约斯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
他的情绪在温德尔面前从来不加隐藏,银色的眼睛原原本本地反映出雌虫此时的迷惘与痛苦。
温德尔下意识地向前探了探身体,但到一半的时候却又停滞,缩回原来的姿势。
“介意让我自己呆着吗?”他不带感情地说,回避着卡约斯的视线。
卡约斯下意识地就要服从他的话,但在最后一秒,他选择不做任何动作。
被标记的雌虫会受雄虫信息素的影响,应允雄虫的任何要求。但卡约斯无视了雌虫本能发出的警告,无视了所有被教导要顺从雄虫的建议,顽固地与温德尔对视,告诉他自己不会去任何地方。
“你说过让我陪着你。”
卡约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尖锐。
这种语调会触怒任何一只雄虫,除了温德尔。这只雄虫只是疲惫地闭了闭眼,平静地反驳:“那是上个夜晚了,我还没有恢复记忆,说出的话不算数。”
“你就是你,我会听从你的所有命令。”卡约斯固执地说。
“那不是——算了,我现在命令你离开。”
“这和你之前的命令冲突了。”
“所以呢,你要怎么办?”温德尔抬眼,用意味不明的眼神打量着卡约斯,让雌虫的皮肤感到隐隐刺痛。
卡约斯不为所动:“在这种情况下,我会凭借自己的判断选择,而我的选择就是留下。”
“因为你想留下,而不是因为我之前请求你留下?”
“因为我想。”银眸雌虫不容置疑地回答。
温德尔的表情骤然放松了,让卡约斯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走到卡约斯的面前,犹豫地伸出一只手,在空中停滞一秒,极有分寸感地停留在卡约斯的肩膀上。
“抱歉,我不该这么对你,我只是需要一些时间。”他叹息道,“你很好,卡约斯,永远不要质疑这点。我只是……
温德尔犹豫了,含糊地吐出半句:“是我自己的问题。”
卡约斯盯着他游移的眼神,突然伸出手,用三根手指捏住温德尔的下巴,大拇指用力抵住侧边的骨头,迫使温德尔转过头,看进卡约斯的眼中。
“什么问题。”卡约斯要求。
“哇哦,一夜之间你居然变得这么强势,我错过什么了吗?”温德尔挑眉。
卡约斯花了一秒钟去想,这是不是一句用温和口吻说出的严厉指责。
即使温德尔说过他们是平等的,失忆前的温德尔很可能不这么想,也许他该表现得更顺从,就像《雌虫手册》上要求的那样。
但温德尔的目光中流露出无奈的笑意,他抬手把卡约斯松懈力度并撤离的手重新按回自己的下颌,解释:“没事,我没有被冒犯,我喜欢你这样。”
“至于我说的问题……我做了一些没失忆前绝不会做的事情,所以感到有些懊恼而已。只是在生自己的气,和你无关。”
卡约斯费解地看向温德尔。
“你后悔什么?”他问,想起温德尔之前的目光,顿了顿,“后悔标记我?”
温德尔脸上浮现出的愧疚说明了一切。
就像是一块巨石从山崖滚落,直直迎面撞向卡约斯,把浑身上下的骨头顷刻碾碎,全身游走着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在眩晕和无措的间隙,卡约斯还是设法说出几句话,尽管语气麻木:“雄虫对雌虫的标记不影响再次标记其他的雌虫,我可以申请长时间前往战场,不再出现在你的眼前。”
“等等,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温德尔抓住卡约斯的肩膀,俯身关切地看向他,两人姿势在无意间变得更加亲密。
“我后悔,是因为我不应该标记你,你值得更好的。”
卡约斯盯着他:“你就是最好的,其他雄虫不及你分毫。”
“不,我不是。”温德尔苦笑,“而且我不是在说任何雄虫,我是在说,你应该是自由的,而不是被任何雄虫标记,这会让你处于被控制和命令的不利境地。”
“你不会。”卡约斯想也不想地反驳,“而且在没有标记的情况下,我会直接死在暴/乱期。”
“你不知道我会不会。”温德尔突然提高声音,带着愤怒和恐惧。
卡约斯反而冷静下来:“温德尔,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温德尔的嘴唇抿成一条泛白的线:“你知道霍尔莱利的实验能被重启,那些动物实验品能被制造出来吗?
“因为我把自己的基因和信息素提供给了他们。
“是我支持这项实验走到今天的地步,目的的确是你知道的那样——我要杀死主星上所有的雄虫。
“你也是雄虫。”卡约斯皱眉。
“是的,在行动的最后一步,我会自/杀。”温德尔温柔地告诉他,“所以我才说这一切是错误的,你不该被一只即将死去的雄虫标记。”
在战场上,自/杀式袭击是巨虫族惯用的手段,有时也会成为虫族的手段,卡约斯对此并不感到过于惊讶。平心而论,他并不希望温德尔自杀,但如果温德尔执意如此,他知道自己会追随温德尔到底。
所以他真正注意到的是另一个问题:“录像中的雌虫——伦多——他说有两只雄虫在背后操纵,另一只是谁,需要我为你杀死他吗?”
“这就是真正的问题所在了,”温德尔脸色沉下,“失忆前,自始至终我都不知道,这个项目的背后还有另一只雄虫的存在。”
第102章 第 102 章
卡约斯的眉毛因为困惑而皱起来:“我以为是你发起了这个实验。”
“我只是一个支持者, 或者说我认为我是唯一的支持者,为他们提供信息素和基因样本,以便研究出能够释放雄虫信息素的动物, 雌虫们就可以用这些动物替代雄虫的存在。”
“然后呢,你想自己杀了所有主星上的雄虫?”卡约斯沉思, “我可以帮你, 但我没法对亚利克下手,他是我的亲弟弟。”
他顿了顿, 低声说:“如果你要杀死他,我也许会阻止你。”
自从恢复记忆后,温德尔第一次露出半个微笑,眼睛中的阴影减淡了少许:“谢谢你对我有这么高的评价, 但我知道自己的局限。”
“我不准备自己动手。”温德尔话锋一转,“你还记得我们在荒雾林星上被动物实验品攻击的几次经历有什么共同点吗?”
“你的信息素。”
“是的,”温德尔说,“这些实验动物被制造为散发雄虫信息素的同时,会攻击所有释放自然信息素的雄虫,不仅是主动释放,日常腺体泄露的信息素也包括在内。”
“一旦雄虫被发现, 这些动物就会穷追不舍,直到确认雄虫已经死亡。”
温德尔走到窗户前,卡约斯站在他的身边, 顺着温德尔的目光向下看去。
在二号仓库的前面, 几个巨大的笼子正摆在草坪上, 几只雌虫保持着谨慎的距离在一边观看笼子里的猛兽进食的画面。
大小不一的肉渣从它们的嘴角掉出来, 洒在笼子的底盘中,被机器随时清理干净。
“它们会用同样的方式啃食雄虫的血肉。”温德轻飘飘地说。
“但不会攻击雌虫?”卡约斯问。
“实验一开始是这样的, 但现在……我也不确定了。”温德尔说。
他难以置信自己竟然如此疏忽,明知道自己正在制造一群怪物,却放任他们在遥远的星球肆意生长。
在二十几年的虫族生活中,虫族的扭曲价值观不断侵蚀着温德尔的性格,让他本就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濒临崩溃,而这个实验就像是让他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在真正绝望的时候,人会忽略很多细节,自欺欺人,催眠自己把一切漏洞合理化。
现在想来,当时的温德尔也许只是为了给自己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去死——死亡是逃避痛苦的完美方案,但在此之前,只有忒西弥同伴的安危是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事情。
如果所有雄虫都死去,忒西弥就再无后顾之忧。
“温德尔。”
温德尔的思绪被卡约斯加重的语调唤回来,他把额前的金发潦草地拨到耳后,露出一个疲惫的笑容:“抱歉。”
卡约斯定定地盯着凝视着他,不确定地说:“你还好吗?”
温德尔顿了顿,向卡约斯再次笑了一下,这次更加自然和轻松:“我没事,只是恢复记忆有些不习惯,现在调整好了。”
卡约斯平静地评论:“你不擅长说谎,所以最好说实话。”
温德尔噎了一下,叹气:“你还真是有话直说。好吧,我并不确定我现在怎么想,还需要一段时间整理思绪。但能肯定的是,在失忆前我的状态很差。”
他从未在忒西弥成员的面前透露过自己的精神状态,不想让他们为自己感到担忧,也不希望他们认为自己无法承担起应有的责任。
但在卡约斯面前,温德尔终于感到能袒露自己内心的想法。
卡约斯许诺过,他会保护温德尔。恢复记忆后的温德尔依旧记得这一点,并且发现自己在意识到之前就选择相信卡约斯。
卡约斯将温德尔视为他的精神锚点,实际上,卡约斯又何尝不是温德尔的锚点。
卡约斯总能看透他。
“你的状态和失忆前很不同,发生什么了。”这甚至不是一句问话,卡约斯知道,一定有某件事情彻底改变了温德尔。
温德尔拉上窗帘,隔绝了外面的视线,走到床边悬挂着风干虫翼标本的位置,把画框取下。
后面是一排排血红色的名字,在每个名字的后面都粘着一张小小的黑白相片,用金属片做成,泛着幽幽冷光。
“这是什么?”
“悼念板。”温德尔说,“上面的名字都是死去的忒西弥成员,或者还没有死去的忒西弥成员。其中很多都有我的错。”
“为什么放在你的房间?”
“这样我就不需要在半夜因为噩梦醒来的时候,重新穿好衣服去庄园下面的墓地查看这些名字。”温德尔以苍白的幽默笑了笑,“很节省时间,也不会和其他忒西弥成员在墓地进行尴尬的偶遇。”
卡约斯若有所思地点头:“也许我也该在房间里弄一个类似的。”
温德尔笑了,他和卡约斯之间始终有一种自然而然的相处方法,他们总是能理解和接受对方的古怪,有时候甚至不觉得有任何不对。
“床的另一边可以给你,”温德尔建议,“对称的布局是房间装修不会出错的选择。”
这是一个隐晦的同居邀请,来自恢复记忆后的温德尔。
卡约斯松了一口气:“我有收藏几幅巨虫族的翅膀标本。”
“那更完美。”温德尔笑了。
他们享受了一会儿轻松的氛围。片刻后,卡约斯问:“这些名字为什么这么排列?”
所有名字被分为三个区域,从多到少,在最右侧的一列中只有寥寥几个字母。
温德尔手指轻抚着这些名字和冰冷的金属遗照,从最左侧的那一列开始说起:
“这些是即将加入忒西弥的雌虫,忒西弥在某些场所救下了他们,但他们没挺过来。我们总是发现得太晚,去的太迟。”
温德尔的手指移到中间那列:“这些是已经加入忒西弥,但在我见到他们之前就已经死去的成员。”
然后是最右侧的一列,那里的名字最少。
“这是我合作过的忒西弥成员,我在任务中的同伴。这两个死于帝国的围剿,这个。”
温德尔脸上的神情变得更加阴沉,“被雄虫强行标记并操控,死于自杀。”
“还有他,”温德尔的手指在一个叫做圣顿的名字附近停下,“暴//乱期过于猛烈,不得不注射大量信息素提取剂达到类似完全标记的效果。”
“他遇见了一个和我信息素表现非常相似的雄虫,在那只雄虫信息素的影响下,同归于尽。”
这是压垮温德尔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是一只早期就加入忒西弥的雌虫,刚来的时候身材瘦小,害羞怯懦,容易受到惊吓。花了忒西弥一年时间,才让这个几乎还是虫崽的孩子逐渐把庄园当做自己真正的家,真正放松下来。
温德尔从不赞成注射过多雄虫信息素达成深度标记的效果,这会让雌虫受到雄虫过度的影响,即使是来自他的。但圣顿的反应太剧烈,必须使用过多信息素才能达到镇静下来。
他非常相信温德尔,想也不想就同意了,认为温德尔绝不会用信息素操纵他。
温德尔没有,但一只信息素与温德尔诡异地相似的雄虫做到了,让这只小雌虫掉进无垠宇宙,连尸体都没留下来。
这件事对温德尔造成了巨大的打击,这几乎等同于他杀死了自己的同伴。
他一直憎恶自己雄虫的身份,憎恨雄虫对雌虫不可抗拒的影响力,但庆幸于自己的雄虫身份还能为雌虫同伴们做些什么。直到这件事的发生,他意识到雄虫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罪恶。
尽管其他忒西弥成员一直安慰他这不是他的错,但温德尔依旧无法摆脱自己的负罪感。
他没有告诉任何忒西弥成员,而是单独一人去杀了那只雄虫。
只是一只雄虫而已,根本不费力气。在注视着献血从雄虫喉管喷涌而出的时候,温德尔感受到了久违的平静。
在那时起,他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希望所有雄虫都从主星上永远消失。
“然后,伦多和戴尔找到我,告诉我我的真实身份,邀请我参加这个实验。”
温德尔若有所思地说,“现在想想,时机恰到好处得非常古怪,但当时我的精神状况太糟糕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戴尔?”
