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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01 章


    刘管事叫得格外凄厉。


    以至于?原本叫这惊变骇到了的金吾卫校尉都多看了?他几眼, 心想,还是韩王府的管事呢,怎么毛毛躁躁的, 一点事都经不起?


    又想,难道是他很善良, 看不得这种事情?


    如是犹疑之后?,到底出?声?宽慰了一句:“先前震动的时间足够长了?,屋里的人必然有所?反应, 料想不会有伤亡,而且……”


    校尉环顾四遭,尤其与皇长子府相邻的几座府邸。


    这会儿皇长子府上已经是一片废墟, 满地狼藉, 对比着一街之隔,却毫发无损的几座府邸, 就显得这事儿格外诡异了?……


    他心想, 这可跟金吾卫无关。


    倒是中朝,怕是得有人来瞧瞧了?!


    ……


    乔翎这边把事情办完, 也瞧了?热闹, 终于?感觉到了?几分困意。


    她打个哈欠, 同白应和公孙宴辞别:“我们得回去了?, 我明天还要?上朝呢!”


    公孙宴瞟了?一眼一片狼藉的皇长子府, 不由得道:“明□□上一定会很热闹!”


    乔翎嘿嘿一笑:“等我回来, 跟你们说!”


    时辰的确已经不早了?。


    她从金吾卫校尉那儿借了?匹马, 骑到上边, 又弯弯腰, 向下伸了?伸手臂。


    猫猫大王叼着白应送给它的一小瓶药丸,压根儿不屑于?攀着她的手臂去爬, 当下一个起跳,稳稳地落到了?马脖子上。


    乔翎伸手偷偷去摸它的尾巴,猫猫大王回过头去看了?看她,居然也没有反对。


    她嘿嘿一笑,缩回手去,朝旁边人摆摆手:“我们走啦~”


    猫猫大王一张嘴,把药瓶小心地搁下,继而也叫了?一声?:“喵~”


    白应与公孙宴笑着朝他们摆手。


    刘管事宛如一具木偶人,毫无任何感情起伏地朝那一人一猫摆了?摆手。


    夜色原本寂静,却被这达达的马蹄声?踏破。


    乔翎解下自?己身?上的荷包,将白应给的那只玉瓶放进去,末了?将其系在?了?狸花猫的脖子上:“好啦!”


    这会儿时辰虽晚,但梁氏夫人心里边挂念着那一人一猫,尤且没有睡下。


    她坐在?椅子上,守着灯等待着,头不时的向下点一下,惊醒之后?环顾四遭,重又缄默着等待起来。


    陪房劝她:“夫人,不然您先歇着吧,有什么事儿我再来叫您。”


    梁氏夫人正要?摇头,冷不丁听见?一声?风响,什么东西从外边钻进屋子里,她不轻不重地给吓了?一跳。


    再定睛一看,原来是猫回来了?。


    她坐直身?体,没好气道:“毛毛躁躁的,有人追着你吗?”


    再仔细一看,又问:“脖子上挂的什么?”


    狸花猫没理她,“duang”一下,敏捷的跳到她身?上去,歪着身?体开始舔毛。


    梁氏夫人只觉膝上一重——这只壮狸花很有点分量,纵身?跳过去又落下,好像是砸下来一只秤砣。


    她张开嘴,吸一口冷气,骂道:“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啊,你这死肥猫!”


    狸花猫听她诋毁自?己,坐直身?体,愤怒地叫了?起来。


    梁氏夫人把它往下扒拉:“你先给我下去,一晚上也不知道去哪儿了?,身?上干不干净啊!”


    就在?这会儿,外边响起了?侍从们的问候声?。


    她知道,是乔霸天回来了?。


    乔翎进了?门,就见?婆婆板着脸,坐在?那儿生?闷气。


    项链,亦或者说是猫猫大王,这会儿正趴在?她膝上,看看自?己,再扭头去看婆婆……


    一只猫猫,居然流露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情来!


    梁氏夫人冷着脸审她:“说说吧,你们俩今晚出?去,是惹上什么事儿了??”


    “婆婆,我就是把猫送回来,”乔翎答非所?问,她打个哈欠,一副困极了?的模样?:“你既然接到了?,那我就回去睡了?啊,明天还要?上班呢!”


    梁氏夫人气急:“……乔霸天我问你话你没听见?是吧?”


    “噢噢噢,”乔翎早就习惯了?她的作风,应了?一声?,满不在?乎道:“也没什么,我们跟朋友一起去把皇长子府炸了?——太晚了?婆婆你也早点睡啊!”


    说完,她又打了?个哈欠,挠挠头,转身?一溜烟走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


    《也没什么,我们跟朋友一起去把皇长子府炸了?》


    天杀的,好小众的一句话!!!


    梁氏夫人隔着窗户叫她:“乔霸天你给我回来——”


    ……


    乔翎逃命似的回到正院,简单洗漱之后?,便上了?床。


    张玉映守在?外边,耐心地等了?片刻,都不见?里头熄灯,便咳嗽一声?,催促道:“娘子,是不是该睡了??”


    乔翎说:“马上就睡,玉映,你也快去睡吧。”


    张玉映应了?一声?,却没有走。


    又过了?一刻钟,她道:“娘子,你不会是在?偷偷看那些带回来的律例文书吧?晚上看东西伤眼睛,我要?去告诉徐妈妈咯!”


    乔翎声?音慌里慌张地从里边传出?来:“没有的事,我这就睡!”


    说完,就把灯给熄了?。


    张玉映这才回房歇息。


    乔翎听着她的脚步声?逐渐远了?,尤且有点不放心,穿着袜子下地到窗边去,轻轻将窗户推开观望,手臂却倏然间僵住了?。


    窗边夹着一张小纸条。


    她捡起来打开看了?,却是玉映熟悉的字迹:“最多再看半个时辰,就得睡觉了?哦。”


    后?边还画了?一只可爱的小兔子!


    乔翎嘿嘿笑了?一声?,小心地将纸条收到荷包里,点上灯,重又开始看书了?。


    ……


    彼时夜色已深,坊内各家?多半都已经睡下,骤然听闻一声?巨响,难免要?起身?来问。


    而作为事件中心的皇长子府,俨然成了?神都城内的聚光灯。


    地动?发生?的时候,府上的贵人们都已经歇下了?。


    因着外头还有守夜的侍从,是以震感将将传出?的时候,他们惟恐出?事,赶紧到屋里去把贵人们叫起来了?。


    皇长子夫妇迷迷瞪瞪地从塌上爬起来,感受着身?下地面传来的震感,哪敢迟疑?


    忙不迭往空旷处去躲避。


    皇长子又使人去照顾侧妃:“她月份有些大了?,又逢地动?,千万得仔细些,叫侍女们小心照看!”


    皇长子妃转目看他,夜色之中,眼底有怨愤之色一闪即逝。


    这种关头,不去问皇长孙,倒是惦记着那个小贱人!


    那边皇长孙的乳母们抱着孩子慌慌张张地过来请安。


    皇长子妃掀开裹着皇孙的小被子来瞧了?一眼,见?他小脸红扑扑的,睡得正香,便松口气,褒赞了?乳母们几句。


    就这么几句话的功夫,开胃小吃正式结束,正菜上桌了?!


    地动?山摇,摧枯拉朽!


    皇长子与皇长子妃协同诸多侍从,就站在?空旷的院子里,眼见?着府上诸多亭台楼阁都悉数化为废墟!


    皇长子惊慌失措,被这天地之间的巨变而惊得几乎魂不附体!


    皇长子妃也是心惊肉跳,险些魂飞魄散!


    夫妻俩原地呆滞了?许久,终于?被一阵稚童的哭声?唤回了?理智。


    皇长子妃扭头去看,便见?乳母们正抱着大哭不止的皇孙在?哄,而那哭声?,自?然也就是那小儿发出?来的了?。


    她晃一下神,又过了?好一会儿,才寻到了?自?己的声?音,急忙叫了?陪房过来:“赶紧去赵国公府瞧瞧,看那边有没有出?事儿,也告诉我阿耶阿娘,我尚且平安!”


    陪房麻利地应了?声?,又偷偷递了?个眼神过去,示意她看看皇长子。


    皇长子妃短暂地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立时道:“叫人往宫里去送个话,问候圣上、太后?娘娘和咱们娘娘,也请几位长辈放心,府上没出?什么大事儿……”


    陪房格外大声?地应了?。


    皇长子这会儿还呆着呢。


    皇长子妃好歹还在?赵国公府宅斗过,嫁进王府之后?也跟侧妃明里暗里地过了?几招,他哪儿经历过什么正经风雨?


    还是皇长子妃按捺住心里边的情绪,近前去柔声?叫他:“殿下,殿下?您别忧心,没人出?事,这就都是小事,我已经使人去宫里问候长辈们了?。”


    又说:“地动?之后?可能还会有余震,咱们最好是别再进屋了?……”


    这话说完,皇长子妃自?己四下里一瞧,都觉得有些戚然。


    哪还有屋子可以进啊……


    全倒了?!


    虽说也知道人没事儿就是最大的好事,但人没事之后?再去想失去的那些,可不就开始难受了?吗?


    营建这府邸的时候,前前后?后?花了?几十万两呢!


    好在?人没事!!!


    皇长子妃在?心里边硬邦邦地安慰了?自?己一句,叫自?己别太难受,这才说:“先在?这儿将就一下吧,神都城里发生?了?地动?,各处怕都有的要?忙呢……”


    皇长子木然转头,看着四下里的遍地狼藉,脑子里转着妻子方?才说的那句话。


    神都城里发生?了?地动?,各处怕都有的要?忙呢……


    他忽然间用力地抓住了?皇长子妃的手臂!


    皇长子妃只觉得手臂发疼,暗暗皱眉,倒是没有挣开,只是低声?问:“殿下,怎么了??”


    再扭头看,却见?皇长子苍白的脸孔上跳跃着几分不合时宜的兴奋。


    他低声?问妻子:“阿耶刚给了?大姐姐等同于?储君的礼遇,宫里边就失火了?,没过多久,神都居然地震了?!”


    “需得知道,高皇帝开国至今,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这难道不是上天不愿意叫大姐姐坐上那个位置,所?以特意降下天灾来示警吗?!”


    皇长子这么说着,越想越觉得事情就是这样?的:“从前本朝从来没有过皇女登基的事情,大姐姐如若坐上那个位置,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是上天不允许,祖先们也不允许,所?以才会在?神都城内降下天灾,警醒世人啊!”


    皇长子妃:“……”


    啊这???


    一种听起来离奇,但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言论……


    主?要?是今晚的地震来得太叫人意外了?。


    须得知道,神都城是高皇帝开国之后?,亲自?选址营造的,至今几百年,从没有遭受过天灾突袭,今次突然出?了?这桩意外……


    倒是也可以在?这上边做点文章。


    皇长子妃这么想着,那边皇长子已经出?离兴奋了?,当下连叫了?心腹过来,使他去联系同在?坊内的太史令,让后?者明日便正式上疏,将今晚的神都地震同当今给予皇长女过分的恩遇牵连到一起去!


    这可是天赐良机,哪有不赶紧抓住的道理?


    紧接着,他振作起来,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府库那边这会儿应该还有人守着,先就近取了?药材出?来,以备不时之需。把府上的府兵和青壮集中起来,分成几组,先往坊内各要?员姻亲府上去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末了?,皇长子神情振奋地看向妻子:“你在?家?守着,统筹诸事,我这就带着人进宫,亲自?去问候阿耶和娘娘!”


    皇长子妃唯有微笑:“好,殿下放心去吧,家?里边的事情,我会办好的。”


    皇长子斗志重燃,长舒口气,动?情地拍了?拍妻子的肩膀,踌躇满志地出?去了?。


    ……


    皇长子府东边住的是国子监祭酒一大家?人。


    皇长子府占地面积约莫得有个近百亩,国子监祭酒李家?的府邸虽然没那么大,但是几十亩地总归也是有的。


    虽说是相邻,但从皇长子府的中心位置到李祭酒家?的中心位置,也很远很远的。


    譬如说皇长子府上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李祭酒夫妻俩睡下了?,愣是没听见?什么动?静。


    只是这夫妻俩听不见?,李家?须得守夜的侍从们瞧见?了?啊,眼瞅着隔壁的亭台楼阁一整个塌了?,哪能不赶紧禀报上去?


    深更半夜的,李祭酒听人来叫,就知道是出?事了?,只是任他如何绞尽脑汁,怕也得不到正确的那个答案。


    所?以李家?的管事把正确答案告诉他了?:“老爷,就在?方?才,皇长子府上地震了?……”


    李祭酒睡得迷迷糊糊,连带着这会儿脑子也迷迷糊糊的,晃晃悠悠转了?好几个圈儿,才迟疑着道:“啊?皇长子府上地震了??”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不就是我们隔壁?”


    管事说:“是啊。”


    李祭酒大半夜被人吵起来,真是心烦意乱:“这要?是大地震,我怎么会毫无感觉?既然是小地震,又何必叫我起来呢!”


    把他喊起来干什么,去帮皇长子搬砖,还是去替皇长子看门?!


    “……”管事迟疑着说:“可是老爷,皇长子府上震得很厉害。”


    李祭酒心想:我一点都没感觉到,能有多厉害?!


    就这么一场风吹似的小震,我堂堂从三品大员,难道还要?上赶着去问候不成?


    屁大点事把我吵起来!


    他随意地摆了?摆手,睡眼惺忪道:“既然很厉害,那你过去问候一声?也就是了?……”


    转头就要?回去睡觉。


    管事都要?哭了?,好歹把他拉住,说:“老爷,您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真的震得很厉害!”


    李祭酒心说这家?伙今晚怎么这么不识趣?!


    心下郁卒,且又恼火,当下阴着脸披上衣服出?门,盘算着等我回来豁出?去不睡了?也要?把你这个不知轻重的王八蛋给骂烂!


    出?门。


    登上自?家?的高台。


    向西边皇长子府所?在?的位置看去。


    晚上的风可真冷啊……


    咦?


    咦咦咦?!!!


    李祭酒大吃一惊!


    因为从自?家?府邸向西看去,视线极其开阔,纵横一线,无遮无挡!


    皇长子府上的高楼呢?!


    水榭呢?!


    亭台呢?!


    学富五车的李祭酒大惊失色,第一句就是:“我靠!怎么震得这么厉害?!!!”


    管事在?旁边擦了?擦汗,声?音虚弱地附和道:“是吧?”


    李祭酒心想,这哪里是地动?,是一整个皇长子府都被荡平了?啊!!!


    再一想,又觉得这事儿不对啊。


    这么大的地震,没道理皇长子府那边儿成了?废墟,自?家?却一点感应都没有不是?


    既如此?,那这事儿可就奇怪了?……


    ……


    皇长子前脚兴冲冲地走了?,后?脚皇长子妃就发觉不对了?。


    为什么自?家?的诸多建筑一夜之间成了?废墟兼平地,左右邻居那边却一点变化都没有?!


    起初的茫然与疑惑之后?,皇长子妃心里边倏然间冒出?来一个极其惊悚的猜测来!


    神都城里的这场地震,不会只有自?家?震了?吧?!


    她回想起先前丈夫踌躇满志离开前说的话来。


    高皇帝亲自?选址营建的神都城!


    开国几百年来,总没有遇上过任何天灾!


    偏偏自?家?遇上了?!


    还只局限于?自?家?!!!


    这无论叫谁知道,都会觉得是自?家?不蒙上天和祖先庇佑,以至于?摊上了?这种祸事吧?!


    这回旋镖扎的……真是太致命了?!


    皇长子妃只能祈求这个猜测不要?成真,哪怕自?家?这边倒霉点,成了?震源,是受损最严重的一家?,也比满神都城只有自?家?被震了?来得好啊!


    然而事实往往不会尽如人意。


    不知道过了?多久,先前她打发回赵国公府的陪房惶惶然回来报信,神色忐忑,难掩不安:“王妃娘娘,奴婢一路过去,没发现其余人家?也遇上了?地动?,二?爷那边也是一头雾水……”


    皇长子妃眼前一黑。


    她不得不接受这个冷酷又颇具黑色幽默的现实。


    神都城里的确发生?了?地震,但是只发生?在?自?己家?!


    再去回想地震发生?前的那些事情,最开始的那一阵微震,范围精确控制的那一场剧震,还有现在?这个残酷的最终结果……


    皇长子妃心头倏然一寒,继而不由得生?出?了?愤恨来,她意识到,这场地震不是天灾,而是人为的报复!


    针对皇长子府的报复!


    可这会是谁做的?


    诸皇嗣中的一个,还是别的什么敌人?


    这样?神鬼莫测的手段……


    难道幕后?真凶同中朝有关?!


    皇长子妃心里边转着数个念头,乱糟糟的,不成体系,眼见?侍从们都在?收拾残局,便叫了?陪房过去,低声?同她说起了?自?己的猜测。


    一场蓄意为之的报复。


    且还几乎将皇长子府上的一切都毁了?个七七八八……


    陪房脸色一变,心头倏然间浮现出?了?某种可能来。


    皇长子妃观察着她的神色,不由得道:“你知道是谁?!”


    “奴婢并不知晓,只是觉得有可能……”


    陪房没敢把话给说死了?,毕竟今次自?家?遇上的事情过于?神异,只是既仇视自?家?,又要?通过毁掉府上一切这种方?式来进行报复的……


    她犹豫着,小声?说:“王妃娘娘,您还记得之前侧妃找过去诊脉的那个大夫吗?”


    皇长子妃脸色微变。


    陪房见?状心头一跳,却也不得不继续说了?下去:“前几日,奴婢使人买通了?一家?人去闹,昨天才安排人去把他医馆给砸了?……”


    皇长子妃听得一怔,转而悚然起来,再一想,又觉得此?事实在?古怪:倘若那大夫果真有这么大的能量,先前那回,为什么要?等着越国公夫人和她的癫人表哥去救?


    又觉得此?事倒也是一个不错的处理思路。


    是有人蓄意报复皇长子府,所?以才做出?了?这种事情,无论这场报复是情有可原,还是莫名其妙,总归比所?谓的“天谴”来得要?好!


    只是在?这之前……


    皇长子妃稍显心虚的想,得把这事按死了?,不能叫别人知道!


    如若不然,丈夫也好,婆婆也好,知道是自?己给惹出?来的事情,还不生?吃了?自?己?!


    再说,这也就是一个可能,也不能就是百分百确定,这回的事儿就是那大夫干的啊!


    她瞧了?瞧天色,吩咐陪房:“这会儿宵禁还没结束,等明天天亮,你第一时间叫人去那家?人那儿去探一探,我疑心是他们那儿露了?痕迹,再去那医馆瞧瞧,看重新开业了?没有,里边还有人没有?”


    陪房有些迟疑,小心地道:“王妃娘娘,这种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皇长子妃摆了?摆手:“动?起来就比两眼一抹黑强。”


    陪房应了?声?,转而又问:“是否要?叫人去把王爷追回来?”


    皇长子妃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


    “等他自?己回来吧。”


    她说:“满神都城就咱们家?出?了?事,他出?门之前不知道,出?去之后?也该知道了?,与其撞过去叫他迁怒,还不如就当是不知道,安安生?生?地守在?府里呢。”


    这会儿知道这场将整个王府毁之一旦的地震并非天灾,却很有可能是人为,痛苦到几乎要?窒息的个人情感终于?占据了?上风。


    光是为了?修建这一座王府,前前后?后?就耗费了?几十万两银子!


    这还不包括府里边的奇花异草、瀑布假山等装饰!


    更不必说大大小小的摆件,林林总总的玉饰,乃至于?珍稀的古画,小巧精致的器具,乃至于?种种宝贵之物了?!


    这一震,就震没了?几乎百万两银子!


    谁能不心疼啊!


    如若真的到了?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叫皇长子妃来选,她情愿破一百万两银子的财,也不愿意把好容易收拾齐整的一个家?给整成这样?!


    钱是一回事,从头到尾耗费的精力和心血,又是另一回事了?!


    皇长子妃看着这从前的雕梁画栋,变成了?如今的满目疮痍,只觉得悲从中来,痛不可遏,叫侍女搀扶着寻了?把还能坐的椅子坐下,“唉呀”一声?,忍不住流下泪来。


    陪房守在?一边,见?此?情状,却是心弦一颤。


    她忽然间想起了?自?己先前两次使人去把那大夫医馆砸烂的事情来了?。


    虽说那小小医馆里的东西加起来也不过几百两银子,同这偌大华贵的王府是云泥之别,但是对那大夫来说,那医馆在?他心里的重要?性,只怕同这王府在?王妃娘娘心里的重要?性是一样?的吧……


    如若此?事当真是他所?为,那倒真是有了?些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黑色幽默了?。


    天还黑着,巡夜的金吾卫乃至于?皇长子府的左右邻居却都陆陆续续的上了?门。


    皇长子妃心烦意乱,痛苦难当,却也不得不强撑着在?这满地狼藉当中接见?宾客。


    金吾卫的人封锁了?街道,皇长子府上的侍从之外,再加上临时调度出?来的人,先掌起灯来防备着生?出?乱子,紧接着就开始清点府上的人数,预备着收拾残局……


    皇长子是在?离开大半个时辰之后?回来的,神情萧瑟,满面惶然,较之出?门时的踌躇满志,这时候他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怎么会这样??!


    皇长子大受打击!


    他还以为这场地震会是攻讦大公主?的一柄利器,握上去之后?才发现这东西原来是回旋镖,不偏不倚,扎的就是他自?己!


    怎么会这样?!!!


    ……


    那边乔翎协同猫猫大王回越国公府,这头儿公孙宴与白应也准备回韩王府了?。


    刘管家?木着半边身?子,呆呆地坐在?驾车的位置,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珠都要?转不动?了?。


    公孙宴叫他:“刘管事。”


    刘管事一声?也不应。


    公孙宴又叫了?一声?:“刘管事?”


    刘管事一声?也不应。


    公孙宴奇了?怪了?,伸手出?去轻轻推他:“刘管事……刘全?”


    刘管事慢慢地摇头:“我不叫刘全,别叫我刘全。”


    “啊?”公孙宴小吃一惊:“先前不是你自?己说你叫刘全吗?”


    刘管事木然道:“那是从前,现在?我不叫刘全了?。”


    公孙宴稍显犹豫地看着他:“啊?”


    便听刘管事继续道:“凄然,是我给自?己的新名字。”


    公孙宴:“……”


    刘管事:“象征着我被毁灭的过去。”


    公孙宴:“……”


    刘管事:“我要?变得狠毒,冷血……”


    公孙宴扭头去扒拉坐在?自?己身?边的人,急道:“大夫,大夫!你快来看看啊,凄然他这是怎么了??!”


    白应:“……”


    ……


    三人回到韩王府的时候,韩王还没有歇下,正捻着棋子,对着棋谱反复摆弄。


    他倒不是因为跟梁氏夫人一样?,放不下外边的人,而是因为他了?年纪,身?体一直也不算好,睡眠不佳。


    熬得晚一点,睡眠质量能好一些。


    刘管事前去回话:“王爷,凄然回来了?。”


    “……”韩王捏着一枚棋子,纳闷道:“凄然是谁?”


    刘管事先说:“王爷,凄然是我。”


    韩王:“……”


    韩王紧盯着他:“你还好吧,刘全。”


    刘管事纠正他:“王爷,请您叫我凄然。”


    韩王:“……”


    韩王战术后?仰,顿了?顿,才说:“你今天是不是太累了??没什么事的话,就先回去歇着吧。”


    刘管事动?容道:“凄然谢过王爷。”


    他转身?出?去,将要?把门合上的时候,忽然间想起来一事:“噢,对了?,王爷,今晚上府上的两位客人跟越国公夫人一起去把皇长子府炸了?——之前忘了?告诉您。”


    韩王手里的棋子“啪”一下掉到了?地上。


    好像听到了?什么很了?不得的事情?!


    刘管事却已经自?然而然地合上门,出?去了?。


    韩王慌忙叫他:“喂你先等等——”


    刘管事走得头也没回。


    ……


    第二?日,清早。


    公孙姨母、公孙宴、白应、柯桃四人,看着面前摆得满满当当上百个盘子的早餐,俱是瞠目结舌。


    公孙姨母下意识道:“韩王府这是不过啦?”


    公孙宴处之泰然:“没事儿,他们有钱!”


    柯桃两眼放光:“好多好吃的啊!”


    白应温柔地瞧着她,说:“没人跟你抢,慢慢吃。”


    韩王纡尊降贵地挽起袖子,挨着给他们几个人盛汤,态度殷勤,举止亲热。


    先送了?一碗到公孙姨母面前。


    公孙姨母忍不住道:“……王爷,你没事吧?”


    韩王亲切又和蔼地道:“我能有什么事?我很好啊!”


    又送了?一碗到白应面前。


    白应抬头看一看他,客气地说了?声?:“多谢。”


    “太客气啦,哈哈!”


    韩王先跟他推拉一句,想了?想,又拿汤勺往他碗里多加了?几个虾球。


    紧接着,他故作不经意地道:“你们吃了?我的虾球,也就是我的朋友了?,炸了?皇长子的家?,可就不能炸我家?咯!”


    第 102 章


    消息传入宫廷的时候, 圣上已经歇下了。


    大监不得不进入内殿,半蹲下身在床前,唤醒他:“陛下, 陛下?宫外出了点事。”


    时间?太晚了。


    圣上合眼平躺在塌上,抬手捂住了额头, 轻叹口气:“什么事?”


    大监低声道:“皇长子府被震塌了。”


    圣上应了一声,又问:“可有伤亡?”


    大监摇头,低声道:“无人伤亡, 只是整座府邸都成了一片狼藉。”


    圣上稍长地“哦——”了声,因而笑了起来?:“他这是触了谁的霉头啊?”


    大监说:“中朝那边说,是前不久蒙受北尊邀请, 来?到神?都的那位白太太。”


    “原来?是他啊。”圣上为之了然, 睁开眼睛,思量一会儿, 复又疑惑起来?。


    他侧过去身子, 看?向大监:“他是怎么跟大郎产生纠葛的?”


    大监便将整件事情的经过说给他听,末了道:“前一回有越国公夫人出面, 事情其?实已经结束了, 只是皇长子妃大概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又叫人去砸了白太太的店, 才有了今晚的事情。”


    圣上打个哈欠, 说:“那他们这不是活该吗。”


    他懒得去管这种?闲事, 再?一想, 为这事儿, 明天到了朝上, 政事堂那边怕还有的扯皮呢。


    圣上暗叹口?气,重又将眼睛合上了。


    大监见状, 便默不作声地站起身来?,面对着床榻,放轻脚步要?退出去。


    如?是走了几步,忽然间?听见圣上说:“这位上一次进神?都城,是太宗文皇帝的时候了吧?”


    大监停下脚步,毕恭毕敬道:“是。”


    一阵夜风从窗外?吹来?,叫殿中的帷幔随之飘动起来?。


    圣上的声音在这片轻柔的海浪之中,传到了他的耳朵里:“这回北尊写信邀请,他居然来?了……是因为越国公夫人吗?”


    大监没有做声。


    圣上显然也?不指望他给自己一个回答。


    睡意上涌,他甚至于懒得从被窝里抽出手臂来?摆动一下,只稍显含糊地说了句:“去吧。”


    大监行个礼,随之隐退到帷幔之外?去了。


    ……


    过去的一夜之于乔翎来?说,只是平平无奇的一个夜晚,但对于皇长子夫妇来?说,却?是风云跌宕、天崩地裂。


    第二日清早,乔翎在正房那边吃完饭,穿戴整齐,便出门上朝去了。


    她到待漏院的时候,须得上朝的官员们也?到的七七八八了,这会儿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以一种?看?似浑不在意,实则眉目当中飞快流转着种?种?情绪的神?态,同相?熟的人说着八卦。


    乔翎去寻站在自己后边的邢国公,刚碰头到一起,就听邢国公低声问:“昨天晚上的事情,听说了没有?”


    乔翎配合地面露茫然:“什么事儿?”


    邢国公便告诉她:“昨晚上地震了!”


    乔翎吃了一惊:“啊,有这回事?!”


    又说:“我怎么不知道?”


    邢国公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儿:“因为只震了皇长子府这一家?啊。”


    乔翎循着他示意的方向去瞧,映入眼帘的便是一脸菜色、神?情恍惚的皇长子。


    她险些笑出声来?,强忍住了,嘟囔一句:“这可就太奇怪了,地震怎么可能会只震一家??”


    邢国公说:“是啊。”


    乔翎左右观望一下,不禁奇道:“政事堂的相?公们怎么都不在?”


