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巧遇
祝云宵在这里呆了几天, 手机信号被屏蔽,唯一的娱乐活动大概只有看客厅里只有几个新闻台的电视,然而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意外萌生出一种难得清静的感受。
算起来, 自己多久没能一个人好好休息过了?
一直是一个人又一直不是一个人,就像是身处万盏灯火之间绚烂喧嚣又有些拥挤,然而那些灯所散出的温暖与光热都与你毫无关系,你茕茕孑立。
而且虽然自己这里看着是挺风平浪静的,可谁知道那外边水面之下又是如何波涛汹涌。
目前来看, 事情正在按照计划发展。
今天早上新闻报道那位特首候选今日的选票又落在了刚刚发表了演讲的现任特首之下大概3%的位置。
而对于祝云宵来说, 只要将选票差距控制在5%以内,都是一个可以接受的结果。
相比于满大街人人皆知的大选,自己更关注的其实是叶君生现在正在推进的那件事。
依照以往的经验,那茉莉香至少现在应该有点声量才对,而不是半点讨论度也无。
如果再没有动静, 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阻力, 那自己就不能再在这边等了。
祝云宵正思忖着, 门口墙壁上通讯器突然亮了屏, 然后开始播放由欢乐颂改编的提示音。
那提示音只响了三个节拍后就自动挂断了, 因为来人已经打开楼下的大门自顾自走了进来。
毕竟这只是这位客人稍显礼貌的通知罢了。
三分钟后, 周助理裹着一身凉气坐在了祝云宵对面:“香城目前有一笔非捐赠性质的一千万打底的资产,即将进入那个新成立的慈善基金会。”
“这钱会是从哪来的?”他目光如鹰。
祝云宵淡淡地将看着阳台外的风景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周先生这是在考我,还是在质问我。”
“探讨为主。”周助理拍拍衣袖上沾的灰,“一朝天子一朝臣,小祝你这么聪明应该不至于不懂这个道理吧?”
“确实。”祝云宵不卑不亢, 但反手回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
“不然这地方想关住我,难了点。”
“哦?”周助理眯缝起了眼。
叮叮——
原本有点剑拔弩张的氛围被周助理猛然响起的手机电话铃搅了个粉碎。
周助理原本想挂了电话, 结果看到来电人的姓名后有些犹豫。
祝云宵那边也见好就收,主动起身走远了两步示意周助理自便。
周助理上滑屏幕接了电话,原本生冷的腔调在面对那边的人的时候都化成了水。
“是我。”
“嗯?找妈妈不行吗?”
“可是爸爸最近真的很忙很忙。”
“爸爸真不是故意忘的,下次一定陪你出去好不好?”
那边周助理挂了电话,祝云宵续上了之前的话头:“其实您心里有答案不是吗?此番来找我求证,不如说其实是在问怎么做到的。”
“香城这个位置到今天都没染上那些个东西,老爷子的教诲和手腕功不可没。”
“如果我生在二十年前,或许还能给您点个卯。但现在我的答案是,不知道。”
说到这里,祝云宵甚至轻笑了一声。
“要是我知道的话,您不害怕吗?”
周助理仔细审视了一番祝云宵,试图从一些表情和动作的细节确认这人所说的是真是假。
而祝云宵的笑容转瞬即逝,表现一如既往地平静,毫无破绽。
这些天下来,周助理对面前的年轻人又有了新的看法。
在封海计划之前,他跟他的那些同僚一样,觉得这些在灰色地界讨生活的人都是表面光鲜,实则内里都是一摊混着杂草的烂泥。
然而这一番接触下来,他才觉得,这里边的虽然充斥这各种原始的力量崇拜等过于野蛮的逻辑,但意外地在这么多年的沉积中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而面前的年轻人不过坐到这个位置上几年居然真给管理得井井有条,当真有其独到之处。
如果不是道不同,他真的想夸上一句,了不起。
啧,怎么想起那个女人了。
“本来就是休息日,让周先生耽误了和家人共聚的时间真是抱歉。”祝云宵没有给他太多打量自己的时间,“为表歉意,我这里有几张新开的主题公园的VIP门票。”
“同时,如果您真的觉得我能给你一个回答的话,那也麻烦给我一个尝试的空间吧。”
*
出了别墅区的范围,祝云宵的手机也恢复了信号。
随后,他的手机中各种软件叮叮咚咚滴滴答答地跳了将近五分钟
他简单扫了一眼,从其中挑出零星几个回了过去,然后主动打了个电话。
当然这一切都是没避讳着周助理的。
“童佐去见老爷子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理由呢?”
“知道了,还有吗?”
“嗯,不管。”
四句话后,祝云宵就把手机收回了口袋里。
“这就结束了?”周助理有些吃惊。
“嗯。”祝云宵点头,然后拉开了车门——
儿童主题公园门口,一个几乎穿成一个粉绣球的团子在车还没停稳的时候就远远地跑了过来扑在了周助理怀里。
而跟在她身后相貌与与许隆还有几分神似的的女人迎过来的时候满脸歉意。
祝云宵主动去取票,给这一家三口留下了充足的私人空间。
周助理还没说什么,只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话语:“真没想到还能再这里碰到周先生,也是陪孩子来玩的吗?”
他转过身,发现来人正是当前热门的特首候选人,郑毅执。
郑毅执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年轻许多,但人依然带着那种在万众前讲演承诺时的郑重与和睦。
这人先跟周助理的夫人问了好又弯下腰和小粉团子打了招呼。
“确实很巧啊。”周助理应了一声,随后在余光里瞥见了取票回来的祝云宵。
巧……吗?
见祝云宵走近,周助理招呼着想引荐一下,可没想到郑毅执又先行开了口:“这位我见过的,在之前招待外宾的时候。”
这倒是意外地合理。毕竟那边也算是香城的特色观光点,而对于这种级别的宾客,祝云宵亲自接见也理所应当之事。
“之前就觉得您气质独特,今日靠近了一见果然不同凡响。”郑毅执主动向祝云宵伸出了手。
在两人握手完毕后,他转头柔声道:“小宝,别跟你叔叔撒娇要抱了,快过来打个招呼。”
这时,几人才发现另有一人站在几米开外的位置,臂弯里坐着一个晃着腿的小女孩。
孩子外交也是外交。
小孩儿本就玩性大,两个凑一块更是无法无天,一会儿要冰激凌和棉花糖,一会儿又凑过去看人偶表演,不过几分钟时间,就把各自的看护人甩没影了。
然而这俩小孩再怎么能跑,也逃不出祝云宵的掌控。
在祝云宵第三次把两个人拎回来后,围观了全程的一位父亲跟祝云宵搭了腔:“当爹不容易吧,耐心体力技巧一样不能少。”
粉团子逃跑不成开始给祝云宵戴高帽:“祝叔叔,你好厉害啊,再来一次嘛。”
另一个则在粉团子的带动下也开始讨好:“祝叔叔,你最好了,我们还没玩够呢,就五分钟好不好?”
“谢谢。”祝云宵押住两人的手巍然不动,“不可以。”
“看着这么年轻,怎么不要个自己的孩子?”那人发现自己理解错了,另起了一个话题。
祝云宵听到这个问题浅笑了一下,淡然答道:“我爱人生不了。”
那人倒吸一口凉气,问错话了!还不如错着呢!
他夫人一巴掌拍上了男人的后背,疼得那人一激灵。
“没事,肯定有希望的。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我二十多岁拼事业也把身体累坏了,养到了三十三才怀上,你们看着这么年轻,肯定有机会的。”女人替丈夫找补道。
“多谢,我们会努力的。”祝云宵也没纠正,甚至可能还有一些窃喜。
远处的郑毅执没听到后半段对话,感慨道:“感觉祝先生以后肯定能当个好父亲啊。”
“还是免了。”祝云宵牵着两个孩子走了回来,“要是孩子白天在学校听了一通教育讲座,结果晚上就发现自己崇敬的父亲就是被点名批评的对象。内心肯定会很崩溃的。”
“况且,不论哪家姑娘跟我扯上了关系,都挺给大家添麻烦的不是吗?”
周助理闻言笑了笑,转过头对郑毅执说:“你看看现在年轻人多拎得清。”
在周助理的眼神示意下,他的夫人带着两位孩子走了开。
“郑兄,大家都是明白人,就算各为其主,多少也要讲究个公平竞争不是。”得了空隙,周助理也干脆开门见山地点了问题。
“公平这俩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挺有意思的。”郑毅执弟弟,也是他本人的助理,就没那么讲究了,言语中多少带了点刺。
“好吧,就算我有时候做事确实不地道,但有些东西是真不能碰啊。”周助理言语中意有所指,“小祝你觉得呢?”
“古代就有诛九族的重罪。”面对这个问题,祝云宵似乎说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祸不及妻儿的前提是惠不及妻儿,不存在得了裨益责任不担的好事儿。”
郑毅执虽然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话题,但他也点头表示了赞同。
只有郑毅执身后的助理弟弟闻言神色不太对劲。
第222章 想听
一位外卖小哥从一栋楼里走了出来, 跨坐上了他的小电驴,手上电门一拧加速消失在了居民楼的拐角处。
半晌后,一人慢悠悠地下了楼, 走到外边垃圾桶旁抛了一袋垃圾后方才随手拎走了小哥放在楼道信箱顶部的密封外卖袋。
然而等他回到家拆了封条,这写着蜜汁叉烧盖饭的外卖盒里边装着的是立方厘米大小的泛着荧光的晶体。
那人戴好手套,用镊子取了一块出来将其溶一旁的搪瓷釜里。
在接触溶液的一瞬间,那固体仿佛被澥开一般快速地消失了,与此同时那液体迅速散发出了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那人并不满足于这样的实验, 又从一旁的试管中用滴管取出了另一种溶剂滴在了搪瓷釜里。
在两种液体相互接触的一瞬间, 房间里以搪瓷釜为原点三位一体地炸出一股浓烈的花香。
而置身于这“醉生梦死,瑰丽无双”氛围中的男人目光精明,不为所动。
在桌子的另一侧摆着一台手机,手机开着视频通话
另一端的那人抿了下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般开口:
“郑家老二啊。”
“这钱凑齐了, 那什么基金会也办起来了。”
“是不是该收手了?”
“别关键时刻掉链子。”男人没有半分犹豫就驳回了对方的建议, “我们, 尤其是我哥哥他花了那么多年走到今天, 就差那么一点点。”
他用手指敲了敲反着户外蓝紫广告牌的桌面。
“就一点点。”
对面大楼LED屏幕上边显示着实时的支持率, 现任特首目前依然以极其微弱的优势领先。
今天在主题公园听到的话莫名回荡在耳边敲打着自己。
男人啧了一声, 下了指令:
“继续。”
“一切后果我来背负。”——
“背得动吗?”
童佐外甥看着面前细胳膊细腿的厉若水关心道。
“童哥,你大病初愈, 这种小事儿我来就好。”厉若水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更多可能是在遮掩刚刚自己错估了这批物件的重量一个起身后差点跪在地上的尴尬。
“真是太麻烦你了。”童佐外甥叹了口气,抬手摸了一下自己被舅舅强制裹了石膏静养的胳膊,“还有杨哥, 当时我人走得太匆忙,都没来得及跟人家道谢。结果后边就没碰上面过了。”
厉若水腹诽:杨哥应该轮不到你来担心,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
把东西折腾到目标地点后,厉若水和童佐外甥并排坐在街边的低矮石墩上吸溜从附近店家的奶茶。
厉若水思考良久,终于还是出了声:“童哥,我是说如果,就一个可能性,一个比喻。”
“叠那么多层甲干什么。”童佐外甥笑着捶了一下对方,“有事说事,咱俩谁跟谁,过命的交情了不是。”
“好吧,假如有一天,你发现你的家人干了一些不光彩的事儿,你会怎么办?”厉若水问完这个问题后,立刻吸了一大口奶茶试图将这个真实存在的问题转化为一个不经意的闲聊话头。
“比如呢?不光彩也分个三六九等吧。偷菜和偷车肯定不一样啊。”没想到童佐外甥面对这个问题意外地严谨。
“那假如他干的事情是非常非常不光彩那种,甚至可能违法的那种,你会怎么办?”
“那我应该还是会举报的,但是我会陪他一起承担错误。毕竟犯错就要改正,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童佐外甥稍加思考给出了自己的回答,然后反问道:“怎么会突然想到问我这个问题?”
厉若水顿了一下,随便找了个理由:“最近看了本小说,引发了一些思考。”
“哦,这样啊。”
童佐外甥刚想补充些什么就被手机上弹出的工作消息吸引走了注意力。
最后他把喝完的饮料杯抛到一边的垃圾桶里,反手拍上了厉若水的肩头,“小说又不是现实,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完了赶紧收工回家找妈妈吃饭。我这边还有点文案工作,先走了。”
“哦,拜拜。”厉若水挥挥手,然后望着童佐外甥离去的身影缓缓把手放回了尚且温热的饮料杯上。
虽然说来到香城已经有段时间了,也一直在接触各式各样的人,但他一直没能交到什么能多说几句话的朋友。
更何况,就算真的交到了,这种事真的能跟外人说吗?
啊啊啊!
厉若水感觉自己要憋死了,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孩子,为什么要让他面对如此哲学的问题啊!
“小说?”
突然,一个他永远都忘不掉的声音自他头顶响起。
厉若水听到这个声音后猛地抬起头,心中不知道是欣喜居多还是惊恐居多。
他想站起来,但刚刚劳累过度的腿很不配合地径直麻在了原地,使他动弹不得。
蒲千阳站在马路边歪头看着双手捧着奶茶的厉若水,见对方没有起来的意思,便抬手将手里的纸包抛到了厉若水的怀里。
“我来还东西。”
厉若水手忙脚乱地接住那个纸包,然后无意间从它散落的开口看到了里边的内容物。
整整齐齐的一大袋钱。
什么意思啊这是?
似乎是读到了厉若水不解的眼神,蒲千阳简单解释道:“我思来想去,大概只有一个人会给我送‘封口费’。”
“不是我送的。”想到自己老妈的行为心里有鬼的厉若水立刻否认。
……
若不是身份所限,蒲千阳真想拎着厉若水的耳朵教他欲盖弥彰这四个字怎么写。
他抬头示意了一下童佐汽修店的方向。
“找机会花在你童哥身上,就当是我把钱还回去了。”
说完这番话,蒲千阳转身就要走。
厉若水的腿此时在他的暗中反复捶打下终于恢复了它们的基本功能。
晃晃悠悠站起身后的他抱着这笔巨款想要追上去解释一下。
奇怪?
他要解释什么?
不管了,如果现在在他的交际范围内找到一个可以真正倾诉的人,那么这个人只会是面前的杨千!
蒲千阳听到他起身的声音,骤然顿住了离去的脚步。
这过于突然的转着让厉若水差点踉跄着撞上他的背。
厉若水的鼻尖几乎就停在离蒲千阳不到半寸的位置,随后他反应过来颤巍巍地后退了半步。
然后他对上的就是蒲千阳俯过来的双眼。
“关于你刚刚的问题,我有跟你童哥不一样的回答。”
那近在咫尺的脸光洁如玉,又带着一些独属于男人的硬朗线条。
向上看眉眼俊朗,向下看鼻尖挺翘。
“想听吗?”
那双唇一开一合。厉若水几乎能看到其中呵出来的点点白汽。
厉若水啊厉若水!你不能再被这个男人牵着鼻子走了!
你要当一个成熟的人,要学会自己思考!
然而他的嘴还是快于大脑给出了回答:
“想。”
第223章 达成共识
血缘这种东西真的非常奇妙。
蒲千阳看着面前只跟祝云宵在气质和下半张脸上有几分相似的厉若水意外地起了一些怜惜的心态。
倒不是在怜惜厉若水, 而是在怜惜当年那个更小一些的祝云宵。
如果现在自己有机会再往前重生十年,在那个时候跟祝云宵聊一聊,这人会不会重新认识并接受自己父亲和母亲呢?
然而这世界上哪那么多如果。
更何况, 如果自己在那个时间点做了什么,两个人以后的生活轨迹恐怕就不会再有交集了吧。
不要。
“首先我会看他是因为什么。”蒲千阳主动退开些距离,让自己站在一块稍高的地砖上,“这点上我和童哥倒是没什么出入。”
“然后,相比于他只看结果, 我一定会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会做那些你说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厉若水。
“非常非常不光彩的事儿。”
厉若水心虚地向一旁移开了视线。
可蒲千阳不允许这口气懈了劲儿。
今天他必须要看到厉若水的态度。
“一个人做事总归要有个原因。”他挪了半步又站在了厉若水的视线范围内。
“可能他就是天生坏种, 小时候抓个蚯蚓做实验都竖着切那种。”
“一般这种人开始克制不住自己后我是建议直接物理开除人籍的。”
“然而大多数人都没那个本事一开始就做什么非常非常不光彩的事儿。”
“这又不是去市场买菜,拿了钱就能办成?”
“那么为什么他们做了第一次?家族渊源?被逼无奈?恶向胆边生?”
“他们又为什么不得不一次次做下去?寻图刺激?利益所在?还是退无可退?”
“当然,这世界上没任何一个问题会有一个标准的答案。”
蒲千阳抬起头,透过薄薄的云雾看向那位于香城中央的地标建筑。
“如果万般事务因我而起,或者是我在其中得到了无法剥离的好处, 那么无论他做了什么, 我都会一并承担。”
“生同往, 死同归。”
厉若水干笑一声, 完全没发现自己眼圈已经开始泛红, “这最后一句是哪家电影的台词啊, 还挺酷的。”
“多谢赞美,有感而发。”蒲千阳感觉氛围到位了, 只需要再多给一点刺激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于是他抬脚便走。
“既然已经物归原主,我走了。”
厉若水先是注视着蒲千阳离去的身影,随后又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纸包。
他突然将价值不菲的纸包非常随意地揣进了外套口袋,然后三步并做两步猛地扑上来抓住了蒲千阳的手腕。
“不许走!”
蒲千阳没想过这小看着瘦弱的男生力气居然可以这么大, 差点被他扯了个踉跄。
“拜托你帮帮我吧!”
背身对着厉若水的蒲千阳嘴角一勾。
事成了。
厉若水的心中情绪高涨,连呼吸都连带着多了些风机似的鼓动声响:“你肯定知道为什么我这么问对吧?”
