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1 章
梁氏夫人怀着?一种极致的惊悚感, 围着?厚厚的狐裘,瑟瑟地,又一次回到了那个令她深觉不安的厅中。
只?是这一次被揪出来的暗鬼不再是老太君, 而是换成了她的妯娌姜二夫人。
她简直要怀疑这个世界都是假的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啊!”
刚刚被安抚好的心绪又一次炸开了,梁氏夫人有些崩溃, 怀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叫了一声:“乔霸天?!”
老太君坐在今日午后?她曾经坐过的那个?位置上,脸色苍白, 宛若失魂,对着?姜二夫人看了好一会儿,终于涩声道:“原来真的是你……”
姜二夫人莞尔一笑, 却没言语。
梁氏夫人左右看看, 情绪极其?暴躁地道:“有没有人能跟我说一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乔翎给她倒了一杯热姜茶,递过去的同时, 开口道:“其?实很简单——老太君的确在无极的诱导之下?毒害了姜迈, 但与此同时,她本人同无极并?没有十分深厚的纠葛。”
说着?, 她转目去看姜二夫人, 眸光微冷:“真正隶属于无极, 身?处要位、隐藏甚深的, 其?实是叔母!”
梁氏夫人听得呆住, 满脸惊悚:“啊!”
乔翎细细地跟她解释:“有件事情是很奇怪的, 那就是——老太君起了夺权的心思, 不希望姜迈痊愈, 这样的心思应该是幽微且不为人知的, 别说是外?人,就连越国公府的人怕都无知无觉, 既然如此,无极的人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事实上,他?们不仅仅知道,还?对症下?药,专门给老太君设置了陷阱,一个?阴毒的,让她一旦踩下?去,就再也无法抽身?的陷阱!”
梁氏夫人听得怔住,转而会意过来:“老太君身?边有无极的耳目……”
“是的,老太君身?边有无极的人。”
乔翎平和地复述了梁氏夫人的话,继而道:“无极通过老太君给姜迈下?毒,其?实是一个?有些费力不讨好的计策。因为老太君已经上了年纪,就算是用这个?把柄来威胁她,且也的确威胁到了,又能有用多久呢?”
“而与此同时,他?们要承担的风险又太大了一些——一旦老太君与他?们反目,爆出无极设计谋杀了越国公的事情,让中朝将目光尽数集中到无极身?上,这对他?们而言,怕也是极其?糟糕的事情。”
老太君脸孔苍白的如同一只?返魂的鬼,在旁苦笑起来:“除非,他?们有办法将利益最?大化?,亦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盯着?的就不是我,而是越国公这个?位置。”
“不错,”乔翎神色一振,有条不紊道:“只?有将越国公之位收入囊中,才?能中和做出这个?抉择的风险,再去试想一下?,如若姜迈死了,谁会是最?大的受益人呢?”
梁氏夫人下?意识道:“姜裕……”
乔翎又问:“如果姜裕也死了呢?”
梁氏夫人为之悚然,转而看向了姜二夫人。
她想起了乔翎从前跟她说过的话。
姜裕的脸上有很浓郁的死相……
“这是一个?连环计。”
乔翎目光凌厉,看向姜二夫人:“给姜迈下?毒,是为了拿捏一个?制衡老太君的把柄,而这个?把柄同时也将会是栽赃老太君的证据——她可以?为了权力杀掉姜迈,为什么不可以?为了权力杀掉姜裕?”
“有对姜迈下?手的先例在,如果姜裕也出了事,老太君想要否认,说那不是自己做的,怕也没有人会相信她了。”
“等姜迈和姜裕都死了,越国公的爵位,又将归属于谁呢?!”
“无极的人要勘知老太君的心意,要及时地送上一味奇毒做及时雨,要从这个?毒计当中攫取到最?大的利益,这就需要一个?跟老太君足够亲近,且又能够在姜迈、姜裕兄弟二人死去之后?,能够坐收渔翁之利的人——这个?人会是谁呢?!”
姜二夫人神色温和,垂着?眼帘,一如往昔。
乔翎从袖子里取出了一封书信,推到老太君的面前去,在对方惊疑不定的目光中,徐徐开口:“叔母聪慧,一定记得我除了表哥之外?,还?有一位师弟。”
姜二夫人掀起眼皮,和煦道:“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在神都城里了。”
乔翎告诉她:“因为我让他?替我去查一件事情了。”
姜二夫人问她:“什么事?”
乔翎紧盯着?她的脸,一字字道:“我让他?南下?,去查验从前那位叔母和堂妹的尸骨是否有不妥之处。我很怀疑,她们到底是病故,还?是因为要给别的什么人腾位置,所以?中了算计,凄惨殒命!”
老太君听得面露惨然,不由得合上了眼。
梁氏夫人猝然听闻,亦是心悸不已。
姜二夫人却是抿着?嘴,温柔一笑,仿佛此时并?非当堂质证,而是一场气氛和睦的家宴:“查出来什么了?”
乔翎问她:“别人也就罢了,你难道会不知道吗?”
姜二夫人便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而后?轻轻叹了口气:“倒也是呢。”
梁氏夫人像是见了鬼一样地看着?她,再看看老太君,神色惶然。
要谋求越国公的爵位,就要让前边的人腾位置。
借老太君的手除掉姜迈。
再除掉姜裕,嫁祸到老太君头上。
所以?姜裕的坐骑出了问题。
如若查的浅显,会追寻到鲁王身?上。
如若查的深入,就会挖出来老太君的阴谋。
所以?乔翎与姜迈的新婚之夜,恰巧是姜裕遇上了状态诡异的小姜氏。
如若不是公孙宴一路跟随,及时地将他?拉开,谁知道之后?又会发生些什么?
而在姜迈之后?……
如若嫁进越国公府的不是乔翎,如若不是乔翎接管了越国公的爵位,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姜裕之后?要面对的死局,只?怕是有增无减。
而一旦姜裕在兄长之后?亡故,这越国公的爵位就自然而然地到了姜二叔身?上,再通过他?的后?嗣,获得越国公的爵位。
可是姜二叔有妻有女……
这也很简单,让她们死掉不就好了?
乔翎在意会到这一切的时候,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如何极端的气候也无法施加的寒冷。
那森森的怖然是从人心底里生出来的,即便坐在屋里,围着?被子,烤着?暖炉,也无从消弭。
那是纯粹的恶。
如果说老太君的恶是一百,那么姜二夫人的恶,就是一万!
乔翎由衷地问了出来:“为什么呢?”
她不明白:“老太君的确对不起姜迈,别管是不是为人蛊惑,下?毒的事情,是她自己决定去做的,这无可辩驳,可是,难道她也对不起你吗?”
“你在赵国公府被嫡母磋磨,被嫡姐欺负,可是老太君呢,她也欺负过你,折磨过你吗?”
据乔翎所知,并?没有。
甚至于老太君帮过她,爱护她,一直以?来,都关照着?她。
可是姜二夫人是怎么回报她的?
在察觉老太君对于权位的栈恋之后?,她发觉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她推动老太君走了无可挽回的那条绝路,将姜迈逼上了死路,而后?又毫不手软地除掉了姜二叔的妻女,最?后?设计嫁入越国公府,对着?姜裕展露獠牙……
老太君并?不愚蠢。
但很多时候,人对于亲近的,尤其?是自己曾经施恩过的人,是不会心存防范的。
命运的走向,是老太君自己决定的,但是姜二夫人在她身?后?推的那一把,同样至关重要!
乔翎觉得齿冷,也的确觉得不解,所以?此时此刻,她问了出来。
为什么呢?
老太君近乎失神地看着?她。
“哦,”姜二夫人微笑着?说:“老太君并?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地方。”
乔翎为之一怔,又问了一次:“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姜二夫人那双秀气的眉毛淡淡一挑,满不在乎道:“这个?世道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有人要向上走,就不可避免地要有人往下?掉。都是寻常。”
她只?是有些奇怪:“是我哪里露了痕迹吗?你知道那母女俩的死因,该是最?近的事情,为什么很早之前,你就不再亲近我了呢?”