    虽说往日里宰相?们自持身份,也?会来?的晚些,但从不会这么晚,更不必说这会儿竟一个也?不在此处了。


    邢国公哼笑起来?:“这么大的事情,政事堂必然是得提前跟圣上通一通风的,朝上真正议论的其?实都是小事,要?紧的大事,圣上跟相?公们开个小会就定下来?了。”


    ……


    崇勋殿。


    卢梦卿一马当先,抛出了今日议题:“陛下,您不能出钱给皇长子修宅子!”


    圣上心想,戏又来?了!


    他暗叹口?气,颇为无奈道:“朝廷的钱都是户部在管,有正经事情要?做的,朕怎么会去动呢?”


    卢梦卿见他装傻,索性就把事情说的更为清楚明白一些:“臣的意思是,陛下不要?动自己的私库钱替他修宅子!”


    “您先前可是承诺过的,修建南北驰道的事情,国库之外?,您还会自己从私库里出三百万两,可不能从这三百万两里边挪钱出来?给皇长子用!”


    圣上:“……”


    修路是要?钱的,而且还是极大的一笔钱。


    先前乌氏惹到乔翎头上,因而被榨出来?整整二百万两,又因为这事儿,本朝上数的豪商都被榨了一遍,可即便如?此,预算也?紧巴巴的。


    圣上见状,便同政事堂商议了,打算从自己的私库里额外?拨三百万两充账,这才有了今日这场小会。


    卢梦卿率先开口?,并不是因为他为人莽撞,而是因为诸宰相?当中就数他的血条最厚,适合跳出来?点题。


    高皇帝功臣之后出身,以朝天郎身份入仕,四海闻名的大才子,还是越国公夫人异父异母的亲弟弟……


    只有他主动跳出来?把话题挑开,后边的人才能顺着他开出来?的路说话。


    圣上对此早有预料,这会儿听了也?不做声,只以手支颐,看?他们怎么挨着唱多簧。


    果?不其?然,这边卢梦卿说完,柳直便义不容辞地站了出来?,欲扬先抑:“梦卿,你这话就说的不知所谓了,向来?都是户部的钱归朝廷,私库的钱归陛下,陛下想怎么花钱,那是陛下的事情,臣下怎么能做陛下的主?”


    紧接着他自然而然地道:“且陛下向来?言而有信,既然承诺了要?从私库里出三百万两到户部去,怎么可能食言呢!”


    说着,柳直用一种?饱含信任的目光看?了过去:“臣说的没错吧,陛下?”


    圣上:“……”


    圣上面无表情道:“嗯。”


    俞安世在旁笑了笑,同时谴责起了卢梦卿和柳直来?:“陛下向来?言出必践,你们这么说,就是疑心陛下的操守了。这可不该啊。”


    试探已经得到结果?,他果?断地转换了话题:“陛下,昨夜皇长子府发生的变故,您应该有所耳闻了吧?中朝那边作何说法??”


    中朝那边能怎么说?


    圣上面无表情道:“说大郎是咎由自取,与他们无关。”


    俞安世问:“是上天示警,降灾责难皇长子殿下吗?”


    圣上瞟了他一眼,说:“不是。”


    俞安世紧接着问:“既然如?此,那就是人为咯?”


    圣上道:“嗯。”


    俞安世终于图穷匕见,眼神?飘忽一下,若无其?事般地问了出来?:“……陛下会出钱给皇长子殿下重修宅子吗?”


    圣上面无表情道:“会又如?何,不会又如?何呢?”


    俞安世哈哈笑了两声缓和气氛,继而警惕地问道:“先前议定要?修那条路的时候,陛下不是说只能掏出来?三百万吗,怎么现在忽然又有钱了?”


    “昨夜皇长子府发生的变故既是人为,中朝那边又说是这位殿下咎由自取,可见是皇长子殿下有错在先!”


    “既然是皇长子殿下有错在先,没道理臣下犯下的罪过,最后却?叫陛下您来?替他收尾,承担损失吧?”


    “需得知道,陛下您不仅仅是皇长子殿下一人的父亲,也?是全天下所有臣民的君父!”


    “您如?果?还能掏得出额外?的钱款,为什么不肯将其?用在嗷嗷待哺的其?余子民身上,却?要?尽情地挥洒在一个犯了大错的孩子那儿,替他来?收拾烂摊子?!”


    唐无机与王元珍二人见状,也?适时地加入了战场,同时躬身行礼,奏请道:“陛下,请您三思啊!”


    总而言之,还有多余的钱就拿出来?修路,不要?给你的倒霉儿子当冤大头父亲!


    不准动用先前承诺了要?给我们的三百万两!


    三百万两之外?还有余钱的话也?给我们,不准给他!!!


    圣上:“……”


    要?不怎么说宰相?们心太齐了不好?呢。


    这不是就联起手来?搜刮朕了吗!


    圣上闭上眼睛吸了口?气,平复心情之后,再?度睁眼,转头去看?诸宰相?之中位次最低的唐济,递了个眼神?给他。


    其?余几位宰相?注意到他这动作,旋即也?跟着目光不善地看?了过去。


    被所有人注视着的唐济:“……”


    圣上之所以扶持他坐到宰相?的位置上,就是为了让政事堂里多一位以他的意志为先的宰相?。


    但如?果?真的这么做了,就相?当于跟政事堂里其?余的宰相?们割席了……


    得罪了圣上,估计马上就会被撸掉官职。


    得罪了同僚们,估计会被骂烂……


    唐济:“……”


    唐济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那时候他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


    乔翎的第二次上朝,就看?上了热闹。


    皇长子的热闹。


    前边各个衙门挨着上前奏事,职权乃至于行政有所交叠的衙门协同着讲上几句,再?有今日紧急待办的事项,乃至于朝廷给底下人画的饼……


    这些都给处理完了,终于轮到皇长子出场了。


    他其?实没有主动站出来?——就算是站出来?了,又能说什么?


    说昨天晚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满神?都就我家?被震动垮了?


    但是有御史台的言官主动站出来?弹劾他了。


    “高皇帝开国至今,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开天辟地头一遭!”


    皇长子:“……”


    “是上天震怒,祖先震怒,所以才会降下天灾,警醒世人啊!!”


    皇长子:“……”


    “为什么不震别的地方,只震动皇长子府上?一定是皇长子殿下自己持身不正,才会发生这种?事情!上天也?好?,祖先也?好?,全都看?不下去了啊陛下!!!”


    皇长子:“……”


    宗室跟勋贵站得很?近,乔翎听那位御史慷慨陈词,不由得扭头去瞧皇长子,就见后者神?情凄楚、目光哀迷,已经泪流满面……


    乔翎:“……”


    皇长子悲恸不已地想:他说的都是我原本想说的词啊!


    乔翎眼瞧着皇长子被骂了个七八成烂,竟然也?没有人敢站出来?替他说话。


    主要?是这地震来?得太古怪,也?太诡异了。


    上天降罚这种?说法?在满神?都独震一家?的冷酷现实对照之下,甚至于比鱼肚子里发现了写着“大楚兴、陈胜王”的布条还要?来?得真实!


    你说不是上天降罚?


    那你来?说说为什么只震你皇长子家?,不震别人家??!


    乔翎冷眼瞧着皇长子从最开始的小声抽泣到中间?的泪流满面,再?从中间?的泪流满面到了嚎啕痛哭……


    皇长子当场破防:“凭什么就说是上天要?惩罚我?我干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了就要?这么惩罚我?!”


    他心里痛苦极了!


    就连丢了江山社稷的幽帝,也?没沦落到老巢被震塌的境地啊!!!


    这不就是公开说他就是高皇帝开国以来?最人渣、最令人不耻的皇室子弟吗?!


    妥妥要?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啊!!!


    那御史凉凉地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想要?骗过上天,就更是难上加难了啊。”


    皇长子破防之余,开始疯狂拉人下水:“我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我真的干了,还能比老三干得更多?他才真是毫无人性,畜生不如?!”


    “上天不公啊!”


    他跌坐在地,捶地大哭:“凭什么只把我的府邸震垮了,倒是也?去震一下老三的窝啊!!!”


    圣上:“……”


    御史:“……”


    文武百官:“……”


    啊这?


    好?像也?有点道理?!


    连鲁王嫡亲的外?祖父郑国公都没法?说什么。


    乔翎听后,也?立时肃然起来?,点点头,附和了他的说法?:“皇长子这话说得很?是,鲁王比你要?王八蛋得多,凭什么只震你的府邸,不震他的?!”


    皇长子泪眼朦胧地看?了过去。


    这时候愿意附和他一句、跟他言语的越国公夫人简直比天仙还要?美丽,比德妃这个亲娘还要?和蔼可亲:“是吧,是吧?!”


    乔翎用力点头:“是的!”


    皇长子又哭着去看?圣上,嚎啕道:“阿耶,我冤枉啊——阿耶!”


    圣上:“……”


    圣上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一个湿漉漉、亮晶晶的鼻涕泡从皇长子鼻孔里冒出来?,因为喘息的缘故,倏然间?鼓成了好?大一团。


    周围人神?情显而易见地为之一震。


    皇长子亦是原地僵住,哭声暂停,迟疑着,像牛一样,用鼻孔往外?喷了喷气。


    那湿漉漉、亮晶晶的鼻涕泡因而进一步膨胀起来?,愈发显得丰满了。


    皇长子急了,又往里吸了口?气。


    鼻涕泡随即变小。


    皇长子暗松口?气,正准备再?掉几滴眼泪挽回在父亲眼里的形象,结果?因为往外?呼的这一口?气,鼻涕泡又一次冒出来?了……


    乔翎忍笑忍得脸疼,使劲儿低下头去,遮掩自己过分扭曲的神?情,余光瞥见身后邢国公正用手掐着大腿,一副浑身都在用力的神?情——


    四目相?对,乔翎眨了眨眼,邢国公也?眨了眨眼,就好?像打开了泄洪的开关似的,俩人再?也?按捺不住,同时爆笑出声来?!


    乔翎:“哈哈哈哈哈哈哈!!!”


    邢国公:“哈哈哈哈哈哈哈!!!”


    朝堂之上回荡着两个人过分高亢的笑声,紧接着席卷周遭,殿内笑声如?雷,几乎要?把屋顶给掀翻了!


    圣上:“……”


    与此同时,皇长子气怒交加,一把抓破那个尤且□□着的鼻涕泡,哭着从殿里跑了出去。


    目睹着他抓破鼻涕泡的乔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目睹着他抓破鼻涕泡的邢国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容易要?停住的时候,邢国公说:“他怎么还用手抓啊……”


    乔翎又开始捂着肚子,一边用脚跺地,一边大笑出声。


    旁人也?笑,但是却?是在笑皇长子这遭遇和后来?的一系列言辞交锋,只有乔翎和邢国公离得近,围观了第一现场,是以这笑意不免来?得格外?强烈绵长。


    笑到最后,满殿文武官员都在圣上平静的死亡凝视下偃旗息鼓,乖乖站回原地,一本正经起来?,只有乔翎和邢国公还深陷在哈哈地狱了。


    卢梦卿觑一眼上边圣上的神?色,忍不住小声叫她:“大姐,大姐!别笑了大姐!”


    乔翎自己也?觉不妙,脸颊也?痛,肚子也?痛,只是停不下来?。


    她心里连叫糟糕,自己狂拍自己脸颊:“别笑了,别笑!”


    邢国公那张过分美丽的脸孔上尤且残留着泪痕,这是方才一场长笑带来?的附赠产物。


    四下里密密麻麻地目光投来?,高处圣上看?过来?的目光格外?冷淡,两人死命掐着大腿,紧咬着腮帮子,艰难地停了下来?。


    殿中侍御史冷冷道:“越国公夫人、邢国公殿内失仪,以律论处,当罚俸三月!”


    乔翎:“……”


    乔翎捂着酸涩的腮帮子,委屈又不平地道:“也?不只是我们俩笑了啊,那么多人都笑了……”


    殿中侍御史换了个音调,学着方才邢国公的语气:“他怎么还用手抓——”


    乔翎一个没忍住,同邢国公一道再?度疯狂大笑出声。


    偌大的大殿上,回荡着两人的笑声,久久不歇。


    邢国公笑得喘不过气来?,但同时也?说:“完了……”


    乔翎一边笑,一边绝望道:“这回是真完了……”


    ……


    武安大长公主府。


    彼时日光正好?,府里边新?来?了一位不算是客人的客人。


    武安大长公主瞧见猫猫大王回来?了,还觉得奇怪呢:“又有事来?找你妈妈?”


    猫猫大王仰起头,很?乖地朝她叫了两声。


    武安大长公主因而流露出一点讶异的神?色来?,扭头向窗外?看?去。


    狸花妈妈一只爪子按住玉瓶,另一只爪子将塞子打开了,低头嗅嗅,吃惊地叫了一声。


    猫猫大王得意起来?,跳到窗台上喵喵叫了两声,仰着脖子,幻视自己是一头孤狼。


    狸花妈妈稍显无奈。


    武安大长公主却?笑了起来?。


    她伸手摸了摸那只狸花猫,并不吝啬于夸奖:“真是只孝顺的好?猫猫呀!”


    ……


    皇长子府。


    皇长子妃的陪房领了主子的命令,天亮之后,便着人悄悄往那医馆去探看?。


    结果?却?扑了个空。


    那医馆门户洞开,里边满地狼藉,唯独不见那大夫的身影。


    又去寻先前被差遣出去办这事儿的人,到了那户人家?院里去一瞧,却?见那几人俱是神?情闪烁,目光飘忽。


    来?人就知道,昨夜此处必然是发生了些变故的。


    还不待细细讯问,那死了儿子的婆子便哭着冲了出来?,哭天抹泪道:“这位老爷,你可得替我们做主啊!事情我们已经替你办了,结果?昨晚上来?了几个强人,竟然把那些钱全都给偷走了!”


    本来?死了儿子就烦,结果?养老钱还没了!


    来?人立时就听出了蹊跷:“来?的到底是强人,还是小偷?!”


    那婆子一家?同那几个青壮迟疑着交换了个眼神?,最后说:“可能是小偷,大概还用了迷香……”


    当时无从察觉,但第二日清早醒来?之后,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青壮当中领头的那个是皇长子妃庄子里的人,思忖一会儿之后,低声告诉来?人:“或许同昨天被砸了医馆的大夫有些干系。”


    他说:“寻常迷香用完之后,第二日都会头疼脑涨,但昨晚遇上的不一样,一点感觉都没有……”


    来?人神?色为之一变。


    那青壮倒还不知道昨晚上神?都城内发生了多么惊天动地的事情,迟疑着将昨天自己瞧见的说了出来?:“那时候我们还在医馆里边打砸东西,忽然听人说那大夫跑了,追出门来?,眼见着他们上了韩王府的马车……”


    ……


    “韩王府?”


    皇长子妃柳眉倒竖,又惊又疑:“怎么会同韩王府产生纠葛?”


    她的想法?同昨日瞧见这一幕的侍从一模一样。


    如?果?说是越国公府,那还算合理,可为什么是韩王府?!


    陪房低声道:“此事还没有去核查,只是王妃娘娘……”


    她脸上有着难以掩饰的忌惮与畏惧:“现下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件事就是那个大夫做的,您真的觉得,还有必要?去核查他跟韩王府之间?的关系吗?”


    皇长子妃听得沉默起来?。


    就算是知道了,又能怎样?


    那个大夫拥有这样神?鬼莫测的手段,难道还会在乎她知道他跟韩王府之间?的关系,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秘密?


    她能把对方怎么样?


    不,现在的问题是,对方想把她怎么样?


    日头已经在东方升起,阳光均匀地洒落在她的衣裳和面庞上,皇长子妃却?觉遍体生寒,仿佛身处在恐惧的阴影之中。


    ……


    皇长子哭着出了太极殿。


    人在绝望无助的时候,总会想到母亲的身边去。


    他嚎啕着想往德妃宫里去,走到一半,又停住了。


    事情已经到了这等境地,何必叫母亲也?跟着担心呢。


    且说的不好?听一点,母亲也?好?,自己也?好?,都不算是多聪明,就算是说了,她怕也?想不出什么好?主意来?。


    皇长子原地坐下,绝望地靠在栏杆上默默地流着眼泪。


    又愤恨,又委屈。


    愤恨的是那御史真是王八蛋!


    我受了这么大的伤,这家?伙居然还要?往我伤口?上撒盐!


    哪里是撒盐啊,简直是把我的伤口?扒开,均匀地抹一层盐!


    有没有人性啊你!


    委屈的是满神?都这么多人,凭什么我要?遇上这种?事?


    这也?太倒霉了吧!!!


    皇长子在那儿哭天抹泪,宫人内侍们瞧见,也?不敢贸然去说什么,远远瞧见,就得赶紧躲开。


    皇长子这会儿也?顾不上周围人的看?法?了——经历了先前在朝堂之上的贻笑大方之后,他觉得头顶的天一整个都是黑的,再?多黑一点也?无所谓了。


    如?是过了不知道多久,面前忽然间?落下了一道影子。


    皇长子起初以为是有人路过,也?没搭理,眼见着那影子缄默着停在了自己面前,久久不动,终于红着眼睛抬起头来?,看?了过去。


    大公主身着朝服,站在他面前。


    因为抬头的动作,她瞧见皇长子脸上的鼻涕眼泪,遂又从袖子里取了手帕出来?,递到他面前去。


    皇长子心里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将那张手帕接到手里,胡乱擦了擦脸,小声叫了句:“大姐姐。”


    大公主应了一声,继而道:“好?一点了没有?”


    皇长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迟疑一下,终于还是含糊地应了一声。


    紧接着就听大公主说:“那个御史骂你骂得太厉害了。”


    皇长子听着,只觉得悲从中来?,刚刚调节好?一点点的心绪,霎时间?阴云密布起来?。


    “那个王八蛋!”


    他倾情开麦,字字句句皆是发自肺腑:“我跟他远日无仇、近日无恨,他居然下这么毒的口?,简直是不知所谓!”


    大公主听得笑了,瞧着他脸上的神?情,这才说:“那个御史是我的人。”


    皇长子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僵住了。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来?,震惊不已地看?着大公主。


    大公主很?肯定地点点头,告诉他:“是我让他当朝弹劾你的。”


    皇长子彻底僵住了,攥着手里边大公主给的那条手帕,丢也?不是,握也?不是。


    大公主见状,脸上笑意愈发真挚起来?:“我的好?弟弟,你现在知道事发之后第一时间?就想把这件事情扣在我身上,用来?诋毁我的你有多贱了吧?”


    皇长子:“……”


    皇长子“…………”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皇长子嘴唇动了几下,很?想说句什么,然而该说什么呢?


    说大公主出手太狠了?


    可这原本是他想用来?对付大公主的法?子。


    想说大公主不该如?此不顾惜手足之情?


    可他一开始也?没有顾惜这个姐姐不是?


    最后他什么都不能说,只能暗暗地憋屈,憋到吐血。


    因为这是一场标准的自作自受。


    想到这儿,皇长子心里一酸,眼泪重又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


    大公主瞧着他,暗叹口?气:“去见过德娘娘了?”


    皇长子胡乱摇了摇头:“何必叫娘娘担惊受怕呢。”


    顿了顿,他说:“想笑的话就笑吧,我已经沦落成了这样……”


    大公主淡淡道:“你想对我出手,我也?还击了,事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你都沦落成这样了,我又何必再?去赶尽杀绝呢。”


    皇长子低头不语。


    大公主见状,便伸手过去:“起来?吧,堂堂亲王,在这儿哭成这样,不成体统。”


    皇长子没有叫她拉,自己拍了拍屁股,梗着脖子,站起来?了。


    大公主也?不介意,收回手,说:“你没去见德娘娘是对的,她没法?给你出什么好?主意。人贵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不聪明,就该去找聪明人帮衬一下,替自己来?拿主意,你说是不是?”


    宫里的聪明人……


    皇长子明白过来?:“皇祖母?”


    他有点惧怕,因为千秋宫太后一直都不太喜欢德妃,也?不太喜欢他这个实际上的长孙,究其?缘由……


    皇长子心里边又是一酸——太后娘娘嫌弃他们母子俩太蠢!


    只是现下已经到了这等地步,能丢的脸也?丢的差不多了,他也?不在乎把自己先前小心遮掩着的伤疤给大公主看?了:“皇祖母一直都不太情愿搭理我……”


    大公主道:“那是因为你先前去寻她老人家?,都是有所图谋,且还觉得自己遮掩得很?好?,一点都没被发现,她老人家?怎么会不生气?但这次不一样。”


    皇长子的体面,也?是整个皇室的体面。


    太后娘娘或许会教训他,但是如?若皇长子真心实意地求教,她老人家?也?不会不管他的。


    皇长子低着头,几不可闻地“哦”了一声,没再?说别的。


    大公主见状,也?没再?言语,朝他点点头,转身走了。


    皇长子叫住她:“大姐姐……”


    大公主回头看?他:“怎么?”


    皇长子心想:我要?是跟她说谢谢的话,是不是也?太怪了?


    我颜面扫地变成这样,可是她害的!


    虽然也?是事出有因……


    再?想想,这些年大姐姐对我们这些弟妹,其?实都是很?关爱的。


    皇长子尤且还在犹豫,好?半天都没拿个主意出来?,等真的定了神?再?看?,大公主早已经走远了。


    他神?情踯躅,不免怅然起来?。


    那边大公主身边的侍女也?说呢:“皇长子这么不着调,您何必管他呢,他居然想着把神?都地动的事情栽到您身上来?,简直是其?心可诛!”


    大公主笑道:“这不是没成,我也?回敬回去了吗?”


    深秋时节,银杏树的叶子金灿灿地落了一地,内侍们也?不急着扫,叫这些落金妆点宫苑。


    大公主踩在上边,只觉得脚下软绵绵的:“借着这回的事情狠狠给他个教训,也?叫他正正性子,这是好?事。他是我的弟弟,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情,叫他永远糊里糊涂地这么过,难道我这个姐姐脸上就有光了吗?”


    “二娘跟三郎执意要?去走一条死路,我拉不住,那就随他们去,可这儿还有个能拉住的,多少都带带他。”


    ……


    朝议结束,乔翎灰头土脸地跟着太叔洪走了出去。


    太叔洪倒是想说句什么呢,对上乔翎分外?凄楚的目光,犹豫一下,最后还是作罢了。


    乔翎蔫眉耷眼地往京兆府去上班。


    蔫眉耷眼地开始看?今日份的律令条例。


    蔫眉耷眼地吃了午饭。


    蔫眉耷眼地下班回家?。


    其?气势之萎靡,以至于崔少尹都不由得心生怜惜,小小地劝慰了一句:“乔少尹,你节哀啊……”


    又不是你被扣了三个月的工资!


    哼!


    乔翎心里边的小人儿嘟着嘴抱怨一句,脸上蔫眉耷眼地谢了谢他,出门之后连马都不想骑了,坐着马车回到了越国公府。


    张玉映见天气好?,正在院子里晾晒书籍,见她回来?,忙含笑迎上去,一眼瞧见自家?娘子脸上的神?情,那笑容就僵住了。


    她放下手头的活计,近前几步,关切道:“娘子这是怎么啦?看?起来?垂头丧气的。”


    “玉映,”乔翎飞扑过去,嘟着嘴跟她倾诉自己的委屈:“我被扣了三个月的俸禄!”


    “什么?”张玉映吃了一惊。


    乔翎萎靡不已地蹲下,怨念满满地开始原地画圈圈:“我才上了两天班,没赚到钱也?就算了,还倒欠了两个月零二十八天班……”


    张玉映:“……”


    张玉映心想,这是怎么回事?


    犯事了?


    只是看?起来?也?不像是犯了什么大事啊,不然也?不会只扣三个月的俸禄了。


    正迟疑着,忽然有侍从来?报:“皇长子殿下来?了,他是专程来?见太太的,现下正在前厅,太夫人正在接待他呢……”


    张玉映心下更奇:“娘子,皇长子来?见您干什么?”


    乔翎萎靡着摇摇头:“我怎么知道?”


    想了想,来?找自己的人,不好?叫婆婆操心,也?没更换居家?的衣服,就这么往前厅去了。


    皇长子也?没换衣服,仍旧是上朝时的那身。


    梁氏夫人还记得昨晚乔霸天说的话,心想,莫不是事情发了,苦主找上门来?了?


    她稍显心虚地坐在椅子上同皇长子寒暄着,见乔霸天过来?,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复又提心吊胆起来?。


    苦主上了门𝔀.𝓵了啊乔霸天!


    是来?找你的!


    酷爱来?把他收走!!


    我害怕!!!


    乔翎此时倒是没有想那么多,将将进门,甚至于都没有反应过来?,皇长子便已经端起搁在案上的托盘,大步上前,将那托盘推到了她手里!


    乔翎下意识地将其?接到手里,低头一看?,却?是一座由金锭堆成的小山!


    金子!


    好?多金子!!!


    她脸上萎靡之色瞬间?散去,同时浮现出一点亲热的笑容来?:“咦?咦咦咦!”


    皇长子开门见山道:“我这里有一桩委托,不知道猫猫侠接是不接?!”


    梁氏夫人一口?茶水喷了出去,紧接着,剧烈咳嗽起来?!


    乔翎:“……”


    就连原本在梁氏夫人身边打转的狸花猫都稍显无语地看?了她一眼。


    乔翎很?快适应过来?,哈哈笑了两声,旁若无人道:“什么委托?殿下且说说看?!”


    皇长子见她痛快,也?不啰嗦,当下一指那座金锭堆成的小山,先说:“这是定金!”


    又说:“等抓到震塌我府邸的凶手之后,我再?付三倍!”


    乔翎:“……”


    看?了一上午法?条的乔翎战术后仰:“这是‘定金’,还是‘订金’啊?”


    前一个办不成事也?不退,后一个办不成事得退,可不一样呢!


    皇长子道:“越国公夫人,如?果?猫猫侠能帮我查到幕后黑手是谁,这些钱就是你们的,如?果?能帮我把幕后黑手抓到,我再?加三倍的价钱!”


    “很?好?!”


    乔翎当即就抱紧了怀里那座金山:“找我们猫猫侠办事,你可算是找对人啦,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幕后黑手是谁,赚第一份钱!”


    皇长子大为惊诧:“什么,你居然知道?!”


    紧接着,又马上追问:“是谁?”


    乔翎正襟危坐,挺胸抬头。


    狸花猫见状,也?慌里慌张地跳到她旁边的案上,靠着她开始摆pose。


    乔翎稍显做作地取下了金山最顶端的那枚金锭,颇为做作地吹了一下,傲然道:“正是在下!”


    正是在下!


    是在下!!


    在下!!!


    梁氏夫人大惊失色!


    喂,乔霸天这种?钱你都敢赚?!!


    皇长子:“……”


    皇长子原地裂开了!!!


    救命啊!!!


    张玉映满头大汗,伸手托住,勉强把裂开的他重新?拼了回去:“你要?坚强啊殿下,人生还是很?美好?的!”


    第 103 章


    皇长?子难以置信地跟她确认:“是你干的?!”


    乔翎很确定地朝他点点头:“是我干的!”


    皇长?子难以置信地再次跟她确认:“真是你干的?!”


    乔翎确定以及肯定地朝他点点头:“真的是?我干的!”


    皇长?子:“……”


    “越国公?夫人!”


    皇长?子原地发疯:“为什么?!”


    他像只?失心疯的吗喽一样在厅中疯狂打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我哪里得罪过?你吗?!”


    “就算是?得罪过?你, 直接把我的府邸给搞成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梁氏夫人坐在旁边,只?觉得心惊胆战, 胡乱地扒拉着乔霸天,疯狂朝她打眼色:不?行就赶紧跑吧!


    乔翎看得笑了, 不?仅没?跑,还很认真地问皇长?子:“有人把殿下的府邸搞成了一片狼藉,殿下生气吗?”


    皇长?子只?觉啼笑皆非:“有人把我的府邸搞成了一片狼藉, 难道我不?该生气吗?!”


    乔翎问:“既然现下已经变成这样了,之后殿下会再进行修缮吧?”


    皇长?子怒气冲天地反问道:“那还用?说,不?然我住什么?!”


    乔翎又?问:“如果等您修好之后, 又?有人去把您的府邸给砸烂了呢?”


    皇长?子:“……”


    皇长?子长?长?地吸了口气, 才没?叫自己当场晕厥过?去:“我要跟他拼命!不?管是?谁,两次把我的家?搞烂, 我都?要跟他拼命!”