“毕竟你当时能从沙发里把我找出来就很奇怪啊。”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 要么会觉得诡异或者害怕,要么会在发现我之后感觉这房子的主人有病。”
“你呢?你居然还在外边等了我一会儿,还给我递了个湿巾。”
这家伙记忆力还挺好的,明明自己都不记得那些细节了。
厉若水的奇怪举动和发言吸引了一批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蒲千阳也觉得目前两个人的姿势确实过于离谱,便甩了两下手腕,说了声:“放手。”
“不!你跑了怎么办?”厉若水超大声地说,甚至变本加厉地凑了过来。
这一来,周围的围观群众可以说是越来越多。
估计这家伙跟他哥一样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蒲千阳放缓了声调:“我不跑。”
厉若水的脸上明晃晃地写了三个字:我、不、信。
“那你轻点抓。”蒲千阳又让了一步。
厉若水这才发现,自己攥紧的双手已经把蒲千阳手腕到小臂中段的皮肤捏得发白,在发白部分的外侧则是泛起了微微充血的红。
他连忙收了力气,但两只手则是换了个交握的方式环在蒲千阳的手腕上,防止那人真的跑掉。
围观群众的胡乱猜测已经从最基础的欠债还钱发展到了三代恩怨情仇的纠葛。
不能再在这里呆下去了。
不然这里随便一部手机就能让自己之前所有的努力前功尽弃。
“换个地方说话吧。”
半晌后,两个人坐进了一家咖啡厅的包间里。
“你还记得我们出车祸那天的事儿吗?”厉若水作为求人的人,还是拿出了非常诚恳的态度,先开了口。
“嗯,想忘记其实还挺有难度的。”
他顿了一下,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就最后把我们带出来的那个女人,是我妈。”
蒲千阳故意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然后,我就用了点技巧稍微搜了一下。”
香城这边不比对岸,媒体自由度特别高,对一些小道消息和八卦都比较放任。
结合上许隆挑挑拣拣给自己讲过的一些类似于吴芸这些有名有姓人物的壮举,不难猜测厉若水搜到了一些什么样的几乎能震碎三观的新闻。
当然,凭他现在的认知肯定是没法分辨其中的真假,只能照单全收。
“你能理解吗?”厉若水露出了一副非常纠结痛苦的表情,“说实话,要不是名字一样,脸型一样,我真的不敢认那是年轻时候的她。”
蒲千阳善解人意地给他面前的杯子添了满。
液体中碰撞的碎屑冰块发出的响动让厉若水稍稍冷静了一下。
“最近她出门越来越频繁了,我只能假装不知道。”
“有一次我还是没按捺住好奇心,偷偷跟上了她。”
“你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蒲千阳没有回答,他虽然大概能猜到吴芸会去到哪些地方,但很明显这里厉若水并不需要自己给他一个答案。
厉若水喉头紧了一下,“就,小时候给你念故事书,教你做人道理的人,居然公然践踏着她教给你的,你奉为信条的那些公理。”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
蒲千阳并没有在意吴芸到底践踏了什么公理,只是问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你爱她吗?”
“废话。”厉若水抬手虚虚擦了一下眼角,“那是我妈啊。”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么做。”
“而我又应该怎么办?”
蒲千阳又接了一个简单的问题:“你想保护她吗?”
厉若水毫不犹豫地点头。
“那在我看来,有这种想法就足够了。”
“我该怎么做?”听着千阳的语气,厉若水似乎抓住了什么依靠。
蒲千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不是策划吗?现在就当是我雇的你可以吗?”厉若水把那包沉甸甸的纸袋推到了蒲千阳面前,“童哥那边我会另外补足,这些就当做是定金了。”
有钱人家的小孩说话就是硬气。
蒲千阳耸了一下肩,“那这部分就当时我补偿我买新车的钱了,尾款我们就按照你的成就分阶段补吧。”
厉若水见状先是停顿了一下,随后几乎是破涕为笑,“原来你早就想好了是吧。”
“怎么,你不服气?”蒲千阳笑道,“不过这事儿我思考很久了是真的。毕竟跟有些人打上交道后,怎么想我都没法置身事外了。”
明明是相同的后半句话,说者是一个意思,而听者则理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不过两边至少达成了合作意向——
“我没听错吧?除夕大宴?”许隆眉头一挑。
电话里蒲千阳贴心解释道:“除夕就是年三十,大宴就是那种听着吃的种类的就不少的宴席。”
“打住打住,我当然知道除夕大宴是什么,这本来就是我告诉你的!我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是觉得你脑子有问题。”
“我很清醒。”
“连那个姓祝的混到可以在楼下坐个边角位置都花了三年时间。”她用指腹按下自己脑门的跳动的青筋,“一个半月时间你就要让一个毫无背景的人坐进去,你疯了我还我疯了?”
“我强调一下,他不是毫无背景。他妈叫吴芸,他爹叫厉锋,他还有个同母异父的哥哥叫祝云宵,凭这个身份他想搞张桌子肯定不难。”
“那还你来问我干什么?”
“因为祝云宵坐的位置是二楼啊,所以我想问问坐上二楼有什么条件没有?”
第224章 中策下策下下策
“这计划你想的?”叶君生拿着一本用A4纸装订成的册子翻看着。
“不是。”面对叶君生, 齐伟承倒是坦诚没有邀功,“是一个我的同学。”
“你这同学不简单啊。”快速浏览过里边文字的叶君生为表赞叹用胳膊肘拐了齐伟承一下,“他杀过人吗?”
“管那么多。”——
“根据你给出的条件, 我这边大概想了几种解决方案。”张冉阳嗦了一下沾着薯片调料粉手指,“你挑一个方向,我再给你细化。”
齐伟承皱着眉开始浏览面前屏幕上的共享页面。
中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引导那片区域的地头蛇解决问题。
随着他鼠标的向下滚动,张冉阳也贴心地配上了讲解:“香城虽然也是我们国家的固有领土, 但基于一些历史问题, 这片土地上确实存留着一些混合着匪气和江湖道义的规矩。”
“结合一些小道消息和可查新闻,这个方向对你来说是最好不过的,功勋可能是没有了,至少能解决问题。”
齐伟承面无表情:“功勋这东西我里里外外攒了快一打,到头来半个奖章都没见过。习惯了。”
这条先放着, 看下一条。
下策:直接把大锅生产商按死在他们的锅里。
“你之前说, 这茉莉香的的并发症和几十年前在这边流行过后来又销声匿迹的红蛛很相似, 所以还拜托人校对了一下化学式。”张冉阳抽了张手指将指缝擦拭干净, 然后将纸团随意地抛了开, “那我这边可以给你一个比较肯定的回复, 这茉莉香就是红蛛的变体。”
“不过呢,因为更改了一些成分, 导致它的生产方式有了一些变化。”
齐伟承虚心求教:“怎么说?”
虽然当时他确实在遇到茉莉香的第一时间就联想到了红蛛这个经典案例,但一来香城这边对这些事物不甚看重,二来是红蛛发生的年代有些久远,资料保存不齐, 学校老师讲案例也是一笔带过。
换句话说,他能对红蛛有印象都是得归功于运气。
张冉阳答道:“对于这个茉莉香来说, 最重要的部分就是母液。”
“可以说没有高质量的母液,也就造不出来茉莉香。”
这对齐伟承来说倒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呢,至于把人按死在锅里,再议,再议。
换成是高中时候天不怕地不怕的自己大概毫不犹豫就会选这个方案了吧。
下下策:跨境钓鱼,成为卧底,放大对方的贪婪,把事情闹到这边来,最后借用国家机器的力量直接推平。
“要是事情完成得巧妙,说不定十多年后教科书上就会有一个以你名字命名的导火索事件。”张冉阳自知这条方案完全不靠谱,但不妨碍她觉得超级有意思。
哦,瞧瞧屏幕对面这人这生动的表情。
齐伟承看完这三条对策,尤其是第三条,魂几乎都去了一半,另外留在身体里的半边魂勉强操控着身体说:“我说姐们儿,就没有什么上策和上上策的选项吗?”
“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唯一的家伙事儿还被收走了。不然你另请高明吧,比如画个符看看能不能把诸葛孔明邀上身什么的。”张冉阳不惯着他毛病,作势就要挂断视频电话顺便取消网页的访问权限。
齐伟承立刻乖乖低头,“没有,您说啥是啥。”
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魂去了一半的状态,用鼠标滚轮开始在前两条解决方案里反复横跳。
看着有些萎靡的齐伟承,张冉阳还是动了些许恻隐之心。
前些年自己也没少借着人家的身份明里暗里替自己摆平了不少问题。虽然后来两人互惠互利相互帮忙解决麻烦,勉强算是互不相欠。
这难得人家真的有求于自己一回,但这天高皇帝远地自己也确实是爱莫能助。
“我觉得你有点当局者迷。”张冉阳把原本支在一边的手机拿到了自己的正前方,非常正式地说,“假设你现在从某个神秘人那里得到的消息都是对的。这么大的事儿,凭一个倒腾古董的就能搞定?我才不信。”
倒腾古董的……
齐伟承原本想纠正一下,人家职位的全称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市场部名誉顾问,但想到刚刚这人才将收复香城纳入了解决方案的考量范围,这么一想,那人家可不就是倒腾古董的吗……
“你们学院派破案不都讲究个什么犯罪动机吗?”张冉阳用手托住下巴,“那人家的犯罪动机是什么?古董商要是玩出花样,那些破烂玩意儿经他上下嘴皮子一碰,里外里能赚个几十倍差价,不比冒着这么大风险赚得多?人家缺这个掉脑袋的钱吗?”
“中策”、“下策”和“下下策”正在齐伟承脑子里打架,基本上占据了他全部的大脑CPU,“那你说会因为啥?”
张冉阳淡淡地抛出了她揣摩已久的答案:“我猜是权力。”
听到后边两个字,齐伟承原本飞出去的半边魂迅速归位,开始思考这个答案的合理性。
权力。
如果说在现代社会还有什么能让人直接体会到权力的滋味,可能确实非这类产业莫属了吧。
“这么有经验?”齐伟承打趣道。
“那没有,不过道理往往是相通的,我举一反三罢了。”
说完这句话,张冉阳转头避开摄像头无声地笑了一下。
当年外地打工回来的父母发现自己长了个把儿的儿子已经变成了一罐灰,而那个赔钱货却活得好好的的时候。那种愤慨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而如今两个人每个月都指望着自己这个赔钱货给他们打点买菜买肉的饭钱,心疼生身父母之余多少有些报复的爽感。
哎呀,人嘛,不还是得活着。
“考虑好了给我发消息。”这回张冉阳是真的要走了,“我外卖到了,回见。”——
虽然张冉阳给出的三条建议都不算靠谱,但确实也有优劣之分。
就普遍理性而言,无论是茉莉香还是其他的什么,常规的销赃套路中的每一环都是单向且自上而下的。
换句话说,就算勉强抓住了什么蛛丝马迹,也是抓了小的有大的,打了大的来老的。总之就是一个说来话长,没完没了。
如果把这件事切实地堆了人力物力去搬,或许还有些成果。
但香城嘛,效率和成果优先,政府系统也多少受了些影响。
这也是为什么明明齐伟承单枪匹马地抓到了起码在现阶段可以被视为关键人物的小喽啰,还会被分配去搞什么禁毒讲座又被借调去指挥交通。
然而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又不是人人都在公务系统里供职,他们才不想体谅在他们看来尸位素餐效率低下的蛀虫。
于是,一套民间系统应运而生。
他们管的,如果表现得当,我可以不管。
他们不管的,那么不好意思,承让了。
当然,管理和收拾摊子也不是什么轻松活儿,人家付出了劳动总得有得赚才行。
当然,现在的都是高级手段了,那些明面上收过路费的家伙早死了两个来回。
那么说回正题,为什么这片儿的民间系统不管呢?
谜底就在谜面上,因为这片儿确实没有民间系统涉足。
“为什么?”厉若水好奇地问。
“马上你就知道了。”蒲千阳将车停在一处阴影之下,向远处一抬下巴,“我说的消息都是不知道转了几手的,为什么不直接问当事人呢?”
在他示意的方向,是那堆今日依然凑在一起消磨时光的老头老太太。
厉若水哽了一下,“我去啊?”
“当然是你去,混我的脸熟有什么用?”蒲千阳乜斜了一眼收了那一衣柜花里胡哨衣服勉强打扮得像个靠谱人物的厉若水。
看着蒲千阳的表情,厉若水觉得自己进了一个圈套。
可明明路是自己选的,人也是自己求来的。
于是他在心里给自己鼓了劲儿,推门下车往人群方向走去。
“各位爷爷奶奶,晚上好啊,这边跟你们打听个人。”
第225章 小淑女
之前打毛衣的老太太今天换了一团别的颜色的毛线开始了新的活计。
不远处传来了附近小区傍晚工地收工的声音。
钢铁与砂土与橡胶的碰撞声就是现代化城市的最底层的旋律, 他们会带来温暖带来光与热,带来一个人体面生活所需要的一切基础能源。
反观自己住了几十年的地方,虽然在最开始的时候确实是比周围稍微先进了那么些。
可随着时代的发展, 这点优势就不太够看了。
现在她所在位置头顶斜上方不到三米的位置为了通网线拉了一坨黑压压的电缆,看着就让人提心吊胆。而另一侧众人每日经过的大门为了铺管道挖了埋埋了挖反反复复搞得地面满目疮痍,走路开车都打颠儿。
住在这里的人相比于几里之外的楼宇配置一步到位并且在有序优化那些人,简直就像是破落草房里勉强苟活的鼠人。
勾完一整排的线,她把手里半成的衣物拎起来看看大小, 蓦地叹了口气:“你说当年要是那个小子强硬一点就好了。”
虽然不少人都觉得这位老太太平常多少有些啰嗦, 像祥林嫂一般总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挂在嘴边反刍,但她刚刚提到的这事儿也确实是大家共同的心病,
“听说人家现在可是总督头了。”一人干笑一声,“如果不出意外,大概是没什么人敢在他活着的时候来我们这片地了。”
老太太眼球一转:“可是几年前不是有个年轻人……”
“收声。”执黑棋的老人不等她说完便沉声斥道。
“一次两次都搭不上, 这都什么命啊。”老太太也不敢公然顶撞那人, 只得嘟囔一声, 继续织毛衣。
突然在众人所在地几米开外的地方响起了一声突兀的薄铁皮翻滚的刺耳声音。
等那声音由远及近后, 他们才发现那是一只被踩了一脚的听装可口可乐瓶。
众人沿着易拉罐滚来的方向抬头看去, 只见一个穿的还算得当但整体看来不过半大小子模样的男生略带一丝局促地站在那里。
原本厉若水准备好的措辞全被这一脚易拉罐的离谱开局打乱了。
他用余光扫了一眼不远处车内的蒲千阳, 发现对方并没有来帮自己的打算,甚至还在偷笑。
好吧!好吧!人就是要自己成全自己, 更何况这决定还是自己做的。
于是他暗中吸了一口气,大踏步地往前走了两步。
“各位爷爷奶奶,晚上好啊,这边跟你们打听个人。”
他这么一发问, 一帮鬼精的老头老太太目光一聚,几乎快要将他射个洞穿。
对于他们来说, 这场景,似乎有点似曾相识。
是什么来着?
最终还是那位执黑棋的老人先开了腔:“你找谁?”
厉若水说出了一个让这些老人分外怀念的名字。
“你找他做什么?”老人没有直接回答厉若水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
厉若水回忆着蒲千阳交代的话术,照葫芦画瓢道:“受长辈所托,前来拜访。”
长辈?
*
厉若水眉头紧蹙:“这长辈又是谁?”
这些天他记了太多人名和历史事件,感觉自己置身于一场大型的老式香城恩怨情仇大杂烩的伦理漩涡里。
“现在告诉你,你肯定会演砸。”蒲千阳一脸的高深莫测。
“自然而然的表演才是天衣无缝的。”
*
这就搞得厉若水心里非常没有底气。
毕竟但凡对方再追问一句自己扯的这虎皮就会被当场戳破。
然而那老人真的没有再问,只是冷哼一声,向西北边指了过去。
“那边。第三排第九个。”
这么顺利的吗?甚至还得到了地址?
厉若水压住内心马到成功的喜悦,向众人微微鞠躬致谢,“谢谢您,祝各位爷爷奶奶身体健康。”
另一边,蒲千阳已经在老人指向方向的一处墙角等着自己了。
两人并排走着,蒲千阳走的位置相对靠前一些。
路灯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让它们在几乎已不可视的尽头交叠在了一起。
朝着往老人手指的方向行进了一段距离,道路两边的楼宇逐渐稀疏,连灯泡都时不时会熄灭一会儿。
厉若水感觉不对劲起来。
直到两人来到了一处起伏的山丘下。
“啊?”
相比于吃惊且困惑的厉若水,蒲千阳倒是平静得很,倒不如说,这个结果完全不出所料。
他用目光从山丘上的墓碑依次点过去。
第三排第九个。
“名字没错,看来人确实是在这里了。”他抬脚踩上了已经生了青苔和杂草的向上的石板路。
然而在来到那人的墓前时,他的目光却被旁边不远处一个小小的坟堆吸引走了注意力。
吸引到他的除了这墓只有其他正常墓四分之一的大小,还有因为相比于其他分头供的什么水果烟酒折纸元宝,这个坟头的贡品比较特殊。
这打理得还算干净的石碑前整整齐齐码放了一叠半个巴掌大的进口猫罐头,看颜色是什么味道都有。
这就让蒲千阳好奇了起来。
倒不是他对于这里的人会为宠物立碑而好奇,而是为什么这么贵的猫罐头竟然没有被拿走。
这么有素质的吗?
还是说,“打狗看主人”?
他躬身下蹲让视线与碑铭上部的泛黄照片平齐。
照片里是一只玳瑁猫。
碑上刻的字则是小淑女之墓。
这下确实是把蒲千阳震惊到了。
这碑只会是祝云宵立的。
因为之前祝云宵问过自己通讯软件头像的那只猫叫什么名字,自己当时随口说了个淑女,没想到叫这人记到心里去了。
而且石碑上的字,应该是他亲自写了然后找人刻出来的。
虽然在学校当前后座同学的学习时间满打满算都累计不上两个月,但蒲千阳没少闲着没事审判祝云宵的八百字大作文。
所以他认得出。
猫也是,字也是。
打断蒲千阳思绪的是一声微弱的“喵”,以及原本被码得齐整的罐头被推倒的声音。
始作俑者是一只两月大小的黑猫。
在渐晚的天色的掩护下,在它闯祸之前蒲千阳确实没注意到它。
看着被落下的罐头吓到炸毛的黑猫,蒲千阳大发善心,理直气壮地越俎代庖,从滚落的罐头里边挑了一个出来打了开后放在了它面前。
小家伙先是被猫罐头里传来的鲜美香气吸引了注意力,靠近两步后又怯于面前这么一个两足站立的庞然大物后退了半个身位。
几度摇摆,最后食欲还是克服了恐惧。
它冲上来就开始埋头猛吃。
蒲千阳看着它吃得开心,自己也开心,做好计划以来一直冰封似的内心仿佛被初生的嫩芽顶了个窍。
“那按照Plan B,我们改天再来?”那边头秃的厉若水问。
蒲千阳应了一声转身便走。
可出乎意料的是,那只一脸食物汤水的小猫见他要走,居然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
蒲千阳往后瞟了一眼,刚刚开封的猫罐头此时居然已经见了底。
挺能吃啊。
所以现在是食欲彻底把恐惧打死了是吧?
猫仔一摇一摆地走到他身边,用非常拙劣的讨好技巧蹭了一下他的裤腿。
借着这个机会,蒲千阳菜发现这小家伙脸上靠近嘴的左边黄了一块,肚子和四肢上也有些许的斑黄,严格意义上也算只玳瑁。
天意吗?
价值观他一直很敬佩这种对待食物认真的生物,猫也是,人也是。
他笑了一下,弯腰一把就捞起了它,然后把它揣到大衣外侧口袋里。
“你乖一点,我就带你回家。”
不知道这猫仔有没有听懂蒲千阳在说什么,但它为了在口袋里找个舒服的姿势,撅了个毛茸茸的屁股给他。
什么态度啊……一个两个都这样……
这时,一个女声骤然响起:“你们是谁?”
来人是一位年近四十的魁梧女性。
“来找人的,看起来来晚了。”蒲千阳用眼神示意了一番坟头。
女人扫了一眼蒲千阳示意的坟头,又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二人,最后大方又审慎地说:“如果你们找他的话,那找我也是一样的。”
蒲千阳向后退了半步将厉若水护至身前:“老板,到你说话了。”
这身份转变地过于突然,厉若水只来得及用眼神向蒲千阳表达了自己的谴责之情,随后也只能挺起腰板镇定自若地说:“这不是马上除夕大宴了吗,老爷子有点念旧,就让我们来探个消息。”
第226章 请柬
在厉若水说完那句话后, 原本表现得还算平静的女人瞬间睁大了双眼。
被对方目光灼烧着的厉若水感觉周边的环境都静了下来,一时间感官被放得无限大。
风从草隙石缝中掠过,发出了阵阵低声嚎哭似的蜂鸣, 时不时远处还会传来一声嘶哑的鸟类的叫嚷。
相对应的时间的流逝也被拉了长。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自己已经化成了一座开始龟裂掉渣的望夫石后,那女人终于又有了反应。
她先是压了一下嘴角,一副仿佛是埋怨又仿佛是要哭的神情。
然而这副神情可能在她的面庞上存在了不到半秒,随后立刻被改换为了完全不同的主人姿态。
“带请柬了吗?”