她不明白:“因为我跟老太君走得太近了,你疑心她,所以?也疏远了我吗?”
乔翎刚进越国公府的时候,是跟姜二夫人更亲近的,就连神都城里的许多规矩,都是姜二夫人手把手的带着?她熟悉起来的。
现下?她房里收着?的那几本刑法书,也是姜二夫人送给她的。
她疑惑于乔翎的举止,从前没法问,但现在已经算是百无禁忌了。
乔翎听得轻笑起来。
她说:“因为你太蠢了。”
姜二夫人微微一怔:“什么?”
乔翎于是就把下?巴小小地抬高了一点,又说了一遍:“我说,因为你太蠢了。”
姜二夫人眯起眼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继而古怪地笑了起来:“你是在报复我吗?”
“因为觉得我面目可憎,所以?不肯为我解惑,反而要奚落我,嘲弄我?”
“其?实没有那么复杂啦。”
乔翎笑着?抬手挠了挠脸:“单纯是因为输的人不配罢了。”
第 152 章
中朝的人来带走姜二夫人。
同时依据姜二夫人今天下午的动向, 抽丝剥茧,发起对无?极的第二次清缴。
先前老太君的阴谋被揭发之后的诸多动作?,既是行动, 同时?也是伪装,用以麻痹姜二夫人?, 让她主动露出马脚。
毕竟老太君与无极没有多深的交际,即便是循着她的方?向去挖,又能挖出来?多少?
但姜二夫人?就不?一样了。
乔翎猜测, 她或许也是一位天女?。
即便不?是,也该是无?极当中的重要成员。
如?若不?然,无?极怎么可能把越国公府的事情交付到她手上去?
临走之前, 姜二夫人?回头去看她, 笑意盈盈:“怎么一整天都不?见二郎?”
梁氏夫人?听得有些不?安,蹙起眉来?看着她。
乔翎则反问道:“你难道不?知道他做什么去了吗?”
姜二夫人?脸上笑意愈深:“我知道, 你用他做了吸引无?极中人?的诱饵, 还让你的那位表兄跟着他,自以为这就万无?一失了, 是不?是?”
乔翎头也没回, 反手精准地拉住了梁氏夫人?, 握住她的手, 安抚地捏了捏, 同时?好笑道:“你怎么输不?起啊。”
姜二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
她眼睑微微垂下去一点, 眸光看起来?有些阴郁:“你说什么?”
乔翎于是就把话?说得更明?白一些:“你难道不?是因为我先前拒绝回答你的问题而气怒, 所以故作?淡定?, 拿姜裕的安危来?恫吓我, 想要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吗?”
姜二夫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
乔翎维持着胜者的风度,笑微微地瞧着她。
梁氏夫人?顾不?得什么风度不?风度了, 当场骂了出来?:“你怎么这么贱?!”
姜二夫人?冷冷地觑着她,嗤笑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这就是她留给越国公府几人?最?后的印象了。
等她走了,梁氏夫人?才问:“姜裕真的没事儿?”
乔翎很肯定?地告诉她:“没事儿,我让人?专程跟着他呢,不?只是我表哥,连同我师姐也一起过去了!”
公孙宴是摆出来?给无?极的人?看的,师姐暗中跟随,才是真正用来?保护那两个小少年的。
乔翎还说呢:“二弟虽然年少,但是性?格沉稳,行事向来?妥帖,别人?不?知道,婆婆你难道还不?知道吗?”
这边的事情彻底了了,老太君自有中朝的人?去招呼,乔翎看了眼时?辰,遂起身道:“要是实在挂心的话?,我们就一起去看看……”
梁氏夫人?迟疑着问:“方?便吗?”
乔翎不?假思?索道:“怎么会不?方?便呢?走!”
……
此时?此刻,神都城外已经掀起了一场混战。
姜二夫人?虽然就擒,但无?极的计划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当中。
性?格沉稳,行事向来?妥帖的姜裕这会儿跟宁五郎单独待在楼上的旧客房里,瞧着倒是还算齐整。
宁五郎可就惨了,脸色乌黑,眉宇间涌动着一股乌云,不?住地叫:“快快快,快扶我过去趴下!”
无?极的人?骤然杀出来?,还有专门截杀姜裕的死士,公孙宴将?他护卫在身后,然而那数名死士却正是用来?吸引他目光的,真正的杀招还在暗处——
之于姜裕和宁五郎来?说,这是混乱又血腥的一夜。
恍惚间记得周围涌出来?一群杀手,再?一个恍惚,倏然间地动山摇,脚下的地面破裂,钻出来?一条巨大又狰狞的多腿怪虫!
姜裕都没有反应过来?,腰间已经被卷了一条白绫,下一瞬身体离开马背,来?到了远处高台之上。
宁五郎留在原地,猝不?及防,对上了那条多腿怪虫的血色眼睛。
他不?由得闭上了眼,连拔剑的心都没生出来?,怂怂地道:“这位虫兄,你快走吧,我显然不?是你的对手!”
那边落地的姜裕喊了一声:“还有五郎——”
这话?都没说完,宁五郎也被那白绫卷起,随之来?到了他的身边。
只是这家伙性?格远比姜裕欢脱,眼见那怪虫支起身体,触须在夜风中飞舞,宛如?玉米成熟了的褐色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冻傻了,居然伸手去摸了一把,硬生生把自己给摸得中了毒。
救下他们俩的是一位白衣女?郎,头戴帷帽,手持一把秋水般的长剑,正低头瞧着倒地不?起的宁五郎。
虽然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但姜裕猜测,她一定?觉得很无?语……
他也觉得丢脸,忍不?住出声:“你乱摸什么啊!”
宁五郎痛苦呻/吟:“我也不?知道啊,就跟看见地上有石子就想踢一下一样,脑子都没反应过来?,手就过去了……”
姜裕看着他那张发黑的脸,忍不?住在心里边骂了句:“真是活该啊你!”
那女?郎取出一粒丸药喂宁五郎吃下,继而从怀里取出了一只针包,递给姜裕:“替他除去衣物,依次刺膻中、厥阴俞,每个穴道往复三次即可。”
她声音清凌凌的,宛若清泉。
姜裕赶忙称谢:“多谢娘子。”
宁五郎嘴甜得多:“谢谢姐姐!姐姐,你不?仅本领高强,心地善良,声音也好听,跟百灵鸟一样……”
那女?郎暗叹口气,朝他们摆了摆手,转身在室内转了一圈确定?没有埋伏,便往楼下去避开了。
姜裕眼瞧着宁五郎一张脸都黑了,赶紧让他闭上嘴,三两下把他衣服扒开,抽了一根银针出来?扎穴。
因为姜家人?身体都不?算好,姜裕打小就开始学着养生,对于穴道是很详熟的,但是再?如?何详熟,也架不?住扎针的对象一个劲儿的哆嗦啊!
姜裕一手捏着针,一手按住宁五郎:“别哆嗦!”
宁五郎哆嗦着说:“我没哆嗦啊。”
姜裕一巴掌拍在他膀子上,“啪”的一声脆响:“你现在就在哆嗦啊!”
“你打我干什么?”
宁五郎很委屈,哆嗦着说:“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一兴奋或者紧张起来?就这样,控制不?住的……”
姜裕怒道:“忍着!”
“……”宁五郎忍气吞声地控制着自己不?要哆嗦。
姜裕一只手钳制住他的肩膀,另一只手稳稳地施针,先扎了前两个穴道,最?后是第三个。
三尾闾穴是个相当微妙的穴位,不?是说这个穴道有多危险,而是这穴道所处的位置有点尴尬。
只是这会儿生死攸关,姜裕倒也没有闲心去想些有的没的,扎完前两个穴道就扒拉着让宁五郎翻个身脸朝下趴着,继而麻利地扒掉了他的裤子。
宁五郎屁股一凉,狼狈地趴在地上,看着周围的环境,忍不?住说了句:“我靠,深更半夜,孤男寡男,这也太怪了点吧!”
姜裕给噎了一下,没好气道:“有什么好怪的?你又不?是女?孩子!”