    乔翎了然地点点头, 紧接着说:“那您应该能了解苦主的心情啊。”


    她跟皇长?子妃又?没?什么交情,才不?会替她遮掩, 当下把事情原委讲了出来:“你府上的妻妾争锋, 却去砸烂了我朋友的医馆, 好嘛, 算我居中说和, 好歹给赔了钱, 这事儿虽然是?你们理亏, 但也算是?过?去了。”


    “只?是?没?想到王妃娘娘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居然找人合伙诬陷我的朋友, 说他把人给治死了,又?找人去砸烂了人家?的医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可是?两回了!”


    “皇长?子殿下,你自己说,这算不?算是?皇长?子妃自找的?!”


    皇长?子:“……”


    皇长?子抱头惨叫:“啊啊啊啊!!!!!”


    皇长?子继续惨叫:“你们倒是?去砸烂赵国公?府啊,砸我的府邸干什么!!!!”


    乔翎从果盘里摸出来一只?香瓜,又?去寻水果刀,同时理所应当地道:“难道现下那位甘娘子在外行走的时候,用?的还是?在娘家?的称呼不?成?大家?都?叫她皇长?子妃嘛,那这锅就是?你的,凭什么扣给赵国公?府?”


    皇长?子痛苦哀嚎,世界名画呐喊.jpg


    乔翎麻利地将那只?香瓜切成八瓣,张玉映眼疾手快,送了叉子过?来。


    她笑着道了声谢,自己拿了一把叉子,又?送了一把给梁氏夫人。


    “婆婆,来吃瓜~”


    梁氏夫人虚弱地应了一声:“噢,吃,都?吃,你也吃。”


    皇长?子痛苦道:“有这种事,你为什么不?去跟我说呢?”


    “王妃在外边砸了别人的医馆,我可以赔钱的啊,我双倍,十倍赔偿都?可以,为什么——”


    乔翎“咔嚓”一口瓜吃进嘴里,同时笑道:“对,就是?这个神情,就是?这种态度,太傲慢了啊皇长?子殿下!”


    皇长?子愣住了,不?明?所以。


    乔翎吃着瓜,继续道:“你们连眼皮子都?不?会动一下,就轻而易举地毁掉了别人珍惜的东西,你们毁掉了一次尤嫌不?够,还要再毁掉第?二次。”


    “小小贱民嘛,维持生计的医馆被砸烂是?应该的,被诬陷是?应该的,被指认行医不?当、致人死命也是?应该的,谁让你们胆大包天,居然敢让贵人心生不?快?总而言之,贱民倒霉都?是?自己活该啦,是?贱民咎由自取!”


    “如果那个贱民居然有本事对我进行对等的报复,咦——奇了怪了,贵人怎么一下子就‘通情达理’起来啦?”


    “之前我不?小心毁掉了你的家?,还要毁掉你的名声,真是?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居然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啊。”


    “你那个破破烂烂的家?值多少钱?我从我们家?牛身上拔一根毛给你,足够了吧?”


    “哎呀,我可真是?通情达理,世间哪有我这么公?允公?正、又?好说话的贵人?真是?被自己感动到了呢!”


    说完,乔翎脸上嘲弄之色更?盛,觑着皇长?子的神色,继续道:“对待无力?抗争的弱者,皇长?子妃是?怎样一副嘴脸?趾高气扬,傲慢恶毒!”


    “发觉先前自己看错了人,原来那不?是?弱者,是?有能力?跟我们掰一掰腕子的强者——好吧,勉强也可以跟你们讲讲道理,砸烂了的东西多少钱,我赔不?就是?了?”


    她嗤笑一声:“怎么,道理永远都?站在你们那边儿,随着你们的立场而转变,你们永远都?不?能是?最吃亏的那个是?吧?”


    皇长?子无言以对,讷讷半晌,终于艰难地道:“事情原本不?必变成这个样子的。”


    他说:“如若一开始越国公?夫人就带着朋友上门,把这件事情给说开……”


    乔翎举着手里边的叉子,冷笑道:“皇长?子殿下,你也好,皇长?子妃也好,都?被这个世道给惯坏了啊。”


    “尊位在你们之下的都?是?不?值一提的贱民,想怎么磋磨就怎么磋磨,尊位在你们之上的,都?要跟圣人一样讲道理,温良恭谦让是?不?是??全天下好事儿都?得是?你们夫妻俩的啊?”


    皇长?子听得面红耳赤,强行分辩道:“越国公?夫人,我可没?这么说!”


    “但你们就是?这么做的啊!”


    乔翎叉了一块瓜送进嘴里,咀嚼几下,咽下去:“你说的倒是?很婉转动听,事发之后,我可以带着朋友上门去说道一二,可我们凭什么要主动上门去跟你说道一二?”


    “皇长?子妃在外边横行霸道,欺负了她看不?起的贱民,那贱民就只?能自认倒霉,打落牙齿和血吞。”


    “皇长?子妃在外边横行霸道,欺负了她惹不?起的狂徒,还得狂徒上门好声好气地说,你惹错人啦,我可不?是?软柿子,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不?打不?相?识,当个朋友好不?好?”


    她由衷地问:“你不?觉得这很滑稽吗——她凭什么?!”


    皇长?子无言以对。


    乔翎觑着他,道:“皇长?子殿下,你是?这样,皇室里的其余人是?这样,神都?城里的贵人们其实也是?一个尿性。”


    “你们认定了弱肉强食,谁的拳头大、权势高,谁就说了算,谁就能欺负在自己之下的人,那你们最好一条道走到黑!”


    “千万不?要自己去欺辱弱小者的时候兴奋不?已,转头自己被更?强的人凌辱了,就给我哭天抹泪,哀嚎着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她冷冰冰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因?为你们活该!!!”


    皇长?子被她训得满脸通红,不?敢抬头,羞怒交加,却也无言以对。


    乔翎见他好像还有点羞耻心,微觉欣慰,便也端着盘子往他面前送了送:“来吃瓜!”


    皇长?子连叉子都?没?用?,抓起来一块儿,木然地“咔嚓咔嚓”开始吃。


    乔翎满不?在乎道:“事情是?我跟我朋友做的,你就当是?我做的吧。我敢说,就不?怕别人知道。你回去跟皇长?子妃说也成,跟赵国公?府的人说也成,要告诉德妃娘娘,告诉圣上,我统统都?没?意见,随你去。”


    “你要是?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复,那我也接着——当然,就跟这回的事情一样,等我回敬过?去的时候,你也像我一样接着就成。”


    皇长?子好像第?一次见到她似的,用?一种极其古怪又?不?乏惊悚的目光看着她。


    乔翎由着他看,反正也不?会少一块肉。


    过?了会儿,皇长?子却问了一个她预想不?到的问题出来:“你为什么不?顺带着把老三的窝也给砸烂啊?你跟他的仇,应该比跟我的大多了吧?!”


    乔翎:“……”


    乔翎忍不?住说:“看起来你跟鲁王关系不?怎么好啊……”


    皇长?子答非所问道:“越国公?夫人,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吗?没?道理你不?把我放在眼里,却很忌惮他吧?”


    乔翎先纠正了一点:“我并没?有不?把你放在眼里,我只?是?就事论?事。在我的眼里,皇长?子妃两次寻我朋友的晦气,砸烂了他的家?,对等报复回来,是?合理的。”


    紧接着她也说:“鲁王得罪过?我,鲁王不?是?东西,但他没?有砸过?我的家?,也没?有砸过?我朋友的家?,所以我即便看他不?顺眼,也不?能去把他的家?砸烂。”


    “我不?能因?为我出于个人情感不?喜欢一个人,而在对方没?有具体作恶的时候,去对这个人的生命亦或者财产搞破坏。”


    “虽然我的确很不?喜欢鲁王,但是?也不?可以这么做。”


    皇长?子听得有所触动,轻轻道:“越国公?夫人‘直’得稍显迂腐了。”


    乔翎笑了:“或许吧。”


    转而又?正色道:“越是?没?有限制的权力?,就越需要克制。如若不?然,我怎么还会是?‘我’?”


    皇长?子也笑了起来:“所以您不?打算再理会老三了?”


    乔翎摇头:“他现在不?来惹我,不?代表他从前没?惹过?别人啊,我知道,怎么能视若无睹?”


    她直言不?讳:“等我谙熟了京兆府的公?务,再把手头的卷宗看完,就准备着手上疏了。不?能只?有受害百姓自行上诉这一种途径,司法需要更?改,需要变革,或许可以由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三方衙门对侵权方发起诉讼……”


    皇长?子默然几瞬之后,道:“您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要是?叫人知道……”


    乔翎无所谓道:“知道就知道嘛,为什么要隐瞒?”


    她说:“这是?阳谋,不?怕叫人知道。”


    皇长?子又?是?一阵缄默。


    良久之后,他站起身来,朝乔翎行个礼:“今日受教?良多。”


    乔翎单手搂着膝盖上的那座金山,慈祥如一位老祖母:“好孩子,你是?给了钱的。”


    皇长?子:“……”


    皇长?子心里边有很多话想说,偏偏一时之间,又?组织不?起来,脑海里有千万条头绪,又?寻不?到适合做开头的那一条。


    最后他由衷地叹了口气,朝主人家?正色辞别,脚下虚浮,若有所思?,回自家?那一片狼藉当中去了。


    梁氏夫人好似身在梦中,不?由自主地问:“这就完啦?”


    “不?然呐?”


    乔翎眼神一转,目光投到案上,张玉映便会意地将案上的果盘端走了。


    乔翎便将自己搁在膝上的那只?托盘放上,一个一个开始数到底有多少只?金锭。


    她一边兴奋地数,一边道:“婆婆,你没?发现皇长?子进门之后,对我很客气吗?就算是?知道他的府邸是?我搞成废墟的,也没?怎么发作。”


    梁氏夫人楞了一下,回想一下,怔然道:“还真是?!”


    这其实是?有点稀奇的一件事。


    甭管是?谁,好好的房子被人砸烂了,就算是?事出有因?,也不?至于那么快就平定下来啊。


    更?何况那是?一位皇子!


    乔翎数金锭数到了最底下那一层:“所以我猜,来这儿之前,他去见了什么人,经人提点,才上门来见我的。”


    梁氏夫人神色微动,思?忖一会儿,心里边隐隐地有了答案:“是?太后娘娘吧?”


    她明?白过?来了:“难怪你会跟他说那么多。”


    一个肯跟你点名利害关系,细细剖析事项的人,其实也是?很难得的。


    乔霸天先前同皇长?子并无交际,却肯多费这个口舌,原来是?因?为内里还有这种关窍!


    “投桃报李嘛,”乔翎数完了金锭,转而将其递到张玉映手上,笑眯眯道:“太后娘娘从前也帮过?我很大的忙呢!”


    外头传来一声鸟鸣。


    紧接着,正院那边的侍女一掀帘子走了进来。


    “太太,方才中山侯府的世子夫人使人送了帖子给您,徐妈妈知道您跟毛太太要好,等不?及您回去,就叫我送过?来了。”


    张玉映在旁,笑着打趣:“方才在外边叫的怕不?是?只?喜鹊?”


    乔翎展开帖子一瞧,却是?毛丛丛约着她往中山侯府去小聚的,知道她要上朝,时间就定在了后天午后。


    贴子里说,没?什么正经事,就是?朋友们约在一起晒晒太阳说说话,吃点好的,喝几杯酒。


    除了她之外,还请了毛珊珊,四公?主,包真宁,还有她的手帕交——一位姓费的娘子。


    乔翎瞧了眼名单,心想:除了最后一位,好像都?是?亲戚?


    毛珊珊是?姜姑母的女儿,既是?毛丛丛的堂妹,也是?乔翎的表妹。


    大公?主的夫婿是?毛丛丛的夫弟,四公?主当然也就是?中山侯府的亲戚了。


    包真宁,想来是?毛丛丛为了乔翎特意加到名单上的。


    至于那位姓费的娘子……


    乔翎问梁氏夫人:“婆婆,这是?谁?”


    梁氏夫人瞧了一眼,告诉她:“中山侯夫人就姓费呀,又?与世子夫人要好——多半是?嘉平娘子。”


    乔翎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嘉平娘子?”


    “这是?她的名字,”梁氏夫人笑着道:“费家?的女儿一向都?有清名,世子夫人替你牵线过?去,对你而言是?件好事,对包大娘子来说也是?如此。”


    她说:“嘉平娘子是?费家?的小女儿,她年纪最长?的堂姐是?宫里的费尚仪——这位尚仪是?以朝天女的名义入仕宫廷的,天后令她教?导大公?主读书,她是?大公?主的老师。”


    乔翎了然地“哦”了一声,算了算,不?由得讶异道:“她们堂姐妹之间年纪差得不?少呢。”


    梁氏夫人反倒不?觉得奇怪:“大家?族里都?是?这样的,亲姐妹都?有可能差上几十岁呢,何况是?堂姐妹?”


    又?说:“费家?其实是?官宦出身,嘉平娘子的父亲如今正为刑部尚书,中山侯夫人是?她嫡的堂姑。她的堂姐又?是?大公?主的老师,两重关系加起来,所以大公?主亲自为她做媒,最后嫁到勋贵人家?里去了。”


    乔翎不?由得问了句:“嫁到哪一家?去啦?”


    梁氏夫人说:“靖海侯府,太叔家?,她嫁给了世子。”


    乔翎楞了一下:“那不?就是?姨夫家?吗?”


    京兆尹太叔洪是?当代靖海侯的胞弟。


    “是?啊,”梁氏夫人由衷道:“靖海侯府是?个挺好的人家?了,门风不?错,靖海侯夫人性情豁达,府里的人也和气,大公?主这个媒人做得不?错。”


    乔翎不?由得轻轻“咦”了一声:“嘉平娘子是?官宦出身哎,居然嫁去了勋贵人家??”


    “倒不?是?说这两个集体不?能通婚,只?是?相?对还是?少——咦,中山侯夫人是?嘉平娘子的姑姑,也是?官宦出身,却同样嫁进了勋贵人家?!”


    梁氏夫人短暂地沉默了一下,似乎是?在斟酌着该怎么开口才成。


    乔翎见状就知道这里边一定有事儿,马上就催问一声:“婆婆~快说说看嘛!”


    梁氏夫人叹一口气:“你还记得老承恩公?吧?不?是?跟你竞价买王娘子的那个,是?被韩少游砸破了脑袋的那个。”


    乔翎迟疑着道:“那不?就是?大苗夫人那倒霉前夫的爹?”


    梁氏夫人告诉她:“那个老王八蛋的原配妻室,就是?费家?的女儿。去求亲的时候,他还很年轻,算是?人五人六,尤且没?有暴露本性,又?是?天后的娘家?弟弟,费家?就答应了……”


    乔翎在脑海里扒拉了一下,发现自己没?有对于这位费氏夫人的任何回忆,心里也就有了猜测:“后来的结局恐怕不?怎么好吧?”


    “刘家?那样的家?风……费氏夫人几乎算是?被活生生气死的。”


    梁氏夫人又?叹口气:“她辞世之前,费家?跟承恩公?府还在打官司,费家?要义绝,承恩公?府要出妻,最后还是?天后发话,顺遂了费家?的意——费氏夫人那时候已经病得要不?行了,一直硬撑着没?有咽气,拿到义绝书,知道死后不?会再跟老承恩公?合葬,才肯合眼。”


    “那之后费家?就跟承恩公?府老死不?相?往来了,连带着两个外孙也没?再管过?,老承恩公?死的时候他们也没?去。哦,大苗夫人的倒霉前夫跟刘四郎都?是?费氏夫人的儿子。”


    乔翎听得有些难过?,为早已经辞世多年的费氏夫人,再去想大公?主为嘉平娘子做的媒,心里边便有了几分了悟。


    算是?对费家?的弥补吗?


    费家?上一代的女儿嫁给了中山侯。


    这一代又?有女儿嫁给了靖海侯世子。


    乔翎这么想着,脑海中倏然灵光一闪:“婆婆,你方才说嘉平娘子的父亲正在做刑部尚书?”


    梁氏夫人颔首道:“不?错。”


    乔翎想起来了。


    之前她坐牢的时候,同卢梦卿聊起过?承恩公?府的官司。


    大理寺卿和稀泥。


    御史台主张杀人者死。


    刑部尚书主张杖责八十,然后再流放三千里……


    最后圣上采取了和稀泥的处理方式。


    只?是?现下再去回想,刑部尚书在写那道奏疏的时候,说不?定用?力?到纸都?要被划破了……


    神都?城里也关系也真是?奇妙,冷不?防一根蛛丝牵过?来,另一头居然连在数日之前!


    乔翎辞别梁氏夫人,回正房那边去给毛丛丛回帖,如无意外,到时候她会去的。


    想了想,又?写了一份给包真宁,到时候她早一点出发,往包府去接上她,两人一道往中山侯府去。


    ……


    包府。


    包大夫人主动开口提了分家?,没?成想提完之后妯娌的娘家?就起来了……


    她悔不?当初,但是?话已经说出来了,也不?能再自打嘴巴。


    尤其那话还在越国公?夫人面前过?了明?面,罗家?人不?日就要入京,就更?是?覆水难收了。


    乔迁新居原本是?件好事的,只?是?现下有这么一件事隔着,倒也觉得没?那么高兴了。


    屋子都?收拾的差不?多了,该打扫的也都?打扫出来了,包大夫人环顾自己住了小二十年的院子,不?由得心生留恋,隐约怅然。


    这时候外头侍从来报:“夫人,中山侯府的人来了。”


    中山侯府?


    包大夫人听得愣住:“我们同侯府可没?什么交际啊,这会儿过?来,是?为了什么?”


    侍从说:“来人说,是?奉世子夫人之命,来给真宁娘子送帖子的。”


    包大夫人立时就反应过?来了。


    世子夫人是?越国公?夫人的朋友,侄女是?越国公?夫人的表妹,看越国公?夫人的面子,世子夫人也想着带一带自己侄女。


    包大夫人马上就腆着脸过?去了。


    分家?归分家?,侄女总归是?亲的,侄女过?的好了,自己家?或多或少也曾沾点光呀!


    脸面值什么,能给孩子们争一个机会,不?比虚头巴脑的所谓尊严强?


    包大夫人热情洋溢地过?去帮着妯娌参谋,到时候带什么东西去比较合适,该穿什么衣裳,怎么梳妆打扮,再见到来客名单之后,就更?热络了。


    “我那儿还有套没?用?过?的珍珠头面,是?新打的,不?算华贵,但是?胜在雅致,不?会喧宾夺主,这就叫人给你拿过?来!”


    又?说:“等见了人,不?要争强好胜,但也不?必看轻了自己,咱们就是?去凑个局,不?偷不?抢,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再则,也有越国公?夫人在呢!”


    坐了好半天才走。


    小罗氏亲自送了这位长?嫂出去,回房去见了女儿,又?是?无奈,又?是?好笑,还有几分同为母亲的体谅与理解。


    大嫂这个人吧,说不?上是?特别好,但也不?算是?坏。


    诸多打算,也都?是?为了孩子。


    她瞧着女儿,温柔叮嘱:“想去就去,不?想去就推了,也没?什么。”


    二房这边一向是?没?有大志气的。


    包二爷能安下心来,十年如一日地在国子学做博士官,治学读书。


    小罗氏也没?有太多富贵上的需求,不?然这些年多往越国公?府跑几趟,凭借着姐姐和外甥的情面,怎么也能叫丈夫挪挪窝儿,升一升品阶。


    公?主是?很尊贵,世子夫人,侯府嫡女,尚书之女,都?是?响当当的名头,可是?那又?怎么了呢?


    无欲则刚。


    没?有有求于人的地方,当然也就不?需要低声下气了。


    包真宁说:“还是?得去呀,世子夫人看表嫂的情面才请我过?去的,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小罗氏颔首说:“确实如此。”


    这会儿外边又?有人来送信,却是?越国公?府送来的了。


    小罗氏还没?有拿到手里,便有了猜测,莞尔道:“咱们来打个赌——必然是?你表嫂放心不?下,到时候要来接你呢。”


    包真宁也笑了:“赌不?成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


    皇长?子府上的独家?地震结束不?到一日,那片狼藉当然也仍旧留在原地。


    别说是?重建,单说是?把这片狼藉收拾出来,都?有得麻烦!


    皇长?子还有别的宅院,事发第?二日,皇长?子妃便协同侧妃夜柔搬过?去了。


    皇长?子妃的母亲、赵国公?府的二房夫人忧心女儿,专程过?去陪伴她,心烦意乱之余,更?觉纳闷:“怎么会遇上这种事?”


    实在是?太离奇了!


    皇长?子妃知道这事儿多半同被自己砸了两回店的大夫有关,心里边是?很忧惧的。


    一是?怕那大夫即便把皇长?子府给毁了,也不?肯罢休,还要再用?更?残酷的手段来对付自己。


    二来,则是?怕事情发了,叫丈夫知道祸事原来是?自己惹出来的。


    那到时候……


    这些话她没?法儿跟外人说,只?能跟告诉母亲。


    “阿娘,我,我好像闯祸了……”


    皇长?子妃抽泣着将事情原委说与母亲听。


    二房夫人听后果然大吃一惊:“这?!”


    思?虑再三之后,终于还是?道:“那个大夫现下在韩王府?”


    皇长?子妃含泪点了点头。


    二房夫人定了心:“趁着殿下还没?回来,备份厚礼,去给他致歉。”


    皇长?子妃有些忐忑:“他会见我吗?这样手段诡异的人……”


    二房夫人道:“难道这是?你想躲就能躲避开的事情?”


    犹豫一会儿,倒也说:“你两次砸了他的店,他也砸了皇长?子府,这件事应该是?到此为止了吧……”


    母女俩说着,忽然听见外边响起侍从的问安声,竟是?皇长?子回来了,两人目光忧虑地对视一眼,起身去迎。


    皇长?子心里边装着一团乱麻,往越国公?府去听越国公?夫人说了会儿话,那团乱麻好像是?被理开了,又?好像没?有。


    他打院里一路过?来,也没?叫人来开门,甚至于没?用?手推,就准备要将外门踹开。


    说起来,不?都?是?王妃惹出来的麻烦?!


    腿将要伸过?去的时候,却又?迟疑了。


    屋里边皇长?子妃与二房夫人提心吊胆地等待着结果,也不?知道他现下是?否知道今次的事情同自己/女儿有关。


    最后,皇长?子原地停住半晌,终于还是?将腿收回,往书房去恹恹地躺下了。


    他想自己安静一会儿,也好好地想一想整件事情。


    ……


    乔翎第?一日上朝风平浪静,第?二日上朝殿前失仪,被罚俸三个月,第?三日上朝,却见证了一场血雨腥风。


    清晨,她照旧往待漏院去等候,远远瞧见邢国公?,便怀抱着五分默契、五分同病相?怜迎了过?去。


    邢国公?悄悄问她:“你听见外边的风声了没?有?”


    他示意乔翎向某个方向看。


    乔翎瞧了一眼,正望见了新晋宰相?,门下省侍中唐济。


    她心里纳闷儿,小声问:“他怎么啦?”


    邢国公?脸上流露出一点幸灾乐祸来,而这幸灾乐祸里,又?小小地掺杂了一点尴尬:“唐相?公?新得了一个绰号。”


    乔翎下意识问:“什么绰号?”


    邢国公?干咳一声,却没?有直说,而是?道:“待会儿估计你就知道了。”


    略顿了顿,又?告诉她:“昨日政事堂里厮杀了一场,唐济几乎要跟其余几位宰相?割席了。”


    所以他马上就有了绰号?


    乔翎心念几转,又?惊奇道:“你消息很灵通啊?”


    这几日上朝,都?是?邢国公?告诉她形形色色的小道消息。


    邢国公?却说:“是?你的消息来源太闭塞了!”


    又?道:“等你把手头的条例看完,就该考虑拣选几个门人为你效力?了。”


    拣选几个门人为我效力?……


    乔翎都?没?来得及品味一下这几个字,就到了入殿上朝的时间。


    她定一定神进去,寻到自己的位置站定,照旧的流程之后,开始了今天的早朝。


    照旧议事。


    照旧议事。


    照旧议事。


    有人站出来谴责新任侍中唐济尸位素餐,德不?配位。


    乔翎来了点精神,也就是?在这之后,她终于知道先前邢国公?同自己说起唐济那绰号的时候,为什么欲语还休。


    这位从前的大理寺卿、如今的门下省宰相?、天后时首相?唐红的孙女婿新得了一个相?当泼辣的绰号,唤作唐屌!


    乔翎听闻当时,便是?虎躯一震!


    多么虎狼的一个绰号啊!


    别说是?乔翎,就连昨日刚刚经历了一场腥风血雨的皇长?子都?给震了一下!


    也是?在这时候他才意识到,昨天自己被弹劾的那几句话,其实根本就是?毛毛雨,起码跟唐济要面对的比起来,什么都?算不?上了。


    乔翎持着笏板,木然听那位御史上奏。


    “唐口!你不?过?是?个卖口上位的口口,凭借自己的口口做了唐家?的赘婿,现在居然还冠冕堂皇地进了政事堂,你真的一点都?不?觉得羞愧吗?!”


    乔翎:“……”


    御座之上的圣上:“……”


    政事堂的宰相?们:“……”


    门下省侍中唐无机反应得格外激烈,勃然大怒:“上朝的时候不?要称呼姓氏,要称呼职务!”


    什么唐口!


    你劈竹子不?要带到笋啊!


    天杀的,为什么我一把年纪了还要担心晚节不?保?!


    御史于是?冷冰冰地纠正了自己的言辞:“门下省的某位相?公?,你不?过?是?个卖口上位的口货,凭借自己的口口和唐家?的关系坐到了如今的位置上……”


    乔翎:“……”


    门下省的某位相?公?唐无机:“……”


    政事堂的宰相?们:“……”


    门下省的某位相?公?唐无机再次破防,又?大声去叫史官:“一定要记录清楚,是?唐济唐安民,不?是?唐随唐无机!!!”


    御座之上的圣上:“……”


    他忍不?住侧了侧视线,瞧了眼奋笔疾书的史官。


    真不?敢想象若干年之后本朝的记载会变成什么样子……


    圣上稍显无力?地叫了声:“安民,你有什么想说的?”


    安民是?唐济的字。


    乔翎不?由得多瞧了唐济一眼。


    其人生就一张灵秀的脸孔,身量修长?,此时震衣上前,铿锵有力?道:“怎么,我口口太行,难道是?我的错吗?!”


    乔翎听罢虎躯又?是?一震!


    而唐济尤嫌不?够:“本朝有哪一条律例规定,只?有口口不?行的人,才能做宰相??!”


    “我为什么不?能做赘婿,为什么做了赘婿就不?能做宰相??”


    他掷地有声道:“高皇帝曾经说过?,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心怀妒恨,对我进行荡夫羞辱的人才可耻吧?每一个男人都?应该有做赘婿的权力?!!!”


    第 104 章


    底线这种东西存在的目的, 就是用来?被拉低的。


    昨天?大皇子在朝中当众被御史质问,为什么地震不震别人?,却只震你?


    那时候, 皇长子觉得天都要塌了,整个世界一片黑暗。


    今日再?见?到唐济唐安民当众被御史质问……


    皇长子心态瞬间放平, 擦着冷汗,心想:我那还真不算是什么事儿,洒洒水而?已啦!


    当值结束, 他没有回府,短暂迟疑之后,又往千秋宫去?求见?太后娘娘了。


    “祖母, 我有件事情, 如今举棋不定,想听一听您的意见?。”


    太后娘娘原本正在窗边看书。


    她上?了年纪, 看书久了, 眼睛总容易觉得疲累,这?会儿一边跟孙儿说话, 一边闭目养神。


    她平淡地问:“什么事情?”


    皇长子便将自己昨日从越国公?夫人?处得知的消息说了, 末了道:“我刚知道的时候, 很生王妃的气, 也生越国公?夫人?的气。”


    “如果?不是王妃行事霸道, 我好好的王府根本不会变成这?样, 祸事是她惹出?来?的, 外界的责难和最大的损失却由我来?承受了……”


    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 皇长子再?说起来?, 还觉得气愤和难受:“我当时火气上?涌,真想回去?跟王妃大吵一架, 把她休掉拉倒!”


    太后娘娘听后不为所动,只是问:“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皇长子缄默了起来?。


    良久之后,才说:“其实,越国公?夫人?有些话说的也有道理,神都城里的人?傲慢的太久了。”


    “不只是王妃,同样的事情,叫二弟妹,还有没进门的三弟妹,乃至于其余贵人?遇上?,她们大概也不会把那个大夫放在眼里的,多半也会叫人?出?手去?整治他。”


    “一万个人?里边,能?有一个像那位大夫一样深藏不露的高人?吗?但?神都城里,到处都是王妃这?样的贵人?,即便真的休了她,再?娶一个过来?,又能?比她强多少?”