既然她能这么问, 再加上之前的那句“跟我说就行”, 想必面前的女人与躺在坟里的那人关系匪浅。
话题又一次大幅跃进,多少让一般人有些猝不及防。好在有前车之鉴,这一次厉若水的反应跟进地非常迅速。
他不动声色地稍稍倾斜目光看向了蒲千阳,在蒲千阳微垂眼示意准许后,从自己外衣口袋中取出了一份长半尺宽寸许的手工叠成的信封, 双手递到了女人面前。
“请笑纳。”
女人伸出没拎东西的那只手接过了请柬, 也没避讳二人, 就径直拆了信封从里边取出一张折叠细致的暗纹宣纸。
宣纸展开后是满纸飞逸的走笔龙蛇, 恰巧达到了可读性和展示的平衡。
写得满档的内容措辞半文半白, 个别词还带了明显的时代烙印, 文本中的公历时间也替换成了今年除夕对应的日子。
如果挑出一处不太得体的地方,大概是收信人那里留了空白。
*
“要是东窗事发了, 我会让姓祝的去公海里边捞你的,不客气。”许隆推了一下墨镜,看着正在复印自己往年收到的邀请函的蒲千阳啧啧道。
蒲千阳将特殊的宣纸从打印机里取出来对着灯光检查了一下效果,满意地点头道:“怎么会呢?我只不过运气很好地偶然捡到了一份不知道为何出现在街角垃圾桶里的请柬罢了。”
“不过有一说一, 你运气还真不错。”许隆环顾了一下两人接头的这家打印店的简朴门面,开始回忆自己上一次坐在这么简陋的地方是什么时候, 并随意地吸了一口蒲千阳带给自己的无糖纯茶,“也就是前几年老爷子身体不好没法支持他一张张写过去才统一采用印刷的方式发请柬,不然我看你怎么玩这出李代桃僵。”
“不过这人名总归得是手写的吧?”她指着那处被蒲千阳贴心地用PS修掉了的收信人姓名而空出来的位置。
蒲千阳将宣纸细细地对折再对折,“我当然没那个本事仿照老人家的字体。”
“不过,也没必要模仿就是了。”
“空着就空着。”
“也许空着更好呢?”
*
厉若水天然地信任着蒲千阳,甚至都没提前打开过这份请柬。
虽然他对于这份明摆着是伪造的请柬到底能不能达到以假乱真鱼目混珠的效果存疑。
然而在他的认知中,除了收信人本人,其他人谁打开这请柬都不合适。
所以在发现理论上的收信人已经仙去之后,他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可谁知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替死人接了请柬,还打开了。
于是他在看到收信人那里空着的时候,惊恐程度不亚于自己在deadline前拼死交上了作业结果第二天发现昨天压线交的作业其实是个空的文件夹一样。
然而女人并没有揪着这点不放,只是简单扫了一眼就又把请柬装回了信封里,随后跨了两步从厉若水身边经过来到了那人的墓前。
她先放下了另一只手提着的黑色塑料袋,从里边取出了一个看着就异常精美的金属翻盖打火机以及一个指节厚的黄纸。
那封精致的请柬就那么随意地跟着街边一块一大叠的黄纸一块塞在了用水泥嵌在坟前的铜盆里。
下一秒开了盖打着火的打火机就被她随意地抛在了铜盆里。
从天而降的焰火瞬间引燃了那堆纸。
明黄的火焰先是安安静静地燃着,随后猛地蹿到了半人高,持续了几秒后又降了回去,然后逐渐变小变弱,最后变成了隐隐明灭的暗红。
大概是那打火机被烧得破损了导致内部的可燃液体漏出。
做完这一切,女人转身对厉若水说:“请柬收到了,请回吧。”
说完,她迈着非常决绝的步子就要离开这里。
在女人与蒲千阳擦肩而过的时候,蒲千阳突然发问:“不累吗?”
在场一共三人,女人一开始并没有自作多情地以为蒲千阳这问题是冲着自己来的,直到他接了第二句:
“明明稍微低个头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什么要硬挺那么久?”
女人站定后转身盯着蒲千阳:“你是替谁在问谁这个问题?”
一般用这种语气问出来的问题,怎么答都是错。蒲千阳自然没有回应。
果然女人也没期待一个回复。
她抬手吵着居民楼的方向一指:“客气话到此为止,请。”
下一秒,一股诡异的热风从另一侧的旷野中袭来,将她鬓角的碎发吹得微微扬起。
女人脸色一变,也顾不得继续“送客”,当即朝着热风涌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厉若水望着女人离去的身影,问道:“呃,我们是走?还是跟上去?”
没得到回答的他以为是自己问话的声音太小了,于是打算转过来提高声量再问一次。
然而他惊异地发现,蒲千阳此时居然蹲在那个铜盆面前用随手捡来的两根歪树枝扒拉那堆纸烬。
简单找寻后,蒲千阳用“筷子”夹起打火机的残骸拎到面前仔细端详:“一个住在这种地方的女人,为什么会有这个样式的打火机呢?”
这是重点吗?!
不过厉若水不得不承认这个问题确实也让他有点好奇。
随即他发现了一个细节:“还是个联名款打火机啊。这艺术家我知道的。”
“这人很有名气吗?”蒲千阳来了兴致,毕竟这确实是他的知识盲区。
“算也不算,业内倒是挺多人认可的,然后最近和一个什么艺术基金会合作推出了几款专门用于慈善拍卖的款式。”厉若水解释道,“其中就包括了这个。”
“你确定吗?”
“都是学艺术的,我印象还挺深刻的,绝对不会记错。”
“那决定了,追。”蒲千阳点头。
既然对方这么说了,厉若水自然也就打算如此行动。
可他没有料想到,一直纤长的手轻按在了他的胸前拦住了自己的去路。
“是我去追。”蒲千阳将那打火机的残骸揣进另一边口袋,“接下来是私人时间,你去车里等我就好。”
交代完这句话,蒲千阳便沿着女人消失的方向大步追去。
他在旷野中奔跑的样子像极了一只豹。
如果把厉若水最讨厌的事情列一个表格,那么被孤立肯定会被排进前三名。
尤其是孤立自己的人还是杨千。
所以他立刻反骨上身,跟了上去——
几分钟前。
齐伟承趁着,独自潜入了这出理论上应该很简陋的窝点,试图找到母液并销毁。
可恶啊,自己应该让那家伙跟过来帮忙的!
不是说土家灶就能完成整个工艺吗?为什么这里会堆了这么多瓶瓶罐罐啊?!
而且其中不少罐子里边残余的液体一看就很微妙。
于是他随手将一个防毒面具扣在了脸上,继续向内探索。
可在他进了内门后,大门处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婶子?你祭拜回来了?”
“你要是觉得不安心,大选之后就咱们就收手。”
“反正他们要是不兑现承诺,我们就跟他们撞个鱼死网破。”
那人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齐伟承所在的房间。
“不对啊,我走之前应该是把面罩挂回来了来着?”
第227章 意外收获
真要论打架齐伟承肯定是不虚的, 这就是来自有着丰富打架斗殴经验的专业人士的自信。
然而自己此行的目的并不是捣毁窝点,而且破坏母液。
对,他在跟张冉阳来回扯皮了好几个回合才让对方放弃了把参与人员都按在锅里溶成汤然后冲进下水道的想法, 最终得到了一个相对权宜的计划。
当然,张冉阳依然坚持在附录里添加了一些补丁式解决方案一事按下不表。
所以如果条件允许,他更希望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将自己头上的防毒面具取了下来, 放在了一个看似是从桌上滚落过来的位置, 随后自己躲进了旁边的矮柜里。
那说话男子见无人回应,便自然地以为人会在里屋内,于是抬脚朝着这边走来。
他撩开有些腻手的帘幕,打开了里屋的灯。
“婶子?”他向屋内张望,然后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东西。
正是齐伟承刚刚丢在那里的防毒面具。
自己的防毒面具居然会掉在这里吗?
不过男人也没多起疑心, 只是把面具捡起来擦拭了一下揽在了腰侧, 又顺势打量了一番这个房间所联通的其他房间。
那些地方同样也没发现婶子的身影。
男人挠了挠头, “奇怪了, 婶子今天祭拜怎么拖这么久还没回来?”
从表情看这男人似乎是纠结了一下要不要去找那位婶子。
可在扫了一眼一侧一根管道里液面的高度后, 男人明显改了主意。
他先是戴上面具随后从固定在一旁的墙壁上的纸盒中抽出了一副一次性橡胶手套戴在了手上。
在红蛛的制备过程中, 母液的添加很有讲究,想必这低配版茉莉香在这个方面大概是有着相似的操作步骤。
齐伟承微微打开面前的柜门试图让目光紧跟着男人的脚步。
快快快, 等你找到材料之后我就把你打晕,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这里。
男人先是对着一处关公像拜了两拜,随后来到供桌的侧边双手施力拆下了一块侧板。
那里边是木质的暗格,两排半掌宽的木板上整整齐齐地码着大约十瓶的十厘米高的红棕色药瓶。
男人取出了其中一瓶拎到了一个不锈钢水槽前。
相比于其他地方摆放相对混乱的瓶瓶罐罐, 这水槽可以说是被收拾地非常整齐,俨然一副专业做派。
齐伟承虽然高中生涯的前半段不是翘课打游戏就是翘课打架, 但还是上过两节化学课的。
巧的是人教版化学教材的前两节正是讲得如何进行标准的实验操作。
因此,即便外行如他也能看出来这男人的操作却看起来相当地不专业,而且不熟练。
其实这也怪不得这男人,因为他婶子为了保证不会有人背着自己额外制备茉莉香,她调制母液的过程是从来不让别人看的。
可男人毕竟也帮了婶子这么久,难免还是会看到一些操作的片段。
一来二去,他也大概拼了个雏形出来。
过于专注在手上工作的男人并没有发现一旁的矮柜中钻出了一个人影,俯身迈着无声的交错步子偷偷来到了藏着母液的关公像旁。
化学是一门相对严谨的学科,即使是微小的剂量改变也能反应出截然不同的效果。
因此在男人试探性地将自己调制的液体滴入反应釜的时候,反应釜内的液体不负众望地炸了锅。
巨大的声响在屋里响起,一股升腾的热气瞬间挤占了整个空间,甚至从通风管道中散逸了不少出去。
男人赶紧把这锅报废了的液体囫囵地灌进了下水道。
然而民用下水道往往为了避免反味儿上来会在台面的下方单独设置一处弯管。
换成是平常生活用水,无论里边裹挟了肥皂泡还是牙刷沫,都是可以接受的。
然而这次的液体可不是普通液体。
浓郁的花香顺着下水道翻涌上来,呛得齐伟承头晕,脚底打趔趄。
而另一边男人因为戴了防毒面具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而且看起来,他打算再试一次。
可当他用滴管吸取棕色玻璃瓶里的溶液的时候才发现这瓶母液竟然被自己用光了。
男人下意识地便要去关公像那边再取一瓶。
可他在转身的瞬间就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狠狠地擒了住,随后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就被按在了地面上。
齐伟承的膝盖和双手相互配合,施展出了一套标准的擒拿姿势。
勉强用一只手按住男人后,齐伟承当即就要用腾出来的那只手摘了男人的防毒面具。
可标准擒拿姿势企容随意更改,更何况现在的齐伟承被气味熏得头昏眼花,战斗力不足平日里的三分之一。
所以在他抬手的瞬间,挣扎的男人就一个扭动翻了个身,几乎就要挣脱他的擒拿。
齐伟承只得把手收了回来。
可这么僵持不是办法,随着吸入气体效果的积累,自己早晚会昏过去。
自己最多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如果算上运动会导致自己吸入更多的气体,这个时间只会少不会多。
难道真的要……
常年干架培养出的第六感让齐伟承在看到男人的瞳孔偏移了几分后立刻向侧面闪避而去。
果然在他闪开的一瞬,一根木杆铁锹就砸到了刚刚他头部所在的位置。
若非他闪躲及时,他大概就要提前躺下了。
“什么人?”一时间同一句话从女人和齐伟承两个人口中问出。
不同的是,齐伟承在问话的时候下意识摸向了往常他会放着枪的位置。
被女人拉起到身后的男人自然没有放过这个细节,他叫道:“婶子!他是警员!”
这下好了,事情彻底来到了附录中提到的方向。
齐伟承自知时间不多,必须做个决断。
可下一秒,一个瓮声瓮气的声调从门口响起:“我就说正常人总不会连点备用的防毒面具都不准备的。”
房间内的三人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那里是一个带着崭新防毒面具的男人。
“就是找起来花了点时间。”
原本二比一的场面变成了二比一比一。
而男人手上还拎着另一个防毒面具。
局势愈发复杂了起来。
面具下的女人皱起了眉。
她认出这人是刚刚在坟前遇到的来送请柬的人的跟班,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跟过来。
如果此时这男人选择将面具扔给那个警员,自己并没有把握能不能带着自己侄儿全身而退。
蒲千阳扫了一眼现场,就把这里之前在干的事儿猜了个七七八八。
可让人意外地是,他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害怕,居然还有笑了一声:“还有意外收获啊。”
*
“条件?”许隆反应了一下,“你是不是想问什么地位才能坐上二楼?”
“这么理解也行吧,反正结果比较重要。”蒲千阳把请柬包装好放进包里,“熬资历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时间肯定不够,主要想问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越级升迁的那种特别渠道。”
说实话,许隆现在对面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的心情很是矛盾。
一方面,她见过冒进的,更见过死于冒进的。虽然死法千奇百怪,但她觉得这些人的死因只有一个:愚蠢。
另一方面,她其实还蛮佩服这种野心家的。
赌场是一个放大人心的场所,你突然变得急促的呼吸,你放大的瞳孔,无一不在向其他人传达或是贪婪或许恐惧信号。
一旦被拿捏了心态,接下来就是人为刀俎你为鱼肉。
所以大家都在藏,在假装。
愿意展露自己不切实际的目标的人是少数,在大方展露自己不切实际的目标后还会想方设法去实现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也无怪祝云宵会喜欢面前这家伙了。
“以我对老爷子的理解,人家能握了香城那么多年最重要技巧的就是那手平衡人心的把戏。”
“所以就算是投其所好,他也不会随意点你起来。至少得大家服气才行。”
蒲千阳点头,“合理。”
“那其实符合标准的就没几个了。毕竟大家有不傻,肥水何必外流。”
许隆眼珠一转,“比如,老爷子祖上被鸦叶祸害得不轻,可以说是眼瞅着家大业大的家族活生生被抽废了。”
蒲千阳了然。那能达到这个级别的事件确实不多。
“不过,我还是劝你死了这条心吧。先不提有没有这么一个人,如果你要是真抓出来这么个人,估计麻烦更大。”许隆换了一个姿势试图把最后一点茶水吸干净,“而且这次别想着伪造一个啊,这是死线谁碰谁死。”
“多谢提醒。”蒲千阳走出店门,又退了两步回来,“不过为什么你会这么熟练啊?看来也是同道中人。”
许隆重重放下了杯子。
可恶,就知道一个被子睡不出两种人!
*
所以说事前多做点准备总是没有错的,就算这次没用上,说不定哪次就能用上。
蒲千阳觉得自己此行真可谓是一箭双雕。
但饭要一口一口吃,更何况这确实得算是自己走了大运才能有如此发现。
即使他敢用假的请柬唱一出先斩后奏,不代表自己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也能够当场搞定。
而且现在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这里为什么有警方的人?
真麻烦啊。
如果换成是平时,蒲千阳肯定乐得让别人处理这麻烦事儿。
可现在不一样。
这功勋,必须得归厉若水。
“我无意参与这场纷争。”蒲千阳侧移半步,使自己所在的位置离房间里的两拨人一样远。
他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已经被烧坏的打火机展示给女人看,“这东西,哪来的?
“对方为什么会把这么贵重的物品送给你?”
“你老实回答,我可以立刻离开。”蒲千阳加码道,“甚至可以帮你解决那个人。”
女人向两边扫视了一番,心中有了掂量。
“那你把他杀了,我就告诉你为什么我会有这个打火机。”
“而且你不是送了请柬吗?”
女人露出了一个释然的微笑。
“收了请柬,定当如期赴约。”
第228章 你要理解
蒲千阳听到女人给出的承诺若有所思。
他的目光穿过防毒面具眼部的玻璃落在了她的脸上, 试图判断这女人给出的承诺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
毕竟如果自己有了动作,那么现在勉强维持着平衡的二比一比一的局势就会被瞬间打破。
况且自己在跟齐伟承争斗的时候,她再偷摸来上两铲子, 当个鹬蚌相争后得利的渔翁也不是不可能。
女人见蒲千阳虽然主动发出了邀请却一直没有动作,也猜到了他的想法做出了让步。
她护着男人往后退了几步,退到了放着关公像的房间门内,顺便合上了门。
那边进门后,她打眼就扫到了被卸在一旁的侧板, 碎在地面的红棕色玻璃瓶以及流淌了一地的母液。
当然, 这是齐伟承干的,一瓶不剩。
换成是外人根本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精准的摸到藏母液的位置。
再配合上之前她在旷野上感受到的腾升的热气,她立刻就猜到自己身后的年轻男人背着自己打算做什么偷鸡摸狗的活计。
如果换成平时,她肯定得给他来一顿笤帚炒肉不可。
可现在她没有这个条件,场景也不允许她这么做。
所以她只能用手指狠狠戳上了男人头顶没有被防毒面具保护起来的头旋儿。
年轻男人自知犯错还被逮了到, 此时像一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不说话, 任凭她戳自己的脑壳。
眼下的局面中, 只有一个人等不得, 那就是齐伟承。
虽然不知那个外来的面具男到底什么来头, 但他既然已经向女人发出了合作邀请, 不管两个人最后能不能达成合作,那自己必须先下手为强。
而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赶紧给自己找一个防毒面具戴上, 延长自己可以行动的时间。
目前房间里一共有两个防毒面具,一个在那人手上拎着,另一个是那人头上戴的。
他肯定无所谓抢到哪个,反正功能都一样。
蒲千阳那边一直留意着齐伟承的动作。
自己刚刚确实说了“解决”但又没说怎么解决, 对吧?——
待在屋子五十米开外位置的厉若水有点不知所措。
他会在这里原因有二。
其一是蒲千阳见执意跟上来的自己实在是甩不脱,只得吩咐自己待命, 必要时候见机行事。
但直到现在那边都毫无动静,自己也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可恶啊。
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其二是蒲千阳临时塞到自己手里的小猫团好像很讨厌自己的样子,一直在非常不配合地动来动去。
把它抓在手里就已经消耗了自己太多精力。
作为一个普通大学生,他一心二用的技能只在一边做作业一边看电影的时候生效。
此时距离自己收到“待命”消息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而那边空气中隐隐传来一股微妙的香气。
种种因素叠加在一块,让厉若水有些不安。
他看了一眼时间,决定再等五分钟,要是人还没出来自己就进去。
至于这猫……
突然一只手从他身侧伸了过来,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了正在乱动的小猫的耳朵尖揉了两下。
“好可爱的猫仔啊。”
这人怎么走路没声音的啊?!明明周围都是半人高的干枯杂草,理论是只要有人过来自己就一定能听到声音才对。
原本左右扭动的小猫在被那人捏住了耳朵尖后肉眼可见地安静了下来。
看到这一幕,一时之间,厉若水想要谴责它欺软怕硬的心理甚至压过了对身边这人的好奇和畏惧。
“他人进去多久了?”那人收回手,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瞬间,厉若水警觉了起来:“你是谁?”