又怒道:“你以为我愿意深更半夜看你的屁股啊?!”
姜裕按住他的腰:“别抖!”
宁五郎像是一条被按住了的鱼,活蹦乱跳地弓着身体:“我靠我怕痒!哈哈哈哈,你别摸我的腰哈哈哈哈!”
姜裕把手收回去,捏着针无?奈扶额:“那你别抖啊!”
宁五郎:“不?行,我控制不?住啊!”
姜裕怒道:“别抖!”
宁五郎:“都说了我控制不?住的……”
姜裕气急败坏,一巴掌扇在他屁股上:“别抖!”
……
乔翎协同梁氏夫人?一道过去的时?候,那边还在打理战场。
公孙宴两手环胸站在一处破败了的楼舍下边,见她过来?,吹了声口哨,响亮地“哟”了一声。
乔翎问他:“师姐呢?”
公孙宴指了指楼上:“宁家那个小子中了毒,不?过不?打紧,吃了药,扎两针就好了。”
乔翎听了还不?觉有什么,梁氏夫人?却有些忧心,上楼的动作?都快了几分。
两个孩子一起出来?的,自己家这个没事儿,宁家的却中了毒,虽然不?是自己家孩子害的,但来?日?见了面,总归有些窘迫。
尤其宁家还是安国公府的正经姻亲,就更得过去看看了。
梁氏夫人?当先上了楼,迎头就见一个白衣女?郎立在门外,腰间佩剑,衣带当风,饶是不?曾显露面容,也足以窥见从容静好的风仪。
她猜想这应该就是乔霸天口中的师姐了,知道对方?今夜保护了那两个傻小子,当即向对方?颔首致意,这时?候就听那废弃的房间里传来?“啪啪”两声,巴掌扇在皮肉上的脆响。
紧接着是姜裕的声音:“我让你夹紧点!”
宁五郎在叫:“都说了我控制不?住!”
姜裕的声音很崩溃:“这是你的屁股,你怎么会控制不?住?!”
宁五郎:“控制不?住就是控制不?住,我哪知道为什么?!”
姜裕气急败坏,果断又往他屁股上扇了两巴掌!
两声脆响,震得梁氏夫人?眼前发花。
好糟糕的声音。
好糟糕的境遇。
那年轻女?郎声音平静地问她:“夫人?要进去看看吗?”
“哈哈!”
梁氏夫人?开朗的笑:“我根本不?认识他们!”
转过头去,二话?不?说,就拉着乔霸天走了。
一气儿走出去老远,才说:“真是丢死人?了,这俩傻子在搞什么啊!”
乔翎忍俊不?禁:“明?明?放心不?下,来?了看都不?看就要走——好吧,倒是很有些雪夜访戴的意味呢。”
梁氏夫人?哼了一声:“他们俩可不?是戴逵!”
嘴上这么说,但声音较之来?时?,已然安稳宁和多了。
冬夜的天仍旧黑沉寂静,冬夜的风仍旧在呼啸,裹挟了身后战场的血腥气,打着旋儿往行人?的口鼻里灌。
只是叫道路两边的路灯照着,叫身上的大氅围着,反倒不?觉得有多难熬了。
梁氏夫人?坐在马上,也不?催促,慢慢地,徐徐地折返回神都城,恍惚之间,回想起了从前那个与乔霸天并骥而行的夜晚。
那时?候还不?是冬天呢……
她终于有心情问了出来?:“你为什么冷落了小甘氏?跟她说的一样,是因为她跟老太君走得太近了吗?还是说,一开始你就觉得她不?对劲儿?”
乔翎也没瞒她,当下一五一十道:“都有。”
梁氏夫人?忍不?住疑惑地“哦?”了一声:“她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要说跟小甘氏相处的时?间,她可比乔霸天要久多了。
乔翎同她说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当初,神都城内因为我的身世而产生了种种猜测,赵国公府那边,也曾经有人?来?府里打探消息。”
梁氏夫人?怔了一下,才想起来?:“来?的仿佛是三房夫人?的儿媳妇段氏?”
那是姜二夫人?娘家嫡兄的妻室,素日?里同辈之间有什么往来?,多半都是段氏过来?走动的。
她有些不?明?所以:“这有什么不?对吗?”
赵国公府使人?来?打探消息也好,让段氏去小甘氏那儿走动也好,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没有什么不?对的,但是段氏夫人?的反应不?合理。”
乔翎握着马鞭,徐徐道:“对于许多人?来?说,我的身世都是一个谜题,别说是小甘氏,就连老太君怕都是一头雾水,段氏夫人?过来?打探消息,能打探出个什么来??”
梁氏夫人?神色茫然:“打探不?出来?,所以奇怪吗?这……不?太对吧?”
乔翎笑着摇了摇头:“打探不?出来?,这不?奇怪,但是段氏夫人?什么都没打探出来?,走的时?候神色却很轻松,甚至于隐约带着点感激,这很奇怪。”
梁氏夫人?板着脸:“乔霸天,再?卖关子就惹人?烦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乔翎赶忙道:“懂的,懂的!”
紧接着她正色起来?:“段氏夫人?到越国公府去打探我的身世,这必然不?是出于她自己的本心,我的身世如?何,跟她有什么关系呢?必然是赵国公府的人?吩咐,她才会过来?!”
“赵国公府里能吩咐她过来?的人?,会是谁呢?只会是她的婆母三房夫人?!”
长房夫人?是世子之妻,二房夫人?是(前)皇长子妃之母,辈分上又是段氏夫人?的伯母,她们俩都有资格使唤这个侄媳妇。
只是高门大户行事,没有这么越俎代庖的,越过人?家正经的婆婆去驱使对方?的儿媳妇,哪能这么干?
所以让段氏夫人?过来?走这一趟的,只会是她的婆母、小甘氏的嫡母三房夫人?。
乔翎曾经数次听人?提及,这位三房夫人?不?是一个善茬,对待庶女?不?善,待儿媳妇也不?十分慈祥,段氏夫人?把她交待的差事办砸了,临走的时?候脸上却没有畏惧和不?安的神色,反倒是轻松当中带着点感激,这难道不?奇怪吗?
梁氏夫人?下意识道:“小甘氏跟她说了什么?”
乔翎忖度着道:“小甘氏并不?知道我的身世,无?法给段氏夫人?一个答案,却成功地把她宽抚住了。”
“我猜测,她大概是把事情接到了自己身上,让段氏夫人?用她的名义来?应付三房夫人?,把她可能会遇上的责难转嫁到了小甘氏身上。也只有这样,段氏夫人?才能安心地回去,而不?担心因此事不?成受到三房夫人?的惩处。”
梁氏夫人?明?白过来?了:“这的确不?太像是小甘氏的行事作?风。”
姜二夫人?是一个怎样的人??
爽朗大方?,八面玲珑。
谁都知道她曾经被嫡母苛待,被嫡姐欺负,但是出嫁之后,境遇远胜过嫡母嫡姐之后,她再?见到那两个人?,姿态也仍旧是谦和温柔的。
甘十娘那张嘴那么讨人?厌,但姜二夫人?也很少弹压她,即便对方?无?礼,多半也是一笑了之。
做一件明?显会激怒三房夫人?的事情,实在是太不?符合她的行事准则了……
梁氏夫人?能够意会到这一点,但是并不?能够理解她这么做的缘由。
乔翎也没有让她再?度发问,便思?忖着给出了答案:“三房夫人?跟甘十娘都被孤立了。”
“所有人?都知道三房夫人?跋扈,甘十娘骄横,这母女?俩的人?缘很糟糕,满神都的人?都不?喜她们,赵国公府的人?其实也不?喜欢她们。”
“婆婆,易地而处,换成你是段氏夫人?,你会喜欢主动替你担责的小甘氏,还是日?日?都在近前,一双眼睛苛刻地盯着自己,动辄责骂自己的婆母呢?”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房夫人?现在骄横跋扈,但她总归是会老的,总有一日?,她是要在儿媳妇手底下讨生活的!