    他自己也知道,如今的皇长子妃,已经?是当年他斟酌利弊、反复权衡之后能?够娶到的最合适的人?了。


    且这?么多年夫妻相伴,感?情总归也是有的。


    太后娘娘睁开眼睛来?看他,点点头:“虽然还是不聪明,但?总归是长进了那么一点。”


    《虽然还是不聪明》


    皇长子:“……”


    皇长子心头一阵酸楚,瞬间又回想起了小时候见?到祖母时那种小心翼翼的畏惧感?。


    这?位祖母从来?都不是寻常人?家里那种含饴弄孙的慈爱长辈,而?是那种威仪冷肃的大家长。


    他记得小的时候,有段时间母亲经?常带着他来?给祖母请安,希望他能?够讨到祖母的喜欢。


    可实际上?,那算是他此生最阴郁的一段回忆了……


    因为祖母并不喜欢他,待他也好,待母亲也好,都很寡淡。


    只是地位和辈分使?然,太后娘娘可以毫无顾忌地将自己的情绪表达出?来?,他却不可以,反而?还要被母亲督促着去?祖母面前卖乖。


    热脸去?贴冷屁股,成年人?都会难受,更何况是小孩子?


    太难熬了,真的太难熬了!


    事情过去?多年,皇长子终于有勇气问出?来?了:“我小的时候,您好像就不太喜欢我……”


    太后娘娘面无表情地回答了他的问题:“因为你小的时候就不聪明。我不喜欢明明不聪明,还要来?我面前卖弄聪明的人?。”


    譬如说德妃,再?譬如说面前这?个孙儿。


    贤妃还是她的亲侄女呢,生的大公?主也是圣上?头一个孩子,知道自己不得太后喜欢,就躲得远远的,德妃怎么就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皇长子:“……”


    想起同为刘家女的贤妃,也叫太后娘娘恍惚间回忆起了往昔。


    那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尚且处于幼龄的时候,刘家还是个落魄的门庭。我的哥哥可以去?学?堂读书,我却没有这?个资格,没有水缸高,却要负责洗全家人?的衣服。”


    “我只能?拼命地挤出?时间来?,瞒着所有人?,跑到学?堂墙外去?偷听,太太讲的课,我听一遍,就能?一字不差地背诵出?来?。”


    “有一次,我听得入了迷,回去?的晚,被我爹发现了,我哥哥很兴奋地给他递竹条,在旁煽风点火,我爹打我打到竹条都断了。”


    “我后背上?血淋淋的,在院子里趴了一晚上?都没能?爬起来?,半夜里发起烧来?,晕厥过去?,也没有人?在乎。”


    “我母亲也好,我哥哥也好,他们在院子里进进出?出?,没有一个人?管我,还要来?冷嘲热讽,说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从前恨得眼睛都要滴出?血来?的事情,现在已经?能?够心平气和地说出?来?了。


    可能?是因为后来?掌控权力之后,第一时间就赐死了他们,所以心里边一直堵着的那口气,也就顺了吧。


    现下她已经?可以笑着同孙儿说起这?桩早年旧事了。


    只是说完之后,她眉头皱起一点,实在难以理解:“我那时候,怎么敢跟你比?”


    “你是皇子,没出?生的时候,就有博学?多识的女官日日在你母亲面前读书胎教,落地长大要开蒙的时候,全天?下的名师随你拣选,你怎么能?这?么不开窍?”


    “皇帝也好,齐王也好,读书从来?不需要我费心,一篇千余字的文章,他们念几遍就能?背诵下来?,你为什么不行?”


    皇长子:“……”


    皇长子心里又开始难受了。


    又来?了,又来?了!


    祖母是这?样,阿耶也是这?样,只是前一个能?够清楚明白地把这?种失望说出?来?,而?阿耶不会明说罢了。


    太后娘娘生于刘家,但?是在跳出?那个泥潭之后,接触的就都是聪明人?了。


    她自己是聪明人?,也喜欢跟聪明人?往来?,成为皇后之后,每年地方上?进献朝天?郎和朝天?女,哪怕再?忙,她都要亲自会见?一遍,从中拣选切实可用的出?来?。


    而?身边的侍从呢,肚子里没几两油的,怎么可能?在她身边待着?


    圣上?也是如此。


    他的伴读可是彼时朝天?郎评议第一的韩少游!


    所以当他们将视线从周围满满当当的聪明人?身上?挪开,放到皇长子身上?的时候,这?种落差感?就变得异常强烈了。


    周围所有人?都行,你为什么不行?!


    你大姐姐虽然不算是绝顶聪明,但?资质也算是中等偏上?,你为什么不行?!


    天?资太高的人?对待天?资平平的人?,往往是缺乏理解,也无法共情的。


    最可恨的是皇长子之后就是二皇子——二皇子的生母宁妃是闻相公?的小女儿,闻相公?又是科举出?仕,一路卷成相公?的,怎么会不聪明?


    而?宁妃虽然年轻时候娇憨了点,却给皇长子生了个挺聪明的弟弟出?来?!


    皇长子其实算是寻常资质,不好,也不算坏,只是这?种寻常落到天?才堆里边,瞬间就变得灰头土脸了!


    你们都是天?才,你们聪明,你们记性?好,你们了不起,我蠢,这?总行了吧?!


    呜呜呜呜呜呜!


    有时候德妃气急了也骂他蠢,不争气,他又要跟亲娘互相伤害:“因为我像你,你也蠢!”


    最后母子两人?一起抱头痛哭,再?和好如初。


    太后娘娘早些年是很尖锐的一个人?,现下倒有些被岁月磨平了的意思。


    要是在从前,她可能?压根就不会管这?件事。


    但?是现下,她由衷地劝说皇长子:“别在朝当值了,你不是那块料,强行往上?凑,也没好处。”


    皇长子黯然道:“祖母,您也觉得我不如大姐姐吗?”


    太后娘娘真是纳了闷儿:“你昨天?才被仁佑整治得当朝痛哭,现在就忘了疼了?真是傻人?有傻福,健忘呢!”


    皇长子:“……”


    皇长子又想哭了。


    一阵微风自窗外吹来?,太后娘娘不由得眯起眼睛来?:“你该学?的,是韩王。”


    “啊?”这?是个皇长子从未预想过的人?:“叔爷爷?他那个脾气,可没几个人?喜欢……”


    太后娘娘道:“你管别人?喜不喜欢干什么?韩王想说谁就说谁,就连皇帝,他也敢充着叔叔的款儿去?教训几句,这?不舒服吗?”


    皇长子:“……”


    皇长子想了想,忽然间豁然开朗:“这?倒也是啊!”


    韩王可不仅仅是在他们这?些孙辈面前满嘴爹味儿,就连到了阿耶跟齐王叔面前去?,也是这?样!


    先前还说阿耶:“我知道你跟韩少游是清清白白的,只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自己立身正了,别人?怎么会这?么说你?可见?还是你们过从紧密了,才会有人?说三道四。”


    圣上?听得面无表情:“嗯嗯,韩王叔,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的……”


    太后娘娘觑着他,淡淡道:“你安生点,不必当差,什么都不用做,再?过个二十年,你就是韩王。”


    皇室的“长”毕竟是不一样的。


    只要别作那种谋逆的妖,嘴上?讨厌一点,皇帝还能?把自家人?给杀了?


    皇长子听完,真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


    只是短暂地兴奋之后,他到底有些不甘:“祖母,我还不到三十岁,正是该做出?一番事业的时候,难道年纪轻轻就要开始养老了吗?”


    太后娘娘又开始烦了:“不聪明的人?,就不要往高处走,不然既会害了别人?,也会害了你自己。”


    知道你现在这?种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用享受富贵,就可以顺遂风光、度过一生的日子,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吗?


    蠢东西!


    皇长子见?她面露愠色,即便只是薄薄的一层,也立时就把脖子缩回去?了。


    他犹豫着道:“祖母,我着人?去?打探了越国公?夫人?在京兆府是如何行事的,才知道她现下还在看本朝的律例典籍,为官之后,并没有急着做事……”


    太后娘娘听得神色微动:“哦?”


    皇长子迟疑着说:“我倒是想去?越国公?夫人?手底下打打下手呢,不求建功立业,多多少少学?一点东西出?来?,总是好的……”


    ……


    朝议结束,乔翎随从太叔洪往京兆府去?。


    如前两日一般在京兆府这?边简短地开过小会之后,乔翎告诉太叔洪:“京兆,我准备开始看京兆府这?边的旧案卷宗了,您那儿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办的案子,也只管吩咐。”


    太叔洪听得一怔:“本朝的律令条例,你都看完了?”


    乔翎说:“看完了。”


    她白天?夜里都在看呢!


    太叔洪微露讶异,转而?道:“去?找崔少尹要一桩案子,照着写出?结案文书送到我那儿去?。”


    乔翎应了,照做之后,很快送了过去?。


    太叔洪仔细瞧了一遍,最后点点头,告诉她:“你得先去?找几个能?办事的门人?……”


    这?是邢国公?才说过不久的事情。


    乔翎有些茫然:“什么叫能?办事的门人??”


    太叔洪便告诉她:“像我们这?样的人?,叫做官,官有品阶。那些没有品阶,又在衙门办事的,叫做吏。这?些人?虽然也能?领到俸禄,但?是实际上?是不属于官僚体系的,但?是他们的名字,又的确是记在京兆府的档案上?的。”


    “你如今是从四品的京兆府少尹,按理说手底下是该有人?听命的,除了受你管辖的官之外,你还可以选几个吏来?替你跑腿办事。”


    “依照你的品阶,可以选四个吏进京兆府,这?四个人?可以领俸禄,超过四人?的界限,就要你自己出?钱来?养他们了,京兆府的档案里,也没有他们的名字。”


    乔翎了然地点点头,又问:“该从哪里选人?呢?”


    “这?就要看你的意思了。”


    太叔洪送佛送到西,与她说的清楚明白:“京兆府这?边,是有专人?负责统筹此事的,如若你需要,马上?就能?把人?送到你面前来?。又或者你不想从这?里边选,自己另有打算。”


    他说:“你难道没在越国公?府外看见?过送拜帖的人?吗?不只是越国公?府,神都城内所有的显贵门外,都常年有人?排队投贴,寄希望于得到贵人?赏识,一步登天?……”


    说到此处,他神情中不由得流露出?几分唏嘘来?:“也不乏有人?为了引人?注目,做出?种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来?,究其缘由,还是为了生活罢了。”


    乔翎明白了。


    这?就相当于是组建起一支属于自己的团队,队伍里需要有不同的角色设置。


    她说:“我想自己选,只是究竟选谁,有几个人?,得过段时间才能?有结果?。”


    太叔洪笑了笑:“就算空置着也没什么,这?事儿本来?就是看个人?性?情,显贵之中,有习惯了独来?独往的,一个人?也不选,也有喜欢热闹的,会选许多出?来?……”


    说到最后,他目光里平添了几分特别的意味,因而?变得奇妙起来?。


    乔翎忍不住问了句:“怎么,这?里边还有什么热闹吗?”


    太叔洪一个没克制住,跟她八卦了一下:“大王选的特别多,拔擢起来?的人?也多,所以往她府上?去?投拜帖的人?也特别多!”


    乔翎惊奇地“哎——”了一声。


    太叔洪暗戳戳地告诉她:“大王年轻的时候就很风流,啊不,其实现在也很风流!年轻的时候爱刺激,喜欢男妾,这?两年修身养性?,女妾纳的多了!”


    乔翎更加惊奇地“哎——”了一声。


    太叔洪又说:“大王虽然挑剔,但?也大方,不论男女,她只喜欢相貌好、又有才气的,也不吝啬于举荐,所以最后即便各奔东西,也有很多人?对她念念不忘。”


    乔翎心想,一个身居高位,又有能?力,相貌美丽还举荐自己当官的天?才姐姐,这?谁会不喜欢?


    转而?觑见?太叔洪眉宇间闪烁着的一点兴味,不由得又追问一句:“是不是还有别的热闹?!”


    太叔洪捂着嘴告诉她:“现在的刑部侍郎,嗨呀,你应该不认识他不过这?不重要啦——他从前还做过户部侍郎呢,那时候大王也是户部侍郎,他曾经?一度公?开向大王示爱,说愿意娶她为妻……”


    乔翎无语极了:“他算老几啊,还‘愿意娶大王为妻’,这?跟我和圣上?说‘我允许你带着江山来?嫁给我做小,在姜迈面前执妾礼’有什么区别?”


    太叔洪:“……”


    太叔洪叫这?稍显泼辣的比喻震动了一下,紧接着说:“所以后来?他被大王整治惨啦,这?会儿大王都成宰相了,他还在做侍郎呢……”


    乔翎哼了一声:“活该!”


    外边人?影一闪,太叔洪给惊了一下,立时正襟危坐起来?,换了一副端正肃穆的面孔出?来?:“好了,没什么事你就先出?去?吧。”


    乔翎咳嗽一声,行个礼,退出?去?,亲自往档案室里去?寻了往年案例记档,预备着带到自己的值舍去?看。


    档案室很大,里边又依据年份和类别分隔成了大小不同的屋舍,旧案卷宗在最里边的那间屋子,乔翎刚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积年的尘土味儿。


    她用手帕捂着鼻子,近前去?细细翻阅,依据类别取了几十本,自有戍守的吏员一一记录在册,以备查阅。


    出?了这?间屋子再?往外走,里头放置的档案明显就要新了,不只是卷宗的封面,就连卷宗上?的字迹,也没有经?过时间的晕染。


    到倒数第二间,乔翎随意地往里边瞟了一眼,只见?到一片花花绿绿。


    她随口问了句:“那里边是什么东西?不太像是正经?卷宗。”


    “哦,”把守的吏员说:“那是先前京兆府清查书店时缴获的涩情书画,还没来?得及出?来?,就暂且堆在这?儿了。”


    乔翎:“!”


    乔翎:“?”


    乔翎说:“哦~”


    吏员遂去?抱了一摞在手里,娴熟地用牛皮纸袋子装上?:“乔少尹,您带一些回去?审查一下!”


    乔翎夹到腋下,神情严肃道:“是得好好地批判一下这?种不良风气!”


    ……


    京兆府积年的案子很多,乔翎刚开始着手,求质不求速。


    不仅仅是看案子,也是想想如若叫自己来?判,最后会如何处置,亦或者律令条例是否出?现的瑕疵漏洞,需要及时修补。


    一上?午的功夫,乔翎看了几十份卷宗,中间又去?寻了京兆狱那边的记档来?对照,最后午间要吃饭的时候,便揣着两份觉得有些问题的卷宗去?寻崔少尹。


    “劳您来?帮我参谋参谋,这?两桩案子,最后是否都裁决的不太妥当?”


    崔少尹有些受宠若惊,接到手里迅速翻阅上?边那份。


    神都百姓黄某状告大嫂庞氏在自家大哥重伤之后冷眼旁观,不予医治。


    黄某无奈之下,不得不将兄长接到自己家里去?顾看,结果?没过几日,兄长还是咽气了。


    黄某气不过,便往京兆府去?状告大嫂庞氏蓄意害死兄长……


    最后裁决庞氏坐视丈夫亡故,不予医治,有罪,杖三十,服刑九年。


    崔少尹从头到尾瞧完,不由得叹息出?声:“真是件糊涂案啊。”


    他从袖子里摸出?一支炭笔来?,在卷宗上?勾画了几处疑点出?来?。


    黄某兄长亡故时,黄某及其兄长尚有寡母在世。


    大嫂庞氏尤其兄长育有两女一子,三孩童尚在稚龄。


    仵作验尸显示,黄某之兄在为庙宇盖顶时从高处跌落,伤及肺腑,回天?无力。


    崔少尹一一解释给乔翎听:“在正常情况下,婆婆都是偏向儿子,而?不是儿媳妇的,如若儿媳庞氏真的怀着恶意坐视丈夫亡故,为什么到京兆府去?状告的是黄某,而?不是他们兄弟二人?的母亲,甚至于文书上?也没有提及过这?位老母亲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呢?”


    “这?说明在这?位老母亲眼里,儿媳妇庞氏并不是有意要害死儿子的。”


    再?说第二条:“庞氏彼时正当壮年,但?想要一个人?带大三个孩子,也是桩不小的负担,她有什么理由冷眼旁观丈夫去?死?”


    最后是第三条:“因为她的丈夫伤得太重,明摆着是救不活了,再?去?吃药请医,也只会白白地耗费钱财,不如把钱留下来?,叫寡妇和三个孩子,以及上?了年纪的老娘多过活几日。”


    “实话好说,只是不好听,太冷酷,太无情了,只是又何尝不是伤心无奈之举呢。”


    崔少尹叹一口气,又说:“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未必做得准,不过……”


    他翻过页来?,瞧了一眼,发现黄某有着秀才的功名,便觉得此事有了七八成准:“这?个黄秀才,未必是真的有意去?害庞氏,只是他这?样将将有些体面在身上?的人?,是无法理解有人?在知道丈夫的伤治不了之后就一个钱都不再?往里花的这?种抉择的。”


    黄某觉得大嫂庞氏心肠冷硬,庞氏又何尝不觉得夫弟不可理喻?


    依照她的看法,反正人?已经?治不活了,难道要为了一个马上?就要咽气的人?花光家里的钱,全家一起跟着饿死吗?


    夫弟把人?抢走,硬生生治了几天?,可最后人?还是死了,还白受了几天?罪,何苦来?哉!


    乔翎道:“所以这?案子的确是判的太重了,是不是?”


    “是呀,”崔少尹叹息道:“可怜了庞氏,也可怜了那几个孩子。”


    黄家要是真的有钱,黄秀才的兄长,还至于爬那么高去?给庙宇盖顶吗?


    既然没那么有钱,黄秀才的兄长死了,妻子坐牢,一气儿丢了两个顶梁柱,留下的三个孩子该怎么办呢?


    叫黄秀才养着?


    上?有老娘,下有自己的孩子,再?加上?三个孩子,他养得起吗?


    尤其最年长的还是个小娘子,算算年纪,也差不多要说亲了,谁知道黄秀才这?迂腐叔叔会给侄女寻个什么样的人??


    饭菜摆上?来?了,他却也没吃,先写了张条子,叫人?照着卷宗上?的序号去?京兆狱中寻庞氏:“给她换一间好点的囚室,晚点有人?过去?问话。”


    小吏应声去?了。


    崔少尹回过神来?,羞愧起来?:“哎呀,这?是乔少尹的案子,我顺手就给……”


    乔翎摇头:“不是我的案子,是京兆府的案子。”


    她由衷道:“能?跟崔少尹这?样的同僚共事,我觉得很荣幸!”


    第 105 章


    乔翎这话说得真心实意。


    太叔洪的确叫崔少尹多带带她, 但是怎么带,如何带,可就有的斟酌了。


    她作为一个?凭借勋贵出身空降到京兆府的人, 崔少?尹这?样?寒门出身的文官,敬而远之才是正?常的, 结果真的遇上了案子,却如此细致谨慎地详细解说给她听,过后又第一时间把庞氏给提出来……


    能有这样的同僚, 其实是一种福气。


    崔少?尹连连推辞:“这?就太过誉了。”


    底层出来的官员,再不勤谨一点,要?怎么出头?


    又去看第二份卷宗。


    这?一份看得更快, 因为相关的记述很短。


    某年某月某日, 什么时辰,在神都城内哪个?临水区域, 两位贵人为争夺头鱼大打出手, 卖方因此事受到牵连,也挨了几鞭子, 伤到脸, 留了疤。


    所谓的头鱼, 就是渔网撒下去被打上来的第一条鱼, 许多人争相竞价, 倒不是为了吃鱼, 而是图个?彩头。


    那主持头鱼竞价的是个?某个?富商家里的儿子, 在外边也是有头有脸的人, 只是被打了几下也就算了, 但因此事坏了脸,那可就是大事了。


    两家协商未妥之后, 案子报到了京兆府,那伤人的少?爷被缉拿了,但后边就再无记载,草草结案了。


    乔翎说:“我去京兆狱那边翻过记档,有这?个?蔡十?三郎入狱的记载,却没有出狱的记载……”


    崔少?尹叹息道?:“这?个?蔡十?三郎怕只是来京兆府打个?转,掉头就出去了。”


    乔翎不由得道?:“那狱头和狱卒那边,也早就被打通了?”


    崔少?尹失笑道?:“你说呢?”


    乔翎也知道?自己是说了一句废话,不由得轻轻叹一口气。


    崔少?尹捡起筷子里握住,准备开始吃饭:“太叔京兆上任之后,就开始着手清查整个?京兆府,神都治安糜烂成了那样?,难道?只是狱头和狱卒们的过失吗?要?是前任京兆清正?廉明,他们难道?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无非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乔翎问?:“前任京兆呢?”


    崔少?尹答得言简意赅:“太叔京兆清查结束,奏明罪责,圣上下令把他砍了。”


    乔翎忍不住“咦”了一声:“只要?不涉及到自家那些臭鱼烂虾的亲戚,圣上理政还是很麻利的嘛。”


    “是啊,”崔少?尹吃了口馒头,咀嚼下肚之后,告诉她:“咱们圣上的脉,其实也挺好摸的,只要?你能办事,哪怕乖张不逊一些,他也就笑一笑过去了,对待那些特别有能力的,更是极其优容,但要?是办不了事,那可一点都不会客气。”


    乔翎点点头,也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了。


    两人吃到一半太叔洪才匆忙过来,瞥一眼瞧见旁边还摆着两份卷宗,就问?:“遇上存疑的案子了?”


    乔翎就简单讲了讲,而后道?:“崔少?尹都帮我剖析过了,我盘算着,蔡十?三郎那边儿,是不是得去苦主家瞧瞧?”


    虽然很可能是晚了,但总归也比就此掩埋来得要?好。


    “蔡十?三郎啊……”


    太叔洪端起碗来喝了一口汤,神情随之变得微妙起来。


    崔少?尹借着衣袖遮掩,悄悄告诉乔翎:“太叔京兆又要?开始说八卦了!”


    乔翎也不由得将耳朵竖了起来。


    果不其然,太叔洪在品味完“蔡十?三郎”这?四个?字之后,便愉快地打开了话匣子:“蔡家不过是个?寻常门庭,因为出了一个?能人,整个?鸡犬升天了!”


    他说:“右威卫大将军蔡和,是蔡十?三郎的兄长,说是兄长,可实际上……哼哼!”


    乔翎很配合地问?了出来:“实际上是什么?”


    太叔洪冷笑一声:“怕是他亲儿子!”


    乔翎饶是早先心有猜测,这?会儿真的听到,也不免吃了一惊:“啊?蔡大将军与庶母通奸?!”


    太叔洪竖起一根手指来晃了晃,紧接着面?带一丝古怪的微笑,侃侃讲来:“蔡大将军早年在乡中杀过恶霸,被官府通缉,不得不远走他乡,后来南下从?军,建下大功……”


    “圣上很赏识他,一力将他拔擢起来,为他赐名?为‘和’,又下旨加恩他老家的父母,令有司多加抚恤。”


    乔翎道?:“这?挺好的呀,后来呢?”


    “好什么呀,事情就坏在这?儿了!”


    太叔洪又喝一口汤,紧接着津津有味道?:“蔡家原本只是个?寻常人家,蔡大将军在外边出生入死闯出来一份功业,连带着整个?蔡家都飘起来了。”


    “蔡大将军的爹不姓蔡,他是入赘过去的,跟妻子姓蔡。眼见儿子发?达了,他也就起了花花肠子,与一个?寡妇勾搭成奸,打算纳妾,再改回本姓,蔡大将军的娘因此生生给气倒了。”


    “女人在乡下地方势弱,但是能叫女儿娶夫的人家,别管是否富贵,人丁必然是兴旺的,蔡家老太太不识字,就托她的堂兄弟写信,给儿子告状……”


    “然后关键的地方来了——蔡大将军知道?之后很生气,我爹居然给我娘戴了绿帽子,那我也要?给我爹戴绿帽子!”


    乔翎:“……”


    乔翎听得虎躯一震,不由得道?:“……绿绿相报何时了!”


    太叔洪胡乱摆摆手:“总而言之,蔡十?三郎就那么稀里糊涂地生下来了,蔡大将军带着爹娘跟这?个?孩子到了神都,那个?寡妇倒是没有跟来,仍旧留在老家,她头一回成婚,也留下了两个?孩子……”


    乔翎想了想,说:“这?对她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寡妇最怕的就是无依无靠,被宗族生吞活剥,留在老家,好歹能借到蔡大将军的光,别人知道?她还有个?儿子在神都,行事总要?忌惮几分?。


    要?是真的来了神都——蔡大将军总归是会有妻室的,到时候她成什么身份了?


    老赘婿的妾,还是蔡大将军的妾?


    连带着蔡十?三郎的身份也格外尴尬起来。


    还不如在老家逍遥自在呢。


    乔翎顺势问?了句:“蔡大将军娶妻了吗?”


    “当然娶了啊,说起来,还是圣上给做的媒。”


    太叔洪道?:“蔡大将军进神都城的时候年纪还不算太大,二十?九岁——那时候他没坐到右威卫大将军的官位上呢。”


    “闻家有个?守寡的女儿,比蔡大将军还要?大两岁,年岁上比较合适,婚事也就成了。”


    崔少?尹在旁道?:“蔡大将军身上有些匪气,义字当先,也护短,蔡十?三郎惹了官司,他要?回护,也不奇怪。”


    乔翎却说:“讲义气是一回事,欺负人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说:“吃完饭我先不回家,去苦主家里边走动走动,过去这?么久了,再去讯问?狱卒,只怕他们早忘了,但这?家人当时既然敢来京兆府状告,可见还是想求个?公道?的,过后想来也会关注着蔡十?三郎的动向。”


    崔少?尹点点头:“既如此,庞氏的案子就叫我来盯着吧。”


    看乔翎有点不好意思地要?去推拒,便笑道?:“不是什么大事,何必客气。”


    乔翎很认真地谢过他:“对庞氏来说,这?可是大事呀!”


    太叔洪近来在忙废黜坊市制度的事情,这?事儿不能一蹴而就,骤然间把所有的坊墙都给推了,容易出乱了。


    所以他协同底下的官员商议之后,决定先在靠近神都城墙的一个?坊市里进行试点。


    到了夜里,坊内的门户便不再关闭,也允许百姓和商人过去做生意,只是届时各方巡𝔀.𝓵逻乃至于如何发?放经商许可,最大程度上保证多数人的利益,就得一条条仔细打磨了。


    午后吃完饭两位少?尹有事要?做,他也没法?儿回府,京兆府内的三个?头头聚在一起彼此对视一眼,既有了些许同舟共济的患难意味,也平添几分?共谋大事的成就感。


    吃完饭,乔翎使人回越国?公府送信,告诉家里边自己晚点回去,同时骑上马,带着往与蔡十?三郎发?生了纠葛的商人家里去了。


    依照卷宗上记载的地址过去,到地方抬头一看,乔翎不由得愣住了。


    卷宗上记载的很清楚,与蔡十?三郎发?生纠葛的那户商人姓杨,现下循着地址过来,门前牌匾上挂着的已经是“常府”了。


    杨家人搬走了。


    乔翎心头因而浮起了一层阴翳,使人去找门房前来问?话。


    这?地段住的没什么达官显贵,常家的门房见是官府来人,不敢怠慢,忙不迭去寻管事前来应答。


    管事过来,先自拱手,继而笑问?道?:“这?位太太此来,可是有什么差使?”


    乔翎言简意赅道?:“你们搬到这?宅子里几年了?”


    管事怔了一下,倒是很快就给出了答案:“回太太的话,有三年了。”


    乔翎又问?:“把这?宅子卖给你们的,又是什么人?”


    管事不敢隐瞒,也怕惹上官司,当下一五一十?道?:“太太,我们这?宅子来路可是正?的,先前杨家人摊上了官司,银钱上周转不开,就找了中人,把这?宅子卖给了我们家老爷,当初是正?经在京兆府办了手续的……”


    杨家人摊上了官司,周转不开?


    是跟蔡十?三郎的这?桩官司,还是别的什么官司?


    她问?管事:“你可知道?杨家人往何处去了吗?”