那人自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补充道:“你的回答将影响我接下来的行动方案。”
他话音刚落,在房屋的方向二十米开外的位置传来一句:“喂。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啊?”
听到这个声音,厉若水惊喜地转过头。
戴着面具的蒲千阳用一边肩膀扛着脸上虚虚扣着面具下半边身子没了知觉的齐伟承走了过来,然后将人重重地甩在了地上。
齐伟承虽然腿麻,但上半身尤其是声带依然能够活动。
于是他在砸到地面上的时候发出了一声压着音量的“靠!”。
还能说话,说明问题不大。
叶君生见人回来了,也没再跟厉若水耗。
他跨过杂草弯下腰,观察了一下齐伟承的身体状况。
而在其他人脚下会因折断而发出脆响的枯黄的植物的茎,在他脚下竟然服帖地像春天田野里新萌发的芽。
也无怪厉若水没能发现叶君生的行动。注意力分散也就罢了,关键是人家真的非常专业。
他本来想跟过来,却被蒲千阳用手势示意躲起来,不要被看到。
“所以现在到底要不要我出手解决他们?”叶君生检查完毕,顺势凑到齐伟承耳边轻声说。
说话期间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远处的房子,又示意了一下近处的蒲千阳和厉若水二人。
“不是!你等会儿!”齐伟承立刻出声制止,“为什么你每次解决问题的方式都这么简单粗暴啊!”
被指责自己的行为美学的叶君生有点不服气,直起身子叉腰:“所以附录你是完全没看。”
“三十多页的行动附录谁看得完啊!”齐伟承嘴硬。
“你给的你不看?”叶君生发出了鄙夷的声音。
那边蒲千阳看到叶君生的第一时间确实有点大脑打结。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人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一副跟齐伟承组了搭档的样子。
不过不管发生过什么,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这可是他的拿手好戏。
“我觉得我们可以做另一笔交易。”他站到了一个叶君生能看到自己正脸但齐伟承看不到方向轻轻的将防毒面具揭了开,“就请那边的先生当个见证人。”
齐伟承哂笑:“那你恐怕要失望了,这人……”
“我同意了。”叶君生利落点头。
齐伟承:?
怎么回事?你双标——
“我不理解。”刚刚被迫签订了一系列屈辱性略小于不平等条约的齐伟承望着头顶的星空开始思考人生。
“你要理解。”已经把防毒面具戴回去的蒲千阳宽慰道,“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况且这事儿又不是对你没好处。”
“什么好处,比如那张空头支票?”齐伟承不屑道,“不只是空头支票,还是口头的空头支票。连张能用来擦嘴的破纸片都得不到的那种。”
蒲千阳反唇相讥:“反正看起来你原本计划已经破产了,帮你处理捅出来的篓子你还不开心了?”
“你又知道了?”
可恶,这些聪明人总是这么让人讨厌。
不过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里,再说其他的也没了意义。
毕竟刚刚双方才在叶君生面前达成了合作,凭自己对叶君生这家伙做事风格理解,他应该是真的会把反水的人丢到海里喂鱼的。
“既然是合作,那不加个联系方式吗?”齐伟承活动手臂,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那屏幕刚刚被摔了个小豁口的手机。
第229章 嗯,认识
这句话倒是让蒲千阳稍微有些措手不及,
毕竟之前在帮童佐外甥搞禁毒讲座那会儿自己已经以“杨千”的社会身份和齐伟承已经加过好友了。
这要是自己拿出手机扫码,哦豁,当场露馅。
不过找个什么理由推掉别人加联系方式的行为, 蒲千阳不知道干过多少次。
超熟练的!
于是他选择理直气壮地将问题转到对方身上:“我要是把联系方式给了你,你回头去你们什么系统里边一查,我身份不就暴露了?”
齐伟承觉得面具男说得有道理,但为什么自己意外地有点不爽。
事已至此,多说多错, 蒲千阳选择当场开溜:“不用担心, 你那位朋友知道去哪儿找我。”
齐伟承看向叶君生求证。
叶君生先是有些疑惑,随后他顺着蒲千阳示意地方向看到了被安排在边缘留守的厉若水,便想通了其中逻辑关系,遂点了头。
“我既然已经‘解决’了你,现在要去跟那边讨债了, 回头见。”语毕, 蒲千阳便与另外两人分道扬镳, 重新往小屋的方向走去。
这下原本还算热闹的场景瞬间冷了下来。
叶君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那份行动计划书, 将其翻到了其中一页, 指着它对躺在地上的齐伟承说:“按照计划, 我们现在应该在这附近找一个据点时刻观望这里的情况。”
“毕竟这种东西他们肯定不能交给外人去做。”
“所以只要到时候跟着去接头的人走就能……”
“不用了,计划有变。”齐伟承回忆着之前, 在跟面具男交手过程中他跟自己说的话打断了叶君生。
叶君生发出了失望的声音:“啊……”
齐伟承自知自己很难用三言两语解释明白这件事,而且凭什么对方站着听自己只能躺着讲啊!
“不是,答应你的事儿我肯定做到,你先扶我一把可以吗!”
叶君生一耸肩, 自己在心里给自己发了个写着大好人的小红花。
他伸手拉起齐伟承,然后半背半拖地将这人带回到他开过来的二手座驾旁。
将车钥匙从齐伟承口袋里摸出来后, 叶君生把人扔到副驾驶座上,自己坐进了驾驶室。
在插入钥匙并旋转后,叶君生对着毫无反应的车下了判断:“电瓶没电了。”
“应该是你下车的时候太匆忙忘记熄火,原本就不太行的电瓶被烧了这么久一点电都不剩了。”
“最近的一班公交两个小时后才有第一班,而且那边我肯定没法带你去的。”
“不让监控拍到正脸这是我的职业素养。”
“附近的汽修店还有三个小时开门,跟老板借个电池打火比你现在叫拖车可便宜多了。”
齐伟承听他说了这么一长串很是头疼,说:“那你就不能把你的电瓶拆下来借我用用?别告诉我你是走过来的。”
叶君生的回复非常简单:“改装过,拆不了。”
话题走进了死胡同,但叶君生好像没有要走的意思。
意识到齐伟承的疑惑,他解释说:“在你们完成交易之前要保证你的安全。这是刚刚我答应的。”
好像这确实是之前丧权辱国条约中为数不多的自己获利的条款了。
两个人在这里干坐着也有点尴尬,于是齐伟承主动找了个话题:
“所以你们认识?我是说那个戴面具的。”
“嗯,认识。”叶君生点点头,随后意外地露出了怀念的表情,“从第一次见面算起来应该差不多有十多年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
齐伟承虽然没看到那男人的脸,但从穿衣风格和露在外部的皮肤状态来看,那人最多也不会超过三十岁。
那么反推一下,十年前那人估计也不到二十岁。
再深的,估计这人也不会说了。
“那另外一个你认识吗?你是从那边过来的,应该见到他本人了吧?”齐伟承换了一个目标。
叶君生非常乖巧地问啥答啥:“哦,你说他啊,见到了。”
此刻的齐伟承深刻体会到了当年那些当过自己老师的人的感受,什么牙膏精转世挤一点吐一点啊。
“也认识?”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
但是没办法,自己打不过人家。
“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啊,知道归知道,但没怎么接触过。”
又一次得到毫无助益的回答后,齐伟承的怒火来到了顶峰:“我现在跟你们几个都一条绳上的蚂蚱,凭什么只有你们单向了解我,我对你们一无所知啊?!”
听到这句话,叶君生用慈爱的目光看着他:“你要不睡一会儿吧,看起来困得都开始说胡话了。”
齐伟承彻底气结,向后放倒座位就真的打算睡觉。
“要盖点什么吗?我外套脱给你呀?”叶君生体贴关心道。
“不用!”——
在蒲千阳把齐伟承引走后,另一边屋内女人听着屋外没了打斗的声音,便开了门。
刚刚听声音确实是打得有些激烈,而厅里的倒塌的柜门和木桌以及碎了一地的瓶瓶罐罐也印证了这一点。
可这是不是多少有些太激烈了?
她有点怀疑。
不管事情后续会怎么样发展,房子都是要收拾的。
她先是从灶台里铲了一些陈年的灰烬撒在了淌了一大滩的母液身上,然后用笤帚和簸箕将吸收了液体打结成团的灰烬扫了起来装进一个黑色塑料袋打了三个结。
然后她走到洗手台旁边蹲下拧开了一处阀门,然后才打开了水龙头。
在她扭动把手的瞬间,一些裹着铁锈的棕褐色细微水流从管道里流了出来,然后又断断续续地吐了不少,最后才转为了透明中裹挟着气泡的自来水。
大概这么猛冲了十多分钟,沤在弯管里的液体终于被稀释到了一个可以接受的程度。
“婶婶。”那边年轻男人觉得自己婶子的情绪好像平静下来了,就打算凑过来认个错。
挨顿打就挨顿打,反正这里也没有外人。
只要婶子能原谅自己就好。
没想到女人并没有打他,反而是第一次用一种正式地不能再正式的语气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不可以。”
“可是……”男人见状当场就委屈起来了。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想,所以不可以。”女人抬手揉上了他的脑袋,“这是为了大家好。”
男人还想给自己辩解两句,可此时这屋子的门口传来了敲门声。
女人用眼神示意男人接着打扫房间,随后自己摘了面具走到门口去面对来客。
来人自然就是蒲千阳。
女人开门见山地问:“是真解决了,还是假解决了。”
“重要吗?”蒲千阳一改之前的态度冷声道,“你在这里搞这种东西,哪边能留得下你?”
第230章 愿闻其详
虽然对方使用了质问的语气, 但女人并不恼火,反而微微一笑:“保?为什么要保?搞这种东西我本就死有余辜。死一千遍都弥补不了这份过错。”
这回答倒是有些超出了蒲千阳的预料。
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大部分搞这些东西的都是眼白染血而不自知的亡命徒, 这种亡命徒怎么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可仔细一想,假如真的带着这种预设去审视面前的女人,那么她的很多行为都解释不通。
比如,为什么会在“工作”的期间去祖坟祭扫。
又比如,为什么明明有更加趁手的工具, 却没对齐伟承下死手。
“这么有自知之明的话, 那当初又何必搞这种丧尽天良的活计?”
“为什么?”女人嗤笑一声,“还能为什么。钱呗。”
钱?
对于这个解释蒲千阳将信将疑。
毕竟面前的女人无论是从穿着打扮上还是从一些其他的生活用品上,并没有展现出那种通过不义之财带来的异样富贵,反而意外地非常质朴。
“那你的钱花哪里去了?”
被蒲千阳接二连三地讯问,女人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你问题好多。”
“行啊, 我倒是可以不问。”蒲千阳一勾嘴角, “钱这种东西, 既不会凭空产生也不会凭空消失, 总有人能查得到它们从哪里来又去了哪里。”
“按照之前的约定, 聊聊这个吧。”他拿出了那个被烧得破损发黑的打火机。
女人其实对于他的行为有些不解, 但还是如约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一个普通的打火机罢了。”
刚刚在回来的路上,蒲千阳向厉若水仔细询问了那艺术家姓氏名谁, 然后跟着搜索引擎一路跳转,终于找到了自己手上的打火机的确切信息。
他用双指夹着打火机翻到了底部,向女人展示了一组花体数字:“面向蒋以升艺术基金会限量捐赠供应一百个,怎么都算不上普通吧。”
女人不说话了。
她对于这些花哨东西没什么研究, 自然也没去调查过这个被对方随手交给自己的打火机的来历。
况且在她的视角里,这种东西对于对方来说可能并不算是什么很重要的物件。
“既然是限量, 真要一个个查过去也不算难事,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也免得我多花冤枉钱。”蒲千阳调转打火机的方向,顺手用拇指搓开了盖子。
打火机头部的火石与钢轮发出了经典的“噌”的摩擦声。
好像被这一声异响点燃了好胜心,女人斜了他一眼:“真想知道?”
“可有些东西知道了会后悔的。”
她说得煞有其事,像极了一位真的关心后辈的长辈,而这话也仿佛确实有几分道理。
可蒲千阳企愿意停留在这里?
在深峡海港的那次对视中,祝云宵距离自己不过几米,可蒲千阳觉得这几米中隔的是千山万水数千日夜和茫茫人海。
然,遥遥山,迢迢水,可只要一步步地去跨越,总有到尽头的一天。
面对女人,他从容说出四个字:“愿闻其详。”
好言难劝该死鬼。
带着一种共沉沦的报复心态,女人凑到蒲千阳耳边说了三个字。
听到这个名字蒲千阳噗一下笑出声来:“就算栽赃也挑个好一点的人选吧?”
女人原本还想顺便注解一下自己刚刚说出这人名是什么来历,毕竟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即便是他们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了十年依然不知道到底是谁在管理自己所在的地区,那就更不用说级别再高上几级的那些人的姓名了。
但看到蒲千阳的反应后,她这才觉得对方确实有两把刷子。
原本对于两人来历的怀疑也被冲淡了几分。
毕竟对于那边的人来说,熟记那些人的姓名是必须做到的。
“你不信?也是。”女人双手环抱在胸前,“如果不是他本人主动来找的我,我也不信。”
“他来找你你就信了?”
“实打实的好处放在你面前,由不得你去怀疑。”
女人抬起一只手臂直直地往远处一指。
蒲千阳顺着她所指向的方位看去,那边竖着工地围栏,上边用油漆喷绘着“地铁建设临时施工”的字样。
“这是我收到的定金。”女人看着那边沉在夜色中黑漆漆的工程机械,眼中跃动着闪闪的光。
见蒲千阳不言语,她的语气中带了压人一头的小得意:“怎么样?现在后悔知道了吗?”
“你看起来那么精明,应该知道什么样的糊涂最为恰当。”她又提点道。
哪知蒲千阳根本没有一丝退缩,反而露出了压抑不住的欣喜神色:“今天真是个太走运了,我应该去买张彩票才对啊。”
女人看着蒲千阳,把嘴里的后半句让他假装无事发生咽了回去,心想:这人有病吧……
收敛好自己的状态,蒲千阳又把话题带回了之前的内容:“对了,一码归一码,除夕大宴请您记得来参加。”
女人再次愣了一下。
“请柬烧了也没关系,我们来接您就好。”
说完,蒲千阳转身扬长而去。
之前他还想着两边相互借力,拉大旗扯虎皮,对着唱空城计。
这下应该是稳妥了,如果这女人没欺骗自己的话。
不错,今年二楼的席位,得有一个提前预定了——
香城本身并不大,所以只要有心,最好再有点钱,那城东边下水道里的老鼠昨天下了几公几母都有人能给你点明白。
更何况蒲千阳和厉若水昨晚上去这片地儿并不是什么特别无关痛痒的地方。
如果把时间倒退回几十年前,香城建设方兴未艾之时,但凡是一个在现代城市生活过的人大概都会认为这片地方在未来会成为城市发展的中心地带。
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的。
这片区域的附近先是被什么国外研究院以维系生态的名义圈了一大块地当做保护区,随后一张政令把整个工业区往海边拉了几十公里。
如此一来,原本大好的地段就这样被搁置了。
对于地上政府来说可能是有这样或者那样的原因,对于地下自发建立的系统则是因为老爷子撂了话,在故人前来道歉之前与那边井水不犯河水。
这一来二去相互制肘,就成了今天这有点三不管属性的地带。
而这种三不管俨然成为了一种默契,这么多年来就真的没有人来探望与劝和。
然而这个默契,在昨天被打破了。
山中宅邸的第三进庭院里,摆放了几张神色的木漆桌,每张桌上摆着两道三盘不等的精致的菜。
热菜、凉菜、甜品、汤品,分门别类一应俱全。
童佐站在老爷子轮椅后方推着他,感觉自己仿佛回到了自己两只眼还健在,意气风发神鬼不怕的时候。
看老爷子对着这一桌菜摇了摇头,他立刻将人推到下一桌前。
在老爷子的筷子接触到那块薄如蝉翼的卷着蜜色细蕊凉糕的凉糕前,一人敲了敲门,然后张开双臂转身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
那人在童佐检阅完并得到应允后快步走近俯身来到老爷子耳边。
听完来人的耳语,老爷子一拍案台,手上两根玉做的筷子砸在案台边断成四节,而没被握住掉落下去的两节则摔在地上摔成了碎屑。
“谁?”他脸色沉重。
“从监控来看,去了两个人。”那人回答道,“其中一个是新面孔,另一个是吴芸跟厉锋生的那个小子。”
“吴芸,我倒是知道她最近在香城有点动作。”老爷子冷哼一声,把手上剩下的两段筷子也随意地掷在了地上,任凭它们变成与之前两节一般的拼不回来的模样,“她拖了上一任丈夫和大儿子进了这个旋涡还不够?现在连二儿子也要卷进来?”
老爷子这话当然不是在咨询在场两人的想法,两人自然没有言语些什么。
只是这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这场景多少有些眼熟,好像几年前也有过这么一回。
那次的主角是谁来着?
第231章 大学生社会实践
六年前, 陈家村。
“这小牌缺个人怎么打?”一个嘴里叼着燃了一半的烟的女人熟练地洗着手中的长条形的牌,嘴上招呼道,“那谁!你儿子去干嘛了?叫他出来, 别睡了。”
“早起床出门了。”牌桌上被点的男人略带得意地讪讪道:“人家最近在忙大生意呢!就算是周末也不见人影。我这当爹的怎么好意思多过问,万一耽误人家了呢?”
“大生意?他能有什么正经活儿?”女人吐掉嘴里的烟,用脚跟在点燃的那端碾了几下,不屑道,“总不会又被骗去搞什么传销了吧?”
“大姐, 你这可冤枉人家了。”牌桌上的另一人出声加入了对话, “人家阿俊最近确实找了个机会,顺便把我们家大杰也带着赚了不少呢。”
这有人当捧哏,阿俊爸立刻飘飘然起来,故作深沉地感慨:“哎呀,有些时候, 时来运转, 你不得不服气。”
“反倒是会读书的, 不一定有那个发财的命啊。”大杰爹又跟了一句, 极尽讨好之势。
又一人应和:“我有个亲戚, 干室内的, 他儿子读的香城大学,什么专业忘了, 毕业之后找不着工作,最近跟着他抹石灰呢。”
他话音刚落,一个弱弱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叔叔阿姨,我们是香城大学的学生, 最近有一门课程涉及到社会实践,希望各位能填一个问卷。”
一桌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两名学生打扮的年轻人手里拎着什么东西站在那边。
说话的人带着牙套,而他身边的另一个则带着一副眼镜。
“大学生社会实践?”阿俊爸皱眉。
这三个词分开他都知道什么意思,合在一块对他来说就是个完全陌生的领域了。
如果放在平时,他估计直接挥挥手赶人走了。
天大地大,打牌最大。
可今天话赶话气氛都到这里了,自己这个读书不成器的阿俊的亲爸不得亲力亲为地证明一下自己刚刚说的言论,趁热打铁一番吗?
他清了一下嗓子,故作和蔼地问:“这我们给你们填这个什么东西,有什么好处没有?”
“有的。”牙套男频频点头,“我们准备了一些礼物,有鸡蛋、牛奶……”
“停停停。”阿俊爸摆摆手,“会打小牌吗?”