赵国公府的人?更喜欢小甘氏,而不?是三房夫人?和甘十娘。
段氏夫人?更亲近小甘氏,而不?是三房夫人?和甘十娘。
甚至于连三房夫人?的亲生儿子、甘十娘的同胞哥哥,都更偏颇于小甘氏,而不?是生母和胞妹!
对于那母女?俩来?说,还有比这更可怕、更残忍的事情吗?
在那个瞬间,乔翎倏然间想到了绞杀榕……
不?动声色,杀机内隐!
梁氏夫人?听得心头发冷,再?想想自己居然无?知无?觉地跟老太君和小甘氏生活了这么久,还一派天真地觉得自己是越国公府最?强势的崽,动辄摆摆架子,指摘她们几句,便不?由得开始后怕。
感情整个越国公府,就只有我跟姜裕单纯无?害啊……
短暂地心惊肉跳之后,她倏然间想起了另一件事,神色微动,扭头过去,目光专注地看着乔翎,几瞬之后,轻轻叫了声:“喂。”
乔翎抬着下巴,骄傲中带了点不?羁:“首先,我不?叫喂……”
“谢谢你。”梁氏夫人?诚挚道。
乔翎听得怔了一下,有点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怎么忽然这么说啊?”
梁氏夫人?道:“先前国公辞世,却把爵位交付给你,那时?候,我其实是有点生气的。”
她声音又轻又柔,很快化在风里:“只是现下回头再?想,那其实是国公对姜裕的爱护,乃至于你的一番好意吧,是我太不?知好歹了。”
那么多的杀机,那么浓重的阴谋,如?果直面一切的不?是乔霸天,而是自己和姜裕……
她不?知道事情会如?何结局。
只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比现在更好的。
乔翎却反而说起另一件事来?了:“说真的,婆婆,我刚进神都城,乃至于越国公府的时?候,感觉最?不?好相处的就是你。那时?候玉映跟我说,你出身好,性?情高傲,都是用鼻孔看人?的——”
说到这里,她不?由得叫了起来?:“婆婆,你现在就在用鼻孔看我!”
梁氏夫人?趾高气扬地白了她一眼:“哼!”
乔翎指着她怒道:“你这家伙怎么还两幅面孔啊!”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你管我呢!”
俩人?斗着嘴,说说笑笑地靠近了城门。
今夜戍守在此的竟还是上次两人?一道入城时?候遇见的那个校尉。
这会儿见到她们,便十分亲热地打了声招呼:“哦,太夫人?和越国公夫人?又一起同游啊……”
走出去好一会儿,他脸上那个笑容还浮现在乔翎心头。
她忍不?住回头张望,却见那校尉及值勤的士卒也还在朝己方?这边瞧。
乔翎心觉古怪,忍不?住嘟囔一句:“婆婆,他们笑得好奇怪!”
梁氏夫人?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少管闲事!”
第 153 章
乔翎与梁氏夫人一道回到越国公府的时候, 东方?天际已然破晓,朝霞隐约,天光初露。
乔翎没有回正房歇息——如今的越国公府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烂摊子, 远没到能休息的时候。
就对于老太?君的处置,中朝与皇室已经达成了共识, 出于诸多考虑,不宜公开审判,圣上赐下御酒, 对外宣称越国公府老太君甘氏病故。
乔翎对此没有异议。
至于小甘氏的案子,其实也是没法对外公开的。
原因如老太?君相似,一头牵扯着无极, 另一头还牵连着赵国公府, 真的公开出去,对越国公府来说, 无形当中也是一种创伤。
可是如若不去公开此事, 又该如何解释短短数日之内,老太?君与姜二夫人?先后亡故?
这也太?巧合了一点。
而皇室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圣上不会为了掩人?耳目, 如京中年?高德劭老人?亡故的旧例给老太?君赐下哀荣的, 没有将其明正典刑, 已经是几方?思虑周全之后的结果?了。
而对于神都城内的诸多高门显贵来说, 圣上冷淡的态度, 本身就在彰显着老太?君之死背后隐藏着的阴谋和秘密……
除了对于公众形象的考虑之外, 越国公府还有更现实的问题要去考虑。
梁氏夫人?头一个想到了这个问题, 犹豫着问乔翎:“小甘氏被中朝的人?带走了, 三?郎该怎么?办?”
这个三?郎, 指的是姜二叔跟小甘氏的儿子,如今还不到两岁。
母亲入狱, 父亲远在他?乡,他?自己又极其年?幼……
要说是送到外家去,赵国公府那位三?房夫人?才懒得管庶女的闲事呢!
再则,姜家人?又不是死光了,也没道理?把自家血脉送到别家去教养。
梁氏夫人?脸上带着点犹疑,不太?情愿地跟乔翎探讨此事:“我跟三?郎并不十分相熟,从?前也是老太?君和小甘氏带他?最多,如今这两个人?都出了事,二叔又远在他?乡,我可以暂且照看他?一段时间,但也就只是一段时间……”
她?也没有隐瞒亦或者遮掩的意思,诚恳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要说是迁怒,也不至于,毕竟只是个小孩子,他?母亲做了什么?,跟他?没有关系。只是我心里?边也迈不过那个坎儿,终究不能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将他?养大成?人?。”
小甘氏害死了姜迈。
如若不是乔翎来了,她?下一个要害死的,就是姜裕。
三?郎年?幼,并没有参与母亲的阴谋,可小甘氏作下这些事情,为的又是谁?
梁氏夫人?不是圣人?,她?只能做到不仇视三?郎,对他?施加报复,亦或者是短暂地照拂他?一段时间,再多的,就不可能了。
乔翎稍显讶异地看着她?。
梁氏夫人?瞪她?一眼:“怎么?,我还不能记恨小甘氏一下吗?”
“不,不是。”
乔翎摇头失笑:“我只是没想到,婆婆你居然愿意短暂地照顾一下三?郎。”
笑完之后,她?低声告诉梁氏夫人?:“我师弟要发掘先前那位叔母和堂妹的遗骨,必然是要知会二叔一声的,现下事态已经明朗,估计要不了多久,二叔就会回京了,老太?君那边……他?不回来,总归也不像样不是?”
到时候,三?郎自然就得归他?父亲管了。
梁氏夫人?松了口气,转而又有些唏嘘:“二叔真是不容易,越国公府也是流年?不利,本来人?就不多……”
说到这儿,她?自己都觉得丧气,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原本还只是男人?死得多,现下老太?君和小甘氏出了事,很好地中和了女人?死得少这一点……
乔翎想了想,心说也是。
姜二叔是够倒霉的,青年?丧父,中年?丧兄,过几年?发妻亡故,同时白?发人?送黑发人?,失了眼见着就要及笄的长女,现在又要回家预备着替母亲和后妻奔丧……
哦,差点忘了,中间还死了个亲侄子……
等老太?君和小甘氏走了,越国公府的人?就更少了。
婆媳俩想到这一节,对视一眼,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凄凉。
梁氏夫人?嘴上强硬,倒是使人?去小甘氏处接年?幼的三?郎了,陪房听了动都没动,悄悄告诉她?们:“昨天您二位出府之后,老太?君让人?把三?郎接过去了。”
这算是个有些意外,但又不十分意外的消息。
乔翎有点纳闷儿,顺嘴问了句:“小甘氏身边的那些人?……”
陪房低声道:“都被带走了,现下是老太?君身边的芳衣姑娘在照顾三?郎。”
乔翎了然地点了点头。
……
梁氏夫人?作为越国公府的主母,在老太?君和姜二夫人?的心腹及一干下属悉数退场的情况下,要在最快的时间内稳定住局面,张玉映协同她?一起料理?府上诸事。
而与此同时,徐妈妈也着意盯着正院那边的动静,将可疑之人?清理?出去。
乔翎觑了眼时间,洗了把脸,跟梁氏夫人?交代几句,往正院去更换官服,再出来的时候,张玉映已经摆好了早饭,柔声叫她?:“娘子吃几口再走吧,不差这一会儿功夫了。”
乔翎应了一声,同时看见了她?眉宇间隐约透露出的倦色,猜到她?昨晚大概也是一夜未眠,不由?得关切道:“玉映……”
张玉映轻轻“嗐”了一声,莞尔道:“什么?都别说啦,又不是第一日见,何必客气?”