    管事摇头,面?露难色:“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买卖结束,两家也就没联系了……”


    线索到这?儿就断了。


    乔翎预备着回京兆府去查一查,看杨家卖房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神都城内寸土寸金,这?地方虽然没住什么达官显贵,但也决计算不上是便宜。


    时人看重土地房屋,能狠狠心把房子卖了,除非是要?去置换更大的房子,不然一定是遇上了什么难处。


    乔翎如此思忖着,调转马头往回走,同来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吏却忽的往她跟前来,快跑几步,跟上马的步子。


    她同时仰起脸来道?:“少?尹,杨家是生意人,家里边有铺子呀。我往他们家铺子里去打听打听,看是同这?府邸一起卖了,还是现下仍旧做着买卖,再来回您,您看如何?”


    这?小丫头真是机灵!


    乔翎眼睛一亮,低头瞧着这?个?出门时崔少?尹点给自己的小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吏行个?礼,说:“我叫王庄,您叫我小王也行,小庄也行。”


    乔翎叫她:“小庄!”


    又说:“你去吧,知道?杨家的铺子在哪儿吗?”


    小庄说:“知道?!来之前我看过卷宗,都记下了!”


    旁边几个?同行的小吏不由得交换了个?神色,有的羡慕,有的妒忌,还有的懊悔不已。


    自己怎么先前就没想过赶这?个?趟儿?


    乔翎听她早早未雨绸缪,心下暗暗点头,当下道?:“去吧,有结果了就回去找我。”


    小庄清脆地应了一声:“哎!”再行个?礼,麻利地跑了。


    十?几岁的少?女,朝气蓬勃,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乔翎望着她的背影,心想:怪不得邢国?公跟姨夫都跟我说得找几个?门人呢,有人帮着办事,的确舒服又便利!


    ……


    乔翎打马折返回京兆府,隔着老远,就有门吏迎上来了。


    “乔少?尹,有人到这?儿来找您,说是您的亲戚。”


    我的亲戚?


    乔翎心想:我的什么亲戚,会到京兆府来找我?


    门吏没直接报着亲戚的来处,可见并不是神都城里新?认识的亲戚,难道?是南边来的亲朋?


    再一想,又觉得不对呀。


    真要?是南边来的,估计就去账房老师那儿了,怎么会到这?儿来找我?


    她心下古怪,倒是没有迟疑:“人在哪儿?”


    门吏指了个?位置给她看:“在那儿呢,我们请他进去坐,他也不肯。”


    乔翎顺着他指的方向去瞧,便见一个?青年男子正?蜷缩着身体,脸朝墙角,如同一朵阴郁的蘑菇一样?蹲在角落里。


    脚下是双皂靴,看着倒很新?,衣裳的料子却是平平。


    这?是谁啊?


    门房察言观色,小心地道?:“您是不是不认识他?”


    又说:“我们也盘问?了几句,他说是家道?中落,无以为继,长辈叫他来投奔您,混口饭吃……”


    那青年总共都没说过几回谎话,可他们每天在京兆府的门口见过多少?人?


    看他眼神飘忽,语气不定,就知道?是在扯淡。


    但真要?说这?是个?骗子,就给撵出去吧,好像也不太是?


    要?真是骗子,怎么敢求见乔少?尹,主动往这?上头撞?


    叫他进去坐,他也涨红着脸不肯。


    几个?门吏心里边觉得这?事儿奇怪,私底下合计了会儿,还是顺遂了他的意思,叫他在外边等着了。


    乔翎也在犯嘀咕呢,走上前去,叫了声:“喂,你是谁啊?”


    原本蹲在墙角的那朵蘑菇抬起头来,神情稍显忐忑地看着她。


    乔翎:“……”


    乔翎瞠目结舌,看着面?前的皇长子:“你到这?儿来找我干什么?!”


    皇长子声如蚊讷,没好意思说是自己想来的:“祖母叫我来跟着你长进一下……”


    乔翎:“!!!!”


    乔翎原地呆滞了好一会儿,才问?:“你爹知道?吗?”


    皇长子先是摇头,想了想,又去点头:“应该知道?吧?”


    乔翎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了。


    天杀的,你们真是稳赚不赔啊!


    皇室的倒霉孩子撞到她手里,要?是那种烂了根子的,就索性薅出来拉倒。


    如鲁王,又如二公主。


    要?是还能造就的,那就再试着调/教调/教。


    如大公主,如皇长子。


    偏偏这?还是个?阳谋。


    因为乔翎也可以置之不理,直接把人给撵走嘛!


    只是……


    她也忍不住想,多一个?懂民生疾苦的皇子,对于这?个?国?家,乃至于这?个?国?家的百姓来说,总归是件好事吧?


    只是……


    我凭什么白给他们家带孩子啊?!


    乔翎恶狠狠道?:“你想跟我干活,得加钱!”


    皇长子弱弱地应了:“哦……”


    乔翎恶狠狠道?:“你上一天班,就要?给我发?一天工资!”


    皇长子声音更虚弱了:“啊?”


    上班还要?给钱?


    偷偷觑着乔翎的神色,到底没敢说反对的话,老老实实应了:“好。”


    乔翎又说:“我这?儿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干不满一年就撤的话,我打断你的腿!”


    皇长子颤声应了:“噢,噢。”


    乔翎不能让他占据着有编制的吏员位置,挤了别人的名?额,想了想,再加一句:“对了,你只能做临时工!”


    皇长子:“……”


    贴钱当临时工是吧?


    他瑟瑟地应了:“噢,噢,好的,好的。”


    乔翎领着他去给门吏们介绍:“这?是我老家的亲戚,家道?中落了,来投奔我的。”


    几个?门吏的神情立时变得亲热起来:“哦,原来是乔少?尹的亲戚啊。”


    又问?:“小哥怎么称呼?”


    乔翎从?德妃的姓氏里拆了一个?字给他:“姓侯,家里排行老大,叫他侯大就是了。”


    门吏们便侯小哥侯小哥的叫了起来。


    乔翎支了个?人领着他去寻身吏员的衣裳,叫换完衣服再来找她,别的就没再管。


    那么大的人了,要?是一点事情都总不好,趁早滚蛋吧!


    她自己则一头扎进文书房里,依照着杨家那处房子的地址,寻了个?现任房主的记档和过户记录出来。


    那房子原来是杨家的祖宅,三年前卖给了常家,神都城里的房子价格过硬,只是杨家卖得急,价格较之同等地段的就要?便宜不少?。


    蔡十?三郎的案子,也是三年前发?生了。


    那之后没一个?月,杨家就卖了祖宅……


    乔翎手指落在那行记档上,心也跟着重重地坠了下去。


    小庄手脚麻利,很快回来复命:“杨家人的几处铺子都给卖出去了,这?会儿就只剩下了一间。杨家二郎,也就是当初跟蔡十?三郎生过龃龉的那一位已经离开神都,往外地去做生意了。”


    “倒是他的兄长杨大郎,此时还在神都,一家几口人,靠着那间铺子维持生计……”


    乔翎于是叫小庄带路,往那铺子里去寻杨大郎夫妻,见有官来,夫妻俩都有些诚惶诚恐。


    乔翎进了店里,便被请到了里屋。


    杨妻张氏便送了水来,退将出去,坐在门框上招揽生意,却没有出声,只是侧着身子,听屋里边的动静。


    乔翎问?起三年前的案子来:“当日一场争端,蔡十?三郎被如何判处?”


    杨大郎没想到她是为这?事儿来的,显然一怔,回神之后,心底不由得丝丝缕缕地生出了无限凄楚来。


    杨家祖籍神都,在这?里扎根几百年了,那处宅子,也是一代?代?先祖心血凝聚,不是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谁会去卖祖宅呢!


    “我那时候太年轻了……”


    杨大郎涩声说:“就为了赌一口气,早知道?……不该去闹的。”


    杨家兄弟三个?,感情深厚,所以知道?弟弟受伤了之后,杨大郎虽知道?蔡十?三郎是大将军府上的衙内,但也气不过,想去给弟弟讨个?公道?。


    没有这?么欺负人的啊。


    我弟弟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还没有娶妻呢,脸上皮开肉绽留了一道?疤,你们多少?得道?个?歉吧?


    可蔡十?三郎是怎么说的?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配叫我低头道?歉?!


    当时就叫人把杨大郎给打出去了。


    杨大郎年轻气盛,咽不下这?口气,告到京兆府去,因此叫蔡十?三郎火冒三丈。


    蔡十?三郎还觉得委屈呢。


    你们跑到蔡家来大闹,我看在你是为了你弟弟的份上饶了你,你居然还敢去京兆府状告我?!


    你这?是蓄意找死啊!


    蔡十?三郎去京兆府,在杨家人面?前走了个?过场,第二日就大摇大摆地往杨家的铺子里去了。


    杨家人且气且急,又拿他没有办法?。


    蔡十?三郎放话出去,神都城里,有他就没杨家,有杨家就没他!


    蔡家是什么门庭,杨家又是什么人家?


    本就是官商有别,再有蔡十?三郎这?样?混不吝的纨绔折磨,杨家的买卖很快就做不下去了。


    向来民不与官斗,杨老爷也后悔了。


    再听说蔡十?三郎往外放话,斟酌再三,终于还是把祖宅卖了,打算带着全家离开神都城。


    树挪死,人挪活。


    只有杨大郎不肯走。


    “凭什么就要?走?”


    时过许久,他红着眼眶,仍旧能够明白当初做出留下这?个?抉择的自己:“是我不知天高地厚,是我不识抬举,是我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可是一开始,只是因为他打了我弟弟,我去求个?公道?,难道?我有错吗?”


    乔翎默然良久,终于问?:“先前那份卷宗并不合规,京兆府可以发?起重新?调查,你要?再去告蔡十?三郎一次吗?”


    杨大郎问?:“就算是最后罪名?坐实了,蔡十?三郎又会被如何判刑呢?”


    乔翎不假思索,便答了出来:“蓄意伤人,贿赂,逃刑,三项加起来,约莫会被判处七到十?年的处刑。”


    张氏隔着帘子,在外边咳嗽了一声。


    杨大郎沉默了一会儿,继而笑了:“若是如此,怕就真是把蔡家得罪死了吧。”


    他迟疑着问?:“我能考虑一段时间吗?”


    乔翎颔首说:“可以。”


    杨大郎问?:“您怎么称呼?”


    小庄在旁道?:“这?是我们乔少?尹。”


    杨大郎“哦”了一声:“原来是乔少?尹。”


    又说:“等考虑清楚了,我能去京兆府找您吗?”


    乔翎站起身来,预备着离开了:“当然可以。”


    杨大郎同时起身,道?了声谢,送她离开这?稍显简陋的屋子。


    杨家人还是在做生意,只是已经不是水产,而是瓷器买卖了。


    乔翎回想起记档上的叙述,乃至于今日所见的物是人非,心下唏嘘不已,临别之前,不由得歉然道?:“是京兆府失职,才害得你们沦落至此……”


    杨大郎戚然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张氏掀开帘子,转身进了里屋,声音压低,难掩愤恨:“现在说的倒是好听了!”


    她行走过去的地方,那褪了色的竹帘还在半空中胡乱摇晃。


    “你这?臭婆娘,胡说八道?些什么?!”


    杨大郎赶忙解释道?:“她就是知道?乔少?尹心肠好,才敢这?么说的……”


    里屋里有压低了的,心酸的抽泣声传来。


    乔翎微微摇头:“不怪她。”


    好好的日子被毁了,谁不怨呢?


    乔翎牵着马出了门,没急着骑上去,倒是愈发?觉得自己先前盘算的,以朝廷官署为主体发?起诉讼这?事儿可行了……


    ……


    崔少?尹往京兆狱里去见了庞氏。


    几年的牢狱生涯,极大地摧残了这?个?女人。


    她应该还没有四十?岁,但是两鬓的头发?都已经白了。


    崔少?尹问?起了当年的案子,情节同他猜测的相差不大。


    为防万一,他又循着地址,往黄秀才家里,乃至于庞氏夫妇居住的村子里去走了一趟。


    出城一趟,再催马赶回来,一路上连口水都没喝,回到值舍,嗓子简直要?冒烟了。


    崔少?尹去摸水壶,却提了个?空,晃一下,里边空空如也。


    喉咙里的干涸愈发?叫人难受了。


    他出了门,就见一个?穿着吏员衣服的青年人在院子里打转。


    崔少?尹果断叫他:“你是在谁手底下听事的?”


    皇长子身体一僵,侧着身体,低下头说:“我是在乔少?尹手下……”


    崔少?尹听了也没多想,他知道?乔翎下午也有事要?做嘛,留个?人在这?儿多正?常!


    当下果断吩咐下去:“别在那儿闲逛了,没事儿去给我烧壶水!”


    皇长子:“……”


    我都没给我阿耶烧过水呢,你是谁啊就叫我烧水?!


    崔少?尹瞪着他:“你还愣在那儿干什么?怎么呆头呆脑的!”


    皇长子:“……”


    皇长子忍气吞声道?:“哦,哦,好的。”


    崔少?尹觉得这?人好像有点眼熟,只是他低着头,一时之间倒也没认出来。


    他心里边还嘀咕呢,乔少?尹真是太年轻了,怎么找这?么个?愣头青来干活?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第 106 章


    皇长?子提着水壶走出去了, 才想起自己不知道该去哪儿烧水。


    硬着头?皮寻人问了,一路找到厨房去,又瞧着那个土灶发起了呆。


    厨房里的人上下?打量着他, 倒不是很看得上那身吏员的衣裳,只是觉得他眉宇间的气度和手脸上的皮肤都不太像是寻常人。


    摸不清根底, 就要客气几分:“小哥儿有什么?事要做?”


    皇长?子晃了晃手里的空水壶:“来烧壶水。”


    就有人给他指了指水缸和灶台的位置,又问:“小哥儿怎么?称呼,是在哪位大人手底下?办事的?”


    皇长?子又答了:“我姓侯, 乔少尹手底下?的人。”


    厨房里的人听了,马上客气起来,另给他提了一壶烧开?了的水:“侯小哥赶紧给乔少尹带过去吧!”


    皇长?子客气地谢了她?, 提着水壶往回走, 又想:但是刚才吩咐我烧水的可不是乔少尹啊!


    看服制,该是京兆府的另一位少尹?


    嘶——叫什么?来着?


    朝中人那么?多, 一时半会儿的, 完全?想不起来了啊!


    ……


    值舍那边,乔翎折返回来, 跟崔少尹碰头?, 两下?里都说起这一日的经历来。


    崔少尹说:“我往黄家人所?在的村子里去走了一趟, 虽然过去了几年, 但还有人记得庞氏的事儿, 黄秀才太糊涂了!”


    他眉头?皱起, 惋叹之情溢于言表:“庞氏同丈夫素日里并没有什么?矛盾, 也没有要害死他的理?由, 村子里的人提起这桩案子, 起初含糊其辞,不肯明说, 被?我恫吓之后,才肯吐露实情。”


    “乡下?地方?,向来都是这样的。丈夫对妻子也好,妻子对丈夫也罢,哪怕是儿女对父母,一旦真的对方?得了无从挽回的病症,就无谓再去往那个无底洞里边砸钱了,不是不怜惜要死的人,而是要顾全?更多的、能活下?来的人。”


    “黄秀才的寡母、庞氏的婆婆已经亡故,生前?同娘家走动得还算勤,我使人过去问了,那边也说,她?是不恨儿媳妇的,也没想到黄秀才会去状告……”


    乔翎听得有些难受:“当时审讯这案子的时候,他们没有辩解吗?”


    崔少尹脸上浮现出几分?嘲弄之色来:“乔少尹,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这些的。”


    他说:“这还是妻子跟丈夫呢,如若换成?儿女对父母——要是叫当初的主审官知道,居然有人不愿意负债累累去替爹娘看病,儿女怕是要被?送上断头?台的,你信不信?”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对于最底层的那些心里边只有生存两个字的百姓来说,用孝义的枷锁去捆绑他们,是不合时宜的。


    但是这话能对外说吗?


    不能!


    这太不正确了!


    乔翎缄默了一会儿,又问:“那庞氏那边?”


    崔少尹道:“已经放出去了。”


    乔翎点点头?,又问:“庞氏的几个孩子呢?”


    崔少尹再叹口气:“黄秀才养着呢,不说是过得好,但也没蓄意苛待就是了。”


    他说:“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很少有纯粹的王八蛋,一点好事都不干,也很少有纯粹的好人,从来不作恶,多的是黑白之间的灰色人物。”


    乔翎明白他的意思。


    黄秀才是好人吗?


    可他又迂腐地将嫂嫂庞氏送进了监狱,害得她?与孩子骨肉分?离。


    黄秀才是坏人吗?


    可他本意里并没有什么?恶毒的心思,他是真的觉得嫂嫂见死不救,太过分?了。


    甚至于在嫂嫂入狱之后,也艰难地抚养着三个孩子……


    乔翎若有所?思,许久之后,才说:“是京兆府的裁决出现了问题,也是底层百姓生存条件的客观限制,他们对意外的应对能力太差了,但这并不应该是他们的责任,而是朝廷应该努力去改变的事情。”


    “朝廷应该建立起更严密的对待官员能力的考核制度,还要加强文教……”


    崔少尹听得面露欣慰:“对啦,就是这样!”


    他说:“乔少尹,京兆府里,你我是仅次于太叔京兆的人了,而神都城多大,里头?有多少人,每天出多少案子?我们即便是三头?六臂,也是办不完的!”


    “所?以就得去抓要紧的事情,拣选可用的人才,叫他们替我们去办案,我们在后边进行审核与筛查,同时呢,也高屋建瓴地察觉到当下?的制度和律例在哪个方?向还有空缺——这才是我们应该做的事情!”


    崔少尹指了指摆在案上的卷宗,说:“我这回跟你一起理?这个案子,就是陪太子读书了,事实上,这一步我早就走过了,只是你初来乍到,并不谙熟于京兆府的流程,所?以自己领头?办上几十桩案子练手,也磨一磨身边的人,是很应该的。”


    乔翎郑重道:“崔少尹,受教了!”


    崔少尹笑着摇摇头?,紧接着严肃起来:“我可不是为了听你说一句‘受教了’才讲这些的,你得正经请客才行!”


    乔翎听得忍俊不禁,点头?应了:“好!”


    转而又说起自己查探的结果来:“杨大郎那边没给准信,说是有了结果就来找我……”


    崔少尹对此反倒不觉意外。


    无论是杨大郎的说法,还是杨家这些年的境遇,同样的事情见得多了,办案办得久了,都不稀奇了。


    乔翎倒是说起另一事来:“你给我选的那个人,那个小庄……”


    她?没明确地说出来,但是崔少尹已经明白了,哈哈笑道:“不错吧?!”


    乔翎点头?:“很机灵!”


    崔少尹说:“她?是个可造之材,心地不坏。”并没有说别的。


    乔翎略品了品,就知道这里边必然有些机窍,见崔少尹不愿说,也没多问。


    他跟她?说得够多了,再多,就是交浅言深了。


    这档口皇长?子提着水壶从院子外边过来了。


    崔少尹原先跟乔翎说话的时候倒是还没有觉察出来,这会儿看他提着壶过来,原本就超负荷的嗓子就再度开?始冒烟了。


    他有点不满:“怎么?这么?久才来?”


    又跟乔翎说:“你手底下?这个人蠢蠢的,不机灵!”


    这个评价落到地上,之于皇长?子而言,简直是当胸一刀!


    乔翎:“……”


    皇长?子:“……”


    崔少尹说完了也没多想,接过水壶进屋去倒水,一边倒,一边又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哎?我看你仿佛有些面善,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皇长?子耷拉着一张死鱼脸,说:“有吗?我怎么?不记得呢。”


    崔少尹平日里虽也上朝,但是跟皇长?子离得远,从前?又没有什么?交际,这会儿皇长?子换了身暗色的黄衣吏服制,就更是模糊了他那本就不算清晰的记忆。


    他把?水壶搁下?,端起水杯来,吹了吹,若有所?思地瞧着皇长?子:“真是有点面善啊……”


    又问:“你姓什么??”


    皇长?子道:“姓侯。”


    “哦,”崔少尹顺口叫了声:“小侯。”


    皇长?子:“……”


    乔翎:“……”


    崔少尹还在那儿想:“我好像也不认识什么?姓侯的人?你爹是谁,老侯?一点印象也没有。”


    皇长?子:“……”


    乔翎在旁边强忍着笑,说:“这是我老家的亲戚,你可能是看我看多了,所?以才觉得面善。”


    “是吗,”崔少尹虽觉得不太是这么?回事,但也没有过多纠结,再吹一吹杯中水,轻啜一口,告诉皇长?子:“下?次看见上官有事吩咐,就早点往前?走,不要呆呆的站在那儿,你虽然是乔少尹手底下?的人,但并不是只受令于她?,知道吗?”


    进京兆府来做吏员,尤其是还是临时工,怎么?还不知道机灵点,多在上官面前?露露脸?


    难道还等?着我这个少尹去伺候你不成??


    真是块朽木!


    乔翎艰难地在一边忍耐着,不要当场笑出声来。


    皇长?子忍气吞声,卑躬屈膝地点了点头?:“嗯,知道了。”


    崔少尹又提点他,说:“厨房那群人,招子亮着呢,看你是新?来的,就会试你的成?色。”


    “我叫你去烧水,不是真的烧水,是叫你直接提一壶水过来的意思,你进门之后就说是崔少尹吩咐的,他们会马上给你的。”


    皇长?子心下?郁卒起来,那你不把?话说清楚?


    讨厌所?有不把?话说明白的上司!


    我以为真要我去烧水呢!


    崔少尹是个从底层升上来的人精,一眼?就瞧出来他的不忿了。


    他看乔翎待这个愣头?青也淡淡的,就知道并不是十分?亲厚的关系,这会儿也直言不讳,摇摇头?,说:“小侯真是不太灵光!”


    皇长?子:“……”


    乔翎:“……”


    崔少尹是真的渴了,坐在那儿喝了大半壶水,才打道回府。


    乔翎则领着皇长?子往自己值舍里边去,又叫人去喊小庄过来。


    前?头?诸多吏员们都在那儿候着待命,听人说乔少尹叫小庄过去回话,就如同水面上砸下?去一块石头?似的,随之泛起了涟漪来。


    有替她?在上官面前?露了脸高兴的,也有觉得这小娘子能钻营的,聚头?在一起说酸话的。


    “我们老资格的人都没吭声,她?急匆匆地凑过去了,年轻人一点也不知道沉淀……”


    还有人说:“蔡十三郎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乔少尹当然不怕,可咱们是什么?人,有乔少尹的底气吗?”


    “出头?的椽子先烂,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明白!”


    小庄向前?走得太快,没听见身后人说的这些酸话。


    她?还年轻,脸上朝气蓬勃,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平白就多三分?亲切。


    进了门,行个礼,既不多说什么?,眼?睛也没四下?里乱转。


    乔翎正伏案在写蔡十三郎与杨二郎纠葛的卷宗,忙里抽闲瞧了她?一眼?,说:“你把?这案子从头?开?始捋一遍,叫我听听,看有没有什么?遗漏了的。”


    小庄清脆地应了一声,从最早的那份卷宗开?始,先说两人起龃龉的缘由,再说乔翎发现的疑点,末了再将今日先跑常家、再去杨大郎铺子里的经过讲了,洋洋洒洒,娓娓道来。


    乔翎点点头?,又问她?:“识字吗,读过书没有?”


    不去考科举,却到京兆府来做吏员,对于一个年轻又聪明的小娘子来说,是很划不来的一件事情。


    加之崔少尹的含糊其辞,乔翎猜测,小庄的身世或许有些难言之隐——本朝科举,须得三代清白,还得有举人作保才行。


    她?没法子去考,所?以才会到京兆府来。


    而有着这样的身世,读书识字就成?了一件奢侈的事情。


    果不其然,小庄说:“只读过几本启蒙的书,会写字,但是写得不好。”


    乔翎了然地点了点头?,却没再跟她?说话,而是忽然间问皇长?子:“你再把?她?刚才说的案件经过复述一遍我听听。”


    皇长?子:“啊?!”


    皇长?子瞬间回到了被?圣上抽查文章背诵时的恐怖瞬间。


    最恐怖的是从前?在御书房的时候,他前?边有表现优良的大公?主,后边说表现优越的二皇子。


    现在他前?边还有个表现优越的小庄……


    只是小庄才多大啊,估计也就是他一半的岁数,怎么?能在小孩子面前?输阵!


    皇长?子磕磕绊绊地开?始复述,虽然也有些许小小遗漏,但也算是讲了个七七八八——因为案件经过跟文章不一样,前?者是个有血有肉的真实事件,后者却容易有大段的华丽炫技。


    前?者有明显的情节,所?以好记。


    乔翎听了也没作什么?评价,而是同小庄介绍:“这是我的一个亲戚,以后也会在京兆府当差,他比你年长?一些,你叫一声侯哥吧。”


    小庄便转过身去,笑眯眯地朝他拱了拱手:“侯哥好。”


    乔翎也同皇长?子介绍小庄:“这是小庄。”


    皇长?子稍有点不自在地朝她?点了点头?。


    小庄笑着回礼。


    乔翎将手里边的卷宗收了起来,同时道:“小庄,你侯哥初来乍到,不懂京兆府的规矩,你事无巨细地教教他。”


    又说皇长?子:“找几本启蒙的书借给小庄看看,再给他寻几本字帖练练字。”


    两人都点头?应了。


    乔翎又问小庄:“你家里有纸笔吗?”


    小庄有点赧然地摇了摇头?:“先前?崔少尹给了我一些。”


    那就是有,但是不多,自己也买不起了。


    乔翎听了反而笑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能坦荡地向人展示自己的困窘,是很难得的事情。


    她?顺嘴跟皇长?子说了一句:“无妨,叫你侯哥一起给你置办上。”


    皇长?子任劳任怨:“……噢噢,好的。”


    小庄笑眯眯道:“那就先谢谢侯哥啦!”


    乔翎起身,打算去将手中卷宗归档,同时朝两人摆摆手:“你们找个地方?说说话吧,今天结束了,明天见。”


    小庄利落地应了声:“是,乔少尹,明天见!”


    皇长?子落后一步,迟疑了会儿,也说了句:“明天见。”


    乔翎没管这俩人怎么?想,去把?自己的事情办了,果断下?班了。


    ……


    韩王府。


    公?孙姨母、公?孙宴,乃至于白应与柯桃在这儿连吃带住好几日了。


    韩王与世子也从最开?始的头?皮发麻,到现在的彻底木了。


    住吧,活爹活娘们。


    你们能住在这儿,总比把?这儿炸了来得要好……


    不就是吃吃喝喝吗,我们养得起!


    乔翎过去的时候,就见公?孙宴跟白应躺在摇椅上晒太阳,柯桃在屋子里咬着笔头?看书。


    公?孙姨母却并不在。


    见她?过来,白应坐直身体,起身来迎,公?孙宴却是一动一动。


    乔翎果断给他来了一脚:“没看见来人了啊!”


    公?孙宴从摇椅上跳起来,同时大叫道:“我们又不是没见过,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干什么?!”


    乔翎理?直气壮道:“因为这里总共就只有两把?摇椅,而我也想坐!”


    公?孙宴更委屈了:“大夫都起来了,空了一把?,你倒是坐呀。”


    “那可不行,”乔翎道:“白大夫是起来迎我,马上也要再坐回去的。”


    韩王府的侍女见有客来,忙送了茶和水果过来,看少了把?椅子,又赶忙另搬了一把?来。


    乔翎伸手从果盘里提了两颗山楂,说起了自己的来意:“我现下?在京兆府当差,想着寻几个可靠的帮手,你们现下?要是无事可做,不妨来帮帮我。”


    “白太太就不必说了,是个极可靠的大夫,公?孙宴你呢,也能随机应变。”


    “不过我们丑话说在前?边,编制是没有的,你们全?都是临时工,工资由我来发,保管不会亏待也就是了。”


    白应与公?孙宴还在思考,房里原本坐在书案前?的柯桃就已经出现在了窗户前?。


    她?两手攥着栏杆,宛若身外囚牢,向外渴望地张望着,动情地道:“乔太太,我愿意去,我不要钱!”


    乔翎:“……”


    白应回过头?去,很认真地跟她?说:“桃娘,你不能去,你要好好读书,这不只是我的意思,也是你月娘姐姐的意思。”


    柯桃郁郁地重又坐回到书桌前?了。


    而白应在斟酌之后,倒是点了头?:“原本是想在神都城里开?一家医馆的,既两次都没有成?,也就罢了。京兆府的差役么??也不错。”


    公?孙宴也说:“既然没有编制,那不就是来去自由?可以的。”


    两人当时就给出了明确地回答,乔翎有点高兴,盘算了一下?,说:“明天我有约了,后天吧,我再问一问另外几个人,看大家时间方?便的话,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


    马上就要一起共事了,总得凑在一块聚聚不是?