“【可爱宠物】的店长,昨天我的古怪行为大概造成了他的困惑。”
“他们知道忒西弥和你的身份?”卡约斯问。
温德尔摇头:“他们不知道,给我的条件是让我协助他们的实验,制作出能杀死所有雄虫的动物,让所有雌虫都能自由生存下去。而我可以成为虫族唯一的一只雄虫,享受所有资源。”
卡约斯古怪地问:“你相信他们?”
温德尔笑出声:“天啊,当然不。他们明显是另一个疯狂科学家类型的雌虫反抗组织,打的算盘明显是利用我完成他们的实验,然后同样杀死我。”
“他们许诺把动物的信息素感知系统绕过我的信息素,但在荒雾林星上——”
“所有动物通过你的信息素追杀我们。”卡约斯补上后半句。
“没错。”温德尔说,“不过我们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且当时我也不想活下去,就假装相信了他们的计划,答应了。”
“加勒德亚的鲁莽无脑的形象大概很有说服力。他们当时的表情很惊讶,好像没有想到我这么轻易就相信了这种充满漏洞的说法。”温德尔笑了笑,说。
卡约斯不想说任何关于温德尔的坏话,即便是【加勒德亚】的身份,于是转移话题:“你认为他们来自雌虫反抗组织,那另一只雄虫的事情怎么解释?”
“伦多在影像中的反应很真实,是生命最后才发现事情真相的绝望。”温德尔沉思,“所以我倾向于认为,那两只雌虫和其他上百只与这件事有关的雌虫并不知道那只雄虫的存在,他们同样是被利用了。”
“但你无法确定这一点。”卡约斯指出。
“除了,有一个方法。”温德尔说。
他们异口同声:“戴尔。”
第103章 第 103 章
他们扑了个空。
仅仅一天的时间, 戴尔就从【可爱宠物】的门店中消失了。新的店长变成了一个陌生的中年雌虫,表示自己昨天已经和戴尔完成工作交接,今天正式上岗。
当温德尔追问戴尔的下落时, 新的店长则表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
这条线索便就此断在这里。
温德尔和卡约斯回到飞行器上,眉头紧锁, 他总觉得这一切的实际都过于恰好, 就像自己的一举一动被紧紧盯着。
他给迪伦李发去信息,请他帮忙查找【可爱动物】门店资金的流动方向, 试图找到背后的势力。
就在这时,温德尔的光脑上弹出一条新的消息。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卡约斯问。
“王室做衣服的地方,你知道在哪里吗?”温德尔说着,把光脑界面投影在卡约斯的面前, 上面是负责与王室联系的伽露发来的消息。
伽露复述了王室传来的消息:服装设计师已经为他们设计好了婚服,并根据他们的身材数据建模制作好了成衣,但需要他们过去确认。
卡约斯的视线在投影上停顿了一下,没有动作。他们今天只开了一架微型飞行器出来,由卡约斯驾驶。
温德尔误以为卡约斯没有动作,是因为不知道王室专用成衣店的位置,虫族很流行自动飞行器送货上门, 所以卡约斯不知道也不奇怪。
“如果不知道地址,我让伽露去问了发过来。”温德尔在屏幕上点了几下,说道。
“不用, 我知道地点。”卡约斯终于开口, “只是我不确定。”
“我已经让他把地址发过来了。”温德尔说, “是在——”
“不, 我不是指这个。”卡约斯直直看向温德尔,“我不确定的是, 你是否还想和我完成婚礼。”
自从温德尔恢复记忆,他就一直在思考这件事。
卡约斯知道温德尔在乎自己。失明时的他可能会因为不确定感而恐慌,但恢复视力的他能看到温德尔每次看向他时温柔放松的目光,也知道温德尔会不自觉地把视线放在他的身上,就像是寻找重要慰藉一样,充满依赖和渴望。
恢复记忆前的温德尔不会这么看他——卡约斯更多地是在能反光的表面上看见过这种眼神,在他每次望向温德尔的目光中。
恢复记忆后的温德尔绝不会抛下卡约斯——他需要卡约斯,就像以前卡约斯对温德尔的需要。
如果说恢复记忆前的卡约斯就像是攀附在温德尔树干上的藤蔓,单方面地依赖温德尔,现在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像是两条紧紧缠绕在一起的藤蔓。
卡约斯比任何时候都有安全感,即使这种安全感来自于这种微妙的不健康的、有些古怪的相互依恋关系。
卡约斯问出这句话不是因为不安全感,事实上恰恰相反。
“如果你不愿意,我会向亚利克——三皇子殿下说明情况,取消婚礼。”卡约斯坚定地说,声音没有丝毫卡顿。
他只在乎温德尔的想法,不想给温德尔过大的压力。取消婚礼会很困难,但并不是不可能,卡约斯会为温德尔做到这一点。
温德尔不确定地看向卡约斯,看到他坚定的目光后,表情渐渐从愧疚和黯淡,变为充满感激的、了然的微小笑容。
“谢谢你愿意为我这么做,”他柔声说,“但我想,王室不会同意的。”
卡约斯说:“巨虫族的繁衍平静期会在一年后结束,按照往年的规律,这一次的情况会异常凶险,帝国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强势的将领。”
“这是一个威胁吗?”温德尔半是被逗笑半是惊讶地问。
卡约斯偏了偏头,类似笑意的情绪在浅银色的眼睛中一闪而过:“可能是,如果王室不同意。”
“你从来没有反抗过帝国和王室的命令,卡约斯,你确定吗?”
“因为我以前没有理由,现在我有了。”
“那如果是我不同意呢?”
“他们会同意——你什么?”
卡约斯倏然停顿下来,陷入迷茫——他不明白温德尔的意思。
温德尔目光柔和地看向银眸雌虫:“我不想取消我们的婚礼,卡约斯。”
“好,”卡约斯怔愣着回答,“但为什么?”
温德尔显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眸:“对陪伴彼此余生的承诺,是我一直想要的东西,也是我——失忆后的我想和你共同拥有的事情。”
他有两份记忆,一部分记忆是属于兽人和卡约斯的,另一部分则是在虫族的前二十年。这两份记忆暂时还不能很好地融合在一起,让他有种睡了一觉就得到了个老婆的不真实感。
况且卡约斯锐利冰冷的长相实在长在他的审美点上。
刚睁开眼看到卡约斯的时候心中猛然的悸动,他已经无法分清是因为自己本身的感情,还是一次“一见钟情”。
“我的想法依旧没有改变,不用担心。抱歉我之前表现得那么糟糕,”温德尔剖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是我无法与自己和解。”
“哦。”
卡约斯眨了眨眼。
“嗯。”
温德尔感觉脸颊上有点烧。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涌动着隐晦的、微妙的情感。
“”
温德尔清了清嗓子,提醒:“我们现在该去裁缝店。”
“是。”卡约斯迅速点头,启动飞行器
王室专用的裁缝店在中心城堡不远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巷子里,铺面低调朴素,连店铺名字都没有一个,很容易被忽略。但这家店铺做出的礼服华丽程度和材质都是上乘,专供给王室与高层贵族。
上一次卡约斯在这里取衣服的时候,是因为王室告诉他要尽力取得加勒德亚·里昂的好感,特地为他定制了新款礼袍,试图给加勒德亚留下更好的第一印象。
但王室和卡约斯,包括“加勒德亚·里昂”自己都不知道的是,他们早就在宴会之前见过面,甚至差点在翼斗场附近的房子中打起来。
这件事明明并不久远,但此时想起来却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卡约斯把飞行器的操作面板收起,听到温德尔在后面叫他的名字。
“我进去之后会说一些不好听的话,不要往心里去好吗?那些都不是我的本意,只是这个身份的伪装的一部分。”
卡约斯点头,从善如流换上对雄虫的敬称:“需要我为您做什么吗?”
温德尔可疑地沉默了一下,摇头:“不用,就保持你现在的状态。裁缝店里肯定有王室的眼线,他们会很满意你的表现,也许能少来烦我们。”
卡约斯像是接收到战斗指令一样,坚定地点了点头。
温德尔摇了摇头,唇角却勾起一丝隐约的微笑。
……
从正门进入,裁缝店中空空如也,像是缺少装修的狭小毛坯房。
卡约斯在墙上某个空旷的位置敲击了两下,一只穿着低调的雌虫从大门左侧的一扇暗门中走了出来,默不作声地把他们领入地下的空间。
几阶楼梯之后,视野豁然开朗,形状逼真的火炬样式灯光点缀着地下空间,墙上悬挂着做工细腻样式华丽的虫族传统长袍,碎钻一样的闪光从天花板上投射下来,让每件衣服都闪闪发光。
温德尔不着痕迹地闭了闭眼,无论过多久,他都无法完全习惯虫族对于强烈光线的执着。
一只身材匀称的雌虫迎了上来,温德尔以前在凯蓝玛拉经常造访的高级时装店见过这只雌虫。他是贵族中比较有名的设计师,原来也为王室工作。
设计师当然也记得他,面上堆满笑容,言行举止谦卑恭敬:“加勒德亚大人,卡约斯殿下,日安。两位是来试穿婚服对吗?”
温德尔冷哼一声,语气恶劣:“来你这里还能是为了什么?”