乔翎笑着说了声“也是”,大口吃完了面前那碗混沌,喝过汤之后,拿上徐妈妈递过来的手炉,骑马上朝去了。
先前京兆府少尹与闻家那位老相公之间的官司,着实惊动了不少文武官员,乔翎一经停职的消息传出,也惹得外头流言纷纷。
这会儿再见到这个被停职的人?堂而皇之地出现在朝堂上,而圣上也好,政事堂的宰相们也罢,竟都不曾显露异色,好像先前停职的事情并不存在一样……
倒是叫许多官员糊涂了。
难道是我记错了,京兆府的乔少尹其实并没有被停职?
心下好奇,但是又没有这个资格出声盘问,只好目光格外炙热地看着御史台的官员们——我们没法问,你们倒是问啊!
也好让我们跟着听一听!
宗正少卿看看圣上,再看看政事堂的宰相们,最后看看乔翎,就差没有原地阴暗爬行了。
只是盼来盼去,直到这场朝会结束,御史台的上下官员们竟都不置一词!
朝会结束,乔翎专程跑了一趟政事堂去见卢梦卿。
中朝和皇室不愿将越国公府的事情闹大,甚至于政事堂那边真正知道具体内情的宰相,也就只有卢梦卿一人?罢了。
因为他?是高皇帝功臣后裔出身,同时又与乔翎私交甚笃,算是最适合去处置这件事的人?了。
“内中的细节还待查检,那些溃逃的无极爪牙也仍旧在被缉拿,短时间内,只怕很难结案了。”
想了想,卢梦卿又叹息着补充了一句:“就算是结案了,估计也会冷处理?,毕竟此事牵扯甚多,无法公之于众。”
乔翎对此𝔀.𝓵早有预料,倒也不觉奇怪,没说案子,只是跟他?约了个时间:“就这几天,找个时间去我那儿吃饭!”
卢梦卿先应了声,才后知后觉地问:“这是为了什么??都有谁去?”
乔翎掰着手指头挨着数了数:“你,老闻相公,皇长子,太?叔京兆,成?安县主,崔少尹,薛大夫,曾元直,还有我在京兆府的吏员们,乃至于亲戚们,很多很多人?!”
卢梦卿明白?过来,不由?得道:“你倒真是把越国公府当成?自己家了啊。”
这是在给越国公府,具体点来说,是姜家剩下的几个人?撑场面呢。
老太?君与小甘氏就死之后,神都上下多多少少都会意识到这两人?死得不算光彩,乔翎自己不在乎物议,但是姜家其余人?不一样。
随便找个由?头请客人?们去聚一聚,既是感谢先前众人?的帮衬和襄助,也是在向神都上下展露肌肉——想看越国公府的笑话,怕要叫你们失望了!
卢梦卿超讲义气:“我替你摇人?,多摇几个过去撑场子!”
乔翎感动不已,大声应下:“好!”
又说:“还是自己人?靠得住啊二弟!”
卢梦卿哈哈大笑:“是吧?!”
……
这边叙话结束,乔翎脚步轻快地回了京兆府。
阔别只是短暂一日,再度归来,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皇长子在门外瞧见她?,隔着老远,竟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他?一路小跑着过去:“乔少尹!”
小庄在后边拽着他?的袍子,叫他?别真的扑过去,免得让乔少尹一脚踹倒,怪尴尬的。
只是她?眼睛里?同样闪烁着振奋的光芒,声音稍有些不受控制地叫了声:“乔少尹。”
李九娘靠在廊柱上,含笑朝她?招了招手。
白?应懒洋洋地抄着手,坐在椅子上晒太?阳,公孙宴在他?身后,悄咪咪地给他?扎小辫儿。
乔翎笑吟吟地跟他?们打?了招呼,又往正厅去见太?叔洪。
崔少尹也在旁边,余光瞥见她?过来,板着脸,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乔少尹来了。”
你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我再也不会笑着跟你打?招呼了!
这是我对你把我甩开,独自承担一切的惩罚!
太?叔洪:“……”
你高兴就好吧,崔少尹。
……
韩王大酒店。
柯桃从?国子学退了学,那感觉不啻于从?地狱回到了人?间。
白?应盘算着重新给她?找个学堂念书,但目前还在观望阶段,没有明确地选定目标,只是请同样寄住于韩王大酒店、且在教导弟妹开蒙的小庄选了几本通俗易懂的书目,让柯桃先自己研学。
屋外寒风呼啸,室内却是暖意融融。
柯桃趴在书桌上,面前是摊开的两本书,正合着眼,美滋滋地睡觉。
外边传来小庄两个弟妹踢毽子的声音。
好美妙的睡眠伴奏!
间歇传来韩王大酒店豢养鸟雀的鸣叫声。
好美妙的睡眠伴奏!
一阵极为细微的翻书声传入耳中……
柯桃汗流浃背,瑟瑟发抖,霎时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卓如翰见她?醒来,神色讶异,隐约好像带着点歉然,柔声问她?:“呀,吵醒你了?书桌是不是太?硬了点,睡着不舒服吧?”
导师身上好像有种奇妙的力量,再怎么?关心的话叫她?说出来,都秒变阴阳怪气呢!
柯桃:“……”
哎呀,怎么?回事,感觉尸体凉凉的!
嘻嘻,好像是尸僵了!
……
虽然正值深冬,但是对于乔翎及她?身边的人?来说,却仿佛春风细雨,春和日丽。
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但是对于有些人?来说,这是个漫长又可怕的,人?生当中最后的冬天。
暮色渐起,月上枯枝,淮安侯夫人?在梳妆台前发现了一封来信。
开封去看,内里?四四方?方?的一张白?纸,质地厚重,从?左下至右上,斜斜地逸出来一枝黑梅!
第 154 章
看清楚纸上图案的时候, 仿佛有一记钟声轰然作响在耳边,淮安侯夫人心头巨震,脸上几乎失去了?血色。
她?呼吸急促, 猝然起?身,僵立良久之后?, 终于颓然地坐了回去。
她?什么?都没有说。
外边侍女察觉到内室里氛围不对,迟疑着,恭敬地叫了?声:“夫人?”
淮安侯夫人没有作声。
那侍女有些不安, 上前一步,又叫了?一声:“夫人?”
淮安侯夫人没有回头,只是疲惫且无力地朝她?摆了?摆手, 更没说话。
那侍女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喜怒无常, 见状倒也不觉得奇怪,行个礼, 低着头再度退了?出去。
相较于?其余的高皇帝功臣府邸, 淮安侯府是格外特立独行的一家,府里很少宴客, 素日里同亲朋故旧们之间的交际也很少。
淮安侯夫人的母亲是长平侯府的女儿, 但这个外家之于?她?, 却也并不是十分亲近。
原本在老?淮安侯亡故之后?, 如若长平侯府愿意替自家外孙女主持局面, 淮安侯的爵位至少不会那么?轻易地落到老?淮安侯的堂兄弟手里……
淮安侯夫人的母亲是长平侯府的嫡长女, 外祖母早年亡故, 祖父很快续娶。
原配夫人留下的女儿同继室夫人相处得不算融洽, 倒也不是稀罕事?, 甚至于?因为嫁妆的问题,两方一度起?了?龃龉, 此?后?往来渐少,几近决裂,就更不足为奇了?。
对于?淮安侯夫人来说,长平侯府只是一个模糊又疏远的符号,她?年幼的时候,每逢年关,父亲还会带着她?过去拜见外祖父,而这微末的一点联系,也在父亲亡故之后?断绝了?。
老?淮安侯去的突然,那时候她?又年幼,董氏的族人们欺负她?,长平侯府置若罔闻,再之后?,她?被送去了?老?家……
再度回到神都之后?,淮安侯夫人没有再去长平侯府拜会过,那边也淡淡的,好像与?她?并没有什么?关系似的。
外家尚且如此?,更别说别的所谓亲朋故旧了?。
淮安侯夫人带着女儿居住在正?房这边,淮安侯和庶子则住在偏院,她?要是想见他们了?,就使人去叫,但更多的时候,她?还是更愿意和女儿待在一起?。
院墙都被重新修葺过,垒得高高的,院与?院之间被重重门户阻隔,天黑之后?就会落锁,府里任何人都不得随意出入。
渐渐地,女儿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尤其是在添了?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之后?,母女二?人渐行渐远,在一起?的时间也少了?。
只是在这个深冬腊月的夜晚,淮安侯夫人忽然间很想很想去看看自己的女儿。
她?站起?身,向外走了?几步,将要迈过门槛的时候,却又停住了?。
淮安侯夫人重又折返回去,失魂落魄地坐了?下去。
那烛火在静室里无声地燃烧着,那么?明亮,那么?耀眼,刺得她?眼睛都有些痛了?。
淮安侯夫人又一次站了?起?来,将要出去的时候,又一次停了?下来。
她?最终还是没有出去。
只是叫了?亲信的侍女过来,默然良久之后?,让她?去给女儿传话:“告诉令慈,让她?好好活,别跟我一样,稀里糊涂的。”
侍女早就习惯了?她?的神经质和想一出是一出,现下听了?,也不觉得奇怪,应声之后?,行个礼,往小娘子处去了?。
将要迈出门槛的时候,淮安侯夫人又把她?叫住了?:“等?等?!”