    公?孙宴与白应长?日无事,自然应承。


    公?孙宴转头?告诉刘管家:“凄然,后天家里可能会有客人,先预备上……”


    又问乔翎:“几桌?”


    乔翎觑了神情木然的刘管事一眼?,不好意思道:“在这儿吃啊?”


    她?原先想安排在越国公?府的……


    公?孙宴热情洋溢地道:“别拘束呀,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刘管事也说:“别拘束,王爷说了,在这儿就跟在自己家一样。”


    乔翎还是摇头?推拒了:“别了吧,我也算是领头?人了,在韩王府吃饭算怎么?回事?还是得去越国公?府。”


    公?孙宴稍觉遗憾,但是尊重:“也行。”


    这事儿就此敲定下?来。


    乔翎将那两颗山楂送进嘴里,不知道是品种优良,还是的确熟的透了,只有些微的一点酸,剩下?的就是软糯绵甜了。


    她?问刘管事要了一小袋,揣在袖子里,骑马回越国公?府去了。


    乔翎先去了正房一趟,真挚地询问猫猫大王是否愿意加盟自己的团队,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后,遂又与它相约后天晚上一起吃饭。


    猫猫大王也答应了。


    梁氏夫人也替她?高兴:“后天吃完,也该寻个空请你姨夫和那位崔少尹来家里吃个便饭的,人家用心地带你,咱们领情之余,也得有所?表示。”


    想了想,又说:“后天吃完大后天吃,你也太忙了,我给成?安和崔少尹的夫人下?个帖子吧,再找几个作陪的来组局,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我来办。”


    乔翎清脆地叫了声:“谢谢婆婆!”


    又从口袋里拎了两颗山楂出来:“婆婆吃山楂~”


    等?她?走了,梁氏夫人还在端详那两颗山楂呢:“乔霸天也太抠门了吧,就给我这么?两颗……”


    乔翎回到正院,没进门呢,就听见院子里的笑声了。


    还有徐妈妈无奈的声音:“金子,你出来呀,那可不是给你准备的窝。”


    徐妈妈新?寻了十几只花盆,专门拣选了松下?土装充,预备着种花。


    金子原本还趴在院子里假寐,瞧见之后,就站起身,摇着尾巴到铺完土的花盆里趴下?啦!


    乔翎进去瞧见,劳累了一天的心绪骤然间轻松下?来。


    她?从口袋里取了山楂出来,徐妈妈,玉映,院子里的侍女们人人有份。


    最后还剩下?一颗,她?没有吃,想了想,摆到床前?的柜子上了。


    内室里没有旁人,乔翎悄声说:“姜迈,你也来吃,一点也不酸的哦~”


    这时候距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她?活动一下?肩膀,往书房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徐妈妈来喊她?:“太太,吃饭了,今晚上有栗子炖鸡吃,好新?鲜的!”


    乔翎应了一声,夹了张书签在没看完的书里,转身出了门。


    侍女们已经摆了饭,开?胃的小菜和香药果子,烧鹌鹑,鹿鸡同炒,葱烧鲤鱼,几种菜式里边,栗子炖鸡的香味格外突出。


    乔翎从张玉映手里边接了筷子,同时奇道:“栗子熟了吗?”


    “是早熟的品种,”徐妈妈告诉她?:“大苗夫人午后使人送过来的。我让她?们剥了一些烧鸡,剩下?的还在那儿搁着呢。您吃着觉得好,明天再做来吃。”


    乔翎问:“府里别的几处送过了吗?”


    徐妈妈道:“老太君、太夫人、二夫人那儿我都安排人送过去了。”


    乔翎点点头?:“那就好。”


    板栗甜糯,鸡肉鲜嫩,菜里边加了一点辣椒调香,最后撒一撮香菜,堪称完美!


    乔翎吃了满满一碗,末了用茶漱了口,照旧往书房去看书了。


    她?今天回来得早,张玉映也不催促,跟着过去替她?多点了几盏灯,又挨着打开?灯罩,默不作声地把?灯芯调得亮些。


    末了,又寻了本书在旁边坐下?,也看了起来。


    乔翎已经把?想看的律令条例看完了,再看一本姜迈看过的游记,又叫徐妈妈给找了几块木料,持着雕刻用的道具,打算雕几个小玩意儿来练练手。


    马上就要往中山侯府去做客了,她?盘算着,要不要仿照着丛丛她?们的样子,雕几个小人儿送去做礼物?


    张玉映早就知道自家娘子有这本领,先前?还收到过苹果雕成?的花儿,这会儿瞧见,倒也不觉惊奇。


    两人各有各的事情在做,气氛融洽,如是等?到了时间,又一块往卧房那边去。


    路上,乔翎也对她?发起了邀请:“玉映,你想不想到京兆府去当差?”


    张玉映听得一怔,过后稍显遗憾地摇了摇头?:“娘子厚爱,只是我并不适合京兆府。”


    乔翎有点不解,说:“可以做文书之类的工作呀!”


    张玉映顿了顿,无奈道:“娘子,我是罪官之女,政审通不过。”


    乔翎:“……”


    张玉映瞧她?满脸郁卒,不由失笑,又说:“前?不久,齐王妃使人送信过来,想找个人帮她?一起打理?济善堂,我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她?有些歉然:“叫娘子失望了。”


    乔翎很替她?高兴:“我怎么?会失望?你有自己的路要走,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这很好啊!”


    侍女们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水,乔翎去泡了个澡,擦干头?发之后,便舒舒服服地躺到了塌上。


    屋子里的灯都熄了,只有外间还为守夜的侍女亮着两盏。


    乔翎拉起被?子盖住自己,正准备合眼?睡觉,忽然间察觉到周遭好像有点不对劲儿。


    视线正对着的紫檀屏风,再远一些的多宝架,床头?的小案,各处放置的摆件,帘幕放下?之后隐约只能瞧见一角的梳妆台,那妆台上放置的明镜借了月夜的光,一片莹莹。


    好像有哪里不对?


    她?迟疑着坐起身来,环顾左右之后,将目光落到了床头?案上。


    “翡翠!”


    乔翎叫今晚守夜的侍女:“我放在床头?案上的山楂,你丢掉了吗?”


    翡翠推门从外边进来,下?意识往案上瞧了一眼?,迟疑着,茫然道:“……太太,案上有过山楂吗?”


    怎么?会没有,我先前?亲手放上的呀!


    乔翎怔住了。


    翡翠也有些不明所?以:“太太,是少了什么?东西吗?”


    乔翎回过神来:“哦,不,没有……”


    她?说:“什么?也没少。”


    乔翎心想,从我把?那颗山楂放下?,到我洗完澡过来,中间隔的时间那么?久。


    侍女们来来往往,备不住就是谁过来拿走了,亦或者觉得我不想要了,所?以丢掉了呢?


    可是……


    翡翠还停留在门前?,稍显忐忑地叫了声:“太太,您还好吗?”


    “我没事儿,”乔翎朝她?笑了笑,说:“你出去吧。”


    “嗳。”翡翠轻快地应了一声:“您要是有什么?事,随时喊我,我就在外边。”


    说完,轻轻退了出去,将门合上。


    乔翎将被?子重新?拉起,却是久久没有合眼?。


    第 107 章


    下午。


    乔翎办完该办的?事项, 便麻利地离开了京兆府。


    小庄则协同皇长子一道?出去,往门房那边去签离:“我们这类吏员上班的?时间,跟官员们是一致的?, 只是如若太叔京兆、乔少尹、崔少尹三位没有及时下值,我们就得在外边等着, 以备随时听候差遣。”


    “这会儿他们三位都离开了,我们也就可以走了。”


    “走的时候要在门房这边签离,记下离开的?时间, 来的?时候也得签到?才行,做到?出入都有痕迹可寻……”


    又跟他说了早晨上班的?时间。


    皇长子听得眼前一黑:“怎么这么早?”


    平日?里官员们上朝的?时间其实就很早了,夏天天亮的?早还好?一些, 到?了晚上, 天不?亮就得起身收拾,预备着出门!


    可是京兆府这边的?吏员们签到?的?时间, 居然比上朝的?时间还要早半个时辰!


    小庄好?脾气地笑了笑:“一直都是这么规定?的?呀。”


    又说:“因为有些官员并不?会直接去待漏院等着上朝, 或许是要来取什么公文,亦或者赶早来办什么事情, 这就需要我们更早一些在这儿待命。”


    她?在签离表上记了名?字, 门吏核对之后, 表格又递到?了皇长子那?儿。


    他一边写, 一边听小庄问?:“侯哥, 我们找家茶亭, 坐下来边喝边聊吧?”


    皇长子自无不?应。


    等签离结束, 他叫小庄领着, 往京兆府不?远处的?一座茶亭去了。


    两人这会儿身上还穿着京兆府黄衣吏的?服制, 茶亭的?老板娘见了难免要客气三分,即便那?桌子是干净的?, 也忙不?迭再擦了几下。


    又叫人送了茶和几样点心过来。


    皇长子瞧了一眼,碰都没碰。


    小庄看在眼里,却是不?动声色。


    只是接着先前的?话茬,继续说:“早晨上值的?时间是固定?的?,我们这些在乔少尹手下做事的?,就得在她?下朝之前把该做的?做了,这一日?乔少尹打算做什么,我们约莫会被分到?什么活计,心里边都得做到?有数。”


    “哦,侯哥,别?忘了每天早晨去厨房要水……”


    皇长子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专门去要水。


    水这东西,不?都是连眼神都不?需要浪费一个,就有人给送到?手边的?吗?


    哦,其实也没变。


    就是这会儿乔少尹变成了连眼神都不?要浪费一个,就有人给送到?手边的?人,而他成了送水人罢了!


    真是令人痛苦的?转变!


    小庄还在倾囊相授:“京兆府的?厨房总共就那?么六七口灶台,喝水的?有多?少人?更别?说一旦下了朝,所有人都会同一时间回去。”


    “三位上官,也就是太叔京兆和乔、崔两位少尹,他们手底下的?人是不?需要去烧水的?,但?凡厨房有,马上就能提到?,但?是那?壶水是刚烧开的?,还是烧开放了一会儿的?,就不?一样了,不?同人喜欢喝水的?火候也不?一样……”


    皇长子心想:哦,天呐,原来一壶破水还得讲究火候?


    这不?都是太监干的?活儿吗?!


    差不?多?就得了!


    这些上位的?人臭讲究怎么这么多?!


    又忍不?住:我从前难道?也是这种吹毛求疵的?贱人?


    不?会吧,我真的?有那?么贱吗?!


    皇长子被教?授了一脑袋“如何在京兆府做牛马”的?经验,最后怀揣着对自我阶级的?怀疑,摇摇晃晃地离开了。


    他倒是还记得乔翎说的?话,问?小庄:“你住在哪儿?晚点我让人把东西给你送过去。”


    小庄不?太敢相信他的?记性,就没用嘴说出来,问?老板娘要了纸和炭笔,清楚地写在条子上,双手递了过去。


    皇长子浑然不?曾发觉自己?被怜爱了,和煦地朝她?点点头,付了茶钱,回家去了。


    桌上的?点心上来的?时候是什么样,这会儿还是什么样。


    小庄叫老板娘给包起来,然后伸出手来:“老板娘,你没找零哦。”


    老板娘脸上一黑:“小庄!那?位客人也没说要找零啊……”


    皇长子刚才看也没看,摸了块银角子就递过去了。


    在他的?意识里,这就是零钱,甚至于这还是出门前专门找管事要的?,难道?还有钱能比这更零碎?


    但?是小庄知道?,他给的?那?块银角子,起码能在这儿喝二十杯茶,吃二十盘点心!


    老板娘怨念不?已地抓了一大把铜钱给他。


    小庄笑了笑,只拿了一半:“见者有份嘛,姐姐。”


    老板娘这才高兴了,一边帮她?把那?盘点心包起来,用麻绳系好?,一边问?:“那?是谁啊?”


    小庄将杯子里的?余茶喝了,一抹嘴,说:“应该是哪个富贵人家里的?少爷吧,不?知道?怎么想的?,到?京兆府来了。”


    老板娘又开始擦桌子了:“吃几天苦,他自己?就走啦。”


    小庄笑了笑:“谁知道?呢。”


    她?拎着点心,脚下生?风地回家去了。


    ……


    皇长子回到?自己?的?临时住所——先前那?个被震垮了,老实说,他还在犹豫,是要重新修起来,还是干脆叫它烂在那?儿算了。


    只是这会儿他有事要忙,倒也顾不?上那?一摊子了。


    他到?书房去坐下,喘一口气,使人去叫外管事过来。


    趁这功夫,皇长子顺势往椅背上一靠,手往旁边一伸,侍从就默不?作声地送了茶过来。


    皇长子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震惊不?已:“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侍从被他的?情状给吓了一跳,瑟瑟道?:“您进书房的?时候,跟您一起进来的?啊……”


    皇长子又问?:“茶是哪儿来的??!”


    侍从更忐忑了:“刚刚冲泡出来的?……”


    皇长子再问?:“我才坐下呢,你是什么时候泡的?茶?!”


    侍从不?安极了,跪下身去:“您进正门之后,就有人递话过来了,小人赶忙去厨房提水冲茶,给您送来……”


    皇长子声音飘忽地问?:“我平时泡茶的?水,有什么讲究吗?”


    侍从强撑着精神,说:“您喜欢用滚了之后再烧小半刻钟的?水来冲茶。”


    皇长子:“……”


    我在京兆府当了半日?牛马之后,骇然发现原来我的?确是个吹毛求疵的?贱人!


    他为这发现而震惊不?已。


    关键是今日?之前,他从来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


    外边侍从来报,道?是外管事过来了。


    皇长子回过神来,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纸条,推到?管事面前去:“我新认识了个半大孩子,很有向学之心,只是家贫,你去选几本启蒙的?书,几本字帖,再备些笔墨纸砚给他送去——就说是侯哥给她?的?,不?要泄露了我的?身份。”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不?必送装帧过于精美的?版本,寻常样式即可,纸张墨锭多?送些,也不?必太好?。”


    外管事恭敬应了。


    皇长子为自己?的?机智而得意不?已,差点就露了痕迹,叫人发现我的?身份了!


    这么想完了,他下意识往周遭张望一下,问?起了家里的?事儿来:“王妃呢,她?今天干什么了?”


    外管事脸上的?神情显而易见地顿住了。


    皇长子见状,心头不?由得一个“咯噔”:“怎么,王妃遇上什么事了?我回来的?时候,怎么没人说?”


    外管事低下头,毕恭毕敬道?:“殿下,今天您出门之后不?久,宫里边就来了人,千秋宫传召王妃娘娘入宫说话,这会儿人还没回来呢。”


    皇长子脸上的?神情倏然间顿住了。


    ……


    千秋宫。


    这场谈话,其实早在皇长子往太后娘娘面前来求助那?天,就应该有的?。


    如若朱皇后还在,作为嫡母,也作为中宫皇后,该是她?传召皇长子妃入宫说话。


    可偏偏朱皇后早已经薨逝,宫里边其余人,无论是贵妃还是大公主,都不?太适合对皇长子妃进行说教?,所以到?最后,这事儿就只能交到?太后娘娘手上。


    皇长子妃这段日?子以来过得提心吊胆,眼见着瘦了,人也憔悴了。


    那?一夜的?惊变之后,始终没有人对皇长子府上的?变故发表评述。


    宫里也好?,中朝也罢,皆是不?置一词,既没有公开追索凶手,也没有问?询她?这个惹出事端来的?人,就连皇长子,都没再说什么。


    可皇长子妃显然无法因此宽慰,只觉得愈发忐忑惊慌。


    因为这意味着,皇室并不?打算将此事进一步闹大,而这种息事宁人,本身就是在告诉她?——你惹到?了一个非常了不?得的?人!


    闯了祸,但?是又没有人来对她?进行问?责……


    这简直就像是一把剑悬在半空中,随时都会掉下来一样!


    皇长子妃接连数日?夜不?能寐,清晨梳头,都会掉许多?头发,整个人骤然间苍老了好?几岁。


    这日?得到?千秋宫的?传召,她?就知道?,那?把悬在半空中的?剑终于要落下来了。


    进殿之后,她?穆然行了大礼,默不?作声地跪在地上,等待着最后的?结果。


    太后娘娘向来不?耐烦说那?些虚的?,这会儿见了,便开门见山地说:“你的?性情太毛躁了,还是再养一养吧。你是愿意在王府里静养上几年,还是想度为坤道?,过几年再还俗?”


    皇长子妃愕然抬头。


    太后娘娘没再说话。


    林女官侍立在旁,则轻声道?:“王妃娘娘若是想继续留在王府,就安生?养几年病吧。如若不?然,不?如舍了世俗姻缘,度为坤道?,过几年之后再嫁也好?,独享自在也好?,都随您的?意。”


    这就是在问?她?,是愿意交出主母的?权柄,在王府养病几年,还是就此出家,从此与楚王府再无关系了。


    皇长子妃不?想,也没法选第?二条。


    登高过的?人,再跌下去,是很痛苦的?。


    太后娘娘说的?可不?是出家离了王府,就能马上自由自在,还是在道?观里静修几年,叫神都城里的?人都淡忘了此事,这才算完!


    她?今年二十六岁,再过几年,三十岁了,就算是再嫁,又能嫁给什么人?


    神都城里二嫁三嫁的?例子也不?算少,但?皇长子妃很清楚,如果第?二次嫁的?还不?如第?一次,那?还不?如独身一人来得快意!


    她?上哪儿去找一个比皇长子更好?的?婚嫁对象?


    若是不?嫁……


    她?要是没有婚嫁的?心思,还在闺中的?时候就干脆出家做女道?士得了,何苦忙活这近十年,最后兜兜转转一场空,又重回原点?


    皇长子妃只能选第?一条。


    起码,她?还是皇长子妃。


    且皇长子此时唯一的?子嗣,也是这一代的?皇长孙,是她?的?陪嫁侍女生?的?,尤且养在她?的?膝下,就算真的?静养上几年,有大义名?分和皇长孙在手,总是能卷土重来的?。


    皇长子妃想通了这一节,便毕恭毕敬道?:“孙媳妇愿意在王府静居几年,修身养性,为皇祖母和皇父祈福,也为自己?恕罪……”


    这话说了,太后娘娘便点点头,又告诉她?:“过段时间,皇帝会给大郎再选一位侧妃入府理?事。皇长孙那?边,也会重新选个妥当的?人来抚育他。”


    皇长子妃静居养病,侧妃夜柔既身怀有孕,又是异国公主,当然不?能把府上的?一干事项交付给她?。


    更别?说,皇长孙尚且年幼……


    府上没有人主事,再为皇长子选一位侧妃,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然而这话叫皇长子妃听着,心里是什么滋味?


    退居养病几年,王府后宅只怕就成了两位侧妃的?天下了!


    更别?说太后娘娘还明说要把皇长孙也夺走!


    这怎么行?


    那?是她?的?儿子!


    皇长子妃心中涌出一阵酸涩,愤意翻涌,她?忍不?住抬起头来,失声道?:“殿下不?会答应的?!”


    太后娘娘平静道?:“他为什么不?会答应?”


    皇长子妃一时语滞。


    好?半晌过去,她?终于流下泪来,抽泣着说:“他答应过我,只会娶我一个人,爱惜我一个人的?,可是他却违背诺言,娶了那?繁国女,难道?现在他要第?二次违背诺言吗?!”


    太后娘娘淡淡道?:“是啊,他违背了诺言,可你不?也没有亏待自己?吗?”


    皇长子妃听得一怔,转而变色,毛骨悚然!


    她?脸色原就苍白,这会儿简直是一点血色都没有了,嘴唇张合几下,什么都没说出来。


    太后娘娘轻叹口气,说:“我对你可是够宽容的?了。”


    窗外阳光正好?,她?却无心再跟皇长子妃说下去了:“就这样吧。”


    太后娘娘站起身来,向林女官道?:“传旨,度楚王妃为坤道?,叫她?在宫外修身养性三年,此后婚嫁随意。送她?出去吧。”


    ……


    第?二日?是个晴天,瞧着倒是适合出游。


    乔翎照旧去上了朝,继而打卡上班,她?到?那?儿的?时候,小庄与皇长子已经送了水过去。


    前者瞧着精神抖擞,后者却是有些萎靡。


    乔翎起初还不?知道?是为什么,等一上午的?工作结束,中午京兆府的?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才听太叔洪说:“楚王妃上疏自陈与楚王红尘缘尽,出家修道?去了。”


    乔翎吃了一惊:“什么?!”


    崔少尹也觉惊诧:“这……实在有些突然了。”


    朝中也没正经提起此事啊。


    太叔洪老神在在道?:“我消息灵通,所以知道?的?早。”


    乔翎倒是有些猜测——八成还是先前那?事的?后续。


    皇室的?手脚倒是真的?很快。


    除了这位前皇子妃先前两次使人去砸白大夫的?店,乔翎与之便没什么别?的?交际了。


    虽然这位出身赵国公府的?前王妃实际上乔翎太婆婆的?侄孙女,但?是神都城内勋贵高门结亲太多?,侄孙女虽然听起来不?远,但?实际上也不?算是很亲近的?关系了。


    她?没再关注此事。


    结束了一上午的?工作,乔翎没再留下加班,收拾完之后去签个离,同时告诉小庄和皇长子:“明天晚上去我家吃饭,我另外找了几个人,到?时候介绍给你们认识!”


    小庄笑着应了。


    皇长子却有点迟疑:“这,方便吗?”


    小庄知情识趣,看他有话要说,主动道?:“少尹,我家里边还有事儿,您这儿既签了退,那?我就先走一步啦!”


    乔翎笑着应了声:“好?。”


    小庄又跟皇长子招了招手:“我走了啊侯哥,谢谢你的?书和纸笔!”


    等她?走了,皇长子才犹豫着问?:“我这个身份,去越国公府……”


    会不?会太高调了?


    他问?:“你找的?其余人,认识我吗?”


    乔翎想了想,不?太确定?地说:“有的?认识,有的?不?认识?”


    猫猫大王应该是认识的?吧?


    表哥跟白太太,却不?知道?是否认得了。


    皇长子偶像包袱很重:“有人认识我,万一因此觉得拘束,叫小庄看出来不?对劲,怕就不?好?了……”


    “噢,那?你放心吧,”乔翎很肯定?地告诉他:“我们团队里,没有任何人会因为你的?身份就格外高看你!”


    皇长子:“……”


    不?知道?为什么,隐隐开始觉得不?安了呢。


    ……


    乔翎下了班,早早回府去了,换了一身衣裳,便协同玉映一道?往包府去接包真宁。


    她?应承了要赴中山侯府的?约。


    小罗氏早早地打点好?了,该带的?礼物也都带上了,见到?之后留乔翎吃了一盏茶,便亲自将两个孩子送上了马车。


    中山侯府那?边,中山侯夫妇早早使人传话过去,年轻人聚在一起玩儿就是了,不?必专门过去请安。


    连同世子庾言,也叫毛丛丛给撵走了:“我们姐妹们在这儿说话,不?叫男人过来碍事!”


    诸多?来客当中,毛珊珊去的?最早。


    毛丛丛是她?嫡亲的?堂姐,到?了中山侯府,她?也算是半个主人家。


    乔翎与包真宁,乃至于费家的?嘉平娘子几乎是一起到?的?。


    四公主来的?最晚。


    园子里的?桂花都已经开了,人在树下坐着,不?觉染了香气上身。


    树下摆了数张摇椅,上边毯子都是新晾晒过的?,软绵绵、热腾腾地铺在上边。


    主人跟客人们一起坐下,酒水跟香药果子都是早早备好?的?,分门别?类地摆在伸手可及的?长条桌上,不?远处新搭的?台子上上演神都城内最新兴的?剧目,众人歪在摇椅上瞧着,间歇里说一说八卦。


    最叫乔翎诧异且惊喜的?是,园子里居然还有七八只小鹿!


    是梅花鹿,褐色的?皮毛上生?着深色的?斑点,那?眼珠又黑又亮,睫毛浓密细长,呦呦地叫着,来找人要东西吃!


    多?可爱啊!


    四公主剥着花生?,说:“真没想到?,大哥跟大嫂就这么着结束了,实在是……”


    毛丛丛道?:“先前楚王府发生?的?那?事,想来应该跟甘氏有些牵连。”


    嘉平娘子赞同她?这说法:“两件事的?时间离得太近了点。”


    毛珊珊脱掉鞋子,整个人无力?地瘫在了摇椅上,把话题给带歪了:“订婚真的?好?累好?累啊_(:з」∠)_”


    最近广德侯府还在筹备这事儿呢。


    包真宁莞尔道?:“订婚要是累的?话,后边成婚算什么?”


    连来客带主人,齐齐笑了起来。


    毛丛丛又问?乔翎:“京兆府上班感觉如何?”


    乔翎这会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去:“我觉得挺好?的?!”


    她?一边剥花生?喂小鹿,一边把自己?新办的?两桩案子讲了出来:“多?多?少少也是帮了两个人嘛!”


    嘉平娘子提醒她?:“蔡大将军护短,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往好?处说,这是义气,往不?好?的?地方说,就是包庇。亲友同僚尚且如此,更何况是亲弟弟?”


    她?的?父亲是刑部尚书,同蔡大将军打过几回交道?,武人的?顽固,也颇叫人头疼。


    包真宁倒是知道?蔡十三郎:“他比我小一届,也在国子学读书,文墨平平,倒是骑射,据说极为出色,跟同窗打过几次架,最后还是闻氏夫人来替他收拾烂摊子的?。”


    “这两年见得少了,据说已经入仕了……”


    毛珊珊冷笑道?:“他这是想钻空子呢!”


    四公主好?奇地问?了句:“钻什么空子?”


    包真宁轻声告诉她?:“依据本朝律令,没有过获官经历的?白身,一旦有了入狱的?经历,便不?得走科举和武举的?门路入仕了。要论恩荫呢,蔡大将军还有嫡子和嫡女,怕是轮不?到?他。”


    “蔡十三郎大概也是怕过去的?事情被翻出来,所以才急着入仕的?,如此一来,即便杨家的?事情被翻出来,他已经有了官身,只要钉不?死他,就有机会东山再起……”


    四公主在旁听了,忍不?住道?:“这种烂人,就该叫他一辈子都当不?了官!”


    乔翎扭头去瞅了她?一眼。


    四公主被看恼了:“喂,姓乔的?,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乔翎毫不?客气道?:“你还好?意思这么说蔡十三郎?忘了我头一次进宫的?时候你往我茶杯里放黄连的?事情了是吧?!”


    四公主被她?说得涨红了脸:“……那?不?都过去了吗,你跟太夫人当时骂我骂的?可凶了,那?碗水后来也是我喝了,不?是——你这人怎么翻小账啊!”


    乔翎一抬下巴:“哼。”


    四公主怒了:“你哼什么哼……”


    毛丛丛在旁看得忍俊不?禁,往乔翎手里边塞了把毛豆,又给四公主递了把花生?:“吃吧吃吧,都歇歇嘴!”


    几人在中山侯府吃吃喝喝,耗了一下午才算完。


    事后乔翎想想,也没干什么正事,不?知怎么,却有种给金子洗完澡,晒干毛发之后的?蓬松又温暖的?舒适感。


    也许这就是朋友的?意义?


    回去的?时候,她?问?包真宁:“怎么样,还不?错吧?”


    包真宁笑道?:“都是很好?的?人呢。”


    一整个下午,她?说话并不?多?,因为无所求,所以也不?拘束,反而自在。


    中山侯府那?边,毛丛丛也在同自己?的?手帕交说起包家娘子来:“如何?”


    嘉平娘子说:“秉性温柔,行事妥帖。”


    既不?怯懦,也不?逢迎,像是能交朋友的?样子。


    又说:“乔太太也真是个热心肠呢,圣上安排她?去京兆府,极为妥当!”


    热心肠的?乔太太送了包真宁返回包府,小罗氏顺势留她?吃饭:“新采的?萝卜和青菜,拿来蘸酱吃刚好?……”


    小包娘子坐在栏杆上,晃悠着自己?的?两条腿,声音清脆:“表嫂,留下吧!酱是我阿娘自己?腌的?,比神都这儿的?都要好?吃!”