加勒德亚对这桩婚事不满意的事情在虫族之间早就不是新闻,设计师也当然不想触他的霉头。
一边是王室的要求,一边是乖张的雄虫,他硬着头皮说:“我已经把衣服准备好,加勒德亚大人,您……”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被温德尔冰冷厌烦的目光吓了一哆嗦:“这边为您和卡约斯殿下分别准备了房间,请您二位移步。”
这只雌虫不知道,温德尔真正感到厌倦的是他自己必须表现出来的态度。他必须装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才能起到保护忒西弥的作用。
温德尔本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但恢复记忆后的他看到雌虫害怕的样子,还是心中一紧。
熟悉的内疚折磨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对自己感到厌恶。
卡约斯敏锐地感知到雄虫的情绪不对,脚步停滞一瞬,导致他和温德尔的肩膀撞上了一小块。
温德尔一开始没有意识到,直到那只设计师雌虫完全惊恐地僵住了,惊慌失措的目光在他和卡约斯之间徘徊,才意识到卡约斯的举动会被视为对雄虫的冒犯。
其实即使是普通雄虫,也并不会在意这些,可加勒德亚是一只心眼非常小又心态扭曲的雄虫,无法忍受任何雌虫表现出对自己的顶撞,并且会肆意在这些“不小心犯错”的雌虫身上施加自己的施/虐欲。
失忆后的温德尔行为举止温和了很多,已经导致光网上的很多虫族认为加勒德亚受到了王室的敲打。
但问题是,他并没有。如果放任流言传播下去,难说王室会不会对他起疑。
温德尔知道自己需要做些什么,并且庆幸于自己在飞行器上给卡约斯做了心理预警。
他抬脚,直直踹上卡约斯的膝弯,看似试了一股狠劲,实际上只是用脚背和脚尖的位置轻轻一点,卡约斯只会感受到轻轻的拍打力度。
疼的是温德尔。
卡约斯在温德尔身边一直处于警戒状态,以防任何时间有虫族对温德尔不利。
但他没有预料到的是温德尔偷袭般的“突然发难”,浑身的肌肉都处于绷紧状态,没有刻意放软。
作为成功的实验品,银眸雌虫的肌肉强度是普通军雌的三倍以上,更是雄虫的十余倍。温德尔只觉得自己的脚尖踢到了一块坚硬无比的钢板,震得又麻又痛。
他在心底倒吸一口冷气,表情微微扭曲。
倒是卡约斯疑惑地向后看了一眼,这才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脸上出现迟来的恍然大悟。
设计师的目光更加惊恐。
然后,他看到在【加勒德亚·里昂】满面狰狞怒火地收回脚的一秒后,卡约斯漫不经心地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膝盖位置,又看了一眼加勒德亚的脚,脸上出现微小的恍然大悟,思考了一秒——
向前踉跄地走了两步。
延迟高达两秒,非常刻意,毫不狼狈。
温德尔:“……”
设计师:“……”他差点笑出声。
“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温德尔面容扭曲地说,一部分是演出来给雌虫设计师看的,另一部分则是源于货真价实的尴尬。
第104章 第 104 章
“还有你, ”温德尔恶狠狠地瞪向雌虫设计师,“别以为我没看到你的表情,衣服最好设计得好看, 否则……”
他阴恻恻地上下打量雌虫,露出不怀好意的目光:“你觉得现在王室会拒绝我的一个小小要求吗?”
设计师的脸变得苍白, 虽然他的作品受到许多贵族甚至王室背后的高层贵族的欣赏, 但面对明显是为了王室利益的这一桩政治联姻,在他和加勒德亚的意愿之间, 他知道王室不会选择保他。
之前加勒德亚不是没有对他动过心思,但每次凯蓝玛拉都在加勒德亚的身边邀宠,加勒德亚也就逐渐歇了心思。
这让设计师看出,在加勒德亚的心中, 颇具风情的美艳虫星凯蓝玛拉是具有一定地位的。
为求自保,设计师连忙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绝对没有。但让您感到不快是我们待客不周。”
他双手呈给温德尔一块便携式影像储存仪,讨好道:“这里面是主星时尚圈当季的服装,都是凯蓝大人喜欢的类型,您挑一件看上的我给您送到庄园,就当是赔罪。”
因为谁都知道卡约斯和加勒德亚之间是纯粹的政治联姻, 所以他在卡约斯面前,对凯蓝玛拉的名字也并不避讳。
温德尔却僵住了,忍住没去看卡约斯的表情。
要说【加勒德亚·里昂】最宠爱的雌虫, 莫过于当红影星凯蓝玛拉, 这是所有虫族都默认的事实。这只柔弱的亚雌能在加勒德亚的手下安然无恙地活这么久, 本身就说明了问题。
如果卡约斯之前调查过加勒德亚, 那就一定会知道凯蓝玛拉这个名字,和加勒德亚对他的与众不同。
温德尔担心卡约斯会误会, 毕竟雌虫在不久前还误认为忒西弥成员全部都是和温德尔有实质关系的他的雌虫。
温德尔和凯蓝玛拉非常亲密不假,但这是有前提的:凯蓝玛拉是忒西弥的第二只雄虫,也是除了温德尔之外唯一一只雄虫。
可现在温德尔想起来这件事,突然并不确定卡约斯知不知道这件事。
他走了几步刻意放缓速度,假借摆弄影像储存仪的动作,用余光观察卡约斯的表情,发现卡约斯神色如常。
那应该是知道的,或者明白温德尔和凯蓝玛拉的亲密也是忒西弥伪装的一部分。
卡约斯的判断力很强,不会一味吃醋,温德尔心里暗笑自己是关心则乱。
他不再关注卡约斯,小心地扮演着厌婚的纨绔贵族雄虫的形象:到地方之后反手关上高级试衣间的门,警告任何虫族都不要来打扰自己,尤其是即将成为自己雌君的那只雌虫。
温德尔试衣服的速度很快,一部分原因是雌虫设计师手上有清晰的他的身材建模数据,所以婚服的尺寸完全没有问题,另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雄虫的婚服相对于雌虫更言更加简便。
根据虫族习俗,雌虫在正式的雌君婚礼中需要把自己虫翼露出来,所以他们的婚服材料必须极其坚固,尺寸严丝合缝,才不容易被虫翼划破。
为消磨时间,他在宽大更衣室中准备的茶歇桌边坐下,打开雌虫设计师塞给他的光脑。
在他在荒雾林星和雪祖星上的这段时间,忒西弥的雄虫信息素补充剂的提取工作一直是凯蓝玛拉在支撑。
忒西弥的雌虫数量不算少,虽然不是每一只都需要雄虫信息素补充剂,但要满足所有雌虫的使用量,对单独一只雄虫来说,依旧是不小的负担。
回来的这几天,温德尔很少在庄园里看到凯蓝玛拉,对方最近并没有本质工作上的行程,温德尔猜想他大概是因为信息素提取透支,所以一直在自己的房间休息。
他对此感到有些愧疚,决定遵从雌虫设计师的意思,给凯蓝玛拉挑几件当季的时尚长袍当做补偿。
作为一只理应受到关注与爱护的雄虫,因为霍尔莱利的基因实验和自身家族想要攀附里昂家族的尝试,凯蓝玛拉的生活从小时候起就一直不尽人意。
他从小一直被忽视,仰望着自己兄长的光芒,困惑于为什么自己必须隐藏雄虫的身份,为什么家族成员都刻意当他不存在,为什么他付出比其他雌虫更多的努力依旧不会被注意到。
即使在加入忒西弥后,凯蓝玛拉依旧喜欢张扬无比、衬得他面容艳丽无比的亮色雌虫礼服,大事以外毫不收敛。
失忆前的温德尔一直知道他的身世,并和其他忒西弥的核心成员一起纵容着凯蓝玛拉的戏瘾和偶尔的恶趣味,如他愿般的经常对他的容貌大加赞扬,也会主动陪他去时装店试穿新衣服。
他知道凯蓝玛拉会喜欢什么样的衣服,无非是款式新奇、颜色鲜艳亮丽、袖摆宽大但总体修身的衣服。
不得不说,雌虫设计师的专业能力很强,整个影像储存仪中的礼服样式都非常符合凯蓝玛拉的喜好,甚至还有雌虫与雄虫穿着同款衣服站在一起的例图,将衣服修饰身形的作用衬托得很明显。
一扫而过的目光,在雄虫模特的脸上顿了顿。
最初只是因为雄虫模特实在少见,让温德尔怀疑是不是贴了隐藏虫纹贴的亚雌扮演了雄虫的角色。
但下一秒,他的瞳孔紧缩——
温德尔意识到自己认识那名雄虫模特。
这是那只信息素和他非常相似、间接害死圣顿的雄虫。
被温德尔亲手杀死、埋葬在城外郊区的雄虫。
问题是,这只雄虫明明已经被温德尔杀死,怎么还能出现在当季的礼服设计例图里?
温德尔骤然直起身,直接推开房门,把门外等候的雌虫吓得脸色煞白,生怕房间里的什么东西冒犯到这只养尊处优的雄虫,要拿自己开刀。
“把你们设计师找来。”温德尔平淡地说,尽量不给这只无辜的雌虫造成更多惊吓。
但显然没达到语气的效果。
雌虫逃走的速度和使用虫翼飞翔也差不多,几分钟不到就把雌虫设计师带到温德尔的面前,做完以上动作后,这只雌虫立刻从暗门溜走,在他们眼前的消失了。
“这个。”温德尔用手指点了点模特例图上雄虫的位置,还没有继续说下去,就听到设计师结结巴巴地道歉。
“实在抱歉,我没有注意到这张夹在里面了。”设计师惶恐地说,“这是去年的样例,这套衣服凯蓝玛拉大人已经买下了。”
温德尔的眉头听到凯蓝玛拉的名字的时候,突然顿了顿。
设计师把这视为一个信号,把话题中心全部聚焦在凯蓝玛拉的身上,希望加勒德亚能看在自己心仪雌虫的份上,饶恕自己的疏忽。
“这套衣服的雄虫款专供王室,不对外售卖,凯蓝玛拉大人还向我打听了这位雄虫大人的名字,想要从他那里买下样品送给您。”
雌虫设计师竭力向温德尔传递着“凯蓝玛拉大人非常在乎您”“他想和你穿情侣装”的信息,但温德尔实际听到的却完全是另外一方面的信息。
“他来问过这只雄虫的名字,”温德尔重复,不确定自己听到的是什么意思,“什么时候,他告诉他了吗,他们联系过吗?”
直到雌虫设计师瞪大双眼,温德尔才意识到自己的问法有问题。
他绝不是在怀疑凯蓝玛拉和那只雄虫之间有任何暧昧关系,但鉴于这显然是一个更合适的借口,完全符合加勒德亚的人设,所以温德尔并没有出言纠正雌虫设计师的想法。
“我不知道。”雌虫设计师显得非常惊慌,意识到如果加勒德亚认定凯蓝玛拉和雄虫是通过他认识,那自己肯定讨不着好果子吃。
顶着温德尔的目光带来的压力,他在自己的光脑上翻找一通,总算找出原版影像上签注的日期:“这张照片是这个时间拍摄的,凯蓝玛拉大人找我了解情况在此之后,但具体时间我记不清了。”
这个时间
是在圣顿生前,那时这只雄虫的确还活着。但为什么凯蓝玛拉没有说过他认得这只雄虫?
也许凯蓝玛拉只是想打听这只雄虫的具体信息,温德尔想到,毕竟那时候忒西弥的成员笼罩在失去同伴的悲伤中,温德尔不是唯一一只想要报仇的虫族。
“你告诉他什么了?”温德尔问。
雌虫设计师犹豫地说:“这位雄虫大人非常低调,在王室指派下只作为模特为贵族系列拍摄过很少的几组照片,我也不清楚更多的细节。在凯蓝玛拉大人的坚持下,我把雄虫大人的联系方式给了他。”
“他是贵族?”温德尔突然问。
“是的。”
“你还知道什么?”
“——请您相信,我对之后的一切全都不知情,现在和那位雄虫大人也没有任何联系。”雌虫设计师兢兢战战地说,生怕加勒德亚迁怒到自己头上。
温德尔看了他一眼。
他当然知道,因为那只雄虫早已经被他杀死。
但他从来不知道,这只雄虫竟然是一只贵族雄虫。而他关于这只雄虫的资料全部来源于忒西弥的数据库。
到底是雌虫设计师记错了,还是忒西弥的数据库出了问题?