侍女顺从地停下脚步,问询地看了?回去:“夫人还有别的话要告诉小娘子吗?”
淮安侯夫人怔怔地看着她?,好像看见的不是一个侍女,而是自己的女儿。
恍惚一会儿之后?,她?慢慢道:“也跟她?说,我从来都没有真的生过她?的气……”
夜色渐渐地深了?,窗外的风声与?室内火炉燃烧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难分彼此?。
淮安侯夫人以手支颐,坐在桌前,静静地等?待着。
终于?听见“吱呀”一声,那扇原本不该在夜里发?出声响的门,被人从外推开了?。
她?转头望了?过去,看清楚来人脸孔的时候,脸上讶色一闪即逝。
淮安侯夫人说:“原来是你。”
……
夜风还在呼啸,火炉还在发?出燃烧的轻响。
月亮挂在天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那就不去管它。
时辰已经有些晚了?,乔翎却还没有入睡,而是围着被子猫在床上看涩情图书。
这寒冷的时节,只有黄黄的东西才能给人一点心理?上的慰藉。
约莫看到一半的时候,外头似乎传过来微妙的一点声响,再竖着耳朵去听,又好像什么?声音都没有。
乔翎没有理?会,趴在床上继续专心致志地看书。
然而很快,室外又平添了?别的声响。
不是风动,不是猫叫,而是被刻意放轻了?的,不仔细听根本察觉不到的脚步声响。
从这头走到那头。
再从那头走到这头。
辗转反侧(不是)。
难以入眠(更不是)。
如此?往复了?好一会儿,乔翎粗略地翻了?翻,确定自己今晚看不完这一本了?,终于?轻叹口气,将书合上,叫了?声:“玉映啊。”
她?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畏缩缩,优柔寡断了??”
窗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几瞬之后?,张玉映的声音迟疑着传了?进来:“娘子……”
乔翎顺势往塌上一躺,手里捏着那本书,无奈道:“我一直在等?你开口,这本书都要翻完了?,你怎么?还是不敢作声?”
室外倏然间寂静起?来,别说是脚步声,连同呼吸声都一起?隐遁了?。
半晌过去,才传来张玉映稍显沙哑的声音:“原来娘子一直都知道吗?”
“你向来聪明,难道看不出我知道吗?”
乔翎反问她?:“如果你不是心有所悟,又怎么?会想要离开,又踯躅于?是否要跟我辞行?”
张玉映的声音里夹杂了?生涩与?感怀:“先前娘子揭破老?太?君与?姜二?夫人案的时候,避开了?所有非越国公府出身的人,却没有避开我,那时候,我就心有猜测了?。”
“再去想,姜二?公子孤身在外,娘子牵心挂怀,尤且要安排两个人一明一暗去保护他,才能放心,然而梁氏夫人人身在越国公府,虎狼之畔,娘子却没有作何安排,只是让我去陪伴她?……”
她?语气里是默默的柔情,宛如月下的一株睡莲:“我怎么?会不明白呢?”
乔翎轻声道:“因为我知道,如果真的事?态有变,你会保护婆婆的,就像当初你发?觉有人意图意图利用婆婆,虽然跟你没有关系,但你还是告诉我了?。”
“再比如说,你一直都隐藏地很好,但是当日被无极的人捉走之后?,小俞娘子发?起?烧来了?,你怕她?出事?,顾不得隐藏行迹,杀了?看守你们的女子,意欲带她?离开寻医……”
她?声音温暖又轻柔,像是火炉透出的光芒:“张玉映是一个心地良善的女孩子,我一直都知道的。”
张玉映听得怔住,过了?会儿,才轻轻一笑:“我早该知道瞒不过去的,毕竟娘子是翻过一遍刑书,就能将其倒背如流的人啊。”
声音落到地上,很快化在风里。
乔翎没有马上接腔,张玉映也没在开口。
两人隔着一扇窗户,满室烛光,一夜寒风,气氛微妙又稍显古怪地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乔翎问她?:“你要离开了?吗?”
张玉映低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乔翎又问:“玉映,你是自愿跟她?们走到一起?去的吗?”
她?声音轻缓,但不乏力度:“如果你过得不快活,亦或者?与?她?们并非同路,不如留在我身边,日后?好好歹歹,我都与?你一起?担着。”
张玉映默然良久,终于?道:“娘子,我不配的。”
乔翎道:“玉映,不许你这样说自己。”
她?声音严肃。
张玉映反倒笑了?起?来,有些讶异,有些欢喜,还有些难以置信,受宠若惊:“我以为娘子知道我来到您身边另有目的,会很生气的……”
乔翎自然而然地道:“你也没有害过我呀!”
她?想了?想,挨着数了?出来:“你教我神都城里的风俗人情,指点我读书,帮我打理?府里的琐事?,发?觉婆婆和姜裕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你细心地帮我维持着跟亲朋好友之间的关系,你救了?小俞娘子……”
张玉映张口欲言。
乔翎好像看到了?她?的脸孔似的,温和又不容拒绝地打断了?她?:“论迹不论心,玉映,不要对自己这么?苛刻。”
张玉映又是长久的缄默,再度开口之后?,却转换了?话题:“那时候,有人告诉我,有一位身份非同一般的女郎就要入京,她?的秉性与?态度至关重要,希望我能够去往她?的身边,以最近的距离去观望那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乔翎很感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过去救你呢?”
张玉映回想往昔,微微摇头:“我那时候什么?也不知道。不过……”
她?不由得笑了?起?来:“娘子听闻我要被发?卖的事?情之后?所作出的选择,本身就是您秉性与?态度的一种彰显了?。”
乔翎倒在榻上,听得莞尔起?来:“但愿我没叫你失望吧!”
“你怎么?会叫我失望?”
张玉映由衷道:“天底下再不会有比我们娘子更好的人了?!”
说到此?处,她?泪盈于?睫:“起?初,我是不觉得这件事?有什么?的,只是一日日地相处下来,娘子以拳拳诚心待我,怜惜我,爱护我,不因为鲁王势大?而放弃我,不因为广德侯府那位娘子是亲眷而轻贱我,甚至于?入宫见了?太?后?娘娘,还记得要恳求为我放籍,在我出事?之后?又几番奔走……”
张玉映哽咽起?来,心头酸涩,夹杂了?难言的懊悔与?歉疚,难以为继:“娘子,有件事?情一直压在我心里,我想告诉你,但是又不敢讲。”
“其实当日周七娘子使人将我掳走,我完全有能力反抗的,只是我没有办法解释我如何脱困,所以只能被迫让他们带走我。”
“那之后?我日夜都在煎熬,娘子以最大?的诚意待我,但我却无法回馈万一,甚至于?我们之间的关联,一开始就起?于?欺骗。”
“您也不要把救助小俞娘子的功劳放置在我身上,她?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我那时候明明有能力反抗的,可是……”
她?黯然神伤,自怨自艾:“小俞娘子才是真正?赤诚坦荡的那个人,而我,从始至终都只是阴沟里的一只老?鼠罢了?!”