    乔翎也不?客气,使人往越国公府送个信,留下来敞开肚子吃了一顿晚饭。


    小罗氏看她?吃得高兴,自己?也觉得欢喜,给她?装了一小坛子酱,叫她?带着回去:“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吃个新鲜。”


    乔翎谢了她?,抱着坛子,吹着口哨,趁着夜色回去了。


    大概是因为这一日?过得太顺,到?第?二日?再往京兆府去,收到?了杨大郎送来的?书信之后,先前一日?积攒的?好?𝔀.𝓵心情瞬间消失无踪了。


    杨大郎信里边说的?很客气,首先感激了乔翎事过几年还惦记着弟弟的?案子,愿意为弟弟主持公道?。


    其次,再说事情的?确已经过去很久了,弟弟在外地也已经娶妻生?子,过上了平和安宁的?生?活,他不?想再打破这种局面了。


    最后,说他已经慎重地考虑了整件事,当初不?肯跟家人一起离开,非要留在神都城里继续做小买卖的?自己?,行事当中也有着极为幼稚的?地方,对于一个年过三旬,妻子的?丈夫、几个孩子的?父亲来说,其实是很不?应该的?。


    信的?末尾,杨大郎很真挚地再次感谢了她?。


    乔少尹,你是个好?人,但?我有家有小,已经是个懦夫了。


    我把铺子卖了,打算带着妻子和儿女离开这儿,去找移居他乡的?父亲和弟弟,全家团聚。


    祝您诸事如意,好?人一生?平安。


    乔翎将这封不?算太长的?信看完,心也跟着慢慢地坠了下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叫她?隐隐地喘不?过气来。


    崔少尹打门外经过,瞧着她?神色不?太对,屈指在门扉上敲了两下,自来熟地走了进来,拿走了她?手里边的?那?张信纸。


    他从头到?尾迅速瞧了一遍,蹙起眉来。


    乔翎看着他,说:“有人给蔡家通了消息,蔡家人去找他了。”


    事情都过去几年了,难道?蔡家的?人还会再继续盯着杨家不?成?


    是京兆府这边的?差役泄露了消息。


    崔少尹淡淡一笑,将那?张信纸放回到?桌上,继而说:“别?怪他。”


    杨大郎只是一个寻常人。


    他有父亲,有弟弟,有妻子,也有儿女。


    他有责任。


    责任使然,他不?能,也不?敢卷进京兆府少尹和蔡大将军弟弟之间的?交锋当中。


    两块石头要硬碰硬,碰到?最后,说不?定?也不?会有什么损伤。


    只有他是鸡蛋,他输不?起。


    所以他要走了。


    已经是几年前的?案子了,杨家这个苦主不?肯去告,京兆府还有什么理?由死咬着不?放?


    先前无人帮扶的?几年里,他还能在神都城里做小生?意,赖以糊口,但?是当乔翎决定?重启这桩案子的?调查,寻求公道?之后,他反而待不?下去,要远走他乡了。


    真是太讽刺了!


    ……


    杨大郎坐在铺子的?门槛上,默不?作声地抽着旱烟。


    张氏在屋子里收拾细软,间歇里路过门口,瞧着丈夫的?背影,红了眼眶:“当家的?,真的?要走吗?”


    杨大郎说:“走。”


    几年前,张氏是希望跟公公和小叔子他们一起离开神都的?。


    何必呢,别?人都走了,就自家几口子人还死梗着脖子在这儿。


    为了争一口气?


    可这口气争得太可笑了。


    对蔡十三郎来说,这是个再滑稽不?过的?笑话。


    那?时候她?哭过,也骂过他,打过他,可他就是不?肯走,反而叫她?带着孩子跟公公和小叔子一起走。


    可她?最后也没走。


    骂骂咧咧的?,跟丈夫一起留了下来。


    可是现在,京兆府有人要来重新查这案子,他反倒又要走了。


    张氏提着包袱在门里呆站了会儿,忽然恨恨地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了地上!


    连同她?自己?,也被自己?丢到?了地上。


    “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啊……”


    她?放声大哭:“凭什么!”


    昨天夜里,蔡十三郎的?奶兄弟趁着夜色登门了。


    环顾了这间简陋的?铺子之后,轻飘飘地丢下了三千两的?银票:“十三郎宽厚,叫我来把你们卖祖宅的?钱送来,你们当年只卖了一千五百两,这可是整整三千两银票!”


    他说:“做人呢,得知道?见好?就收,你爹年纪大了,几个孩子又都还小,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怎么办?”


    他拍着杨大郎的?肩膀,也瞧见了杨大郎脸上的?神情,因而不?屑起来:“别?太贪心了,拿上钱,再也别?回来了!”


    ……


    京兆府。


    崔少尹曾经也是个热血青年,经历过的?,见过的?多?了,心思也就改了,满腔热血也就渐渐地凉了下来。


    他能够理?解杨大郎,也明白乔翎此时心中的?不?忿。


    崔少尹说:“这不?是你的?错,乔少尹。”


    乔翎听得笑了,笑完之后,理?直气壮道?:“这当然不?是我的?错!我有什么错?!”


    我不?该重审冤案,还是我不?该去替苦主主持公道??!


    崔少尹:“……”


    乔翎觑着面前那?张信纸,脸上笑意逐渐幽冷了起来:“蔡十三郎,我要跟你讲法律,你这个贱货,跟我玩阴的?是吧!”


    崔少尹:“……”


    崔少尹柔声道?:“乔少尹啊,你先冷静一点……”


    乔翎霸总似的?牵动一下嘴角,继续幽冷地笑:“知道?上一个触怒我的?人是什么下场吗,蔡十三郎!”


    崔少尹:“……”


    崔少尹开始不?安了:“蔡十三郎这么做当然是小人行径,我也很气不?过……”


    乔翎站起身来,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崔少尹,我懂!”


    紧接着说:“别?生?气了,我马上找人弄他!”


    崔少尹:“……”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喂!


    崔少尹崩溃不?已,跑到?门边开始摇人:“太叔京兆?太叔京兆,你赶紧过来啊!”


    第 108 章


    太叔洪闻声而来, 觑一眼屋内情状,奇怪道:“出什么事儿了?”


    崔少尹迅速将?事情说了,末了道?:“京兆府这边怕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蔡十三郎迅速扫了尾,乔少尹气不过, 要收拾他呢……”


    “是吗?”太叔洪微觉诧异地动了动眉头,继而到?屋里?去,拍了拍乔翎的肩膀, 低声叮嘱:“做得?干净点,别露了痕迹!”


    乔翎郑重地朝他点一下头:“京兆,你放心!”


    崔少尹崩溃大叫:“我是让您来说这个的吗, 太叔京兆?!”


    太叔洪冷笑一声:“蔡十三郎算是个什么东西, 居然也人五人六地进了衙门?当差?这种人,没入仕的时候就能逼得?杨家人变卖祖产, 远走他乡, 你知道?他一旦得?势,会做出什么来吗?”


    “没法子?收拾他也就算了, 现下有人有法子?收拾他, 为什么不收拾?”


    崔少尹看?看?乔翎, 再看?看?太叔洪, 实在?无奈:“乔少尹才?刚领着人去见了杨大郎, 蔡十三郎也知道?这事儿, 他要?是这几日间再遇上什么意外, 即便拿不到?证据, 怕也是要?怀疑乔少尹的吧?”


    太叔洪理所应当道?:“所以我说叫乔少尹把事情做得?干净点!”


    乔翎在?旁道?:“我会的!”


    太叔洪作为主官, 在?外向?来强硬,这会儿就告诉乔翎:“你收拾蔡十三郎, 我不插手,蔡和要?是敢站出来替他这个假儿子?出头,圣上面前,我替你一力担着!”


    乔翎很感?动:“好!”


    崔少尹欲言又止:“京兆……”


    太叔洪很黑/道?、很大佬地一抬手:“别管!”


    崔少尹:“……”


    唉!


    ……


    乔翎暂且将?杨家的案子?搁置下,开始翻阅档案房里?边别的卷宗。


    京兆府其实就相当于是一个小一号的朝廷,诸多刑事和民事案件其实只是日常公?务的一部分。


    其余的诸如公?共道?路的维护和修缮,神都城内诸多学院的政治性拨款,乃至于户籍的迁出和进入,等等等等,都在?职权范围之内。


    乔翎当下看?的是刑房里?的积年卷宗,连着重审了两桩案子?,虽然没有涉及到?什么石破天惊的大事,但总归也算了做了一点善事。


    不说杨家,起码庞氏的命运得?到?了改变,不是吗?


    乔翎寻了新的卷宗开始翻阅,倒叫小庄和皇长子?吃了一惊。


    只是前者讶异之后,很快归于了然。


    皇长子?却有些难以置信:“他都已经在?这儿坚持好几年了,哪怕父亲和弟弟们都离开,他也没有走,好容易有人要?替他主持公?道?了,他反而要?走了?!”


    小庄很肯定地说:“蔡十三郎的人去找他了。”


    皇长子?不能理解:“可是乔少尹都答应替他做主了啊!”


    这位可是把他的王府搞烂最后都能不了了之的人,她会收拾不了区区一个蔡十三郎?!


    小庄眉宇间短短地浮现出一抹阴翳,她说:“可是杨大郎赌不起啊。”


    哪怕是赢的概率有万分之九千九百九十九,他也不敢去赌。


    因为天平的另一端,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太重了。


    他怕那个“万一”。


    皇长子?听?得?默然,好半晌过去,忽的道?:“蔡十三郎怎么会知道?我们去找了杨大郎,难道?他这几年来一直都叫人关注着杨大郎?他怎么知道?京兆府查到?了他身上的案子??”


    小庄看?着他,心想,真不公?平。


    我要?是有他的出身和家世,哪怕一半,也心满意足了……


    可命运这东西,哪里?是轻易求得?来的?


    她暗叹口气,告诉这个到?现在?都没反应过来的人:“想必是日前同行往杨大郎处去的某个吏员泄露了消息。”


    这案子?就算是查明白了,蔡十三郎被惩处了,之于那吏员来说,有什么好处?


    什么都没有。


    荣誉是属于乔少尹的,正义是属于杨大郎的,上司的赏识归属于小庄,就连面前这个暂且不知来路的侯哥,攫取到?的利益可能都要?比他多。


    因为这明摆着是个关系户。


    还不如去蔡家送个信儿,起码能得?到?不少的赏钱。


    皇长子?气坏了:“这不是吃里?扒外吗?!”


    “是啊,”小庄说:“这就是吃里?扒外。”


    皇长子?叫她这理所应当的回答堵得?憋了一肚子?气!


    说起来,这还是他头一次亲力亲为地开始办案子?呢,回府之后还像模像样地写了工作日志,天杀的——今天来一听?,才?知道?案子?烂尾了!


    小庄看?他一副气闷不已的样子?,心下暗笑。


    想了想,说:“侯哥,如果你有人手的话,我倒是有法子?能抓住这个吃里?扒外,给蔡家送消息的家伙……”


    ……


    乔翎不知道?小庄领着皇长子?出去干了什么,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十分担心。


    崔少尹是个稳妥的人,小庄要?是靠不住,他不会推荐给自己?,惹火烧身的。


    至于皇长子?——好歹是圣上的傻大儿,难道?皇室还真能叫他一个孤零零地在?京兆府当自由牛马?


    必然还是有专人暗中保护着的,更轮不到?她来操心。


    乔翎重又搜罗了桩案子?出来。


    两年前,神都城内缉捕贼匪,将?人擒住审讯之后,发现此人劣迹斑斑,竟犯下了七八起案子?,明正典刑,是年秋后问斩了。


    乔翎这会儿还有功夫,便挨着将?相关档案都寻来了,有几份不够详尽的,又使人往案发地衙门?去取相关记档。


    中午吃饭的时候跟崔少尹说起此事来:“我觉得?不太对劲儿。”


    她推敲着那几桩案子?发生的时间和地点,说:“神都这边的案子?,是有证人瞧见他犯的,抵赖不得?,别处那几桩,手法上虽有些相似,可时间上挨得?太近了,短短几日之内,他难道?能在?几个县内来回流窜作案?这不合常理。”


    崔少尹叹口气,告诉她:“这就是衙门?经常有的李代桃僵了。借一个死刑犯来消除悬案,百姓们看?见凶手伏诛,安心了,上官看?见积压的案子?都理清了,高兴了,只有死人稀里?糊涂,但是没法儿张嘴说冤枉。”


    乔翎将?那份卷宗摆了出来,说:“因为是大案,经手的官员不少呢,除了先前被处死的那位京兆,还有其余的官员尚且在?朝……”


    崔少尹瞧了一眼卷宗上的经办官员留名?,再瞧一眼目光明亮如刀的乔翎,由衷地再叹口气:“乔少尹,也就是你乔少尹敢干这种事了。”


    乔翎不明所以:“嗯?”


    崔少尹吃了一筷子?醋溜白菜,咽下去之后,说:“要?是我出头查这案子?,备不住明天就会被家中老妻发现我躺在?自家卧房里?,身中七刀,自杀身亡了……”


    乔翎笑道?:“不至于不至于。”


    崔少尹诚恳道?:“至于的,至于的。”


    乔翎于是就向?他承诺:“真有那天,我替你报仇!”


    崔少尹“嗨呀”一声:“呸呸呸!这多不吉利?快别提了!”


    两人说笑着吃了饭,倒是太叔洪照旧来得?晚了,一边吃一边简单问了几句,午饭之后各自散去归家了。


    ……


    卫尉寺。


    蔡十三郎下值的时间,同乔翎是一样的。


    但是他签离的时间,却又比乔翎要?早。


    因为他没有留在?卫尉寺那边用午膳,而是在?到?了下值的时间之后,就径直回府去了。


    蔡十三郎问自己?的奶兄弟丁七:“杨大郎一家人走了?”


    丁七摇头:“还在?收拾东西。”


    蔡十三郎听?得?一声嗤笑:“他哪里?是要?收拾东西?他是想收拾我,又缺乏胆色,所以才?如此踯躅!”


    丁七觑着他的脸色,低声道?:“他们那祖宅也就卖了一千五百两,十三郎慷慨,双倍赏了他,他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再不肯见好就收,就是贪心不足蛇吞象了。”


    蔡十三郎面露郁郁,心烦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心慈手软,打蛇不死,今日反受其害!”


    又问丁七:“京兆府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丁七眼见着迟疑了一下。


    蔡十三郎发觉了,脸色沉了下去:“出什么意外了?”


    “倒也不算什么意外,”丁七顿了顿,说:“先前给我们送消息的那个小吏,今上午被打了,罪名?是玩忽职守。”


    “您说派两个人在?京兆府外边候着,万一有什么消息,叫他及时再报,越国公?夫人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他出事了……”


    蔡十三郎有些心悸:“好快的手脚!”


    他问:“杨大郎是什么时候去京兆府送信的?”


    丁七缄默了一下,说:“今天上午。”


    蔡十三郎沉着脸,点点头,又问:“是越国公?夫人下令打的?”


    “不是,”丁七试探着说:“是跟着她的两个小卒子?把人给抓出来的,十三郎——要?不要?去教训一下那两个人?!”


    蔡十三郎心烦意乱道?:“你是觉得?我现在?的麻烦不够大吗?”


    要?叫杨大郎闭嘴,是因为杨家的案子?的的确确能牵连到?他身上,甚至于连带着还涉及到?了同前一位京兆之间发生的黑色交易,如果没有动作,任由越国公?夫人去查,必然得?伤筋动骨,前途尽毁。


    可那两个小卒子?同他有什么利害关系,何必平白再去拉仇恨值?


    事实上,杨家的事情,已经叫他很懊悔了。


    前几年年轻气盛,火气也旺,到?了现在?,再遇上过同样的事情,杨家想必也不会被整治得?要?背井离乡了。


    至于当下,他只想叫这件事消弭掉,别再掀起风浪来了。


    越国公?夫人,那是好惹的吗?


    要?不是跟杨家的案子?早早地就横在?了那里?,他真的不想去跟这一位作对。


    只是,几年前他放话说神都城里?有他就没杨家的时候,哪知道?后边还会再冒出来一个越国公?夫人啊!


    蔡十三郎想到?这儿,只觉得?头隐隐作痛,进门?去脱掉身上官袍,这才?低声问丁七:“二公?主的人都安置好了?”


    丁七小心地观察了周遭,再三压低了声音:“都安置好了。”


    他有些不安:“十三郎,难道?越国公?夫人还真能带着人过来刺杀你不成?”


    蔡十三郎轻轻一笑:“小心驶得?万年船。”


    又不无怅然地叹了口气:“但愿二公?主的人真的可靠吧。”


    ……


    右威卫大将?军府,正房。


    闻氏夫人瞧见陪房在?门?外等候,也没着急,先教导儿子?将?手里?边的课业完成,这才?起身出去。


    陪房轻声告诉她:“丁七昨天去了二公?主的别院,今天又领了好几个脸生的人从?偏门?到?了十三郎的院子?里?……”


    她试探着问:“夫人,您要?不要?去跟大将?军说一声?”


    “跟他说了,然后呢?”


    闻氏夫人淡淡道?:“叫他知道?十三郎从?前犯的事发了,去庇护十三郎,跟越国公?夫人针锋相对?”


    遑论谁输谁赢,一旦蔡大将?军插手,战线是一定会被拉长的。


    而依据她对十三郎的了解,倘若事情有变,到?了不可转圜的时候,他一定做得?出来去杀杨家人泄愤的事情!


    而向?来护短的丈夫,到?时候真的能冷眼旁观,不去救他?


    越国公?夫人的脾气,闻氏夫人是知道?的。


    如果她心里?的正义无法通过明面上的律令来实现,她绝对不会介意自己?去充当夜色之中的行刑者,到?那时候,兴许整个蔡家都会被蔡十三郎拉下水!


    凭什么要?叫家里?的其余人,为这个混账东西的腌臜过往付出代价?


    嫁过一次的女?人,已经能够深深明了婚姻的艰难,而半路夫妻,就更是难上加难。


    蔡大将?军没有正经地娶过妻,他跟闻氏夫人成婚的时候,还算是头婚。


    但是他那年都二十九岁了,行军在?外,早纳了几个妾,连同蔡十三郎一起,有好几个庶子?庶女?。


    他担心闻氏夫人这位嫡妻苛待他先前的孩子?们,所以就要?格外爱护孩子?们几分,没叫正妻抚育那几个孩子?,而是让自己?的母亲蔡氏夫人照看?。


    闻氏夫人先前嫁过一次,也有一个同前夫生的女?儿。


    她怜惜这个早早失了亲生父亲,又跟随自己?来到?蔡家、寄人篱下的可怜孩子?,也怕蔡大将?军那几个一看?就透着点刁气的儿女?欺负自己?的女?儿,所以就要?格外庇护自己?的女?儿几分。


    一道?细细的裂痕,就这么产生了。


    没法说谁对谁错,只能说谁的孩子?,谁自己?知道?心疼。


    闻氏夫人不插手前边那几个孩子?的具体事情,蔡大将?军也不过问妻子?从?前生的那个女?儿,夫妻俩维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平和。


    在?那之后,他们又有了一双儿女?,蔡大将?军的品性也还不算坏,日子?也就看?似平和地继续下去了。


    蔡大将?军可以恩荫两个孩子?为官,依据本朝律令,这两个名?额只能给他与正室夫人闻氏所出的儿女?,所以蔡十三郎现下才?悔不当初。


    他年少的时候太蠢了,甚至于根本没有好好地考虑过以后——如若还没入仕的时候就在?档案里?留了坐牢的那一笔,那他这辈子?都别指望武举为官了!


    幸运的是那时候他虽然蠢,但是尤且气盛,假模假样地去京兆狱走了一趟,当天就出来了,甚至于那边的记档,都是残缺的。


    可事过留痕,总归是消不去的。


    一旦杨大郎再次出首状告,当年的案子?被重查,他是一定要?吃排头的!


    更倒霉的是,那案子?的追溯期还没过,彼时他尚且不是官身,真的被翻出来,哪怕只是象征性的以伤人罪去坐上一年半载的牢,追寻案发时间,也仍旧能够以非清白之身剥夺掉他做官的资格!


    有这么一座山压在?头顶上,蔡十三郎怎么敢叫杨大郎去翻案?!


    权衡利弊之后,他使人去向?二公?主求助了。


    这里?有一个抓住越国公?夫人把柄的机会,殿下难道?不想要?吗?


    蔡十三郎笃定,即便杨大郎不再继续状告,越国公?夫人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越国公?夫人抓他,是螳螂捕蝉,二公?主隐藏于帘幕之外,是黄雀在?后。


    可是帘幕之外,还有一心过安生日子?的闻氏夫人呢。


    陪房小声问:“我使人去给越国公?夫人送个信儿,叫她警惕一些?”


    闻氏夫人摇头:“无谓显露出痕迹来。找人假借周遭府上人的口径去京兆府报案,就说,发现靠近十三郎院子?的街道?那边有形迹可疑的人,便足够了……”


    ……


    越国公?府。


    徐妈妈知道?家里?边有客人要?来,早早地就开始准备了。


    还问乔翎:“是不是得?再请几位陪客?”


    乔翎果断否了:“没那么麻烦,又不是外人。”


    仔细数数,也就是乔翎,公?孙宴,白应,皇长子?,小庄,外加一位猫猫大王,五人一猫罢了。


    五个人都算是年轻人,表面上看?起来最老的皇长子?,今年也还不到?三十岁。


    乔翎本也不是个爱讲规矩的人,这会儿也就没有办得?特别隆重,叫人准备了烤架,杀一口羊,一只小乳猪,另外备了些鲜蔬,乃至于几样下酒菜,大家聚在?一起吃一顿得?了。


    皇长子?是跟小庄一起来的。


    他最近沉浸在?这场名?为京兆府牛马小侯的大型人生cosplay当中,为了防止泄露痕迹,还叫人专程去买下了一座稍显偏僻的两进院子?,里?头置办了诸多日用之物——唯恐哪天小庄等人想去侯哥家做客,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甚至于为了今天赴宴,还专程备了一辆极其简陋的马车,一路过去颠得?屁股都该青了,还得?装成安之若素的样子?。


    小庄:“……”


    马车到?了小庄租赁的房舍外边,彼时她就已经在?门?外等着了:“院里?简陋,就不请侯哥进去喝茶了。”


    皇长子?向?里?边瞟了一眼,就见里?头还有几个比小庄小几岁的孩子?,大的两个领着小的两个,警惕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皇长子?楞了一下:“是你的弟弟妹妹?”


    小庄回身去朝他们招了招手,笑着说:“是我的家人。”


    皇长子?毕竟还是有眼力见的,见状也没再问。


    马车一路到?了越国公?府,到?偏门?处停下。


    皇长子?很有偶像包袱,唯恐被人发现,继而在?小庄面前点破自己?的身份,然而现实是等他到?了越国公?府,一路从?门?外进去,到?了前厅,都没有人认出来他……


    乔翎挽着袖子?在?往羊身上涂抹香料,猫猫大王矜持地坐在?台阶上。


    小庄瞧见它之后,眼睛微微亮了一下。


    乔翎发觉了,就叫她:“盆里?有鱼,小庄去切点给我们项链吃!”


    皇长子?都没有反应过来,手里?边就被塞了两头蒜:“别在?那儿傻愣着了,赶紧给剥出来!”


    皇长子?下意识地应了:“啊,好的……”


    白应与公?孙宴是一起过来的,来的时间又要?比皇长子?和小庄再晚一些。


    外边侍从?领了他们过来,来得?早的两位客人不约而同地望了过去,目光在?两人身上逡巡。


    相貌都挺出挑,衣着却素简,前者神情温吞,后者眼瞧着是个活泼性格。


    乔翎挨着给介绍了一下:“这位是白应白大夫,我的表哥公?孙宴。”


    又向?他们示意早来的两个:“小侯,小庄。”


    几个人挨着点头寒暄了几句。


    乔翎又到?台阶前去,郑重其事地将?猫猫大王领了出来:“这位是我们猫猫大王,唤作项链,是一只极有本领的帅气猫猫!”


    猫猫大王神气十足地叫了一声:“喵~”


    小庄看?出来白应不是个爱言语的性格,见他始终温和地保持着缄默,也没有主动上前,而是同公?孙宴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皇长子?在?当剥蒜小弟。


    白应目光四?下里?瞧了瞧,寻了蒜臼来,就着他的忙碌结果开始捣蒜,预备着待会儿用来烤茄子?吃。


    皇长子?见那边两个人聊得?热络,自己?这边连个声儿都没有,难免觉得?不太自在?,再想着这位白大夫是跟越国公?夫人的表哥一起来的,却不知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


    趁着那边小庄和公?孙宴不注意,他小声叫了句:“白大夫。”


    白应抬眼看?他,露出一点询问的神色来。


    皇长子?小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白应慢慢道?:“我知道?,乔太太方才?说了,你是小侯。”


    皇长子?“啧”了一声:“我的意思是,你知道?我是什么身份吗?”


    白应点点头:“我知道?,你是皇长子?妃的丈夫。”


    皇长子?妃的丈夫啊……


    皇长子?叫他这话给触动了情肠,一时黯然起来,曾经夫妻一体,如今已经劳燕分了。


    黯然过后,他又觉得?有点不对:“哪有这么称呼人的?我才?应该是被称呼的主体吧?”


    白应温和道?:“我只跟皇长子?妃打过交道?,没跟你打过交道?,但是我知道?你……嗯,就是这样的。”


    皇长子?纳闷了:“你还跟甘氏打过交道??”


    白应停了捣蒜的动作,乌黑的眼珠注视着他,过去好一会儿,终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皇长子?瞧着他那张温和静秀的脸孔,心头忽然间静生出一种不祥之感?来!


    白应慢腾腾地告诉他:“虽然我们先前没见过面,但是你应该听?说过我,你的皇子?府,是我搞塌的……”


    皇长子?:“……”


    皇长子?世界名?画呐喊.jpg


    皇长子?难以置信道?:“可越国公?夫人说是她干的啊?!”


    “哦,是吗?”


    白应起初有些诧异,想了想,又点点头:“也对,是我们大家一起去做的。”


    皇长子?心头不祥之感?愈发浓郁起来:“这个‘我们’——”


    白应便挨着向?他示意了一下今晚的聚餐团队,排除掉小庄之后,告诉他:“我们。”


    皇长子?:“……”


    皇长子?语气飘忽,怀着最后一点希望,颤声道?:“猫没参与吧?”


    猫猫大王在?不远处自豪地叫了一声。


    白应肯定地点点头,说:“参与了哦!”


    皇长子?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关于我进入新部门?第一次参加团建,发现他们上一次团建是砸烂我家这件事……


    第 109 章


    皇长子像只上了发条的青蛙一样, 紧绷着嘴角,盯着白?应。


    白?应视若无睹,旁若无人地继续捣蒜。


    如是过?了好一会儿?, 终于还是皇长子先挺不住了。


    他小声说:“好歹道个歉吧,白?大夫?”


    白?应看了他一眼, 语气温和,软绵绵地道:“我没有错,不道歉。”


    “……”皇长子难以置信:“我都没让你们赔偿, 就是道个?歉都不成?”


    “我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白?应蹙起眉头来,想了想, 又说:“我不喜欢跟人争吵。”


    皇长子:“?”


    他头顶上缓缓冒出?来一个?问号。


    紧接着, 就听?白?应软绵绵地继续说:“但是,如果你真的想吵一架的话, 我就喊公孙宴过?来。他喜欢跟人吵架。”


    皇长子:“!”


    白?应善意地提醒他:“我觉得, 你最好别这么做。你吵不过?他。”


    皇长子像是头一次见?到?似的,满脸震惊地瞧着他。


    白?应视若无睹, 旁若无人地继续捣蒜。


    皇长子彻底拜服了——有生?以来, 他还是头一次见?到?这种人设!


    软绵绵的铁板, 超硬的一团棉花!


    早先觉得越国公夫人有点奇怪, 混进这堆人里?边, 骤然间就变得不奇怪了, 果然人是群居的动物啊!


    皇长子憋屈地愣住, 憋屈地紧盯着白?应, 白?应察觉到?了他的视线, 说:“蒜不太够,再剥两?头吧。”


    “……”皇长子憋屈地应了:“噢, 噢,好的。”


    那边公孙宴半蹲着身体把炭给点上了,瞧着那一团黑色当?中冒出?来一点红光,这才问小庄:“京兆府那边现在在办什么案子?也?来跟我说说,免得明天去了两?眼一抹黑……”


    小庄就把自己?跟随乔翎之后参与过?的三桩案子一一讲了出?来:“庞氏的案子已经了了,杨家的案子,怕是要不了了之,现下在办的这个?……”


    “不是,”公孙宴止住了她的话头:“小庄,你先等等。”


    他问乔翎:“杨家的案子不办了啊?那姓蔡的王八蛋,就这么放过?他?!”