第105章 第 105 章
温德尔在脑中追踪着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越想越发现其中的不对劲。
那只雄虫本不应该出现在圣顿做任务的场所,但他不仅无缘无故地、躲过了忒西弥的监测出现在那艘王室派遣的飞船上,更凭借着与温德尔无比相似的信息素, 引导着将圣顿逼进太空,葬送了过于年轻的生命。
在这件事之后, 温德尔通过忒西弥的资料库查询到这只雄虫的住处, 一路追踪到某个平民居住区,亲手为圣顿报仇。
长久以来, 他的精神本就摇摇欲坠——身为同伴中唯一在虫族社会上享有特权的雄虫,目睹着无数雌虫被不公而残忍着对待,自己却必须伪装成加害者的一员。
即使温德尔没有给任何雌虫造成物理上的伤害,但每一次被惊惧的目光注视着, 温德尔的内心都会被愧疚吞噬掉一个角落。
在那只雄虫之前,温德尔从没有为自己的想法杀过任何一个人,或者和人类在外貌上没有任何区别的虫族。
但在那只雄虫之后,他发现原来用结束别人生命的方式终结自己的痛苦和忧虑,是如此轻松的一件事。
温德尔有杀人的经验和技巧,就像是藏在潘多拉魔盒里的东西,在这一瞬间后, 突然被打开。
几天后,他被伦多和另一只雌虫找上门来,同意加入他们杀光所有雄虫的实验计划, 尽管他知道这意味自己也会在实验成功后被想方设法地杀掉。
一切都是如此水到渠成。
雄虫出现并害死圣顿的时间、温德尔杀死雄虫的时间、伦多他们找上门的时间, 全部掐的刚刚好, 精神处于崩溃状态的他在那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切……
就像是一场为引他入局而精心铺设的陷阱。
设置这场陷阱的虫族, 必须对他非常了解、能干扰忒西弥的数据库、而且是一只想要获得地位的雄虫。
……
温德尔的耳边响起逐渐回荡加大的嗡鸣声,心脏猛烈跳动着回应着幻想中的声音, 整个世界突然显得即巨大又不真实。
他陷入恐慌,本能地排斥着潜意识浮现出的答案。
直到卡约斯的脚步声在他的面前响起,温德尔才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抬头,看向从更衣室中刚刚走出来的雌虫。
稳定的脚步声让他的心跳也缓缓平静下来。
卡约斯平时的脚步声轻得几乎听不见,此时沉稳且声响明晰的脚步声只能解释为雌虫故意为之。
迎着温德尔的目光,卡约斯的眼眸闪动了一下,坚定地看过去,像埋在雪里的刀刃一样寒冷锋利。
明明卡约斯才是那只长着虫翼的虫族,但感到自己被钉住的却是温德尔。
——他感觉自己被这道充满洞悉的目光刺穿了。刀刃冰凉纤薄,不造成任何疼痛,却把温德尔牢牢地钉在地上,固定着他来回漂浮的恐慌。
温德尔轻轻呼出一口气回到真实世界,对卡约斯的出现回以厌恶的目光,狠狠皱起眉头:”你穿的是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雄主。”卡约斯用平板的语气说道,在所有其他虫族都看不到的那一秒松了一口气,“但我希望您满意。”
温德尔的回答同样可以被解读为另一种意思。
“我可太满意了,“他冷笑道,看向卡约四的目光中却传递着与讽刺语气截然相反的含义,“你会知道的,我马上就告诉你。”
他凉凉地看了因为冻僵氛围而手足无措的雌虫设计师一眼,“他要在婚礼上穿着这东西?那我可满意到我今天能直接在这里把他娶了。”
雌虫设计师谨慎地看向他,拿不准温德尔的意思。
温德尔翻了个白眼:“这是反讽,你到底设计的是什么鬼东西?是王室的意思?”
在没有虫族能听到的内心,温德尔希望雌虫设计师的回答是肯定的,因为他真的对这套完全不是虫族审美的衣服感到十分欣赏。
——甚至惊艳,如果他对自己的感受足够坦诚的话。
卡约斯穿在身上的虫族长袍是完全传统的款式,样式简洁,剪裁流畅,没有任何繁复的花边装饰,质地偏硬,表面光滑。
让这身长袍显得极其特别的是布料的颜色:整条长袍都由一种略微反光的纯白色制成,上面布满细碎的银色闪光,就像是晨光下摊开一把晶莹剔透闪闪发亮的初雪。
虫族不喜欢白色,白色被认为是最无趣的颜色,有时甚至与疾病和死亡挂钩。王室从未对外公布卡约斯眼睛的真正颜色,并要求他在外都要佩戴改变瞳色的镜片,就是因为白色在虫族中是意义最差的颜色之一。
但此时卡约斯身上穿着的衣服除了闪烁的银色亮片,通身的袍子都是素白色,和虫族的时尚观念根本不符,却很衬得出他本身的冷冽气质,让温德尔小心地掩饰着自己略微着迷的目光。
“这是王室的意思,”雌虫设计师连忙解释道,生怕温德尔下一秒就要说把他这段时间的心血全部撕毁扔进垃圾桶。
“王室说您的婚礼场所,也就是这段时间王室正在修建的天幕,会有上下两种投影功能,王室希望将外星的景色投影在卡约斯殿下的身上,所以这条袍子是一块屏幕基料让投影更好清晰显色。”
他看了一眼窗外,温德尔顺着他的视线从裁缝店的窗户中眺望。
王室居住的中心城堡的尖顶在不远处的建筑顶上露了半截出来,不远处便是一块巨大的拱形棚顶,像是要与天接高,一块平整的黑色遮光材质布料严严实实地盖在棚顶上,在虫族色彩鲜艳的房子间格外引人注目。
“投影……外星景象?在他的衣服上。”温德尔顿了顿,发现自己实在搞不懂虫族的审美趣味在哪里。
但雌虫设计师也艰难地点了点头,让温德尔的心理多少有了点安慰,毕竟他不是唯一一个觉得王室的想法奇怪的虫了。
“您放心,最后的效果一定很好,这都是王室对您重视的表现。”雌虫设计师搜肠刮肚地说了几句赞美的话,终于把话题引入整体,“您看衣服有哪些需要改的地方?”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温德尔的脸色,问道。
“改?浪费我的时间。”温德尔冷哼一声,直接起身,一个眼神都没给他,“走了。”
雌虫设计师愣了愣,不敢相信自己有这么好的运气,小步跑着跟上温德尔的步伐,小心追问,“麻烦您在我的光脑上确认,这套礼服我就提交给王室了。”
温德尔头也不回,接过雌虫设计师递上去的光脑,不耐烦地在上面署了【加勒德亚·里昂】的名字。
雌虫设计师总算是长出一口气,又想起一件事:“那凯蓝玛拉大人的衣服——”
温德尔的脚步停滞了极其微小的一瞬间,冷淡道,“按以前的来,还要我教你?”
“我明白了,会尽快给您送到庄园上。”雌虫设计师立刻从善如流道。
他目送着卡约斯和温德尔一路顺着街巷走回飞行器的位置,这才擦了一冷汗,劫后余生一样回到店里。
在背后的视线消失,周围十几米都没有其他虫族的时候,卡约斯稍稍靠近温德尔,低声问:“雄主,发生什么了?”
“我在服装样图上看到了我杀死的那只雄虫,但我从不知道他是贵族,也不知道凯蓝玛拉曾经找过他。”
直到回到飞行器上,温德尔才声音沙哑地把所有自己的推断说给卡约斯听,包括凯蓝玛拉就是二十多年前那只试图被家族送去替代温德尔的位置,但在失败后失去了雄虫身份的倒霉雄虫虫崽。
卡约斯静默了一秒,理清楚了温德尔的想法:“你怀疑凯蓝玛拉。”
温德尔沉默不语。
“他有杀死其他雄虫的理由,他能接触到那只雄虫,他知道最让你摇摆的说辞,他能接触和篡改忒西弥数据库。”卡约斯平铺直叙。
他从没有过关系多么亲密的同伴,直言不讳地表达了他的观点,“雌虫身份更容易说服伦多和其他雌虫参与实验,如果凯蓝玛拉大人就是实验中的另一只雄虫,很多事情都能被解释。”
凯蓝玛拉符合一切条件,温德尔心里早就清楚这一点,只是一直不愿承认。
从小以雌虫身份受到的不公,让他甚至有向帝国中的所有雄虫,包括温德尔,复仇的理由。又或者长久以来的忽视,让他逐渐增长出对雄虫权力的渴望。
温德尔不想这么去想自己的同伴,但他依旧忍不住以最悲观的想法揣测凯蓝玛拉的动机。
毕竟,他连自己都不能相信——现在温德尔已经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了。
也许除了卡约斯。
他把手覆盖在卡约斯的手上,雌虫正打算启动飞行器飞回庄园,却被温德尔突然的触碰制止,一动不动地僵硬在空中。
“卡约斯,我们去另一个地方。”温德尔轻轻捏了一下卡约斯的手,既是一个随意的亲昵动作,也透着请求的意味。
“是,你想去哪里?”卡约斯立刻问道。
“城外,埋尸体的地方。”温德尔说。
动物人的信息素是被虫工制造出来的,这不禁让温德尔开始怀疑当初那只雄虫与他极高的信息素相似度,究竟是千万分之一的巧合,还是背后有虫族在操控着一切。
他更倾向于后者。
可能性更大,也更能洗清凯蓝玛拉的嫌疑,毕竟这只漂亮雄虫在演技上的天赋和他在科学上的成就成完全的反比,温德尔不认为他能模仿他的信息素制造出逼真有效的虫工信息素。
如果有虫族在帮他呢?
这个小小的疑问被他死死压在心里,温德尔对自己不断怀疑同伴的想法感到恶心,但最令他感到恐惧的是,
如果真的是凯蓝玛拉该什么办?
阿布戴尔会心碎,所有忒西弥成员的心上都会有一道永远的伤疤,他们必须极其小心地维持着之前的一切,否则整个组织都可能因为信任危机而分崩离析。
温德尔不堪重负地把前额压在小型飞行器的舷窗上,颤抖着呼出一口气,凝视着卡约斯在驾驶座上的倒影。
锋利的匕首,将他颤抖不安的“翅膀”,紧紧钉在地面上。
温德尔闭上眼睛,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第106章 第 106 章
飞行器内一片沉默, 温德尔被困在自己的思绪中,被心中暗自滋生的怀疑和因此而生的内疚埋没。
当视野变为城郊的景色时,温德尔回过神来, 给卡约斯指了方向,让飞行器降落在他埋藏那只雄虫的地点附近。
卡约斯不知为什么迟疑了一下, 将飞行器平稳地降落在温德尔指出的地点。
温德尔从飞行器的出口处跃下, 凭着记忆找到他将那只雄虫尸体埋下的地点,从身边捡起一根足够结实笔直的树枝, 从自己曾经做下的隐蔽标记处开始向地下插进去。
树枝越走越深,中段已经埋入地表,温德尔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树枝的末端没有碰到任何物体的迹象,连一块石头都没有。
他做标记的地方之下正好对着尸体的头骨位置, 虫族的尸体腐化较慢,同人类一样先化去皮肉而留下骨头,温德尔认为已经将树枝插得足够深了,不可能碰不到任何东西。
除非,有两种可能。
一种,他的标记被动过了;另一种——则是雄虫的尸体被转移走了。
两种情况都很糟糕。
“卡——”温德尔刚想告诉卡约斯在附近等自己一下,他准备用利爪在这个地方进行挖掘以验证猜想。
他回头, 发现银眸雌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拿着两把类似于铲子、但功能看起来要先进得多的机械工具站在他身后。
“谢谢。”温德尔宽慰地笑了一下,向其中一把铲子伸出手。
卡约斯却向旁边错了错,避开温德尔的手, 问:“你在做什么。”
“挖掘尸体。”温德尔温和地回答, “可能需要事先告诉你, 这是一具雄虫的尸体, 如果你认为自己无法承受,我完全理解——我可以自己进行挖掘, 结束后去飞行器里叫你,好吗?”