牙套男愣了,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了这个方向。
阿俊爸拿起一张牌朝着两人展示了一下:“我问你,会不会玩这个?”
“不会。”牙套男实话实话,他身边的眼镜男也摇了摇头。
“规则很简单的,我们带你打两圈你就懂了。”男人起身勾上了牙套男的肩,直接将人拉了过来,“大学生嘛,学习肯定很好的啊,学个这个不是轻松简单?”
他的动作非常强势,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态度。
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今天刚好周围人这么齐,这只鸡他杀定了。
牙套男一看就是那种很标准的好学生。一路从重点学校走上来,家和校园两点一线少有在外活动的经历,哪见过这么草莽的架势。
此时,一直没说过话的眼镜男竟然主动坐在了那短了一条腿的板凳上:“我来吧。”
“行,这小伙子上道。”阿俊爸咧嘴一笑,然后在牙套男的腰上拍了一把,“你可得多学着点。”
放开牙套男坐回自己的座位上后,阿俊爸活动了一下手指:“五姐,你快发牌吧。”
他真的是迫不及待想要给这些心比天高的大学生一点颜色看看了。
眼镜男用目光扫了一圈,发现每家手边都摆了一些颜色各异的纸片,红黄蓝黑的都有。
他冷不丁地问:“各位是在玩钱的吗?”
女人立刻解释道:“没有,就记个点随便玩的。”
可膨胀得不行的阿俊爸一摆手,夸口说:“别担心,不算你的。”
就算这眼镜男知道了又如何?警员来了这陈家村都保不齐能不挂彩地出去,凭他一个毛头小子能翻出什么花?
然而眼镜男淡淡地说:“可以。”
“祝云宵,你……”闻言,牙套男惊呆了。
发觉自己后边的话当着那些人的面说有些不妥,他连忙俯到祝云宵耳边小声说:“大不了我们跟老师求情,换个区域,再不济期中汇报我们不参加了。你成绩那么好,不差这个选修课的学分保研啊。”
可祝云宵只是微微竖起食指示意他别说了。
见状,一个多少懂点法的人未雨绸缪地打了个补丁:“这可是算你主动参与的,要是真发生了什么事儿,你也逃不了嗷。”
祝云宵主动把东西从袋子里拿出来放在自己手边,回过头对同桌的其他人说:“我们也就带了这么多,输完就算了。”
“这么客气。”大杰爹嘴上这么说着,手上顺带就直接拿走了一瓶牛奶拧开瓶盖喝了起来。
祝云宵看了他一眼,没责备什么,只是继续说:“那要是我赢了,各位可以帮我们填一下问卷吗?”
“没问题。”阿俊爸已经迫不及待了。
“呐,这小牌呢,是一种由来已久的玩法,你们这些年轻人没听说过或者不会玩都很正常……”
*
三局过后。
大杰爹略微抬起嘴角,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小伙子有点厉害啊。”
这小子除了第一轮在熟悉规则得了个末位,分了一圈鸡蛋牛奶,在第二局他就拿到了前二分之一的位置,在小牌的规则里,这就是一个不赢不输的席位。
而第三局他更是走了狗屎运,竟然直接拔了头筹。
祝云宵谦虚道:“新人运气好罢了,各位需要给我的那份筹码就算了。”
随后他朝牙套男一摆头:“发问卷。”
闻言,牙套男立刻把传单递到了几位输了筹码的人手里,“叔叔阿姨,你们用手机扫这个码,然后填一下里边的问卷就好。”
“我就不填了吧,你们大学生研究的东西我也搞不懂。”一人拿着传单面露难色。
虽然阿俊爸早就恨恨地磨了一圈牙,可这人是自己拉来的,那就得自己受着。
他主动从牙套男手里抽了一张问卷扫了码:“填!咱陈家村的人都愿赌服输。”
有了他带头,另外输了的几人也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始填写问卷。
网页加载出来后,问卷里密密麻麻的字,他们都看得眼晕:“啥啥啥,这都是啥?!”
“看吧,都说了让你用白话做问卷。”祝云宵半是责怪半是调侃地对牙套男说。
牙套男挠挠头:“那各位扫背面那个码吧。”
阿俊爸抓住了漏洞,当即把手上的传单放到了一边:“是你们先变卦的,那就得算是额外的份儿了!”
“就是!”其他人附和道。
“确实。”祝云宵点点头,“那我们继续吧。”
又一轮牌局。
这次幸运之神没有再次光顾祝云宵,他只拿到了前三分之一的席位,所以对应的,一桌只有两个人需要填写他的问卷。
有了之前的铺垫,这次那两人的抵触情绪没有那么强烈。
在扫完码后,那两人开始填写问卷里的问题。
一人皱眉问:“有必要这么详细吗?”
牙套男解释道:“因为课题的主题是《香城家族宗族组织与现代化社会变迁的适应状态》,所以没有办法。”
这课题的一串的长篇大论实在是超出了这些人的理解能力。
提问那人立刻讨饶:“师父别念了师父。”
“内容各位可以填得简单一些,但还请务必保证真实性。”祝云宵补充道。
阿俊爸冷哼一声:“多此一举。我们陈家村的人怎么稀罕骗你们这些一根筋的大学生。”
“抱歉。”祝云宵诚恳地道歉,其身姿与态度可以说是让人如沐春风,当真像极了那种古代温文尔雅的君子。
*
在一间屋内,童佐正盯着屏幕百无聊赖地在按刷新按钮。
他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这么一个在下级赌场主要负责抓千的小喽啰的话。
就算那人考上了香城大学又怎么样?真能套出那陈家村那帮无赖的话不成?
突然,他面前原本空白一片的页面上开始出现文字。
而这些文字,正是刚刚输给祝云宵的人所填写问卷里的内容。
童佐快速扫过了这些文字,并且发现其可信度极高。
“来!干活了都!”
他踢开房门对着屋内的其他人命令道:
“看好我转给你们的消息。”
那些人应和道:“好!”
童佐调整了一下自己义眼的位置:“别的都没什么,只有一个要求。”
“留活的。”
第232章 宾主尽欢,吗?
一桌人打了几轮, 其中不少人输完了手上的筹码就下了桌,他们空出来的座位当即就被周边围观得技痒的人占了去。
这些轮次中,祝云宵有赢有输, 但总体算下来还是赢面居多,甚至偶尔还能打出一些不错的配合和套路,让这帮臭牌篓子直呼精彩。
等一桌人几乎都被换了一圈后,牙套男数着问卷后台的数量点过去,祝云宵竟然是让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把问卷给填了上。
祝云宵这运气当真是不错啊, 牙套男心中暗暗感慨。
不然就算一个人再怎么会打牌也没法这么巧得让每个人都输在他手里一次吧?
而在牌局的最后, 祝云宵也非常讲究地把他跟牙套男拎过来的鸡蛋牛奶之类的小礼物都给分发了出去。
场面看起来其乐融融宾主尽欢。
不过,在座的有一个人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那个人就是阿俊爸。
他拽人过来的初衷就是在这个自己非常擅长的方面打压一下所谓大学生的气焰。
什么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狗屎。
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随手拽过来的看着腼腆内向不爱说话的大学生居然还算是个真有两下的硬茬。
小牌规则那么复杂他只听完一次就懂了, 还在第三盘走运打出了了最高得分的牌型, 刚好压自己一分那种。
这真的让他有点下不来台。
这陈家村里的人, 在面对大事的时候会齐齐对外团结一致。这也是为什么直到现在周围的村陆陆续续都妥协了政府直往脚后跟砍的拆迁方案, 而这边依然坚持着最高的要价绝不松口。
可没了外敌的时候, 那最大的敌人就会来自内部。
在过去仅凭着拳头就能说话的时候, 阿俊爸凭借着过人的体力和耐力,以及抄着碎酒瓶就往别人脖子上戳的狠劲儿, 成为了陈家村实打实的话语人物。
这人啊,势头大了就会有些得意忘形,行为方式也会有些忘乎所以。
所以经年累月下来,这陈家村里的一些人有了些大大小小的过节。而那些没有过节的那部分, 也多少会看他有些不爽。
随着岁月流转,陈家村的话语权也逐渐交接给了新的一辈。
而相比于自己, 儿子阿俊就没那么出彩了。
无论是做事方法,还是身体素质,都较他爹当年差了一头。
更何况自从香城原本的三个流派一番厮杀后,最后一家独大的那家的做事方式更偏向于维持表面的岁月静好,谁惹事那就是谁找死。
那么很多以往常用的偏门方法都只能销声匿迹。
所以里外里各种因素叠加起来,有不少人虽然嘴上不说,但其实都在等着他栽跤。
日了,不能让他们这些人看了笑话去。
那边牙套男登录网站查询了一下后台数据,激动地说:“各位叔叔阿姨谢谢的配合,我们这边后台数据够用了。”
见牙套男这么说,祝云宵也微微点头示意,随后就打算起身走人。
看着这人就要走,心怀怨愤的阿俊爸眼球一转,猛地心生一计。
他戳着手底下那张传单问:“你们这个《香城家族变化适应》什么的,是拿来干嘛的?”
牙套男正在把电脑装进包里,要是不回答对方的问题会显得有些不礼貌。于是他解释道:“是《香城家族宗族组织与现代化社会变迁的适应状态》,这门课是一门社会学的课,大概就是研究在时代变化的过程中香城这边独有的以宗族为纽带维系的关系是怎么应对挑战的。”
“哦哦,这样啊。”阿俊爸其实完全没听懂,但是他必须假装自己听懂了。
“那这么重要个事儿,你们就靠这个什么问卷能解决问题吗?”
大杰爹一拍脑袋:“对啊,我看电视上那些什么学者专家平常不是要花钱找人对坐着聊天吗?”
牙套男将大杰爹说的各个形容词对号入座后,反问:“您是说访谈吗?”
“啊,对,就是这个。”大杰爹频频点头。
牙套男为难地说:“我们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个选项,可是符合要求的人其实挺少的。”
“那算你们走运了。讨论这个,可没有人比我还懂了。”阿俊爸当即一拍桌子,向后一仰鼻孔看人。
最开始在抽烟的女人当场拆他的台:“你家那族谱都破成什么样了都舍不得修一下,怎么这会儿又成荣誉专家了?”
“去去去!至少我有族谱,不想你个女人,族谱都不给你。”阿俊爸当场贬斥对方。
然后他转回过头,直直地盯着祝云宵:“怎么样,机会难得啊。”
祝云宵没有直接答应,反而主动问向牙套男:“你怎么想?”
牙套男小声说:“别吧。我感觉他不是很好打交道的样子。”
“据我所知你之前不是很想借这个研究去申请你喜欢导师的研究生。遇到困难就逃避?”
“……”
阿俊爸看出来了牙套男的摇摆态度,当即趁热打铁:“我是看在这小兄弟牌打得不错的份儿上,才愿意把那老物件拿出来跟你们说道说道。”
“你先回去整理一下现有的问卷结果。”祝云宵拍了板,“我来。”
阿俊爸当然不关心什么破学术的什么发展,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听着就头疼。
他心里琢磨的是另一件事。
虽然他对外一直说自己儿子最近在忙大生意,但实际上他非常清楚自家儿子那点本事最高能够着个什么水平。
凭自己儿子的本事,要想在香城一天做几万块营收,他能干的不正经营生用十根手指头扒过去都有得剩。
再结合一些蛛丝马迹,答案就很是明显了。
除了攒了个小型的土赌场当个庄家吃分红,他还能干点什么?
之前阿俊做梦的时候还抱怨过场子里缺牌技好的人手。
然后今天就碰上个这么合适的苗子,哪能那么简单地就放人走。
在回家路上,阿俊爸就开始做铺垫了。
“我打小牌只能算是个略懂的水平。我儿子那才是高手。”
“除了小牌,还有什么桥牌啊,德州啊,他都熟得很啊。”
“听说之前有中央赌场的人来找他去当荷官,嗨,嫌弃远没去。”
“那可是个销金窝啊,听说一局下来都得这个数。”
“里边荷官无论是穿着还是说话的调调,都高级得很,比你们大学领导人穿得都正式。”
祝云宵也只是简单应和他几声,并没有更进一步表现出其他的意思。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一处明显有违规扩建的平房前。
阿俊爸取下腰间挂着的钥匙串,从中挑出一把插进锁孔,打开房门。
进门他也没脱鞋,直直地踩在了有着刚拖完地的水渍的地板上,高声问:“婆娘,咱家族谱放哪了?”
“你自己去杂物间找找吧。”阿俊妈从厨房出来,看着踩在地板上的鞋眉头皱成一团,尖声说,“杀千刀的!脱鞋!”
祝云宵则是从包里默默掏出鞋套套在了自己的鞋上,然后才走了进来,还顺手关拢了门。
“没有啊!你是不是勾儿给我扔了!”阿俊爸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谁动你的破烂!自己找找!”
祝云宵进了里屋,先是用目光简单扫视了一圈,然后抬手从一堆杂物里抽出了一本厚封泛黄的册子,“是这个吧。”
“啊对,是它。”阿俊爸愣了一下,扑掉裤腿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你先看吧。”
祝云宵戴上白色手套,将这本册子小心平放厚开始从后往前翻看。
他这边翻着,另一边阿俊爸也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要从我们这支家还在对岸的时候说起……”
*
陈家村的大门传来一阵马达的轰鸣声。
随后一双嵌满铆钉的尖头皮鞋重重地踩在了沙土路上扬起了细密的尘土,引得皮鞋的主人不满地啧了一声。
大杰爹看到来人,抬手招呼了一声: “是阿俊啊,我家大杰怎么没跟你一块回来呢?”
“我他勾儿的去哪知道他钻哪个裙子里去了?”阿俊不耐烦地回了一句。
不知道为什么,打几个小时前开始,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因此也变得非常烦躁。
这种烦躁在他发现居然有外人在自己家里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这谁啊?”
他看着戴白手套的就烦!一个个眼高于顶全是斜眼看人的装逼犯!
阿俊爸连忙解释:“一个来我们这儿搞社会调研大学生。”
既然是自己爹带回来的,那阿俊也不好说什么,只呵责道:“啧,赶紧结了。”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分享。”见状,祝云宵觉得自己再待下去也不是很合适,便主动提出离开,“天色也不早了,再叨扰就不合适了。”
阿俊爸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正想赶紧拉住两边分别解释一番,只听祝云宵说:“您提供的资料对我们非常有用。”
“如果可以,改天希望能再次借阅。”
阿俊爸立刻说:“没问题!”
*
祝云宵在走出陈家村一百米远后,取下眼镜随手放在了一边的垃圾桶上,又将被他抓散的头发撩上去,还顺手扯掉了贴在下颌骨用于改变脸型的胶质肤色材料。
这么一番动作后,原本看起来泯然众人的脸立刻变得精致高级了起来,如果再换上一身衣服,大概会有人以为他是直接从什么片场跑出来的明星或者模特。
他来到一处地下车库,按照约定好的节奏敲敲冷运货车的车门,然后退开了半步。
印刷着冰块盒企鹅图案的大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又在他上车后无声地合拢,仿佛无事发生一样。
除了两位站等着给祝云宵开门的,车厢里还整整齐齐摆了一排昏迷着的人。
如果要祝云宵评价的话,他只能说:
这些人,确实是活着不假,但其他的一部分人,应该也只能算是活着了。
第233章 不好意思
祝云宵跨过两个在这堆人里情况还勉强算是正常的人, 来到一边小腿腿骨完全扭转的一人身边,矮下身伸出手在他的脖子上找寻了一下脉搏。
“童哥的人有分寸的,没死, 只是都晕着而已。”左边站着的人看到祝云宵的动作不屑地提醒。
右边的人补充道:“消炎药和肾上腺素也准备了,要是有谁看着情况不对会给他们来上一针的。”
祝云宵微微皱眉冷淡地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是答应不伤人吗?”
“说了别跑。这人还跑。最后一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去了。”左边那人故作惋惜地说,“真可怜。”
鬼话连篇。
但目前双方还是合作状态,而且自己这边处于若是地位,祝云宵也不好责难对方。
他又抽查了几人的情况后站起身来:“明天还是按照计划行动。”
“有一个家伙一直没抓到, 不要紧吗?”右边的人疑惑。
“不用, 我知道他在哪。”祝云宵答道,“刚刚我见到他了。”
*
“爸,你再说一次?”阿俊夹着一块肥肉难以置信地问。
“我说,那个小伙子看上去应该是个人才,才打了一轮就搞明白了小牌规则, 你要不去接触一下?”阿俊爸给自己的面前的小酒杯满了上, “你之前不是说缺人手吗?这人家还是香城大学高材生呢!”
阿俊一拍桌子, “他说他是大学生你们就信啊?!万一是那些人派来套话的呢!什么狗问卷绝对是假的!”
“嗨, 怎么, 你当你爹我没跟那些人打过交道吗?”被儿子顶撞的阿俊爸有些不高兴了, “他们就算装都装不出大学生的样子,肚子里没货懂吧!”
阿俊才懒得解释, 抄起手机就往屋外走,一边走一边拨了个电话:“哥,我跟你咨询个事儿。”
“就是之前北边那边不是出了个新人荷官吗?他长什么样啊?”
“什么叫帅得明明可以靠色相挣钱还非要自己努力?”
听到这里,阿俊的疑虑倒是消解了不少, 毕竟被自己爹带回来的那个大学生看起来相貌平平,肯定不符合可以靠色相不努力的程度。
“没事没事, 我这就是有点好奇,毕竟也算半个同行不是?”
“什么?都联系不上了,对不起对不起,明天我肯定去找他们回来干活。”
“十个指标而已,小意思啦。”
*
“这个价你们打发叫花子啊?”
随着合同像纸片似的被扔了一地,来到陈家村的政府工作人员又一次被赶走了。
陈家村的人非常清楚自己所在的位置有多么值钱。
如果换成是修公路他们肯定不敢这么坐地起价,关键是这两头的基础设施已经基本完工已经是绝无可能中途修改了,还没能竣工的原因就是得拿下陈家村的地修管道。
所以他们非常有恃无恐。
“走吧。”刚刚被推搡地眼镜都碎了一半的年长工作人员回头看了一眼正在庆祝又一次胜利的陈家村人默默叹了一口气。
而他似乎还想再努力劝说一次的同伴也被他拦了下来。
“可是……”他的同伴尚且年轻,还怀着几分幼稚的执拗。
“嘘。别管。”年长工作人员拍了拍他同伴的肩,“我们仁至义尽了。”
那边工作人员前脚刚走,后脚一辆货车就轰鸣开进了陈家村,碾过几个簸箕,然后停在了他们之前聚在一块打牌的地方。
“瞎啊!我的菜!”一人骂道。
车停稳后,从货车上下来一个人:“不好意思啊,这边来送点东西。其他路太窄了开不过来。”
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可他的语气中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感觉。
说话间,他抬手打开了货车的侧方车厢门的门栓。
随着车厢门向侧边打开,从其中滚落了一堆人形黑影,把周围人惊吓到此起彼伏地尖叫。
等那些黑影撞周围的物体停下滚动后,村民们仔细一看,这些黑影居然是穿着他们孩子衣服的人体模特。
那人把车里剩下的两个人体模型踢了出去,宣布说:“麻烦各位家长来认领一下自己的孩子吧。”
全场鸦雀无声。
半晌后,终于有一人颤颤地问:“他们衣服在这里,那人呢?”
“人?”开车过来的那人仿佛听到了一个非常好笑的问题,“人当然是在我们手上啊。不过各位放心,是活着的。”
“你们凭什么抓他们!”一人愤怒地质问,“怎么?大赌场欺负人是吧!”