话音落地,面前那扇窗户忽然间从内推开。
与?此?同时,乔翎的声音近在咫尺地传了?过来:“我已经说过了?,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在此?关头,张玉映伸手抵住了?那扇窗,没让它真的打开。
“娘子,别看我,至少现在,不要看我!”
她?垂泪道:“四目相对,我怎么?能说得出离别的话来呢?”
乔翎忽然轻轻叫了?声:“玉映。”
好像先前无数次称呼她?的时候一样。
她?说:“你知不知道,小俞娘子曾经悄悄去找过我?”
张玉映猝不及防,脸上的神情顿住了?。
乔翎则继续道:“她?告诉我,就在她?高烧不退,几近晕厥的时候,仍旧有残留的意识,其实她?有感觉到你离开过。”
“可是也是小俞娘子告诉我,你照顾了?她?一整晚,打湿帕子替她?擦脸,低三下四地恳求看守你们的人寻药,再之后?最后?替她?擦过脸和手臂之后?,便悄然消失了?,只是没过多久,你却又回去了?。那之后?不过一刻钟,官府的人就找过去了?……”
张玉映颤声道:“小俞娘子她?——”
乔翎轻声道:“小俞娘子猜到是你杀死了?那个女人,大?概也猜到了?你身负秘密,她?怕这件事?情叫官府查出来,又知道我与?你相交甚笃,所以才要先一步去告诉我。”
“她?说,张小娘子难道不知道那时候离开,会给自己招惹嫌疑吗?可是为了?救我,张小娘子还是这么?做了?,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又说,张小娘子已经足够命途多舛了?,若有万一,希望乔少尹能够怜惜她?,庇护她?,若有一日此?事?闹到了?公堂之上,她?也愿意站出来为你作证……”
“最后?——我之所以能及时地找到你们,是因为罗十三娘牵线搭桥,可罗十三娘原本不就是你们的人吗?归根结底,还是你不惜暴露自己,也要救下那些人罢了?。”
张玉映眼睫扑簌簌颤抖几下,宛如一只受惊的蝴蝶,她?眼睑低垂,两行清泪循着脸颊滚滚流下。
乔翎娓娓道来:“那些话是当初小俞娘子跟我说的,我怕吓到你,也就没有转述给你,现下把话说开,以后?就不要再往自己揽那些罪责了?。”
张玉映无力去探讨这个问题,也不敢再继续探讨这个问题了?。
她?怕自己一张嘴,就不受控制地泻露哭声。
她?声音湿润了?转移了?话头:“娘子什么?时候意识到我不对劲儿的?”
乔翎“嗐”了?一声,背对着窗户,靠在墙上:“挺久的了?吧?”
她?说:“其实是金子让我觉察出一点不对劲儿的。”
张玉映着实听得不解:“金子?是小狗金子,还是——”
“是小狗金子呀!”
乔翎说到自己心爱的小狗,神情都不由得温柔了?几分:“我面前的张玉映,一直都是温柔体贴的,当日也是你跟我一起?救下金子的,可也是在金子身上,我隐隐地发?觉,你其实并不像是表露出来的那种性情呢。”
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好像还是夏天?
老?太?君让芳衣来送荔枝,张玉映在院子里浇花,小狗狗金子居然在围着芳衣打转,而不是围着张玉映!
要知道,金子最喜欢的是乔翎,而除了?乔翎之外,正?常情况下跟它接触最多的,就该是张玉映了?啊!
相较之下,芳衣才会来正?院这边几次呢?
可是那时候,张玉映跟芳衣之间,金子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芳衣!
小动物?的直觉是很灵敏的。
那时候,乔翎便微妙地猜测到,张玉映或许并不像是表现出来的那么?喜欢金子。
不是说她?讨厌金子,只说是,没有那么?喜欢。
再去想最开始遇到金子的时候,她?其实也并没有持有很积极的态度。
张玉映对被困的金子说的第一句话是,娘子小心些,仔细它咬人呢!
一切其实都是有迹可循的。
现下听闻此?事?,张玉映在短暂的讶异之后?,倒是笑着承认了?:“我的确不太?喜欢猫猫狗狗。”
她?那张比月光还要皎洁美丽的脸孔上,浮现出一点怅然的凉意:“我的境遇,难道就比金子好很多吗?哪里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可怜它呢。”
乔翎对此?不作评论,不喜欢猫狗,本身并不是什么?过错。
玉映只是不喜欢,并没有虐待,那就无可指摘。
她?说起?了?第二?点疑惑之处:“你的刀用的太?好了?,即便是我去切鱼,也不过是切成那样罢了?。”
须得知道,乔翎的刀法老?师,可是神刀啊!
很难想象一个刀法精纯的人,竟然柔弱无力。
张玉映了?然道:“这倒也是呢。”
乔翎笑了?笑,最后?说出了?真正?一锤定音的那个凭据:“我来到神都的第一日,在神都城外买下了?你,那时候,你使人递了?银票给我……”
张玉映微微蹙眉:“但是那张银票并没有被用到,后?来娘子也还给我了?,不是吗?”
乔翎道:“但是我看过那张银票,也记下了?上边的票号。”
张玉映为之顿住,几瞬之后?,哑然失笑。
乔翎则继续道:“后?来我知道,那张银票出自淮安侯府。”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命途多舛的倾国美人,头脑机敏,身手非凡,蕴锋刃于?无形。
她?回忆起?当日卢梦卿上门,与?自己谈及病梅时,张玉映也在侧。
当卢梦卿谈及对病梅的印象时,张玉映说:“虽然理?论跟现实是不一样的,但有人敢于?去提出一种理?论,总比默不作声来得要好吧?”
乔翎平铺直叙地说:“你们当众某些人的路,走的有些偏了?。”
张玉映轻叹口气:“病梅内部也存在着不同的派系,我可以告诉娘子的就是,我从来没有害过无辜之人。”
乔翎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又一次问她?:“你要离开了?吗,玉映?”
张玉映轻轻说:“对不起?。”
乔翎反而问她?:“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呢?”
她?语气里裹挟着些许欣慰,乃至于?分别在即的怅然:“这世间有太?多人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你找到了?自己想走的路,我是由衷为你高兴的,玉映。”
张玉映心里酸涩难言:“娘子,因为我好像辜负了?一个真心爱我之人的期许……”
乔翎听得笑了?起?来,神色豁达:“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是围绕着我转的啊。”
她?说:“你有属于?你的过往,有不可磨灭的不好的遭遇,你有糟糕的父兄,遇见了?卑劣的鲁王,还有为难你的周七娘子,过往的一切塑造了?如今的你,如果我一味地要求你纯白无瑕,或许你早就死了?,哪会有今日的相遇?”
乔翎说:“我从没有怪过你。恰恰相反,一切都是我在你的生命里,出现的太?晚了?……”
第 155 章
能寻到自己要走的那条路, 是很难能可贵的?。
如当初毅然决然与丈夫和离的包真宁,也如同今时今日的?张玉映。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有自己的?人生轨迹, 有自己的?磨难和?成长,乔翎怎么可能要求她纯白无瑕, 以一种?静止的?姿态等待自己的到来?
那未免太过于傲慢了。
若真是如此,又怎么能算是朋友呢!
她只是有些担心玉映的?安危,忧虑于对方是否可能会身陷危险当中。
分?别在即, 乔翎最后低声问她:“病梅的?人靠得住吗?”
张玉映点点头,意识到乔翎看不见之后,又轻声道:“娘子,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放心。”
乔翎听得踯躅,几瞬之后, 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我听说, 无极的?前任道主曾经做过本朝的?国师,一直觉得他们根基深厚, 病梅反而要?逊色一筹, 只是如今回头再看, 倒好像是想错了……”
无极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吗?