卡约斯的眉头皱在一起,神情变得更加冰冷,但并不是因为温德尔:“我会为你代劳。你状态不好,去休息。”
温德尔只是一言不发地伸出手,转换形态变为利爪。
在半空中,他的手腕被抓住,抬头就看到卡约斯不情愿地递出一把机械铲子,“至少用上这个,你不能受伤。”
温德尔重新低头看向地面上的标记,隐住嘴角的一抹小小的、胜利的笑容。
……
随着挖掘的深入,温德尔的心越来越沉。
他们的体力和力量都不错,卡约斯的动作尤其快而敏捷,没有多长时间就挖到小腿的高度。坑的长宽,躺下三个虫族还绰绰有余。
根据周边的景色定位,温德尔非常确信自己最后埋藏雄虫的地点就是这里,地上的标记只是为了让他更好找到雄虫的具体位置。
他当初并没有埋得过深,既然已经挖了什么大范围,没理由找不着雄虫的身体。
除非,雄虫的尸体被谁动过了——有其他虫族发现了这具尸体并将其运走。
但这个位置非常偏僻,几乎不会有任何雄虫从天上飞过,造访者更是寥寥,换句话说,这不是一个能被“偶然经过”的地方。
来这里的虫族,也许就是奔着这具尸体来的。
“挖不出什么了。”卡约斯说,“尸体被带走了。”
“嗯,我知道。”温德尔平板地说,在周围寻找着任何把尸体带走的虫族可能留下的痕迹,但一无所获。
雨水和森林中其他生物活动的痕迹掩盖了一切,甚至他的标记都在原地像是没有被动过一样,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
但这反而是最大的异常。
他的标记是一块深灰蓝色的石头,有一点点他自己的气味,放在地上不仔细看的话和其他石头没有任何不同,非常不易被察觉。
挖开埋藏尸体的地方的时候,这块石头可能会滚落到其他地方,也可能被埋在重新覆盖的土中——但如果没有人工干预,它完全不可能原封不动地处于原位。
换句话说,来挖走尸体的虫族知道这块石头是一种标记,懂得背后的意义,会在一切完成之后,将石头恢复到原位,塑造什么都没发生的假象。
问题是,几乎没有任何虫族知道温德尔的这个习惯,能从地上随处可见的石头堆里认出这种被他特殊着色的石头的虫族,更是没有几个。
只有忒西弥内部的几个高层成员知道,数量很少,屈指可数。
而凯蓝玛拉就包括在内。
温德尔静默,不知道自己该怎么想。
“温德尔。”
卡约斯突然喊了一声他的名字。
温德尔勉强提起一个微笑,轻声说:“我很好,不用担心。”
“不是这个。”卡约斯的声音中有某种非情感的叙述语气,让温德尔抬起头。
“你确实把尸体埋在这里,没有找错地方,你能确认这点吗。”
温德尔困惑地望向雌虫:“当然,我记得这里的景象,标记也在这里。”
“尸体被偷走了。”卡约斯说。
温德尔苦笑着摸了摸鼻子:“我们什么都没找到,所以很明显,我也发现了这一点。”
“不是这样,”卡约斯否认,“我是说,我知道那具尸体被偷走了,我听见了。”
温德尔惊讶又错愕:“什么?”
卡约斯指了一个方向,温德尔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失明后,军部和中心城堡不再为我保留房间,所以我在那里建了一个院子。”
温德尔有印象,他去过那个小小的院子,里面的东西都是崭新的,迎合所有亚雌喜欢的事物的刻板印象,卡约斯准备拿那些东西来讨好他,却用着“奉承加勒德亚”当做借口。
恢复记忆的他对【加勒德亚·里昂】这个身份更有认同感,回想往事,被自己戴绿帽子的既视感更强了,不禁让温德尔的脸色变得微妙起来。
不过回想那段记忆,他还是发现,所有房间中的东西几乎都是新的,但卡约斯刚才的话却表明雌虫自己在那里已经住过一段时间了,这说明在他为自己准备的生活中,就只有一片没有任何生活气息的空白。
他知道雌虫喜欢什么,也有能力准备这一切,但卡约斯不会为自己这么做——雌虫对待自己的态度一直十分苛刻。
温德尔压下突然涌上的回忆和随之而来的感情,把自己的思绪专注在目前的对话上,只是声音更加温柔了几分:“我记得那个地方,离这里很近,对吗?”
卡约斯点头:“我能听到声音。”
在一个夜晚,他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潜伏在周围的树上时闻到了愤怒的信息素,来自一只抱着什么东西的雄虫。
卡约斯把感官发散出去,意识到雄虫肩上扛着一具失去生命特征的虫族尸体。
雄虫做什么都是对的,他没有质疑的资格。尊贵的雄虫想杀死一只虫族不管他的事,自己背到这里掩埋更不管他的事。
卡约斯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要不要上前主动提出帮忙,但他没有携带自己的假发和瞳片,以他奇怪的外貌可能会惊扰到这只尊贵的雄虫,于是他最终决定不出声。
他还是在那里呆到这只雄虫离开,只为了保护雄虫的安全,然后就返回了自己的住处。
直到第二天的白天,他再次听到有飞行器和虫族的脚步声,只是这次不再只是一只虫族,而是三只虫族一起。
温德尔一顿,重复道:“三只?”
卡约斯点头。
思绪回到过去,虽然能靠着脚步声分辨出一共有多少虫族下了飞行器,但都是陌生的脚步声,他无法判断这些虫族的身份。
这些虫族在雄虫前一夜停下的地方驻足,然后开始挖掘。
因为脑中雌虫为雄虫服务的观念根深蒂固,卡约斯当时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以为是雄虫对前一晚的位置不满意,派了自己的雌虫来改变地点。
卡约斯当时只是觉得这些雌虫前一晚过于失职,让雄虫自己到深夜的郊区深林中去。
虽然没有大型星际野兽的存在意味着雄虫不会受伤,但这不是关键——关键在于尊贵雄虫根本不应该自己进行劳动,应该由他的雌虫代劳。
当时的卡约斯完全想不到,那伙虫族的举动并没有受到雄虫的许可。
“抱歉,我一开始应该说的。”卡约斯微微垂下眼,“但我不确定这件事,不想误导你相信我的判断。”
温德尔摇摇头:“你不认识那些脚步声?”
“不,不是我那时认识的虫族。但在失明之前,我并不关注和记忆其他虫族的脚步声,所以也许我在失明前见过他们,只是不记得。”
“你在我的庄园里,有听到类似的声音吗?”温德尔希冀着否定的回答。
卡约斯摇头,意思却不是否认:“我不会刻意去记一般虫族的脚步声,而且,恢复视力后我的能力变得生疏了。”
“但是,我现在还能回忆起那些节奏——如果再听到那些脚步声,我会认出来。”
卡约斯补充道,不想让温德尔露出失望的表情。
温德尔看不出情绪地静止了片刻,低头看了看时间:“我们先回庄园。”
“你想让我听——”凯蓝玛拉的脚步声,然后对比。
“你知道就好,卡约斯,拜托,别说出来。”温德尔干涩地吞咽了一下后说道,声音中带着隐藏的虚弱。
他知道这是一种懦弱的表现,但也知道卡约斯不会因此评判他。
“当你察觉到,认出来,如果这真的发生了,”温德尔闭了闭眼,“找我们单独相处的时间告诉我,不要让他察觉到。”
卡约斯点头,像他一直以来的那样,选择追随而非质疑。
一旦幕后真凶的身份确定下来,温德尔会陷入痛苦,但不可能心慈手软。卡约斯比温德尔自己更早知道这个事实
温德尔有所预料,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在飞行器停稳在庄园停机坪后,他们一先一后地从飞行器上下来,温德尔注意到几只虫族正聚集在存放着【可爱动物】的仓库门口。
他抬脚,也向着那个方向走去,却在一秒后被卡约斯抓住衣袖。
“我听到了,同样的脚步声。”
温德尔的胃像被浸入冰水:“是他?”
“他们,”卡约斯说。
他把一只手放在温德尔的手中,控制力度挤压一下,带去温暖而带有亲密感的钝痛。
这是温德尔曾经安慰他的方式。而现在,卡约斯有些希望这对温德尔自己也管用,尤其是对于他即将说出的话。
“三个脚步声,都在这里。”他说。
温德尔麻木地一寸一寸转头,看向庄园中的虫族。
无一例外,都是忒西弥成员。
可温德尔现在却不那么确定了。
第107章 第 107 章
当卡约斯真的指出那几只虫族的名字, 温德尔却再次举棋不定起来。
——因为其他的两只虫族,分别是艾纳和阿布戴尔。
凯蓝玛拉有理由谋划一场消灭雄虫并控制雌虫的叛乱,但这两只雌虫的可能性却极小——这并非出于情感考虑, 而是纯粹的理性判断。
以艾纳的心智不足以谋划规模如此之大的阴谋,而且凭借着温德尔对他多年的了解, 他对任何权势都不感兴趣, 更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而阿布戴尔,他和凯蓝玛拉之间的确存在着经年累月的微妙倾诉, 虽然谁也不肯承认。
然而,红发雌虫就像一团烈火,以愤怒为燃料熊熊燃烧着自己的生命。如果非要让他在反抗事业与凯蓝玛拉之间做一个选择,他会义无反顾地选择前者。
温德尔的心中却并没有轻松几分, 如果艾纳和阿布戴尔是被利用的一环呢?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将怀疑放在了凯蓝玛拉身上,这意味着他对同伴的信任抵不过不断浮现的证据。
这也许就是他的本性,温德尔想,即使他自己再想成为一个温柔善良的好伙伴,内心却始终藏着一个阴暗残忍的角落,告诉他没人值得信任,他只能靠自己, 就和斗兽场时的情形一模一样。
温德尔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出来了,但直到这时他才意识到,那个在斗兽场中遍体鳞伤地挣扎着、踩着其他兽人的尸体活下来的小豹族兽人, 其实从没有从他的内心消失。
有任何不利的证据, 他竟然都会选择怀疑同伴, 而不是第一时间的坚信。
他是个烂人。
温德尔面无表情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的时候神情已经恢复如常,走向忒西弥成员聚集着的仓库门口。
“你们在看什么?”他问道, 抬起鼻子在空气中嗅了嗅,“等等,这是谁的信息素气味?”
他在这股信息素中没有闻到自己的信息素痕迹,略微一想,就有了目标。
半秒后,他的猜想被验证:阿布戴尔抬了抬手,示意温德尔闻到的陌生信息素属于自己。
在忒西弥的两只雄虫中,温德尔是身体素质和体力更好的那个,所以也会承担更多的信息素补充剂原料的供应工作。但阿布戴尔一向都是打凯蓝玛拉的信息素补充剂,这是所有忒西弥成员都心照不宣但不会主动提起的惯例。
温德尔扫了一眼站在他身边的凯蓝玛拉:“阿布戴尔,你还好吗,是接近暴//乱期了?”
阿布戴尔干脆地摇头:“我们在测试。”
“测试什么?”
“这些动物接收到雌虫信息素,会放出虫造雄虫信息素,西恩需要收集这项数据。”
在笼子的旁边,一个非常贴近铁笼中的猛兽但在他们攻击范围之外的安全位置上,西恩正拿着一个像是喇叭一样的,接有长长管道的一起,对准笼子里的几只动物收集数据。
他抽空向温德尔挥了挥手,神情愉快。
“听说雄主你和卡约斯去试婚服了,怎么样,合适吗?”他调整仪器上的参数,语气轻松随意地问道。
温德尔却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这群雌虫相处久了,其实他们就是彼此的家人,或者是家虫,如果从雌虫们的角度看。
他们都是被社会抛弃的异类,但回到庄园中,每个虫族都不必掩饰真实的自我。
【加勒德亚·里昂】变回好脾气易相处的温德尔;阿布戴尔谩骂所有思想古板荒唐的雌虫雄虫,伴随着激烈的飞行动作,在房子里留下一道火红色的残影;艾纳抱着自己的光脑沉浸在动画中,无忧无虑地回到他本来的年纪,褪去军部迫使他成为的不苟言笑的形象。
这是温德尔的家,他在这里感到归属感和安心,在恢复记忆之前,他也想把这种彼此信任依赖的家族氛围,带给卡约斯。
可现在呢,他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这种机会。
他们的联系太紧密、太亲近了,容不下一点沙子。一位核心成员的彻底背叛,也许会让他们分崩离析。
西恩熟稔的家常语气让温德尔感到十分怀念,但刺痛和犹疑却也随之而来。
短暂的沉默后,温德尔笑了笑:“婚服很好。”简短的回答后,他转变话题,问道,“你收集信息素的进度怎么样了?”