此话一出,不少人反应过来了,甚至抄着家伙就要过来。
“喂喂喂。”开车人抬手做安抚状,“各位可能对这些人惹的麻烦没有概念。”
“如果只是生意上的事儿,我们是肯定不会来找各位的。要是真能实打实从我们这里分走额度,算他们本事。”
“可万万没想到,您这里的人拉人头靠的是歪主意啊。”
歪主意?本来都是法外狂徒一丘之貉还分什么歪正高低?
“给各位科普一下,目前香城赌场上不成文的规矩是:人除非是主动进的,不然不能主动拉。”
“更不能骗人家的读书钱、养老钱和救命钱。”
“否则十倍奉还。”
开车人从车的手套箱里抽了几张纸出来,随手掷给了离他最近的那人。
那人看了一下纸上写的数字,发出了一声惊呼。
开车人一耸肩,“当然,我们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各位短时间内掏出这么多现金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但真是巧了,你们这里居然要拆迁啊。”
“那我们不如简化一下流程。”
“一小时内,谁家交了合同,谁家这账就一笔勾销。顺便还会告诉你们去哪里接人。”
那人用手敲了敲自己的手机屏幕,示意了一下当前的时间。
“拆迁毕竟是按照人头算的,为了这点小事少掉三十多平米多不值当。”
那人不再多说,往车身上一靠。
计时开始。
*
时隔多年,阿俊爸再一次成为了陈家村的主心骨,或者说是众矢之的。
目前唯一一个还在的子辈阿俊被村民们五花大绑地压在地面,生怕这个始作俑者跑了。
对方其实讲得非常清楚了。
要么签字,然后拿着合同过去换人,要么就掏几十几百万的现金去“赎罪”。
然而虽然看似是给了两个选项,其实这基本等同于没得选。
尽管这村里的人已经默认他们在拆迁之后会一夜暴富,但毕竟那也是拆迁之后的事情。
阿俊爸被人群围在中间气血上涌,一时间感觉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些岁月。
“别吵别吵别吵!”他推开人群,先是扒拉开压着自己儿子的村民,随后指挥道,“他们绑我们的人,我们就不能绑回去吗!阿俊带路!”
乱糟糟的人群挤成一片,谁都没有注意到有一个人影趁乱偷偷溜走了。
第234章 人去楼空
大杰爹从小都没什么主见, 读书脑筋也平平无奇,总得来说没什么大本事。
如果非要说他有什么可取之处,大概就是信奉“大丈夫能屈能伸”, 所以日子在他的各种左右逢源卑躬屈膝下过得也总体上算得小有滋润。
然而即便是这样的人,也有自己想要坚决保护的事物,也就是他发妻难产换来的儿子。
这儿子绝对是他亲生的,一样的从小没什么主见,读书脑筋平平无奇, 甚至还从发妻那边继承了些小小的贪婪。
否则他怎么会跟着阿俊一块去做“生意”呢?
可即便是这样的大杰, 依然是大杰爹最宝贝的,愿意以一切代价换他平安的。
大杰爹从人群溜走后,偷偷在阴影里从地面捡起了两份已经盖了章却被踩上了浅灰脚印还撕破了个角的合同。
翻遍家里的抽屉终于找到一支能写出墨迹的笔后,他用颤抖的手歪歪扭扭地在两处乙方的横线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攥着这几张纸,大杰爹确定躲过所有村民的视线后来到了卡车边上。
那人等得是百无聊赖, 可出任务时又不能玩手机, 甚至已经开始看起了卡车的架势手册。
他在听到又鬼祟靠近的脚步声后浅浅撩起眼皮:“呦, 第一名出现了?”
“嘘!”大杰爹拼命摆手示意这人不要声张, 然后将手中的合同双手越过车窗沿呈了过去。
那人单手用捏的姿势接过合同, 简单扫了一眼确定名字被签在了正确的地方就将它们随手丢到了车的副驾驶座上。
“其实上边交代的是要等你们全员交了合同我们再放人的。”他垂目玩味地看着大杰爹。
大杰爹听到这话当即气结, “你!”
“但鉴于你是第一位过来交合同的。这么配合的公民,我们肯定是有奖励的。”那人看着大杰爹变化的脸色找足了乐子这才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一个地址。
随后他直起身向外一挥手, “去吧。这可是昨天就准备好的独家礼物。”
先是在人体模特中一眼看到自家儿子的衣服,又是与全村人作对率先签了自己的名字,最后还来了一番被捉弄的戏码,大杰爹的情绪被扯得凌乱, 大脑思维也糊成了一团。
所以在得知那个地址后,他甚至跑过五条街才想起来自己可以骑车过去。
一番折腾后, 大杰爹终于来到了那人口中的店面门口。
电动门在检测到他的身影后自动地向两边划开。
在电子滚轮规律的摩擦声的作用下,大杰爹的思绪终于冷静了一些。
等等?什么叫昨天就准备好的……
*
此时负责看守大杰的祝云宵正在看书。
他所拿的书封面上是一长串的英文,而英文下方的插画是一具用血管勾勒出来的正在奔跑的人体。
这书正是开学教授提到的推荐书目的英文原版,他托人千里迢迢人肉背回来的。
如果场面被其他同行看到,大概得有一堆人大为震撼难以理解。
不吃颜值饭就算了,为什么能吃手法饭的情况下还非要吃这读书的苦?
对此,祝云宵统一的回答是:你不吃读书的苦早晚会吃不读书的苦。
不过确实有些苦其实是可以不吃的,比如现在他已经反复翻看同一页的正反面的内容足足五分钟了。
谁家好人在编写教材的时候把图片跟注释拆在正反两面啊,这就跟完型填空文本和选项印在了两面自己还不能撕一样讨人厌。
烦躁之下,祝云宵随手拿起一只白板笔,对照这前一页的说明图样用水性笔在大杰的脖子上画出了对应的脉络走向。
被冰凉湿润的笔尖戳在脖子上,大杰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随后在白板笔油墨的刺激气味作用下悠悠转醒。
他这一动,使得祝云宵原本顺畅的笔迹出现了一道抖动。
祝云宵微微皱眉,用清冷的声线说:“别动。”
好在这是一道粗血管,就算画歪了一点依然在血管覆盖范围内。
他用笔反复勾勒了两下,将刚刚的抖动遮掩在了新的笔触之下。
此时大杰终于找回了感官和理智。
下一秒,他就开始疯狂扭动试图离正在用笔点着自己的神经病远一点。
然而在他动弹的第二下,原本只在体表感受得到的冰凉瞬间深深地沁入了他的皮肤之下。
“啊!!——”在剧痛之下他发出了惨烈的叫嚷。
鲜红的血液从祝云宵笔点着的地方渗了出来,由滴在凹陷中汇聚成一小汪,最后溢出的一部分划过皮肤滴了下来。
“都说了,别动。”祝云宵用着依旧清冷的声音平静地说。
原来祝云宵的笔的后方夹住了一片窄窄全新的手术刀刀片。
而那刀片此时有大概四分之一的长度插在了大杰的脖子里。
祝云宵先是看了一眼课本,随后把书的内容展示给了大杰:“我再往深处切一点就是动脉。”
大杰虽然完全看不懂书里说的是什么,可他完全理解了这句别动的含义,所以任凭心中如何害怕,也不敢动弹一下。
见这人这么识相祝云宵垂直缩回了刀尖,继续用笔在大杰的脖子上游走勾画。
身体上不能动弹,而心理的恐惧又随着祝云宵的笔画一次次增加,两厢因素叠加之下,大杰崩溃了。
他的身体维持着不动的姿态,可却克制不住泪腺开始不断分泌液体。
“爹……我错了……救救我……”他的嘴唇颤抖着无声喃喃道。
此时,两人所在的店铺大门传来电动门往两侧开的马达声。
伴随着故作镇定的细碎脚步,大杰爹的声音越过两排货架传了过来:“合同我已经签了,我是来领我儿子大杰回家的。”
听到这声音,大杰大喜过望,立刻喊道:“爹,我在这里!”
虽然嘴上叫出了声,可他的身体依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
“大杰!爹在这!”大杰爹当即循着声音找了过来。
然而在他看到自己儿子被绑住打横放在地面的时候,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是你……”
与大杰爹的惊愕截然相反,祝云宵早就预料到了谁会在子辈被绑架的压力下第一个倒戈。
牌品见人品,有些人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而有些人孤注一掷愿赌服输。
所以祝云宵在昨天一轮轮牌局打下来后,当即确认,如果陈家村有人率先反水,那么那个人只会是大杰爹。
被认出来的祝云宵从容地将笔夹到书的封面上,又将书合拢托在手中,另一只手则夹着那片手术刀的刀刃轻轻点在大杰的主动脉上。
明明只是不过半寸长一指宽的金属刀片,竟然愣生生让两个成年男子动都不敢动一下。
“这次陈家村出动了多少人?”祝云宵问。
*
“啊呀呀,真是稀客啊,怎么这会儿给我打电话,想跳槽了?我就说当个纯玩牌的荷官没前途,不如讨富婆开心了给你开十座香槟塔。”
“谁?”
“确认一下,你说的那个童佐不会是我知道的那个童佐吧?”
“真的假的?”
“如果这么算,你好像确实没骗过我。啧,可是这么一说,上次输你我就更不爽了。”
“行,看在童大哥的面子上,今天这场子我就关了。咱家就是爽快讲义气。”
“别整这套,反正要是你当真能借这个机会飞黄腾达了,记着我点好就行。”
“挂了。”
“各位爷,真对不住啊扰了各位的兴致,这边接到临时通知要提前闭馆。”
“这样!您手上的这把无论输赢,我们全贴了。”
*
当陈家村人在阿俊和阿俊爸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杀到一处场馆时,那边早已人去楼空。
一路上,阿俊爸唾沫横飞地鼓舞的士气在看到空无一人的场馆时,几乎就要齐齐地发泄在阿俊身上。
为了弥补过错,阿俊拿出手机,调出一个通用内部联系表就开始拨打电话。
他把所有驱车半小时就能赶到的场子的电话都打了一遍,然而无一例外,全部无人接听。
如果按照常理,这些场子的内线是二十四小时接通的。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阿俊久违地朝着他爹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慌什么。”阿俊爸揉了一把儿子的脑袋,又一次找回了长辈的姿态,“就算全香城的赌场今天都关了门,可那边总不会关的吧!”
众人顺着阿俊爸目光所指向的方向,越过层层叠叠的楼宇,看到了一座几百米高的尖塔。
那里是中央赌场。
号称永不眠熄的,香城中央赌场。
第235章 时代变了
祝云宵当着大杰和大杰爹的面一连打了十多个电话。
大杰爹对这人正在跟什么人打电话有提了什么要求听得云里雾里, 但大杰却是越听越心寒。
虽然他入这行的时间不长,然而祝云宵在接通电话时叫出的不同称呼中他也有几个是能对的上号的。
而他对的上号的这些人,各个都是分家赌场的高层管理员, 不是一把手就是准一把手。
这些人物换在平常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儿,普通的小卒子根本不可能联系得到他们。
那为什么面前的这年轻得仿佛一个学生的人居然能够拥有他们的私人联系方式并且能轻而易举地给他们打通电话?
而且对面居然就那么干脆地答应闭场了?
思考到这里,大杰突然记起了什么。
如果自己之前完全当成是别人喝醉酒后编出来的那些事只是被夸大过的事实,那么香城是真的有一个这个在年龄段的人可以有这么大的人情面的。
安排好清场的事宜后,祝云宵起身从大杰和大杰爹两人之间走开了两步。
见那锋利的刀尖离开了大杰的脖子, 大杰爹立刻扑了过去, 哆嗦着拽着自己的袖口给大杰擦血。
“儿啊,爹在这里。”
确定大杰身体没有大碍后,他开始动手解绳子。
摸来摸去一直没有找到绳头,他心下愈发急躁起来。
这时,从祝云宵那边扔过来一个白色的塑料袋。
袋子摔在大杰爹的脚边, 从里边滚落出来了一瓶酒精, 除此之外袋子里还装了一包棉签和一卷纱布, 以及刚刚祝云宵手里拿着的刀片。
大杰爹不解其意, 只是背转过去用身体护住了自己的儿子, 手上还机械式地在寻找绳结的尾端。
那知祝云宵根本没有多给他分半个眼神, 简单说了句“酒精消毒,三天别碰水。”后, 就单手撑着柜台翻了出去。
见祝云宵已经消失在了大门后,大杰爹才反应过来这人刚刚在说些什么以及那小袋子里东西的作用。
他连忙将那刀片拿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在大杰身上的尼龙绳结上割出了一道口子,然后顺着这道开口扯开相互勾结成网状的绳索将大杰整个人从中拖救了出来。
刚刚获得自由的大杰甚至还没来得及活动了自己发僵的关节, 便立刻说:“爹,我们赶紧走。”
“嗯, 爹带你回家。”大杰爹应道。
大杰勉强站起身:“不!不是回家。是赶紧离开陈家村,越远越好。”
*
香城虽然面积不小,但核心的城区从地图上看也不过弹丸大小。
然而就是这么一块寸土寸金之地,却在几十年前被单独圈了一块出来建造了中央赌场。
当然,现如今中央赌场只是一个比较通用的简称,人家全名叫做香城金钱湾休闲娱乐度假中心,听起来就跟某些动画主题乐园是一种属性的东西。
毕竟经过多年的营业,一代代管理者顺应时代的需求对于中央赌场的经营策略进行了多次迭代和改良。
时至今日,原本的中央赌场早已在它本体之外的周边衍生出了一系列相关的休闲娱乐活动项目,每逢节假日和庆典还会与香城政府合作承办一些大型公共节目,仿佛这里真的就是一个普通的观光景点一样。
对于普通游客来说,这里确实是个有意思的旅行去处,吃喝玩乐样样出色。
至于最重要的噱头“赌场”嘛,在外圈看一看总归是不打紧的。
站在中央赌场高层的落地窗前,童佐伸出手点在玻璃上将目光中陈家村的位置上画了一个圈。
“我还是觉得这里应该建一个植物园,这样大家休息的时候还能看到一些绿色养养眼,而不是搞个钢铁怪物出来。”
当然,童佐也知道自己这话不过是嘴上开开玩笑,单凭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改变香城政府的决策方案。
身处办公室的另一人笑道:“童哥,你今天心情这么好啊。”
“你从哪看出来的我心情好?”童佐当即冷了脸,转身坐回到了老板椅上,“小年轻搞这么多花花肠子,真让人看着不爽。”
“是是是。”那人也不反驳,“童哥你当年左手拿着棒球棍右手拿着木锅盖以一己之力掀翻一条街的人,那才叫英姿飒爽风光无量。”
“风光无量?昨日黄花差不多。不然我又何必借手他人去做这件事。”童佐从鼻腔长出一口气,“不得不说,时代变了啊。”
*
时代确实变了,当个战力无双的古惑仔不仅不吃香,要是行为太招摇可能会招来警员的电棍伺候。
不过也有些没变的东西,比如打群架的时候,人数多就是比人数少有优势。
在来过中央赌场拜码头的阿俊的带领下,陈家村的人从一处暗道悄悄地潜入了中央赌场的内部,并且打了那边正在休息的员工们一个措手不及。
将那些员工的武器抢走并将人打晕放倒后,陈家村一行人的士气更旺了起来。
“好的,现在我们也有了一定数量的人质,按照一换一的标准,我们至少还需要……”阿俊爸站在队伍前边发表着针对自己战略计划的演说。
突然有人的惊呼声打断了他的讲话。
“被绑走的人在这里!”
面对如此情况阿俊爸虽然多少有些不爽,但毕竟事关行动的初衷与成败,他还是忍了下来,并且主动走过去查看情况。
正如那人所说,不少被绑架的人员就被放在了一墙之隔的房间里。
部分村民在这些人里发现了自己的孩子,当即扑了过去关心照顾了起来。
原本目标一致的群体因为这个变化被无声地分化为了两半。
阿俊爸在心中啧了一声。
为了确保接下来的队伍人员的战斗情绪,阿俊爸安排找到了自己孩子的村民留下来照看孩子并且看管人质,剩下的人继续向前去寻找其他的人员并且抓获更多的人质。
在新的队伍出发不久后,突然有人说:“我知道后边怎么走!”
众人将目光投向声音的来源,看穿着这人是一个住在边缘地区的一户人家中的一员。
“之前在搬砖打工的时候,有工友的老爸参与过这里的建设。”被众人注视着的他有些不好意思,“我也是走到现在才发现这件事的,这么多年了,外围扩建了不少我确实没认出来。”
“从这边走有能够直达他们的高层办公室的路线。”
见众人的眼神中充满了怀疑,那人急了,当即走到一处密码门旁。
“我说的是真的,他老爹还说,当初为了方便工人进出,所有的密码都设的是1234。”
他只在附近门的密码锁上,用手机的手电筒照了上去。
只见那密码锁上确实只有1、2、3、4,这四个按键上沾染了一些指纹。
这人的话被验证了,那么压力又转移到了阿俊爸身上。
他打量了那人一番,最后下了指令:“带路!”
果然如那人所说,这里虽然处处设置了密码门,但或许是因为管理人员的惫懒,所有的密码都是最原始的1234.
又绕了几折深入赌场腹内,这期间遇到的所有工作人员都在没能够发出任何信号的情况下被他们拿下了。
一切仿佛非常顺利。
然而就在前进的过程中,没有人注意到之前负责指路的那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偷偷落在了人群后边。
至此,阿俊爸终于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就算如今赌场式微,也不至于这么……
霎时间警铃大作,一道卷帘门直直地落下断绝了他们的来路。
伴随着机械女声的“密码修改完毕”,几盏灼目的大灯发着炽热的光从三层的高度压下来,照得众人睁不开眼。
“看!好多鱼!”一道激动的声音由上方传来。
奈何根本没有人应和他。
为了缓解尴尬,发出声音的他干咳了两声,用手肘拐了一下身边的人:“不好笑吗?我以为你从对面过来能懂这个梗的。”
被拐了一下的人无奈地看了同伴一眼,随后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往前走了一步站上台阶:“好久不见。”
在大灯的泛光中,那人的脸只被照亮了一半。
而即使只有这一半,也足够陈家村的人认出这人正是之前来村中打牌发鸡蛋牛奶的那个大学生了。
“仅以我本人,感谢陈家村的各位特地前来,自投罗网。”
第236章 大势已去
此时此刻, 阿俊爸以及其他陈家村的一众村民终于反应过来,这一切都是计谋。
什么调查问卷,什么不会打牌, 都是演的。
这人能出现在中央赌场就足够说明他绝对不是什么一无所知的大学生了。
然而还不等下方被隔断在这处空间里的人有什么反应,一束强白光就从大灯照射的间隙中投影到了另一边的墙壁上
头顶传来抱怨的声音:“我看电影里边一般现在都会从墙壁中分裂一个大屏幕来投影另一个房间的情况的。怎么换到我们这儿还要手动操作啊?”
“老实干活儿,把投影仪拿稳了。”另一道声音敲打了前者一番。
那投影仪投下的初始画面在完成对焦后微微闪动了几下就切到了一个奇怪的视角。
那视角先是全黑,随后从下方缓缓出现了光亮,最后画面才拍摄到了完整的画面。
众人仔细一看, 它所投影正是之前他们抓到人质并且找到被绑架的同伴的房间。
“是监视器!”终于有人认了出来。
奇怪啊!
明明之前路过的时候他们特意找寻了一番, 根本没看到任何监视器的啊!