现在或许知道, 但从前, 想来是不知道的?。
这个“从前”, 指的?是乔翎刚入神都城的?时候。
一直以来, 无极都试图营造出?一种?轻松宽和?的?氛围来迷惑她, 即便当初神都城外, 乔翎杀死了无极的?一位天女,戳破了对方意欲绑架柳直之母的?阴谋, 他们也没有试图对她展开报复。
别人认不出?曾经作为无极七宝之一的?断山剑,姜二夫人难道会认不出?吗?
可是在那之后,她也好,无极也罢,俱都是不动声色,反而默契地配合着乔翎,舍出?一支精锐去,跟她玩天女扮演的?游戏。
而实际上,无极所酝酿的?杀招,其实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来自于越国公?府之内。
但病梅不一样。
出?于她们自身的?纲领也罢,利益诉求也好,一直以来,病梅对待乔翎的?态度,都是友善的?。
她们或许也在搅弄风云,只是让乔翎看见乃至于知道的?那些,较之无极,却要?小打小闹的?多了。
这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相较于无极,病梅是势弱的?一方。
只是后来乔翎才意识到,打从她进入神都城的?第?一天,病梅的?人就?知晓她的?身份和?来历。
单就?情报能力而言,病梅远比无极要?强!
隔着一扇窗户,张玉映在短暂地犹豫之后,终于压低声音,轻声问她:“娘子是否知道隶属于皇室、三省乃至于军队的?情报机构名?称分?别是什么?”
乔翎不假思?索道:“我知道呀,姜裕跟我说过。”
皇室的?方片内卫,三省的?被称为红桃,军队的?则被称为黑桃。
张玉映告诉她:“这三个称呼,其实都是高皇帝亲自命名?的?,而在最开始的?时候,其实并不是只有三个,而是四角齐全。”
乔翎听得心头一突:“病梅……”
张玉映声音微微一沉,夜色当中,有种?寒凉的?凛冽:“病梅的?前身,就?是梅花内卫,这是隶属于高皇帝的?亲卫部队,从创建开始,就?与宫廷息息相关。”
乔翎心觉惊讶,不由得“啊!”了一声。
张玉映的?这段话里?透露出?了很多讯息。
再一想,其实也只有这样,很多事情才能解释得清。
乔翎来到神都的?第?一日结识了张玉映,两人彼此相伴至今,但真正打开心扉说话,却还是头一回。
张玉映后知后觉,莞尔失笑:“前几天夜里?,娘子回来的?晚了,拉着我说了好些醉话,其实那时候未必是真的?醉了吧。”
乔翎听得眉眼微弯:“我看你?那几日总是愁眉不展,又要?在我面前强撑着精神,实在是看不下去啦!”
夜色寂寂,两人齐齐发?笑起来,笑完之后,空气中好像也平添了几分?难言的?离愁与怅然。
分?别在即,乔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另一件事:“玉映,你?知不知道……”
张玉映疑惑道:“知道什么?”
“不,”乔翎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
她说:“愿你?一帆风顺,得偿所愿。”
张玉映也没有追问,轻轻地,温柔地应了一声:“借娘子吉言。”
她走了。
唯余一缕残香,驱之不去。
乔翎将那扇闭合的?窗户推开,冬夜的?寒风吹拂着她的?脸孔,金子听见动静,摇着尾巴,快活地跑了过来,乌黑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
乔翎左右看看,也没走门,径直从窗户那儿翻过去,蹲下身,狠狠揉了揉金子毛茸茸的?脑袋,笑眯眯道:“金子,你?真好呀!”
金子喉咙里?“嗷呜”一声,低头热情地舔舐着她的?手背。
乔翎脑海中浮现出?分?别之前的?那个画面来。
那时候,她想跟玉映说,你?知不知道,曾元直其实很喜欢你??
他看见玉映时神色短暂的?变化,知道玉映出?事时的?心急如焚……
喜欢这件事本身,其实是藏不住的?。
倒不是说想要?撮合他们,只是乔翎觉得,曾元直是一个不错的?人,玉映也很好,或许他们可以尝试一下。
正如同曾元直并不知道姜迈复生,觉得薛中道为人不错,也觉得她可以尝试一下一样。
只是乔翎转而又想,曾元直说那句话所对应的?她的?情况,又跟玉映此时的?情况截然不同……
所以,还是算了吧。
……
夜色正深,北门之上的?那座望楼,却是灯火通明?。
因为,北尊回来了。
姜迈早先主动递了辞呈,只是因为北尊在外未归,所以流程上暂且停滞,现下北尊归来,自然也就?该有个结果了。
三十娘子有些唏嘘:“年轻人啊,真是……”
转而又说:“不过我们阿翎是很值得的?。”
姜迈立在望楼之上,寒风吹得他身上紫衣猎猎作响,他有些好奇:“难道您就?没有想要?为一个人付出?一切的?瞬间吗?”
三十娘子被他问得迟疑起来:“这个问题啊……”
姜迈顿了顿,又问:“我听说,邢国公?仿佛是南派出?身?”
他们结为夫妻的?时候,南北两派之间的?氛围,其实是有些微妙的?。
三十娘子“嗐”了一声,无奈道:“我也是没有办法啊,他长得太?好看了嘛!”
姜迈:“……”
姜迈还未言语,便听得一阵震羽声传入耳中,再一转头,稳稳停驻在栏杆之上的?,正是凤花台。
那只鹦鹉悠闲地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而后道:“他叫你?进去呢。”
姜迈心绪微沉,整顿形容之后,看了三十娘子一眼。
对方向他温和?一笑:“去吧。”
出?乎预料的?是,北尊并没有通过他提出?的?辞呈。
姜迈有些讶异,但还是如实告诉他:“尊上,先前所议,只怕是不成了,并非是我不愿,而是无能为力。”
北尊静静听他说完,脸上的?神色有些奇妙,低声自语般道:“没想到真的?用上了……”
他说这话的?声音极低,姜迈没有听清,下意识道:“什么?”
北尊转而抬起眼帘,幽邃的?眼眸落在他脸上:“其实,你?所修习的?无情道法是当年高皇帝所留下的?,分?为上下两卷。”
姜迈有些不明?所以:“这,跟我说提出?的?辞呈有何关联?”
北尊瞧着他,慢悠悠地笑了:“这上下两卷并不是贯连在一起的?,而是分?开的?……”
说着,他站起身,打开层层禁制之后,从密室里?取出?了一只木盒,推到姜迈面前去:“高皇帝留了话给后人,如若修习上卷不成,可修下卷。”
北尊笑道:“我只是没想到,原来真的?能用到下卷。”
姜迈疑道:“下卷是……”
“我也不知道,没有人打开过。”
北尊脸上的?神情有些感慨,说:“或许,这才是你?真正的?缘法吧。”
姜迈心绪万千。
歉疚,感激,疑惑,动容,感慨欲言,北尊却一抬手,温和?又不容违逆地制止了。
“去吧,”他说:“这件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
姜迈百感交集地出?了门,三十娘子还问他:“如何,可顺利吗?”
姜迈如实说了。
三十娘子有些羡慕他:“你?运气可真好!”
那可是高皇帝留下来的?东西啊!
但凡跟高皇帝沾边的?东西,几乎都被奉为圣物了。
姜迈微微一笑,风仪翩翩:“自从遇到老祖之后,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回到自己的?值舍,他在短暂地犹疑之后,揭开了上边的?封条。
自高皇帝至今,早不知经历过多少年月,打开盖子的?那个瞬间,姜迈依稀嗅到了岁月的?尘土。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卷玉简,其上夹了一张细长的?书签,字体雄浑有力,不乏有潇洒气魄。
正面写的?是:“年轻人,不要?气馁,无情道修不成是很正常的?。”
姜迈心头一暖,看得嘴角微弯。
指尖察觉背面好像也有字迹,遂将书签翻转过来,定?睛一看,不由得为之怔住,久久无言。
有朦胧烟雨,不知不觉间在眼眸当中汇聚。
反面写的?是:“恭喜你?啊,有人跋山涉水来爱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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