西恩皱眉:“它们的制造雄虫信息素有用成分太少,不过勉强凑够了一份样本,剩下的就是和其他样本比对。”
“其他样本?”温德尔问。
“对,一份是在雪祖星发现的尸体,另一份……”
温德尔突然发现在场的雌虫和凯蓝玛拉都彼此对视一眼,仿佛有什么事情他们唯独瞒着温德尔一个,且不确定要不要现在坦白。
“告诉我也没关系。不过,如果是会让我感到非常震惊的事情,请预先警告我——比如,你们该不是要告诉我忒西弥是这一切的幕后真凶之类的吧?”
温德尔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不着痕迹地看了凯蓝玛拉一眼。
阿布戴尔皱起鼻子,做出他那典型的感到厌恶的表情:“怎么可能,我们是……”
居然连阿布戴尔都犹豫了。
温德尔将询问的目光投向艾纳。
“怎么不问我?”凯蓝玛拉抱怨道,“雄主你还是更喜欢艾纳,我就知道。”
温德尔让自己弯了弯嘴角,语气如常地打圆场:“那还是拜托凯蓝告诉我真相?”
凯蓝玛拉口中的真相,第一句就让温德尔猝不及防。
“你还记得杀死圣顿的那只雄虫吗?”凯蓝玛拉的语气听上去是漫不经心的。
温德尔看了看周围的几只雌虫,他们的脸上都挂着明了的神情,仿佛全部早就知道凯蓝玛拉即将提到的事情。
一阵隐隐的希望从温德尔的心底悄然生长。
表面上,他做出讶然的神情,像是不知道为什么凯蓝玛拉突然提起:“我记得,你们找到他了?”
“也可以这么说,不过……”阿布戴尔朝温德尔挑起一边眉毛,“你可以不用装了,我们知道你杀了他。”
“你们知道。”温德尔轻声重复,“从什么时候?”
“从我调取了忒西弥的数据库资料,却发现你和阿布戴尔也查阅过那只雄虫的信息的时候。”凯蓝玛拉得意地笑了,“阿布戴尔也是这么发现你的。”
“你调阅……为什么?”温德尔问,但他其实已经知道答案,和接下来阿布戴尔给出的答案分毫不差。
“想要报仇的又不是只有你一个。”阿布戴尔在胸前抱起手臂,理所当然地说。
温德尔的目光缓缓转向凯蓝玛拉,疑惑道:“你也是?但……”
凯蓝玛拉做了个鬼脸:“不用试图委婉,柔弱是我魅力的一环。我确实不能单独杀死他,但我给自己找了个帮手。”
他顺手拍了拍站在他身边的艾纳,手掌与厚实的手臂肌肉相撞发出结实的声音,对于艾纳来说不疼不痒。
灰发雌虫向温德尔点了点头。
先前发生的一切突然有了另一种解释,温德尔推测:“你们发现我先动手了,所以追踪了我的飞行器路线,找到我埋藏尸体的地方,把尸体挖出来带走。”
三只虫族对视一眼,主要是阿布戴尔和凯蓝玛拉,前者率先发问:“你怎么知道我们带走了尸体?”
温德尔微微侧目,卡约斯点头:“我听到了。”
阿布戴尔表情复杂:“我竟然没有察觉,不愧是你。艾纳,你呢?”
灰发雌虫摇头,表示自己当时也完全没有意识到,在现场还有另一只虫族自始至终都在注意他们的动静。
“好了,追星暂停,”凯蓝玛拉拍了一下手掌,目光却盯着温德尔,若有所思,“现在的重点是,为什么雄主没有向我们问这件事?”
“我刚刚才发现。”准确地说,这也不算撒谎。
温德尔反问:“你们为什么把尸体带走?”
“那里不隐蔽,军部更新过后的空中巡查路线可能经过,”阿布戴尔说,“新型飞行器增加了雄虫探查功能,你不在军部,不知道这件事。”
“现在那只雄虫的尸体一直被保存在庄园地下,暴露风险更低。”他补充。
“那的确是我思虑不周,”温德尔说,感觉心中突然轻松许多,“但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阿布戴尔别过头去,谨慎地盯着地上的一株草,避免与温德尔对上目光。
凯蓝玛拉噙着有些揶揄的笑意看了红发雌虫一眼,代表发言:“因为我们想让你心里舒服一些。”
“在圣顿死后雄主你一直很消沉,我们都注意到了,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以你的性格,大概是把圣顿的死全部归到了自己身上。”
“杀死那只雄虫对你来说也算是一种发泄,我们不想把这个从你身上夺走。”凯蓝玛拉朝温德尔眨了眨眼睛。
温德尔直直看向他:“你向设计师打听那只雄虫,也是因为这个吗?”
凯蓝玛拉顿了一下,有些困惑地回忆了几秒,恍然大悟:“我确实在模特图上见过那只雄虫,为了确定他的身份上门拜访过。他家里有只雌虫——虽然病恹恹的,但仍旧还是雌虫。
“我很确定自己打不过,所以我找了艾纳当后援,然后去忒西弥的数据库里调取资料,确定他没有一整只雌虫军团藏在家里。”他耸了耸肩,“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原来是这样。”温德尔感到自己骤然放松下来,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那就好。”
凯蓝玛拉察觉到不对,狐疑地盯着温德尔:“等等,雄主你怎么好像松了一口气。”
雄虫精致美艳的脸上逐渐显露出震惊而不可置信的神情:“你不会怀疑过我们是幕后黑手吧?”
“呃……”温德尔错开眼神,“其实只是你。”
“”
凯蓝玛拉呆滞地看向他:?
第108章 第 108 章
阿布戴尔爆发出一声笑:“你说他?”
温德尔尴尬地揉了揉后颈, 不确定地看了一眼凯蓝玛拉:“对不起,但那些证据都指向你,当时这是最能解释一切的想法。”
“不用道歉, ”凯蓝玛拉缓缓开口,给了阿布戴尔一个谴责的眼神, “说实话, 雄主你以为我能自己做到这一切,我还挺受宠若惊。”
“雄主, 你为什么会这么肯定整件事的背后是一只雄虫?”西恩突然问,疑惑地眨了眨眼。
“在荒雾林星上这些动物主要攻击的是你——建立在这个事实之上,不是应该怀疑幕后主使是想要报复雄虫的雌虫吗?”
温德尔把蔡司传送给他的、关于伦多的影像,用光屏投射在空气中, 在在场的虫族面前再次播放了一遍。
伽露狠狠皱起眉,难得舍弃贵族仪态骂了一句:“这两只雄虫真是恶心,现在的地位和所有帝国法律的优待对他们不够,竟然还想出这种事情。”
“用信息素控制所有雌虫?要是我找到他们,就往他们脑子里植入芯片,让他们尝尝做雌虫的狗是什么感觉。”本就易怒的红发雌虫更是熊熊燃烧起怒火。
闻言,卡约斯瞥了一眼温德尔。
金发雄虫安静而恐慌地放空了两秒, 紧张地咽了口空气,举起手:“是我。”
“是你什么?”阿布戴尔怒气未消,不耐烦地问。
“伦多说的在实验背后的两只雄虫, 有一只雄虫, 是我。”
所有雌虫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 目瞪口呆, 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阿布戴尔眯起眼睛,危险地看向温德尔:“你说什么?”
温德尔平静地伸出一只手, 拦住想要挡在他面前的卡约斯。
他早就知道阿布戴尔会有这种反应,红发雌虫爱憎分明,眼睛里揉不下一粒沙子,即使对面是凯蓝玛拉说出这句话,他也会是这种反应,甚至会更加剧烈。
温德尔叹了口气,疲惫而温和地朝着阿布戴尔和其他所有在场的忒西弥成员微笑了一下,坦白:“参与那场实验,提供了基因样本,造出这些可怕怪物的雄虫之一,是我。”
“怎么可能,”凯蓝玛拉的表情从未如此严肃过,“温德尔,你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即使你真的做了,也不可能在我们面前坦白,”阿布戴尔面露不善地说,他虽然性格暴躁,但也理智得足以察觉其中的问题,“而且,按伦多失踪的时间线推断,这是你失忆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目光锐利:“你恢复记忆了?”
温德尔默认,针对他的第一个问题解释:“我不是为了获得独一无二的地位,也不是为了权势。”
他苦笑:“我只是,单纯地认为雄虫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凭借着生理功能凌驾于雌虫之上。如果他们都死去,你们能活得更好。”
“我不能。”凯蓝玛拉严肃地举手示意。
“我本来打算把你送出主星的,”温德尔连忙说,他已经把凯蓝玛拉误会成叛徒了一次,他不希望凯蓝认为他还计划过要真的杀死他。
他扫视在场的所有雌虫,都是忒西弥的核心成员,相处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值得信任。
温德尔依旧犹豫了一下,之前对凯蓝玛拉的怀疑就像是一根刺,拔出来之后依旧留下了短时间无法完全弥合的洞,让温德尔下意识地变得更加警惕。
他把所有失忆之前知道的信息,一五一十地告诉面前的几只忒西弥核心成员。
从伦多与【可爱宠物】前店长在极其巧合的时间点来找他,提出杀死所有雄虫的计划并要求他提供信息素,再到不久前从蔡司那里得知的消息,关于伦多临终前的遗言,杀死圣顿的雄虫的可疑身份。
以及始终隐形在幕后的那只不知名雄虫。
听后,所有虫族都陷入片刻沉默。
凯蓝玛拉评论:“你会怀疑我也不奇怪,听起来,忒西弥内部真的有间谍,那只雄虫知道太多关于我们的事情。”
“但我绝对是清白的,你问阿布戴尔就知道了,”他耸了耸肩,“除了去其他荒星拍戏,我们基本都呆在一起。”
阿布戴尔的脸色变得不太好,咬着牙瞪向凯蓝玛拉:“也没那么久。”
接着,他不情不愿地证实,“不过他的确没有做这一切的时间,也没这个脑子完成基因融合的实验。”
西恩一哆嗦,惊恐地四周看看:“你们不是在怀疑我吧?”
温德尔和其他忒西弥不约而同地静默了几秒:“.……”
凯蓝玛拉噗嗤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谁也不会怀疑你,除非你在实验室里昏迷的时候把自己的大脑外包出去了,否则你绝对没时间做这些。”
“我一只虫也做不到,”西恩思考道,“雄主提到的时间太短了,我的雄虫基因加强实验才刚刚起步,还是在有忒西弥其他成员帮助的情况下。”
这倒是一个惊喜。
“你的实验有进展了?”温德尔问。
西恩点头:“在雪祖星上发现的那具尸体,在生理外观上和虫族有一些区别,但基因结构比虫族更稳定。我还从军部拿到了巨虫族雄虫的基因数据。如果能对雄虫的基因序列进行一些调整,虫族的雄虫出生率和存活率会大幅提高。”
阿布戴尔咳了一声,提醒西恩想起提到:“对了,阿布戴尔问我能不能把雄虫信息素对雌虫的控制能力去掉,我在这方面也已经有进展了。”
雌虫科学家进一步解释,虽然温德尔听不懂他的专业术语,但大致的意思还是很容易理解。西恩说,雄虫信息素对雌虫之所以有控制作用,其实是因为虫族基因的不稳定性,让虫族的诞生变得非常困难。
雌虫基因为了繁殖会抓住每一个和雄虫□□繁殖的机会,而靠近雄虫信息素,从而表现出雌虫被雄虫信息素操纵的表征。
但在加强虫族基因的稳定性,平衡雄虫和雌虫数量之后,这种控制力会大幅减弱。
西恩的实验还需一段时间完成,基因改造的注射剂也不会立刻生效,所以中间有一段时间还需要虫族主动干预,通过提供真正中立的制造雄虫信息素让雌虫摆脱被动局面——但在不远的未来,雌虫和雄虫之间的关系将有巨大的、积极的变化。
对温德尔而言,这是一个猝不及防的惊喜。他突然感到有些晕眩,因为他一直以来的愿望终于成真,这是他最近一段时间听到过的最好消息了。
但在此之前——
“这些动物会成为你们的阻碍。”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开口。
忒西弥成员的目光都聚焦在卡约斯的身上,抱着好奇而谨慎的态度听着。
“他们扩散的速度很快,是潜在的威胁。”卡约斯面无表情地分析,“在实验有结果之前,如果这些动物被启动攻击程序,那位雄虫大人会在你们之前统治整个虫族。”
“雄虫大人?”阿布戴尔皱了皱鼻子,用不可理解的眼神看向卡约斯。
他们明明是雌虫反抗组织,卡约斯却还是沿用着最传统的雌虫对雄虫的称呼,充满了不平等的意味。
在温德尔表明自己完全相信卡约斯之后,忒西弥的成员都愿意对他放下戒心,这也是阿布戴尔没有在西恩阐述实验进度时让卡约斯立刻离开的原因。
他确定相信温德尔对卡约斯的信任,但卡约斯的表情却依旧像是一个顽固的保守尊雄派,这让阿布戴尔感到有些不快。
“别太在意,阿布戴尔,”温德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卡约斯只是还不适应我们的说话和行事风格,但你可以相信他站在我们这边。”
“他是站在你这边,别把‘我们’算进去。”凯蓝玛拉挑眉,调侃道。
温德尔没有理会他,继续说:“卡约斯说的对。西恩,你的实验照常进行下去——但最近你和其他研究员最好不要单独出门,我们会安排忒西弥中的军雌护送——追查这些动物的事情就交给我们。”
他朝西恩短促地点点头,后者显然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的智慧只能适合用于科学研究,而不是破解阴谋诡计。
温德尔又转向凯蓝玛拉:“我和卡约斯打断你们之前,你们正在进行实验,有什么进展吗?”