然而不等他们想明白这个问题,画面中,另一个房间的侧墙上同样被打上投影。
投影的内容,正是这边房间的情况。
这样一来,原本被分隔在两边的一群人又重新“站”在了一起。
相比于现在阿俊爸队伍里的人, 愿意留下来照顾伤员看管人质的那批人本身的心性就软弱一些, 在祝云宵的那句“感谢陈家村的各位特地前来, 自投罗网”在另一边的房间同步响起后, 他们的原本还算平稳的心境立刻就被扰乱了。
此情此景, 不少人想到了报警, 可拿出手机一看,半格信号也无。
陈家村的一人把事情在脑海里来回滚了一遍后, 破口大骂:“好啊!你们跟政府狗都是一伙的!”
“大爷,您别冤枉好人。政府是政府,我们是我们。今天完全是因为你们的好大儿坏了规矩。”立刻有声音自上方反驳。
那人当即对骂回去:“放屁!只不过你们玩的早一些,玩得大一些, 就依仗着这个欺负人!”
那声音倒是耐心,被骂了也没还口, 只是解释:“虽然大家都是在灰色地域讨口子,但也不能什么都做吧。”
“所谓读书钱、养老钱和救命钱,不得动。”
这人说出了跟之前送人偶模特的人一样的约束条件,让原本听上去像是虚伪找事借口的“规矩显得”真实了不少。
另一道声音就没这么客气了:“这还是有人考虑到各位的家庭条件根本经不起正经惩罚才出的主意。又碍于老爷子对一些渠道的鄙夷态度,否则各位的一些零部件可能已经在路上了。”
听闻此言,原本哗然的人群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毕竟这才好像真的是他们动了真格后能做出来的事儿。
祝云宵拿过他人递过来的麦克风,非常平静地说:“那位穿红色衣服配了一根银色腰带的女士。”
“请你摸一下你身边人的的脉搏。”
虽然这群人中只有一位穿了红色衣服,但她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祝云宵点的是自己,直到周围的人推了她一把。
她颤颤地伸手摸上了身边人的手腕,惊呼:“怎么跳得这么快!”
祝云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一个普通的没有受伤的人类,没有水能活几天?”
明明他说话的语调非常的平静,声音也很是温润,可是在陈家村人的耳中却像极了魔鬼的低语。
半晌,一个微弱的声音从前一个房间的角落响起:“我签。”
看到上方转动的摄像头,那人高举了手,大声喊了出来:“我签!”
“这就叫识相啊。”从之前房间人的脚下传来一句无奈的感慨。
此时原本被死死绑住的人质,此刻纷纷站了起来,负责看守他们的人被惊吓得立刻退开了几步,给他们让出了一圈的真空。
“我已经很久没在地上躺这么久了。”
“这次的表演津贴我愿将其形容为窝囊费。”
站起身来的员工活动了一下手脚,在墙壁上摸到一处机关。
随着几人共同施力,原本严丝合缝的墙壁向上方滑开了一道门。
门的对面是阳光。
刚刚说话的人搀着自家的伤员走了过来,接过员工递过来的笔,草草地在横线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随后带着伤员逃也似的离开。
他们走进阳光的身影和被关在后一个房间被惨白大灯照得像淋了霜的岩石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有了对比,就有了选择,立刻有人跟着前者的脚步倒戈。
“放我们走,我也签。”
可那边之前负责开门的几个人却非常利落合上了他们刚刚费力打开的暗门。
“每隔两个个小时放一批。”其中一人毫无波动地解释,“现在签字的人,下一批走。”
“一个小时收拾东西,一个小时消失。”后一个房间上方一道声音感慨,“这考虑真的太善良人性化了,我都有点不适应了。”
“那这边的各位,你们还要坚持多久?”祝云宵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一种温和又不容置疑的口吻。
如果说之前人多压人少,仗着有人质还能拼一波转机。
那么现在……
阿俊爸夺过阿俊手里的武器,连带着自己的那根一同扔到了脚边。
哐当金属碰撞的脆声宣布了结局。
大势已去。
*
“都齐了。”手下人把文件清点好之后,齐整地放在了童佐桌子上。
然而童佐看都不看那些加起来数额过亿的文件,只用他的那只功能完善的眼直直地盯着祝云宵。
半晌后,他评价道:“你这做法也太缺德了。”
祝云宵回忆了当时自己看到的一些一部分伤员的惨状,很难理解面前的童佐到底有什么立场批评自己的做法缺德。
毕竟对于大部分陈家村的人来说,他们只是因为自己的错误选择和行为受到了一些精神上的折磨,可以归结于一报还一报。
童佐从祝云宵看自己的眼神发现对方会错了意,又补充了一句:“听说他们在对岸的老宅因为在保护区违规扩建,被那边一口气全掀了。”
“还有此事?”祝云宵嘴上说得惊讶,实际面上的神色毫无变化。
“地上地下,泾渭分明。”他瞥了一眼祝云宵挂在手腕上的那块牌子,“难不成汤彦这个当师父的,没跟你讲过这个规矩吗?”
祝云宵没有反驳汤彦并不是自己的师父这样一个事实,只是陈述说:“我考上香城大学不假,有一门社会实践课不假,课程研究《香城家族宗族组织与现代化社会变迁的适应状态》也不假。”
“学术研究是没有地域限制的,而基于研究产出的决策是那边下的,人也是那边出的。”
“问卷也是真问卷,我只不过在里边加了几个沾亲带故小问题而已。”
“所以严格意义上,我没有违反所谓的‘规矩’。”
童佐听着听着眉毛都要纠在了一起,要不是他能感受到面前这人真的只是在解释,他真的会把这些掉书袋的人从楼上扔下去。
“有些时候,并不需要太复杂的策略就能解决问题。”祝云宵也见好就收点到为止,“但前提是有所准备。”
“比如,多交朋友,与人为善。”
这点童佐是认可的。
倒不如说,他甚至觉得现在的香城地下着实是缺了这么一股带着点原始侠义的气劲儿。
“再具体内容,我可以当面跟老爷子解释。”祝云宵将汤彦的当初交给自己令牌从手腕上拆了下来,推到了童佐面前,“而有一些话,他要求我一定要当面传达。”
童佐瞥了一眼令牌分辨了一下真伪,随后又把东西推了回去,伸了个懒腰,从抽屉里找出车钥匙揣进兜里,“我这边一向说话算话,走,去主宅见老爷子一面。”
*
童佐试图回忆一番在自己把人带过去之后发生了什么,可他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或许是他潜意识里已经觉得这能够无中生有以非常小的代价就摆平了陈家村拆迁难题还买了政府一个好的祝云宵绝非池中之物,所以这小子后边翻出什么花来他都不稀奇。
而下一件祝云宵让他有印象的事情就是:在那年除夕,祝云宵在二楼的位置有了单独的座次,就安排在汤彦曾经坐过的包厢里。
再往后一年,汤彦便以非常强势的姿态回归了香城,六成赌场挂了他的牌子,与当年不得不出逃大陆相比的狼狈相比,可以说是扬眉吐气——
在南边第二进的厢房中,一摞丝绢纹样的宣纸正搭在窗台上完成最后一道阴干工序。
而相比于蒲千阳多番比较才勉强淘来的替代品,这正品的宣纸质地细腻均匀,边缘光滑整齐,即使是完全不懂造纸工艺的普通人也会觉得这些宣纸绝非凡品。
“您看这位置怎么安排合适?”一个年轻人拿着毛笔,在已经磨了松烟墨的砚台中蘸了两蘸,打算面前已经印好了正文的宣纸的空缺处填上受邀人的姓名,“感觉今年没什么变化,那就写成跟去年一样的安排吗?”
“不,先空着。”老管家推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这离发请柬还有段日子,别着急。”
“啊?”那人愣了一下,缓缓将笔搁在一边,神情中多少有些不解。
毕竟按照往年的时间,这会儿确实应该确定好座次了。
决定了座次表,坐在不同位置各家才好开始准备对应分量和层次的礼物以便在除夕大宴上进行这一年一度的虚与委蛇。
老管家往第三进房里看了一眼,手下轻轻抚过细腻的纸张,“这纸可精贵。用一张少一张。要是写错了名字可不值当。”
见对方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老管家轻叹一口气:“所以,我最担心你的就是这点。”
“作为管家,把里里外外打理好这句话看着简单,实际上可难着呢。”
第237章 厉小老板
如果说之前一段时间是吴芸瞒着厉若水出门办事儿, 那么这段时间倒不如说厉若水开始借着吴芸出门的当口忙自己的事儿了。
甚至有些时候他不得不创造一些机会让吴芸出门。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他跟着杨千送完那份请柬,总是有各种各样的莫名其妙的事件主动找上了门。
“我家员工失踪了/猫丢了/欠款烂账了/马桶堵了/珠宝被抢了/小姨子和老婆双栖双宿了……, 您能帮帮我吗?”
在杨千的安排下,大部分事件也被依次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地解决掉。
唯一受到伤害的可能只有厉若水的小金库。
他眼见着里边的额度从几百万下降到了几十万,自己闭眼买基金都不至于亏得这么惨。
然而在蒲千阳看来,毕竟能用钱搞定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更何况这些都是必要的投资。
厉老板大气!
可厉老板委屈屈。
厉老板甚至都在想要不要什么时候找个理由跟老爸大哥哭哭穷, 然后再敲点零花钱过来周转一下。
毕竟艺术就是烧钱的专业!有什么问题吗!
这是必要的投资!
有些时候事情赶到一块,自己忙得焦头烂额确实赶不回来之时,他还不得不在外过夜。
到后来,他出门的频率已经高到了吴芸反过来过问他晚上都去干什么去了的地步。
原本在认真干饭补充体力休息大脑的厉若水被这个问题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杨千之前教给自己在应对方法是什么, 只得临时编了个交朋友的借口。
吴芸看了他一眼, 露出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 随后抬手拿起手机给自家儿子转了钱。
“那你先把自己拾掇一下, 没事儿陪人家姑娘吃点好的。”吴芸满脸“儿子大了不中留”的表情, “还有, 两厢情愿的话,注意安全。”
……
内什么……不是……
厉若水本来想解释一句, 可奈何下一秒他收到了一条短信,银行通知他的账户收到了一笔转账,而短信最后显示出他的存款额度变回了七位数。
真香……
什么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什么叫金钱的力量啊!什么叫这黄澄澄之物怎么那么好看彻底迷住了自己的双眼啊!
厉若水收了钱,也认下了来自自己妈妈的误会。
不知为什么, 他心中意外地还多了一些仿佛猫咪舔到生日蛋糕上的奶油尖尖时会产生的窃喜。
然而想归想,可实际上他完全累得没有任何多余心思搞那些旖旎。
每次跟杨千出去, 俩人不是在干活,就是在干活的路上,忙得起飞。
虽然最开始这要求是自己提出的,可杨千那边好像真的把这事当成了一桩事业在规划。
要是用一个比较通用且现代的形容词来说,应该是“卷”。
有一次厉若水无意间看到了杨千的工作间的内部景象。
那里边的墙上地上都铺满了资料,书架上还放了不少从图书馆地下借来的地方志,电脑上则开着许许多多细小并列的窗口通过爬虫时刻收集着相关人员的动态。
卷王放在哪里都是卷王,就算是在走歪路上也一样一骑绝尘让普通人望尘莫及。
干完活回来自己往往已经处于沾枕头就能睡着的状态,睡意朦胧即将失去意识之时他还能看到杨千还在为之后的行动做准备。
为了不打扰他的休息,杨千只会开一盏小小的台灯。
台灯投射在桌面的平板和纸质资料上,只有一部分的浅黄的光会经过漫反射映照在杨千的下颌线、下唇瓣以及唇珠上。
此时那只杨千从坟头捡回来的猫此时会从某个高处上重重蹦到厉若水的肚子上,然后优哉游哉地蹭到杨千睡意裤腿下露出的一截光洁小腿上,顺便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讨得一个温柔的摸摸。
被踩没了半口气的厉若水愤愤地用被子蒙住了头。
可恶,为什么自己会羡慕一只猫啊!
不过随着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小事累积起来,使得厉若水在一些地区已经有了一个固定的称呼:厉小老板。
蒲千阳在听到这个名号的时候笑而不语,厉若水看他笑得开心便问他为什么笑。
“你说,他们为什么放着厉老板,厉总,这些比较常用的称呼不用,非得给你找一个厉小老板这样的名号呢?”
原因蒲千阳当然是知道的,前边有两个位置被占着,轮到厉若水的时候,他们可不得绞尽脑汁想出来个恰到好处的称呼吗?
*
吴芸在主观认定厉若绝对是交了女朋友的情况下向厉若水力荐了这家餐厅,并且给了厉若水一笔额外的经费让他带人家吃点好的。
“回头记得提交一份心得,顺便反思一下如何优化流程。”吴芸笑眯眯地赶儿子出了门,“专款专用,我要看到发票。”
打钱的妈咪是好好妈咪,布置作业的妈咪是坏妈咪。
虽然厉若水大可以自己去吃但是点两人的分量,多出来的打包带给年底加班加到头秃的童哥。
但他还是选择了约杨千出来尝尝味道。
他是好儿子,不能骗妈咪。
然而蒲千阳对这家餐厅的主打的筋肉系菜肴兴趣都不大,他总觉得这类食物吃起来不够优雅还会塞牙。
所以他翻完整本菜谱也就点了个看着无功无过的三文鱼沙拉,外带一杯特色分子料理饮品。
然而正值用餐高峰期,即使只是一道三文鱼沙拉也要等上很久,甚至比不得那些提前准备过的主打菜系上得快。
跟祝云宵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他已经习惯了在等餐期间不玩手机以示对厨师的尊重。
所以他选择观赏正在使用刀叉跟牛筋搏斗的厉若水作为娱乐活动。
“这两天没什么安排了,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在厉若水终于切下来一块牛筋送进嘴里后,蒲千阳突然这么说道。
如果换成刚开始那个跟着蒲千阳行动的厉若水,或许他还会长出一口气,再来上一句兴奋的“好耶”,像极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十一长假盼来的高中生。
可现在他已经能从蒲千阳的面部表情和语调中敏锐地分辨这句话到底藏着怎样的后发连招。
他顿时停下了自己与下一块牛筋战斗的双手,缓缓抬起头,将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幽幽地问:“你又要干嘛啊?”
咱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吃顿饭吗!
蒲千阳单手撑着下巴,循循善诱道:“有些消息,无论对方说得多么真挚……”
说话间,三文鱼沙拉终于来了,穿着藏蓝西装的餐厅侍者将菜肴放在桌面的动作打断了蒲千阳的话。
无怪吴芸对这家餐厅赞赏有加,虽然只是一道简单的沙拉,但是沙拉的摆盘以及餐具的选择都非常讲究。
乳白与鲜橙相间的薄片三文鱼被放置在通透的冰块之上,而冰块的下方则是颜色渐变的时令蔬菜和被对半切成小粒的圣女果。
看着面前有着巴洛克风格的异形餐盘,蒲千阳冒出一个想法:不知道在哪能买到同款,感觉是祝云宵会喜欢的玩意儿。
他总是喜欢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比如胡萝卜雕花。
“餐齐了,请慢用。”侍者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后,快步离开了这里。
这处角落再次只剩下了自己跟厉若水两个人。
蒲千阳叉起一块肥嫩的三文鱼放到厉若水已经吃空了的布丁碗里,补上了刚刚被打断的后半句话。
“最好还是亲自去验证一下真伪。”
所谓,九分真一分假才是最好的谎言。
或许自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攻守兼备步步为营才是他的行为风格。
此时立交桥对面的大屏幕上刚刚播放完当前排在第二位的大选候选人的宣讲词。
尽管楼体外部的LED大屏幕拉宽了讲话人的身形,但依旧展现出这人飞扬的神采和从容的气势。
而蒲千阳的目标人物,此时正站在那位特首候选人的身后不言不语,像一个无声的影子般,静静地守护着面前人的一切。
第238章 福星
对于童佐外甥来说, 最近工作内容可以说是顺风顺水。
许多原本需要自己片区参与调解的居民与店铺的纠纷、店铺与店铺的矛盾都在隔了几天后自动达成协议握手言和了,连一些需要商户配合整改修缮的任务也推进得格外顺利。
“小若水你真是我的福星啊。”他一只手揽过正在手机上发消息的厉若水真挚地感慨道,“好像不管什么事情在我跟你吐槽过后都迎刃而解了呢。”
“竟有此事?太强了吧我。”厉若水应和着点点头, 然而手上则偷偷将手机背到了身后并且滑动切走了自己当前的聊天界面。
不然童佐外甥即将发现自己的福星通讯软件界面上的对话内容基本上都是:
厉若水这边先发两句寒暄,接上一句“某某地,某某人,发生过什么,当前什么状态, 希望达成什么目的。”
另一边顺着寒暄内容说上两句后, 回了一个“OK。”
——这样的格式。
要是他再看得仔细一点,就会发现,厉若水跟对方提到的事件正是他大倒苦水的相关内容。
就像电子设备并不会因为用户真的什么都没碰而坏掉,现实中的工作也不会因为你什么都不做就自动解决。
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罢了。
然而就算是相同的负重,对于水牛和蜗牛来说就是天壤之别了。
提前结束了工作内容的童佐外甥心情大好, 久违地踩着下班的点开始收拾东西。
“说起来, 你学的什么专业来着?”收拾着收拾着, 童佐外甥突然发问。
“视觉传达, 你可以简单理解为做海报的。”厉若水已经习惯于这样自嘲了。
说完这句话, 他蓦然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毕竟即使是这样最平常不过的对于大学生活的调侃,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也仿佛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当你经历过更加惊险刺激跌宕起伏的生活, 要怎么才能再次对平淡的日日夜夜提起兴趣呢?
童佐外甥不认可:“哪里哪里!视觉艺术明明内容涉猎地非常广泛啊。”
“比如?”厉若水半耷眼皮斜盯着他,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嗯……至少能帮单位做海报……”童佐外甥思考无果,试图躲避厉若水质疑的目光。
厉若水当即作势要打。
童佐外甥举起双手做了个讨饶的姿势,随后话头一转:“话说, 最近有个艺术展,要不要一起去看啊?”
厉若水轻轻给了他两拳以示惩戒:“什么时间啊?我这边不一定……”
“学设计怎么能不看展啊。”童佐外甥闻言当即站到了鄙视链的制高点开始对厉若水指指点点, “就当是庆祝最近工作顺利,门票我请了,”
说完,他拿出手机向厉若水展示了自己购票软件的界面。
“而且这展览可是蒋以升艺术基金会主办的。听说这次有那个谁和那个谁……完了这外国人名长度超过五个字我就记不住。反正就非常高大上。机会难得,一起去呗。”
虽然购票软件的页面是统一规划的,但是展览本身所提供的电子票竟然是动态的。
屏幕上疏密相间的大小粒子在明灭间成了不同的图样,它们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最后像是被蜡油封印一般,化为了一个变体的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标志。
看得出确实是花了大价钱找心设计过的。
连一张门票都这么花心思,可想而知展览本体也应该非常出色。
然而在观赏电子门票时,眼尖的厉若水发现了一个细节。
“为什么是四张票?”他指着结账页面一个小小的“×4”标记眉头一挑,“另外两人你要邀请谁?”
“啊……”童佐外甥表现得仿佛突然从制高点滚落了下来一样,结巴了。
最后他还是在厉若水的反复逼问下承认:“好吧好吧,其实我是想让你陪我做个功课,这样我下次约会的时候多少能给人家姑娘讲讲展品的来历。”
“可以啊,童哥。”厉若水比了个大拇指,赞扬道,“什么叫两手抓两手硬啊,这下工作和爱情两开花了。”
“八字没一撇呢……”童佐外甥不好意思地抓了一把头发,“我那有哪机会去认识姑娘。人还是杨千介绍给我的。”
这回轮到厉若水结巴了。
“你们,又联系上了?”他小心翼翼地组织了一下自己的措辞。
童佐外甥没有注意到厉若水的不太自然地表情,自顾自感慨道:“也是机缘巧合吧,刚好在停车场碰见了。”
“一想到之前出了事人家还送我去了医院,最后走得太急也没来得及跟人家感谢一下。”
“搞得我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啊。”
厉若水听着频频点头。
什么巧合!绝对有诈!
挥别开心下班的童佐外甥,厉若水一转刚刚的“真心祝贺”面无表情地给蒲千阳发去了“问候”。
鬼迷日眼的大卫:【咋回事啊!】
玳瑁猫:【没头没尾的,你在问什么?】
鬼迷日眼的大卫:【你为什么突然给童哥介绍对象?】
玳瑁猫:【羡慕了?】
鬼迷日眼的大卫:【……】
鬼迷日眼的大卫:【你不要试图转移话题。所以那个什么展会也是你推荐的吧?】
厉若水就知道,童哥一个连视觉传达能干什么都讲不出来的人怎么可能关注什么艺术展会!
玳瑁猫:【你最近变聪明了,真是近朱者赤。】
厉若水气结,有这么夸自己的吗!
玳瑁猫:【打火机.jpg】
玳瑁猫:【还记得这个吗?】——
香城国际会议中心是座有些年份的建筑了。
虽然当年在落成之时也是这片地域独一无二的古典美与现代工程力结合的设计典范,可是随着城市化的推进,尤其是以中央赌场为核心的主题娱乐区逐步扩展,各种高楼大厦拔地而起,一个赛一个得高,尖锐的玻璃幕墙几乎要将上方是天空戳个窟窿,就映衬得这处古典但内敛的老建筑落寞了不少。
然而这些日子,这会议中心久违地热闹了起来。
远在建筑主体二百米开外的马路边就立起了各种大大小小的立牌和巨幅彩绘。无论是下班走过还是开车经过,只要是途径此处的人都没办法不注意到这里正在举办的展览。
相比于路边多处开花的宣传手段,会议中心主体建筑的台阶下方依照惯例搭建了一处铺设了红毯的签名台。
在签名台的上方,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名字明晃晃地写在了第一排第一个的位置,显得其他知名博物馆、画廊等协办单位籍籍无名。
此时会议中心宽阔明亮的前厅里,三五成群的人正聚在一起聊天社交,等待后续拍卖会的进场。
被一群人围在中央的是一位头发染成渐变紫色的女士。
她的长发被一枝镶着黄宝石的凤钗盘在脑后,胸口则戴着一束鸢尾花造型的钻石胸针,这胸针从特定的角度可以看到一个“菲”字。
“真是虎父无犬女啊。之前跟老蒋吃饭的时候,他还跟我们说担心你接不了这么大的摊子呢。”一名围在女子旁边的中年男人夸赞道,“可这几年这艺术基金会可以说是运作得越来越好,越来越年轻化。”
“您过誉了。”蒋菲微微低头以示谦逊,“我还有很多要向父亲学习的地方。”
“那蒋会长的旧物找回计划进展如何?”另一人提起了一个新话题,“我记得好像十年前你还在读书的时候就在操办这件事了。”
闻言,蒋菲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自嘲笑容:“结果差强人意。找回了一两成,买回了五六成。”
“哈哈,那也算是成果喜人了。”那人恭维道,“坚持了这么久,不容易啊。这得敬一杯。”
“确实值一杯。”其他人也跟着举了杯。
蒋菲跟几人了碰杯,浅浅抿了一口后用手心盖住了杯口,“这边不多喝了,要是接下来敲错了锤,那刚刚各位的赞美我是还?还是不还啊?”
她的这番俏皮话又引得周围人笑了起来。
“尤其是今天可是有大买主的。”
她用手中的香槟杯向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浅黄的酒液随着她微黄的手腕澜动起伏,罩在了一个茕茕孑立的人影上。
第239章 识相且超乎想象
围在蒋菲身边的人朝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 自然也注意到了那边独自站在窗前远眺的人影。
个别人在认出那人是谁后神色变得古怪了起来。
当然,也有胆子大的直接说道:“蒋会长人脉范围真广啊,连这位都能邀请得到。”
这有认识的, 自然也有不认识的。
一位神情看着就有些摸不着头脑的人附到看起来知道内幕的人身边小声问:“那是谁啊?”
然而他还没得到回答,就被他人拉了一把用眼神示意他收声。
“您这可就冤枉我了。”蒋菲无辜地耸了一下肩膀,“我要是能请得到这位,那这次的展会的举办地就不会是会议中心了。”
说罢她跟之前围着自己的人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暂离一会儿,随后踩着高跟鞋走向那个人影。
那人虽然看着注意力一直集中在窗外远处风中颤抖的枯黄枝丫上, 可却在蒋菲踏进自身三米范围的时候, 第一时间移回了目光。
“蒋会长。”祝云宵主动打了招呼。
“祝先生,好久不见。”蒋菲将自己手里刚刚从服务员手里取过来的香槟递给了祝云宵,“什么风能让你亲自前来参加我这小小的拍卖会啊?”
她一只手像屏风一般竖在嘴边,半是调侃半是好奇地小声问:“是有哪个物件志在必得吗?”
“蒋会长误会了。”祝云宵接过杯子但是并没有喝,“过些日子有贵客来访, 家里的普通礼物可能不会合乎人家的心意。”
“刚好赶上蒋以升艺术基金会主办的展览兼拍卖会, 那我来这里碰碰运气也没什么问题吧?”
“那可太荣幸了。”山不就我我就山, 蒋菲抬手主动碰了一下他的杯子, “虽然说术业有专攻, 但祝先生你见过的有名有姓的物品, 还真不一定比我少。能得到你的认可,那说明我这次的选品是真的挺不错的。”
蒋菲那一头紫发实在是招摇, 说话风格又爽朗,原本没注意到这边的一些人也纷纷看了过来。
在大堂的对角安静处,一人听到蒋菲的话语后向友人示意了一下她与祝云宵所在的方向:“按照常理,这位不应该只会戴着他那双标志性白手套出现在中央赌场最高层的包间里吗?”
“你也说了是戴着白手套, 那人家要是摘了手套呢?”友人意味深长地说。
那人明显听出了友人的言外之意,追了一句:“怎么讲?”
“还记得之前对岸高级官员来香城寻找民间人士的事儿吗?”友人并没有直接回他的问题, 而是反问了一个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有点印象。”那人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找到了一个什么民间人士,不过最后也没掀起什么风浪就是了,搞得大家虚惊一场。”
“喏,‘民间人士’。”友人朝着祝云宵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那人瞬间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家有人在外交公馆当差。不忙惊讶,关键是人家拒绝了对方伸过来的一切橄榄枝。”友人对于身边人的反应甚是满意,“人家觉悟高得很,‘于情于理,有些事情都不应该成为政治的砝码被放在天平上称量’,这话换我我可说不出来。”
那人咋舌:“你说他怎么想的?”
“这个倒不难理解吧。”友人眉头一挑,“你想象一下,假如你坐着他那个位置,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虽然大家做的不是一个行当,但本质逻辑上应该没什么区别。无非求进或者求稳咯。”那人这次答得倒是快。
“对于白手套来说,还有什么进的空间吗?人家一年见到的大人物或许比我一辈子都多。”友人自嘲般笑了两声,“再往上可就了不得了。”
“那就是求稳了。”那人思索了一番,终于反应过来了,“哦,既然是这样,那他还挺拎得清的,没想着借机搞什么小动作。”
“而且人家的识相,远远超乎你的想象。”友人把喝空的杯子放到一边,“假如他当初跟那边见了面然后宣称自己没有偏袒任何大选候选方的意思,你信吗?”
那人还是有一些政治嗅觉的,“那我肯定不敢信的,这大选局势本来就紧张,现任特首和呼声最高的候选人郑执毅的支持率本就不分伯仲,但凡他表达了对某一方的支持意向……”
“所以人家主动被‘软禁’了几天,就在外交公馆附近的高级宾馆里。”友人适时地打断了“但凡”之后的不便于说出口的内容,“一个理论上来说,两方都可以通过系统预约会见到他的地方。”
谈话至此点到为止,那人长叹一声:“真是人比人得死啊。”
“其实比起这位,我更好奇,为什么那两位会同时出现在这里。”友人朝着另一个方向示意了一下。
那人顺着友人示意的方向看去,那边聚了两撮人马。
“左边那位我倒是认得,是周先生,现任特首的首席助理,如果之前软禁之事是真的,那他这段时间跟着白手套也不奇怪。这另一位……”——
“这人谁啊?”身穿印刷着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红马甲的厉若水先是下意识问出了口,随后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问了个不合时宜的傻问题。
他弱弱转过头,像是上课被点名抽背课文的学生看着老师一样,看向身边的蒲千阳。
“我……应该……学过吗?”
“没学过,但你应该能猜出来。”蒲千阳斜倚在三楼的栏杆上,仔细观察着下方人的动向,“刚刚部长叫他郑先生,香城这个级别姓郑的人很多吗?”
厉若水思考了一下,猛然抬头看向蒲千阳:“他该不会是特首候选人郑毅执的亲弟弟吧?!”
蒲千阳手上示意他小点声,但是目光中却是赞许。
“我的天……”厉若水扶着栏杆缓缓蹲了下去,心有戚戚然,“真的假的啊。”
“怕了?”蒲千阳看了一眼时间,“送你回家这个时间大概是来不及了,要不你去外边咖啡厅坐一会儿等我?”
感觉被小瞧了的厉小老板当场反骨就起来了,一个挺身就站了起来,顺手还扽了扽身上的红马甲,“我不。”——
郑二会出现在这场拍卖会的消息自然是许隆递过来的。
虽然一开始这女人对蒲千阳的各种行动都兴致缺缺,连要个基础消息蒲千阳都得三催四请。
可随着厉小老板的名号在香城一些地区有了些名气,她便开始有事没事就掺和一脚进来。
到现在,她有些时候还会主动递消息过来,顺带着尝试性挖两下墙角。
“你说,你看上祝云宵什么了,除了爱情,其他我出双倍挖你走。”许隆真诚地看着蒲千阳说。
蒲千阳一边翻看着许隆提供的关于蒋以升艺术基金会的内部资料,一边驾轻就熟地回复:“其他好说,此事免谈。”
“奇了怪,一个两个都这样。”又一次被拒绝的许隆微微皱起眉头。
之前她在港城挖冯小年墙角没挖动多少还有个强龙不压地头蛇的理由。
可现如今香城这方地可是自己的主场,而自己居然在自己的主场挖人失败了?
这就多少让她有点疑惑。
时至今日,蒲千阳也算是半个业内人士,对于香城的弯弯绕绕有了自己的思考和观察。
“你有没有反思一下,那为什么那些大大小小跟赌场没什么关系的事儿也会主动找他去处理或者主持公道?明明你能调动的资源不比他少吧?”他使用了循循善诱的语气。
许隆有个优点,至少她认为是优点:永远不内耗自己。
“凭他待人亲和与人为善?”她不屑道,“要是真这么做,那我大概早投胎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这算一个吧。”蒲千阳将资料竖直起来敲在桌面理顺了一番,“还有,你向来对你地位不如你的人不上心,比如我从来不吃红豆和花生点心,但每次你这边都端来的同一套标准。”
许隆睁大了她那双画着夸张眼线的眼睛:“你明明最后都吃了!”
“那只是我不想浪费食物,而且当时跟你没那么熟。”蒲千阳斜斜地看了她一眼,“这样万一你要通过食物给我下毒至少还会多出两个错误选项。”
“而读书那会儿,祝云宵他连学校红豆饭里的红豆都会帮我挑干净,高下立判。”
闻言,许隆眉间瞬间聚拢了淡淡的杀意。
什么狗男男。
然而下一秒,蒲千阳一转之前的玩笑态度,从文件中抽了一张出来展示在了许隆面前:“你这是想要我做什么?”
第240章 非此不可
“嗯?有什么问题吗?”许隆从蒲千阳手中拽过那张A4纸, 佯装仔细阅读检查中。
蒲千阳没顾及她的阅读动作,用手捏着纸的另一端缓缓将文件压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岔开拇指食指与中指分别点在了不同的三行之上。
“我记忆力还不错, 逻辑思维能力也算强。”他直直地看向许隆,“怎么想,这位周先生都不会参与这种活动吧?跟直属上司的老领导的原配夫人对着干,他是找死吗?”
“哎呀?被发现了啊。”许隆笑意深了起来。
下一秒,她突然起身坐到了蒲千阳的旁边, “行吧, 现在开始我彻底认可你了。”
蒲千阳不习惯在非必要的情况下跟祝云宵以外的人贴得这么近。
洁身自好是追求者对被追求者最基本的尊重。
于是他在许隆坐下的时候主动往另一边挪了半个身位的距离,害得许隆差点栽了个趔趄。
……
许隆这才发现是自己职业病犯了,毕竟大多数跟她谈交易的人都馋她身子,她也不介意利用这点给自己谋些好处。
但今天自己这原本无往不利的起手式却起到了反效果。
“啊,不好意思。”
这句道歉其实有双重含义。
这第一重, 是对于她刚刚不当行为的道歉。
随后, 她稍一施力便将当前的这张带着假信息的A4纸撕成几片, 抛进了茶几中央的酒精壁炉中。
然后又伸手从蒲千阳腰后从沙发软包与靠背的夹层中抽出了一叠用透明文件夹封装好的纸张。
“不客气。”她笑盈盈地将这份新文件递到了蒲千阳面前。
这第二重, 才是对之前的假信息道歉。
蒲千阳没有接过新文件, 盯着在火焰中迅速化成灰烬飘散在空气中的纸张, 半晌后侧过头看向许隆,沉声问道:“要是我没发现呢?”
“你要是没发现, 那贸然行动就会踩雷。依照这人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个性,你接下来大概率会人间蒸发。到时候那姓祝的肯定得为你报仇。届时,我坐收渔翁之利,岂不美哉?”许隆的话语中没有丝毫的愧疚之情。
同样她也丝毫不吝于直白展现自己的野心, 而且为达到目的手段之恶劣比之汤彦有过之而无不及。
所以也无怪在祝云宵带着信物回归之前,她一直都被认为是最正统的汤彦衣钵的继承人。
见蒲千阳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许隆双手合十道歉说:“我承诺,刚刚那是最后一次考量。至此往后,我不会再有任何隐瞒和试探。 ”
当然,她也有一个绝佳的优点,只要她亲口承诺的事情,她一定说到做到。
有了她的那句话,蒲千阳才接过了她的交给自己的新文件。
许隆盯着正在阅读新文件的蒲千阳,抬手给他添了杯水:“这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
不是难事?
蒲千阳拿出夹在最后一页的简历:“我确认一下,你写的这个周先生,确实是我想的那个周先生吗?”
许隆回以一个优雅的点头。
蒲千阳挑着简历上的重要信息念了出来:“嗯,周褚壬,上世纪七十年代生,香城本地人,家庭贫困吃百家饭长大的,因为成绩优异被香城大学社会学录取时不仅免了学费还送了全额奖学金,在进入公务员体系后受到赏识,被提拔为特助,跟随税务局长一同多次转换单位,起起落落。”
“当然,这位局长现在有个更为大众所知的身份,现任特首。”
蒲千阳念完,用一种关爱傻子的目光看着许隆。
许隆不以为意:“所以?”
“我们那边有一句俗语叫做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难道你当真认为……”
许隆打断了蒲千阳接下来的话:“你不是愧疚吗?扶那个小豆丁难道不就是为了要把姓祝的替出来吗?”
“但你又知道,按照姓祝的家伙的老好人个性,在安排好一切之前绝对不会跟你离开。”
“虽然现在小豆丁有点名字了,但想追上他的位置可远远不够。”
许隆三言两语就把蒲千阳最大的困扰摆了出来。
“况且姓祝的对于周褚壬来说就是个活体提款机,怎么可能轻易放他走?”
“那你就非得过这一关不可。那么相比夜长梦多,不如直接一步到位。”
见蒲千阳不说话,许隆继续加码。
“我可以承诺,事成之后,我接替你继续帮扶小豆丁。如果有必要,中央赌场我可以接。”
“不用怀疑,如果不是我对人有承诺在先,这人肯定轮不到你来开刀。”
“你又不笨,掂量不出这交易划不划算吗?”
沉默片刻,蒲千阳伸出了右手。
“提前祝二位同德同心,白头偕老。”许隆狡黠地笑着将四根手指轻轻搭在了蒲千阳的掌心,“合作愉快。”——
蒲千阳用脚踝将足边的提包朝着厉若水的方向推动了一段距离,“东西我已经让人调配并分别包装好了,届时你直接将它倒入那些瓶瓶罐罐就好。”
厉若水蹲下来拉开背包的拉链。
在原本相对密封的金属拉链在被拉敞开的刹那,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气从防水布料里边散逸了出来。
而在闻到这味道的一瞬间,厉若水双目微微失神了一下但又很快地反应了过来。
如果用他贫瘠的语言去形容那种感受,那就是绚烂。
这种味道可以轻描淡写地勾起你人生中最璀璨高光的回忆,将其拆散揉碎裹着芳香吹向你的每一处大脑皮层。
不过在这种致命吸引力的最深深处,又会有一种源自千万年生命进化本能而带来的危险感警告你让你立刻脱离。
“怎么样,是不是还挺契合这位艺术家的原本的主题表达内容的?”蒲千阳观察着厉若水的表情,心中给那女人的技术能力打了个满分。
果然,在普通人第一次闻到这个茉莉香的时候,即使剂量完全不成瘾,也绝对无法控制住自己不被它所吸引。
假如那女人所言非虚,那么作为给她配方的郑二在嗅到这味道的时候的表现一定会与其他人有所不同。
只要验证这消息是真的,那么蒲千阳肯定会不计一切代价把郑二当做最佳的跳板,送厉若水一份足够他坐上除夕大宴的功绩。
厉若水迅速将背包拉链拉拢,转手将包单肩背好后,抬头问蒲千阳:“所以,这就是当时那地方在搞的东西?”
“对,当前的通用名叫茉莉香,是不是还挺贴切的?”
然而厉若水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里。
“所以这么危险你当时自己就进去了?!”
若不是这里也算是个过路行人众多的公共场合,他肯定已经揪住蒲千阳的领子左右猛摇了。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蒲千阳对他的反骨脾气什么时候会发作早就了如指掌,早在他说出第二句之前就接二连三地说道:“正因为危险,我才不带你进去。”
“所以作为赔礼道歉,这次我带你来了,还提前交给你了重要任务。”
“先不说别的,你之前逛完展会,记住地形了没有?”
这转移话题的方式也太过分了……
可如今厉若水也不是那个完全拎不清的小孩子了,他低声答:“记住了。”
他试图通过这种方式隐晦地传达自己的不满!
“真棒。”蒲千阳毫不吝啬地表达了自己的赞许。
可恶啊!
为什么自己的情绪总是那么轻易地就会被他那么简单的一句话撩动。
真烦。
“按照节目单,有一个环节是工作人员会给参与拍卖的人员近距离展示这位艺术家的与五感相关的设计作品,作品会提前放在拍卖品准备区。”蒲千阳复述着自己得到的信息,“想要验证消息的真伪,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
“记住,你只有三分钟的时间。在这三分钟的时间里,你要替换将近十个容器里边的内容物。平均五十秒就要完成一个,手速一定要快。”
厉若水在之前跟童哥一同前来的时候,已经了解过了这个装置设计的原理和结构。所以他对于在三分钟内完成替换还挺有把握的。
他点头示意自己了解了,“那你呢?”
蒲千阳将他伪装常用的眼镜架在鼻梁上,转身沿着楼体外侧的玻璃楼梯走到一楼:“你以为你的三分钟要靠谁去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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