“一点也没。”凯蓝玛拉撇嘴,“阿布戴尔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诱发出微量的拙劣虫造信息素,即使是比阿布戴尔和艾纳弱很多的雌虫也不会受到什么影响。”
“你呢?”温德尔问。
“我没有,显然我不是雌虫,也没有雌虫信息素。不过既然这整件事是为了消灭雄虫,那么……”
凯蓝玛拉耸了耸肩,两秒后,属于他的雄虫信息素开始飘在空中,方向朝着关着动物笼子的方向。
那些长相酷似虫族的动物只是微微转了转头,眼睛呆滞地盯着凯蓝玛拉的位置,表现出能感知到雄虫信息素的样子,但在此之外再无其他。
他们等了一会儿,几只动物依旧无动于衷地趴在笼子里。
温德尔皱了皱眉,开始释放自己的信息素。他把信息素拧成一把刀的形状,避开在场的其他雌虫的方向,直直刺进笼子里。
这一次,有一半的动物终于烦躁地站起来,吼叫几声,但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没有攻击倾向。
“难道我们买到的是残次品,【可爱动物】知道雄主的身份,所以故意把排不上用处的动物卖给我们了?”伽露猜测。
“这是蓝钦的退货,不是特地给我的。”温德尔说。
卡约斯盯着那些动物毫无神采的双眼,开口:“在荒雾林星上,这些动物展现出团体意识和行动倾向的时候,都伴随着绿光。”
温德尔被点醒:“你是说触发机制。”
卡约斯简短地补充:“或者是绿光在控制它们的行为。”
“有道理,”温德尔点头,转头看向阿布戴尔和其他忒西弥成员,“按这个思路,我们现在在寻找一个能发出强烈光照的建筑物。它建立在城中心或雄虫聚居地附近,本身有一定高度或建在高度之上,使光照能被整个主城看到。”
“有什么想法吗?”温德尔询问。
艾纳规规矩矩地举起一只手。
“艾纳。”温德尔说,
“就像是那个?”
他们朝着艾纳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从庄园墙沿上露出的半个建筑——高大恢弘,盖着遮光的黑布,在主城的每个街道的每个角度都能看到,成为大街小巷虫族们的谈资。
无数虫族在这个建筑的上面着落目光,看着它一点点建成,包括温德尔、卡约斯和所有在主星上的忒西弥成员。
天幕穹顶,完美符合温德尔刚才所说的每一条要求。
也是温德尔和卡约斯即将举行婚礼的地方。
第109章 第 109 章
穹顶天幕是王室出钱修建, 这就意味着……
在场所有虫族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卡约斯的身上。
虽然被称之为王室,但其实“王室”中并不只有具有王室血统的虫族,还包括一些高层贵族。国王只能由雄虫担任的, 但这些高层贵族几乎全部都是雌虫,王室真正的权势也是由他们把持, 就像图里欧帝国的所有贵族家族一样。
“这届王室有雄虫吗?”西恩不确定地问, 自从进入温德尔的庄园并脱离自己的家族后,他和图里欧帝国的核心贵族圈层保持着最浅薄的接触, 对王室的情况并不了解。
卡约斯沉默不语地摇了摇头。
亚利克·图里欧是目前的王室中除了老国王之外唯一的雄虫,其他“王室”的组成成员,全部由雌虫构成。
如果天幕穹顶真的是作为屠杀的指示器被建造,那么亚利克作为唯一一只雄虫, 他的嫌疑便直线上升。
“他有这么做的理由吗?”凯蓝玛拉怀疑地问,“老国王明显活不了几天了——无意冒犯,卡约斯殿下,你知道我的意思——他马上就要成为真正的图里欧帝国国王,真的还需要费尽心思搞这么一出?”
伽露却有不同的观点。他的家族中有一名成员是“王室”的边缘成员,但足够带领他的家族成为帝国中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作为这个家族中比较受重视的雌虫, 他对王室的了解比其他忒西弥成员要多。
“国王在王室中没有真正的话语权,权力实际上掌握在王室其他雌虫手中,先是有王室血脉的雌虫, 然后是王室其他成员。”他说。
这是图里欧帝国上层贵族圈子的运作方式, 雄虫备受重视优待, 但并不被委以重任, 也无须参与到任何决策管理中去。
雄虫不需要像雌虫一样去军校接受体能训练,他们甚至连学校都不需要去, 从一出生开始,只要被确定为雄虫,帝国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可以舒舒服服过完一生的资源。
但与此同时,雄虫孱弱的体质和在这种方式下养育出的头脑,让他们只能成为装点门面的花瓶。所有贵族的家主都只能是雄虫,但实际上背后全部是雌虫在掌权。
雄虫对雌虫的压迫是大面积的、广泛的,但并非全部。图里欧帝国的权力结构是金字塔式的,最顶尖上的是各家族掌权的雌虫,向下是雄虫,最后是众多被灌输要珍惜雄虫的雌虫。
可以说,普通雄虫只是少数贵族虫族用来统治下层雌虫的、没有脑子所以十分便于掌控的工具。
他们把虫族的繁衍全部依靠雄虫,所以要善待雄虫的思想灌输在每一个普通雌虫的脑海中,并培养雄虫变得骄奢淫逸,对雌虫毫不客气,让所有雌虫都变得善于服从且习惯忍耐——这对他们的统治大有裨益。
恢复记忆的温德尔知道伽露说的对,从这个角度上思考,亚利克的确有十足的理由规划这一切,尤其是用信息素控制雌虫那部分。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真正处于统治者的地位,而不是任高层贵族摆布的傀儡。
但他仍旧有一件事不明白:“如果亚利克不掌握实权,他很难组建出一只懂得基因编辑的科学团队为他工作,整个实验都建立在这些资源的基础上。”
伽露点头,这也是他对亚利克是背后真凶持怀疑态度的原因:“而且,如果三皇子殿下真的是这一切的幕后真相,大皇子殿下不可能没有注意到这一切——老国王的配偶去世后,按照虫族贵族的潜规则,王室的事物应该都由他来处理。”
温德尔皱起眉,在失忆之后,他一直认为自己失去了曾经见到大皇子的记忆,所以并没有注意到任何不寻常的地方。但在恢复记忆之后,他发现仍旧不记得大皇子的长相。
他极少在光网上见到王室大皇子的影像,也不记得自己曾在现实中亲眼见过他。
里昂家族已经是帝国中数一数二的大家族,温德尔又是这个家族中新生代唯一的雄虫,近几年来,他已经能被确认为是下一代家主。
在这种情况下,他从未见过大皇子,甚至没有听到过来自大皇子的只言片语,这本身就是非常古怪的一件事。
他转向卡约斯,银眸雌虫沉默不语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对于自己弟弟和哥哥同时受到怀疑的境况而言,他显得有些过于冷静。
温德尔本想询问他关于大皇子的事情,但看到他沉默着不知道在什么的样子,却又心软下来。
他向其他在场虫族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之后会私下去问卡约斯,但并不想现在给银眸雌虫任何压力。
伽露和其他几只雌虫朝他悄悄点头,对视一眼,离开去做各自的任务。在【加勒德亚】的婚礼之前,他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和王室那边对接,营造出这场婚礼是目前唯一要紧事情的假象。
阿布戴尔做了个嗤之以鼻的动作,但并没出声发表任何评论:“我去找迪伦李,让他查查三皇子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还有杀死圣顿的雄虫的真实身份。”温德尔提醒。
“别抱太大希望,如果之前忒西弥的数据库里面被塞了假消息,这次说不定也好不到哪里去。”阿布戴尔警告他。
“从伦多和其他失踪雌虫的档案入手,看看他们是否在去往其他星球的海关口被目击或许会有帮助。”温德尔提议,“伦多最后被发现的地点是靠近荒雾林星的一颗荒星上,可以重点关注这个方向。”
阿布戴尔思考片刻,点了点头,大步走出一小段距离,不耐烦地回头,眼神准确地落在凯蓝玛拉的身上:“你来不来?”
温德尔感到好笑地看着这一幕。
这两只虫族的嘴一个比一个硬,从来不承认存在任何关系,也不曾有半句对于彼此感情的坦白,但又完全不习惯于离开对方。
但出乎意料的是,凯蓝玛拉摇了摇头,“我还有事和雄主说,马上过去找你。”
不知道阿布戴尔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什么,红发雌虫不再催促,转身独自消失在庄园主建筑的门厅内侧。
温德尔看出了些端倪,便也转头对卡约斯说:“卡约斯,你先回我的房间等我,好吗?我很快就去找你。”
在对方准备离开的时候,温德尔突然拉住了他的手腕,轻声说:“别想太多,我们会一起解决这件事,相信我,好吗?”
卡约斯的银色眼睛闪动了一下,低声说:“别担心,我会一直站在你这边。”
他当然会信任温德尔,但他希望温德尔也能信任他。
虽然陷在迷茫和怀疑的漩涡中,卡约斯还是注意到了温德尔的情绪,以及在提到天幕穹顶的瞬间,瞥向他的不确定的眼神,似乎担心当王室与自己产生冲突时,卡约斯只会选择前者。
卡约斯希望温德尔知道,这是毫无理由的推测。
温德尔是他目前的唯一信仰,所以他会选择站在温德尔的立场上——无论温德尔的立场是什么。
温德尔怔了怔,盯着银眸雌虫离开的背影,后知后觉,本来想安慰卡约斯的自己倒是反而被对方安慰了。
有种奇妙的暖流顺着温德尔的心脏涌向周身,温德尔放任自己在这种情绪中沉浸了几秒,而后看向凯蓝玛拉。
“真的很抱歉,我之前怀疑你。”他愧疚地说,真心实意地忏悔。
凯蓝玛拉发出一声意外的笑声:“你以为我留下来是为了骂你?当然不是,雄主你到底怎么想我的啊。”
温德尔若有所思:“那你为什么留下来?”
“我很高兴看到你恢复记忆,”凯蓝玛拉微笑道。当他的脸上不再挂着轻佻神情的时候,美艳五官的魅惑性减弱,更接近于蓝钦的深沉俊秀。
“失忆的你很好玩,我肯定不能否认这一点,逗起来比现在有满足感多了。但果然还是有记忆的你更像是忒西弥的首领。”
在气氛变得过于真挚伤感之前,凯蓝玛拉笑眯眯地加上,“不愧是我的雄主。”
温德尔无奈:“我不是忒西弥的首领——雄虫不应该是一个雌虫反抗组织的首领,这违背忒西弥成立的初衷。”
“你这么说而已,但所有被阿布戴尔暴躁地骂过的雌虫都会同意我。”凯蓝玛拉不以为意。
“……谢谢,请千万不要在阿布戴尔面前这么说。”
温德尔顿了顿,接着用自嘲的语气说,“我背叛了忒西弥还把大家都置于险境,也实在没脸接受这个称呼。”
“我甚至还怀疑你”
“我会的。”凯蓝玛拉打断温德尔的再一次道歉,让后者疑惑地看向他。
“什么?”
“我会接受伦多的邀请——如果我没加入忒西弥,而他那时问的是我。”凯蓝玛拉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为了获得地位权势,我就会接受。”
“我不是什么好虫,雄主,以防你没发现。”他嗤笑一声,“蓝钦是我一母同胞的哥哥,他自私虚伪,和他有共同基因的我,当然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我小时候其实总是在想,我明明是雄虫为什么不能和其他雄虫一样使唤雌虫?那时如果给我这个选择,我绝不会拒绝。成为唯一的雄虫支配所有吃虫?简直是梦里才能发生的事情。”
温德尔耐心地看向他,丝毫没有被凯蓝玛拉装出来的邪恶和刻薄骗到,只是轻飘飘地调侃:“别让阿布戴尔听到你说这句话。”
“他和忒西弥改变了我,”凯蓝玛拉说,直直看向温德尔的眼底,“你改变了我。
“我第一次从雌虫的角度看这个世界,发现雌虫伤到的伤害比我只多不少,我的愤怒如果来源于自己是雄虫却受到不同待遇,雌虫遭受的一切就只能来源于自己本身的性别,这更痛苦。
“你一直是雄虫,但却比我更早意识到这点,在我看来已经足够难以置信了。”
温德尔轻轻摇了摇头,接受这样的赞美,他实在于心有愧。
能认识到不平等的一切,其实是因为他上辈子是兽人,同样处于不平等现状中的弱势一方。正因如此,他才希望帮助雌虫反抗,就像是为了补偿上辈子那个过于怯懦而不敢反抗的自己。
温德尔张了张口却突然停顿下来。
他和凯蓝玛拉都不约而同地听到了一阵声音,低沉却刺耳的嗡鸣声在空气中反复震荡,不知道来源于什么地方。
与此同时,他们的光脑一齐震了一声。
温德尔不假思索地点开,当读出上面的信息时,隔着半透明的投射光屏,温德尔和凯蓝玛拉惊愕的目光撞在一起。
就在刚才,老国王去世了。
第110章 第 110 章
当温德尔回到房间的时候, 他看到卡约斯正背对着房门,站在窗前凝视窗外。从那个角度,正好能看到天幕穹顶的一角, 以及中心城堡尖顶的模糊轮廓。
现在想起来,温德尔发现自己从没有听说过卡约斯对老国王的看法, 从卡约斯的幼年经历来看, 他们之间的关系疏远冷漠——但他毕竟是卡约斯的父亲。
“卡约斯,你看到那则消息了吗?”温德尔小心地说, 从背后靠近卡约斯,让彼此的肩膀靠在一起。
“是的,我看到了。”
卡约斯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温德尔侧过脸, 发现雌虫神情冷漠如常,没有特别的欣喜,但也绝看不出任何悲痛的情绪。
“你还好吗?”温德尔直接问道,轻柔地抚摸着卡约斯垂落在背后的淡灰色长发。
卡约斯把头往温德尔的方向微微靠了靠,方便雄虫的动作。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沉默片刻仔细思考了温德尔的问题。
“我不对国王陛下的去世感到过分的悲伤,”他说, “但我现在并不相信三皇子——现在的国王陛下——谋划了整件事情,对不起。”
卡约斯不敢去看温德尔的眼睛,害怕里面对出现对他的失望。
但相反的, 他听到了温德尔的一声轻笑, 像是如释重负。
“应该道歉的是我。”
听到温德尔这么说, 卡约斯茫然地抬起头。
“在猜测没有落实之前, 我们本不应该在你面前谈论对你的弟弟的怀疑,这会让你难办, 所以我很抱歉。”温德尔说。
“我和其他忒西弥成员会继续调查这件事,如果你感到不舒服,你不必帮助我们做任何事情。不过,我有一个请求,希望你不要把我们的怀疑告诉亚利克。”
卡约斯猛地抬头,坚决地说:“我不会背叛你。”
温德尔摇头:“我知道,我也不觉得你会这么做。”
卡约斯观察着他的表情,但他和虫族打交道的时间太少,完全无法分辨出温德尔此时平和的表情中,是否蕴含着一分不被偏袒的恼怒。
恢复记忆后的温德尔比之前更加不辨喜怒,心思莫测,卡约斯无法读懂他的所思所想。
“你在生我的气吗?”他决定直接问。
温德尔显得有些惊讶:“为什么会这么问,我为什么会生你的气?”
“因为我没能坚定地相信你。”卡约斯低沉地说,对自己感到恼怒和困惑。
“我不会因为你相信自己的弟弟就生你的气,卡约斯。”温德尔的声音放的很温柔,就像他此时凝视着卡约斯的暖棕色瞳仁一样,充满温暖和喜爱。
“相反,我很高兴。”他补充道,“我们都会犯错,我不是完美无瑕的,你已经知道了,我有时会变得冲动、鲁莽又冲动。你最应该相信的是你自己的判断,而不是来自任何其他虫族的想法吗,尤其是我。”
卡约斯想也不想地反驳:“你是最好的。”
温德尔怔了怔,用几乎是自言自语的声音说:“谢谢。”
“这是事实,为什么要道谢?”卡约斯困惑地问。
温德尔又怔愣几秒,避开卡约斯直白的目光,低头抚了抚自己的额头,苦笑:“你真的——你怎么能对我比我自己更有信心?”
“因为,你也是这样对我的。”卡约斯平静地回答。
温德尔无法反驳。
他们的肩膀相互依靠着,都心不在焉地安静了几秒,然后卡约斯开口:“我需要回中心城堡几天。”
这引起了温德尔的注意。
他将自己从卡约斯的身边移开,犹豫地问:“在我的身边,会让你感到不舒服吗,因为我们对亚利克的怀疑?”
他顿了顿,语气有些匆忙地补充道:“当然,我会尊重你的一切选择,但我只是想确定我们没有让你感到不适,这绝不是我们的本意。”
沉默两秒,温德尔没能控制住自己接着说下去:“我不会阻止你,但如果有可能,你能告诉我你什么时候会回来吗,毕竟很快就会举行我们的婚礼,而且我……”
他停住了,想说“我会想你”,但不确定这是不是会给卡约斯造成一种隐形的心理压力,迫使卡约斯在没准备好的情况下,为了照顾温德尔的情绪而提前回到他的身边。
温德尔需要记住他是标记了卡约斯的雄虫,这种联系会带来亲密和彼此依赖,但更会造成关系中权力的不平等。
他必须无比谨慎,把主动权全部交给卡约斯决定。
温德尔安静下来,等着卡约斯的回答。
卡约斯等了几秒,没有听到温德尔完成之前的句子,于是回答:“我想呆在你身边,也不会因为忒西弥对现任国王陛下的怀疑而改变这个想法。
“但我依旧是王室的一员,前任国王陛下的去世需要王室成员集体悼念,所以我需要回到中心城堡。”
卡约斯将自己光脑收到的信息投影在温德尔的面前,上面是一封印有王室徽章的正式函件,通知卡约斯尽快回到中心城堡,参加老国王的葬礼与亚利克的即位仪式。
“这么快?”温德尔注意到两者的时间竟然排在同一天。
“这是王室传统,即位仪式的重要性高于葬礼。”卡约斯解释,然后接着说道,“你想和我一起去吗?”
温德尔惊讶地看着他:“我不是王室成员。”
“但你即将成为我的合法配偶,王室会因此邀请你。”卡约斯放大邀请函的一角,上面的确写着对【加勒德亚·里昂】的邀请。
王室显然没有想到加勒德亚会接受,所以写得非常官方,就像是顺带着提了一下。
卡约斯告诉温德尔,这是因为亚利克的即位典礼上所有有地位的帝国贵族家族代表都需要到场,那时王室会再次给温德尔寄一封言辞更加正式的邀请函。
“是因为你想让我陪着你吗?”温德尔立刻答应,却不懂卡约斯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卡约斯看起来对前任国王的离去无动于衷,看起来不像是在向温德尔寻求感情支持。
“葬礼会在王室墓园举行,我幼年曾经住在那里,我的雌虫兄长也是。”卡约斯说。
温德尔:“大皇子?”
卡约斯点头:“我不知道他近十年的行踪,但我可以带你去他之前的住处。”
温德尔愕然:“十年?”
“从我最后一次见到他开始,是的。”卡约斯说,他的眼睛中同样浮现出了些许困惑,在忒西弥提出这个问题以前,他并没有注意到大皇子已经消失了这么久。
虽然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和相同的性别,但他们从来都不亲近。
王室的第一只雌虫,往往都是体魄最强健又极擅长智谋的,被当做帝国真正的继承虫族培养,而在他之后的雄虫不过是表面上的傀儡,为了维护雌雄不平等但统治稳定的局面。
卡约斯是实验的失败品,他生下来不是雄虫,而是一只注定眼睛有缺陷的雌虫,相比大皇子来说要逊色太多。
在卡约斯的记忆中,大皇子对他始终不吝辞色,对他的要求严格苛刻。
教导卡约斯不是大皇子的责任,但他依旧十分关注卡约斯的进度,总是来他的住处询问成绩,若不如意便严加训斥。
当卡约斯渐渐在同龄虫族中显露头角时,大皇子却销声匿迹了。
卡约斯在长大一些后,曾经向王室的其他成员询问过,得到的却是模糊而敷衍的答案,说大皇子公务繁忙,没有时间见他。
卡约斯不觉得自己重要到让大皇子抛却政务的地步,默默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从此绝口不提大皇子的名字。
直到忒西弥的讨论,他才惊觉,自己已经十余年没有见过这位亲生兄长,乃至对方的面孔在记忆中都几近模糊。
在他的身上会不会发生了什么,这才是大皇子没有再来见卡约斯的原因?
想到这里,卡约斯的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迫切的希望,也直到这时,他才察觉到自己并非想记忆中那样害怕这位严苛的兄长
随着飞行器越来越靠近他们即将着陆的地点,温德尔看着下方的景物,却越看越不对劲。
“卡约斯,我们是要降落在墓园里?”
“是的,雄主。”卡约斯一边操控操作杆,一边回答,“这是我幼年的住处,兄长也会在这里暂住。”
“你小时候住在墓园里?!”
卡约斯迷茫于温德尔把墓园这个词咬的如此之重,只是淡淡地说,“这里是王室最大的荒废用地,适合联系操纵机甲和模拟战斗。”
他给温德尔指了指富丽堂皇的墓园之后的一大片绿色空地,以及边缘上的一个不起眼的、墙皮陈旧剥落的小房子。
那里是他童年时期的居所,也是他全部童年记忆的来源。
温德尔想要把一只手放在卡约斯的肩膀上,但发现雌虫的神情理所当然,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王室的正统成员住在如此破旧的房子里是多么讽刺和不可思议。
温德尔欲言又止地放下手。
这个动作可能更多的是安慰他自己,而不是反过来安慰卡约斯。
但进入房子内部,他的表情再次僵硬起来。
这里简直像是发生过数十桩凶杀案的现场,到处都是凌乱的划痕和有些暗沉的污渍斑点,像是分布不完全的血迹。
“这是什么?”温德尔问。
“当我达不到预期时,兄长有时会惩罚我——大多时候都会。”
“你是说,这些是他打你时留下的痕迹?”温德尔难以置信地问,“那时你几岁,十岁?”
卡约斯摇头:“八岁。但兄长做的对我的习武进度没有达到预期,体罚是应该的。”
“绝对不是。”
温德尔抓住卡约斯的肩头,严肃坚定而不失温柔地告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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