    小庄默然不语。


    白?应默然捣蒜。


    猫猫大王不明所以。


    只有皇长子愤慨地附和了他:“就是,姓蔡的王八蛋把杨家害惨了,怎么能就这么放过?他?!”


    乔翎嘴里?边叼着一根牙签,坐在旁边剥栗子,闻言冷笑道:“怎么可能?今晚上我就去弄他!”


    公孙宴振奋不已:“我跟你一起去!”


    白?应慢腾腾道:“怎么弄他?”


    皇长子也?心想:怎么弄他?


    乔翎微微一笑,却没有直说,只道是:“山人自有妙计!”


    公孙宴那边已经把火生?起来了,眼瞧着炭烧得到?了火候,便协同乔翎一起把羊给架上了。


    皇长子与小庄一起拿着铁签子烤五花肉,白?应卷着袖子往签子上穿蘑菇。


    五人一猫里?边,除了皇长子,其余几人几乎都是动手达人,这会儿?只是简单地吃个?烧烤,当?然不算麻烦,徐妈妈在旁斟酌着时间,叫人送了酒菜过?来,在院子里?设了桌,就近吃喝。


    小庄没有操持过?这种事,倒是觉得很新鲜,不急着吃,反倒包揽了烤串的活计。


    徐妈妈看她还是个?半大孩子,衣着也?分外简朴,袖子洗得都发白?了,在旁边问了句,知道她家里?边还有弟妹,便悄悄使人去备了些炭和烧烤时候能用的东西,等她回去跟家里?人一起再烤,也?算凑趣。


    架子上的羊肉开始变色,伴随着香料和羊肉的香味,表皮被炙烤地散发出?一种浅浅的金黄。


    五花肉串熟的更早,已然吱吱响动着出?现在了盘子里?。


    乔翎亲自给众人倒了酒,就连猫猫大王面前,也?像模像样地放置了一只酒杯。


    “我这回进京兆府,倒是也?没什么特别大的志向。”


    她说:“咱们聚在一起,多帮几个?好人,多抓几个?坏人,叫这个?世道因为?我们变得好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也?就够了。”


    乔翎领头,众人举杯共饮,继而不再废话,大快朵颐:“没什么好说的啦,吃吧!”


    夜风微冷,众人坐在烤架前,倒是不觉得凉。


    间歇有酒水暖身,不时地言笑几句,却也?有趣。


    皇长子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摒弃掉自己?的身份,跟三五好友(?)一同在夜色里?大口吃肉。


    小庄也?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


    她那短暂地十几年生?命里?充斥着颠沛流离,何曾有过?身在公府,与人大快朵颐的经历?


    事实上,哪怕此时正坐在越国公府,陪伴在越国公夫人身边,她也?有种冷静的抽离感?,肢体在院子里?吃嚼,灵魂却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


    皇长子有点喝醉了,左手抓着公孙宴,右手拉着白?应,呜呜呜哭了起来:“我的房子啊——你们知道那是花多少钱修起来的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没有心!”


    公孙宴嗯嗯啊啊着敷衍他:“啊,好的好的……”


    猫猫大王试着用舌头尝了尝杯子里?边的酒水,辣得直吸气,在院子里?亢奋地跑来跑去。


    乔翎用盘子端了一只刚烤出?来的蒜泥茄子送到?小庄面前去:“有点烫,凉一凉再吃吧。”


    小庄赶忙道了声谢。


    乔翎自己?也?拿了一串五花肉,一边吃,一边道:“小庄,我们跟你不一样,我们这些人的根不在朝廷里?。你侯哥呢,你应该也?看得出?来,他就是纯粹来体验的,他们的名字都不会出?现在京兆府的编制名单里?。”


    小庄若有所思,正色看了过?去:“少尹……”


    乔翎笑着朝她摆了摆手:“别这么严肃,吃饭呢。”


    又说:“崔少尹叫你到?我手底下来,是不忍心明珠蒙尘,他自己?是寒门出?身,所以不想叫你吃他吃过?的苦。”


    “我喜欢聪明的女孩子,当?然也?喜欢你啦。”


    “不能考科举也?没什么,先做吏员,在京兆府好好当?差,假以时日有了成绩,我来保举你入仕,只是有一条,心一定要是正的。”


    小庄郑重其事地答应了:“我明白?的,乔少尹!”


    乔翎点点头,又说:“不过?呢,我也?知道,在我手底下办事难免会有危险,就像这一回,如若不是蔡十三郎还没到?鱼死网破的境地,或许他会去寻你的麻烦……”


    小庄了然道:“乔少尹,您放心吧,猫有猫道,鼠有鼠道……”


    “这不是道不道的问题,我在前头惹了事儿?,不能叫你跟着承担风险啊。”


    乔翎说:“我给你找了个?新的住处,你带着你的弟弟妹妹们,明天就搬过?去吧。”


    小庄为?之怔然,回过?神来,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乔少尹,我——”


    乔翎摆了摆手:“什么都别说啦,明天叫他们俩跟你一起搬家,以后你们就得一起住了!”


    她指的是公孙宴和白?应。


    小庄笑着应了:“嗳,谢谢您了。”


    这顿饭吃到?了半夜,好在乔翎自己?就是京兆府少尹,不怕宵禁——她能开条子呀!


    皇长子有点喝高了,乔翎叫他的车夫好生?送他回去,另寻了越国公府的马车送小庄回去。


    徐妈妈悄悄说:“太太,我给小王娘子车上放了一点炭,还有一套烧烤的东西,倒不是不想放别的,就是怕她脸面上过?不去……”


    “您给她这个?干什么呀,她明天就搬家了。到?时候反而累赘。”


    乔翎好笑道:“都搬下来。”


    想了想,说:“您去账房那儿?给她支一百两?银子,再叫她写个?欠条,到?时候按利息还我也?就是了。”


    虽说居神都,大不易,然而如果摒弃掉房租和吃饭,剩下的其实也?花不了多少钱。


    一百两?,对当?下的小庄来说,绰绰有余了。


    徐妈妈有些迟疑:“这……”


    乔翎果断道:“就这么办,她什么花哨的东西都不需要,就是缺钱。”


    徐妈妈低声道:“倒不是舍不得这么一点钱,我怕王小娘子羞窘。”


    乔翎摇头道:“她不是那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


    事情就这么办了。


    晚点临走的时候,徐妈妈悄悄把事情说了,小庄讶异之后,果然没有推辞。


    借了笔墨郑重其事地写了欠条,最后又正色向徐妈妈行了一礼:“您老?人家心肠好,怜惜我,可惜我现在没什么法子报答您。”


    徐妈妈“嗐”了一声,笑着说:“我也?就是说说话,跑跑腿儿?,不值当?什么的。”


    送她去坐马车,又塞了两?盒点心,叫拿回去给弟妹们吃,最后说:“好好干呀,王小娘子!”


    小庄清脆地应了一声:“好!”


    ……


    月色正好,马车达达向前,小庄的心绪也?是轻快的。


    越国公府的人送她回到?那个?简陋的小院。


    小庄提着徐妈妈给的两?盒点心下了车,目送车夫离开之后,才转身推开门,进了院子。


    两?个?小点的孩子熬不了夜,已经睡下了。


    倒是大一点的两?个?,还支着眼皮子在等,见?她回来,又困又欣喜地迎过?去:“小庄姐姐!”


    小庄把手里?边的两?盒点心拆开,各自拿了几块递给他们:“吃吧。”


    不是舍不得分给他们,只是时间有点晚了,从前又没吃过?太多油水,忽然间进了肚子,只怕消受不了,要难受的。


    大一点的女孩子问她:“小庄姐姐,你吃了吗?”


    小庄顺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吃过?了,这是人家专程给我,带回来给你们的。”


    那女孩子高兴起来:“真好!”


    男孩打了水过?来,小庄鞠一把洗了脸,又问他们:“我给你们布置的课业,都完成了吗?”


    那男孩儿?顿时踯躅起来,女孩儿?怕他挨骂,说:“小庄姐姐,金库没有偷懒,只是真的记不太住……”


    名叫金库的男孩儿?红着脸,说:“我不如金锁聪明。”


    天资这东西,本来就是因人而异的。


    小庄并没有胡乱地宽慰他什么,她只是说:“我领到?俸禄了,明天咱们就搬家。到?时候,我给你们都找个?学堂,正经地念书去。”


    她是几个?孩子当?中资质最好的一个?了,其余几个?皆是中人之姿,也?就是金锁稍微出?色一些,但这份出?色,并不足以支持她考中神都城里?排名靠前的学堂,更不必说中进士了。


    小庄知道,但是也?不觉得失望。


    人并不是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


    叫他们去念几年书,能略微懂些道理,寻个?能养活自己?的正经活计,就很不错。


    哪有那么多人中龙凤啊,更多的始终都是人间牛马。


    金锁成熟的早,脑子也?比金库好使,闻言有些忐忑:“又是搬家,又是送我们去读书,小庄姐姐,你有那么多钱吗?”


    又说:“其实你教我们也?很好,别去花那个?冤枉钱了……”


    小庄的态度却很坚决:“我已经决定了,就这么办。”


    “好啦,”她温和却又不容拒绝地道:“吃完点心去洗洗手,早点睡吧,从前那么难都熬过?来了,现在还有什么好怕的?”


    寂静的黑夜当?中,有梆子声自远处传来,是金吾卫巡夜来了。


    小庄知道他们往这边来,也?就意味着现下时间不早了,不由得打个?哈欠,继而催促着他们回房:“都去睡吧,有事儿?明天再说!”


    梆子声由远及近,短暂停留之后,又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般,向远处荡漾而去。


    ……


    蔡大将军府上,东门附近。


    二公主府上的几位门人,此时正悄无声息地隐藏了身形,等待着深夜里?可能会有的来客。


    之于二公主和蔡十三郎来说,这是一桩两?全其美的买卖。


    蔡十三郎得到?了庇护,而二公主……


    有了抓住越国公夫人小辫子的机会!


    蔡十三郎威逼利诱,迫使杨大郎离开神都城,以此避开杨家对自己?过?往罪责的指证,这当?然是不合理的,可是有谁能拿到?他的错处?


    他也?没把杨大郎夫妻俩怎么着啊,甚至于他还极大方?地给了那夫妻俩整整三千两?银票!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就算是叫人知道,也?没什么好说的。


    而越国公夫人觉得蔡十三郎是在用杨家人来威胁杨大郎撤诉,那是你越国公夫人自己?的想法,可不能强行套到?别人头上!


    什么,你越国公夫人看不过?去,既然无法用法律来惩治蔡十三郎,你要动用私刑?


    倒也?不是不行,但前提是,你要做的干净!


    所有人都知道是你干的,但是没人能拿得出?证据来证明是你干的,那这就不是你干的!


    可你要是被抓了个?人赃并获,那行刺朝廷官员的罪责,咱们可就有的说道了!


    这才是二公主愿意出?手的原因!


    越国公夫人不是向来自诩有着她自己?的行事准则吗?


    如若被我拿住了错处,你可别再换一副脸孔,翻脸不认账!


    蔡十三郎住在蔡家的东边院子里?,离东门最近,这几人自然就得守在东门附近,以防万一了。


    天色将暗的时候,他们就在这附近等着了,不久之后,月上柳梢。


    他们或者藏身在东门外那茂密的树冠之中,或者隐身于隔壁府邸的院墙之后,亦或者是守在蔡十三郎的卧房之外……


    眼瞧着天上那轮明月如同被吹了气似的,晃晃悠悠,一直从柳梢头升到?头顶上去了,可他们在等待的越国公夫人,却始终不见?人影。


    难道越国公夫人不打算来了?


    还是说这位来找蔡十三郎晦气的时间,并不是今天晚上?


    须得知道,明日杨大郎夫妻俩就要带着孩子离京了啊……


    金吾卫巡夜的梆子声近了,细听?那声音,约莫再有个?一刻钟时间,就该到?蔡大将军府上的东门外了。


    几个?门客或多或少地放松了心绪。


    越国公夫人若是想要趁着夜色来对付蔡十三郎,必然是要隐藏痕迹的,金吾卫就在眼皮子底下,她怎么会公然犯禁?


    相应地,他们也?可以暂时缓一口气。


    长时间全神贯注地警惕着,也?是很容易疲惫的。


    铁手背靠着杨树上一根手臂粗细的枝干,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周遭,那是通往蔡大将军东门的必经之路。


    虽然金吾卫负责巡夜的人眼见?着到?了近处,但他仍旧没有松懈。


    他知道,真正的高手对决时,眨眼的一个?瞬间,就足以决定生?死。


    深秋时节的夜风卷走了杨树上的一片落叶,就在那片黯淡的黄色从他眼前飘落的那一瞬,一道影子从不远处街道旁闪过?,径直往东门处去了!


    来了!


    铁手心神一凛,下意识抓住了今夜发现的第一丝端倪——他几乎要把身形从杨树那未曾落尽叶子的树冠当?中探出?了,却在这一瞬间,看清了那一道影子究竟是什么东西。


    铁手心头短暂地闪过?了一抹恼怒。


    真晦气,原来是只野猫!


    心神短暂地松懈了一瞬,下一个?刹那,他心头骤然间警铃大作!


    不好,危险!


    一股暗风自身后迅猛袭来,铁手不得不弃了他隐藏了几个?时辰之久的树冠,显露出?身形来。


    也?就在这个?瞬间,他耳膜当?中传入了一阵弓弦拉紧的鸣颤声,下一瞬,数箭齐发,势如奔雷,齐齐直奔他面门而来!


    后有追兵,前有猛箭,铁手心中暗暗叫苦,硬生?生?扭转身体,挪开了那数支足以致命的箭矢,同时回身还击——


    铁手撞到?金属打造的兵刃上,下一秒火花四溅,夜色当?中,绚烂如一团幽冷的烟花。


    那剑刃紧擦着他的脸颊划过?,铁手闪身躲开,旋即便觉脸上一热,有暖流汩汩流出?。


    见?血了。


    下一瞬,一股重力裹挟着寒风自身后袭来,铁手想躲,却也?晚了!


    一支冷箭穿破了空气,径直钉上了他的后背,他猝不及防,身体下堕,重重地砸到?了地上,惊起一片尘土!


    乔翎稳稳地落到?地上,同时归剑入鞘。


    金吾卫中郎将庾言令下属将他心爱的军功章卸掉胳膊,枷锁关押,仔细叫这江湖高手跑了。


    铁手挣扎着叫人制住,看一眼乔翎,又扭头去看此时尚且持着弓箭的庾言,怔然道:“金吾卫……”


    他明白?过?来,当?下苦笑:“原来今晚的梆子,是专门打给我们听?的。”


    同来的几个?人也?已经就擒。


    铁手技不如人,不得不服输,只是与此同时,也?难免有些气恼。


    “要不是那只该死的野猫……”


    猫猫大王生?气了,跳过?去在他脸上狠抓了一把!


    天杀的,你这野人在胡说什么?!


    铁手猝不及防,“嘶”地吸了一口冷气!


    他余光瞧见?,那只野猫往不远处那年轻娘子脚边去了,视线顺势上移,终于望到?了一把熟悉的剑。


    铁手叹一口气:“原来是越国公夫人当?面。”


    乔翎微笑着朝他拱了拱手,转而同庾言道:“我没说错吧?的确有一股不知来路的敌人阴谋潜入神都,欲行不轨!”


    她点了点附近的几家人:“蔡大将军府,兵部曹侍郎府,还有那边的王中丞府上,各自都有贼人潜藏,这几位皆是朝廷栋梁,这几个?妖人阴藏于此,是想做什么?”


    乔翎神情凝重,语气严肃:“只怕是所图甚大,背后说不定有一个?不逊色于无极的淫/祀组织!”


    铁手:“……”


    铁手大惊失色!


    喂你不要胡乱往人头上扣屎盆子啊!!!


    我们是在这儿?守你的,可跟另外那几家人没什么关系!


    就是借用一下他们家的院墙遮挡,根本没往里?边去!


    庾言转头吩咐下属:“各自带一队人去这几位府上问问,看是否失窃了什么要紧东西,亦或者还另有妖人的同伙潜藏?小心无大错!”


    铁手:“……”


    铁手再惊失色!


    喂你个?王八蛋不要为?了抢占功劳随便往我们头上扣屎盆子啊!


    我们跟另外那几家人根本没什么关系的!


    铁手心知他们是故意要把事情闹大,有心阻止,偏又没法出?口。


    这叫他怎么说?!


    说我们不是阴谋潜入这几位朝中要员家里?,我们是想潜入蔡大将军府上,在这儿?蹲守可能来袭的越国公夫人?


    这种话怎么能说!


    他不能说,可其余人想说啊!


    越国公夫人明摆着跟金吾卫的那个?将军有些交际,这会儿?也?是摆明了要给他们下套,现在不实话实说,难道还真等着被扣上个?所谋甚大,甚至于背后还有个?反朝廷武装组织的罪名?


    铁手尤且还在愤愤,同行的便有人叫喊出?来:“我们并非是蓄意潜入那几位要员家中,我们此来是为?了蹲守……”


    “哦?”乔翎笑眯眯走上前去,语气轻柔,问:“是来蹲守什么的啊?”


    那人瞬间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就要掉进陷阱里?去了——要说是蹲守越国公夫人,就要把她和蔡十三郎的龃龉牵出?来了,而一旦这场龃龉被掀开,那后边的事情可就难藏了!


    他马上改口:“我等是到?蔡家去做客的!”


    乔翎旋即追问:“你们是蔡家府上,谁的客人?!”


    那人顿了一顿,不得不道:“是蔡十三郎的客人。”


    他反问:“怎么,难道有哪条律令规定了,我们不能跟蔡十三郎做朋友吗?!”


    “当?然不是啦。”


    乔翎笑吟吟地给出?了否定的答案,紧接着便道:“你们是蔡十三郎的朋友,深更半夜来找自己?的朋友,只是却没有进蔡家,而是进了蔡家附近曹侍郎府上,进了王中丞府上,是这样吧?”


    那人立时就愣住了:“啊,这……”


    与此同时,乔翎厉声道:“蔡十三郎勾结妖人在前,令江湖妖人深夜潜入朝廷要员家中在后,这个?王八蛋想干什么?”


    她神情凝重,语气之中大有深感?风雨欲来的沉重感?,当?下向后招了招手:“事关重大,我以神都城京兆府少尹的名义下令,立即拘捕蔡十三郎归案!”


    第 110 章


    深夜时分?, 以蔡大将军府的东门为圆心,附近几家人都?被惊动了。


    公孙宴带着京兆府的人,协同金吾卫的一队卫率, 往蔡大将军府上?拿人。


    只是他们虽是冲着蔡十三郎去的,却没有从东门进去, 而是走了正门,先去拜会蔡大将军。


    与此同时,自有人往兵部侍郎曹家和御史中丞王家去报信。


    庾言使人押着那几个?江湖高手离开, 转而瞧着乔翎,低声道:“这就成了?”


    “成啦,”乔翎语气轻快道:“接下来咱们什么都?不用管, 只等?着看好戏就是了!”


    彼时已经是深夜, 蔡大将军与闻氏夫人都?已经睡下,若是等?闲小事, 自然无人敢去惊扰。


    可现?下京兆府协同金吾卫一同来人……


    管家不敢迟疑, 当下亲自去正房外边通禀。


    蔡大将军是武人,即便是身?在梦里, 较之常人也要警醒得多?, 外边刚有动静, 他就醒了。


    而闻氏夫人对于今晚的变故早有预料, 本也睡得不深, 丈夫既起, 她也就随之坐起身?来。


    管家小心地把事情讲了:“京兆府和金吾卫联合巡夜, 在咱们家东门外、王中丞、曹侍郎府上?分?别拿到了几个?贼人, 据贼人供述, 他们是来见十三郎的。京兆府的乔少尹与金吾卫的庾中郎将一同在外,使人来拿十三郎……”


    蔡大将军粗中有细, 一听便察觉到了其中蹊跷:“既然是来寻十三郎的,怎么又牵扯到了王中丞和曹侍郎?”


    管家为难地摇了摇头:“这就有所不知了。”


    紧接着又道:“人这会儿就在前边等?着,是否要去请十三郎来?”


    蔡大将军心知此事蹊跷,事态未明之前,冒昧闹起来,怕是讨不到好。


    京兆尹太?叔洪,金吾卫朱正柳,这两位哪有一个?是好惹的?


    未知事态全貌,便急着出面,一来容易稀里糊涂、贻笑大方,二来,也先自失了身?份,丢了先手。


    蔡大将军沉吟几瞬后道:“叫十三郎过来。”


    闻氏夫人见状,便吩咐管家:“叫前厅那边看茶,对人家客气些?,请他们稍待片刻,十三郎更衣之后即刻过去。”


    管事应声而去。


    蔡十三郎今晚也没睡——他怎么睡得着?


    有人在身?边保护是一回事,能不能保护得住,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蔡十三郎断断续续地喝了一壶茶,深更半夜,却是一丝睡意也无。


    二公主的一个?门人与他一道在屋子里等?着,四目相对,皆是无言。


    如是一直到了深夜时分?,远处传来金吾卫巡夜的梆子声,蔡十三郎知道这会儿该是已经过了子时,心想:难道越国公夫人竟是不打?算来寻自己晦气了?


    哪知道没过多?久,便见与自己同处一室那门人变了脸色,叫他待在屋子里不要出去,独自推开门到院中去观望,不多?时,又大惊失色地折返回来。


    蔡十三郎并非武林里的绝顶高手,相隔较远,更听不到东门处发生的斗争声,可那门人却是听得清清楚楚!


    若只是有斗争声与交战声也就罢了,可他还听到了数道弓弦之声——难道越国公夫人来寻蔡十三郎晦气,还会带一个?弓箭队不成?


    再去想先前听到的梆子声,他便会意到,必然是金吾卫的巡夜卫率到了!


    坏了!


    原以为今夜上?演的是守株待兔,没成想竟变成了瓮中捉鳖!


    那门人生生给惊出一头冷汗来。


    逃吧,外边全都?是金吾卫的人。


    不逃,就这么留在这儿……


    怎么留得住啊!


    来人既然拿到了外边几个?,还会不进来寻蔡十三郎吗?


    到那时候,又叫他往哪儿藏?!


    那边蔡十三郎看他脸色灰败,就知道事情要糟,心怀忐忑地问了出来——悬着的心终于死了!_(:з」∠)_


    怎么办?


    怎么办!


    那几个?人埋伏在外边,原本是为了守株待越国公夫人的,可越国公夫人没来,他们却成了金吾卫眼里的靶子,这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深更半夜,宵禁时分?,你们几个?江湖高手蹲守在朝廷要员的府上?,意欲何为?!


    巡检神都?,本就是金吾卫的职权之一,说破大天去,也没人能挑到他们的理!


    如此一来,事情可就要被闹大了……


    蔡十三郎不由得开始懊悔起来,早知如此,他去找二公主干什么?


    嫌自己的麻烦还不够多??!


    正焦躁不安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冷不防正院那边来了人,蔡大将军的心腹管事在外头等?他:“大将军令十三郎即刻过去!”


    蔡十三郎还没刹住的冷汗立时进一步澎湃起来,胡乱用袖子抹了一把,叫那门人且再次暂待,自己随从那管事去了。


    蔡十三郎过去的时候,蔡大将军与闻氏夫人业已穿戴整齐,夫妻二人坐在上?首,等?着讯问给家里边惹了祸的不孝子弟。


    蔡大将军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并不同他啰嗦,开门见山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要是不想死,最好别糊弄我?!”


    蔡十三郎心知这是自己的救命稻草,既伸到了面前,哪里有不抱的道理?


    只是……


    他迟疑着看向了闻氏夫人。


    一直以来,他同这位名?义上?的嫂嫂、实际上?的嫡母都?十分?冷淡,如若叫她知道了此事……


    蔡大将军见状,当时就骂了一句蠢货:“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不明敌我??事情牵扯到了王中丞和曹侍郎,你——”


    蔡大将军作为十六卫的武将之一,是属于武官体?系的,而今夜被蔡十三郎同伙潜入的两户人家,王中丞与曹侍郎,可都?是文官体?系的!


    闻氏夫人出身?的闻家,曾经出过好几位宰相,她的伯祖父老闻相公还是当今初登基时候的宰相,正是要指望闻家人刷脸,帮忙捞你的时候,你怎么敢当着闻氏夫人的面露出这种神情来?!


    事情眼见着已经发了,还在这儿婆婆妈妈,稀里糊涂,看着也真是叫人生气!


    蔡大将军骂人的话才刚出口,闻氏夫人就站起来了。


    蔡十三郎信不过她,她反倒高兴呢!


    我?的脸难道不是脸吗?


    情面这东西?,就只有那么多?,留着给我?的孩子用不好吗?


    凭什么去替蔡十三郎出头!


    她果断地打?断了蔡大将军的话,温婉一笑,善解人意道:“我?在这儿,十三郎反倒不自在呢,你们兄弟俩且说话,我?到前边瞧瞧去。”


    极为体?贴地离开了。


    蔡大将军瞠目结舌,慌忙叫她,伸手作挽留状:“夫人……”


    闻氏夫人恍若未闻,迅速出了屋子,旁若无人地紧了紧身?上?的披风,同陪房抱怨:“今晚的风可真冷!”


    蔡大将军的手臂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他把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下去,转而看向蔡十三郎,满面怒色,没好气道:“好了,人走了,现?在你能说了吧?”


    蔡十三郎小小地踯躅了一会儿,终于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从杨家的风波,到越国公夫人在其中发挥的作用,最后再到二公主和今夜的这场变故……


    蔡大将军听完之后,只觉得脑袋嗡嗡的响:“你是不是人头猪脑啊,本来没多?大事儿的,叫你这么一搞,事情彻底大发了!”


    越国公夫人要查当年的案子,就叫她查啊,伤了人而已,顶破天不就是赔偿,再去坐牢?


    杨家受伤的那个?郎君只是伤了脸,依据本朝律令,就算是坐牢,也不会很多?年的!


    至于此后不能入仕,这有什么,你是个?活人,有手有脚,不能像老子当年一样?去投军闯荡一番,再建功业吗?


    可是这个?蠢货主动去找了二公主,把事情搅和成了现?在这样?,可就不是坐上?几年牢就能解决的了!


    蔡十三郎其实也怕了,单单京兆府也就罢了,可现?下连金吾卫都?惊动了。


    再加上?金吾卫也就罢了,还牵连到了王中丞和曹侍郎两家……


    他跪在地上?,膝行上?前,哭着抱住了蔡大将军的大腿:“大哥,阿耶——你一定得救我?啊阿耶!”


    蔡大将军心烦意乱,抬腿把他踢开,说:“总而言之,你先去坐牢,不要胡乱说话,京兆府要是审讯你,就实话实说……”


    蔡十三郎听得怔住,继而大惊失色:“阿耶,实话实说,我?,那二公主——”


    “你当时找人去联系二公主的时候,没想到有一日也会被她反噬吗?还能满天下的好事都?是你的不成!”


    蔡大将军面笼寒霜,告诫他:“不要胡编乱造!你编出来一个?谎话,为了圆谎,就要再编造无数个?谎话去圆,到那时候,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蔡十三郎偷鸡不成蚀把米,再听了蔡大将军的话,脸色彻底黯淡下去,神情随之瑟瑟起来。


    蔡大将军见状,不由得暗叹口气,站起身?来,恨铁不成钢道:“走吧,我?跟你一道往前厅去。”


    ……


    不只是蔡大将军府上?,王、曹两家也几乎都?给惊动起来了。


    乔翎与庾言在外边街道上?耐心等?待着,两家陆续使人前来回话,家里边没发现?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倒是在墙根和门边那儿,的确发现?了生人的痕迹。


    乔翎令人小心保留痕迹,以备来日之需。


    庾言抱着刀站在旁边,摇头道:“蔡十三郎这回算是栽了。”


    乔翎冷笑道:“他自找的!”


    夜风将一道笑声送到他们耳边,两人微微变了神色,循声去看,当先瞧见了一道极为高大魁梧的影子。


    蔡大将军年过四旬,身?量却仍旧挺直如一棵青松,须发浓密,渊渟岳峙。


    他走上?前来,客气地称呼一声:“庾中郎将,乔少尹,深夜巡查,真是辛苦了。”


    庾言抱拳还礼:“职责所在,岂敢言苦?”


    乔翎同样?行了礼,继而说:“既在其位,当谋其职。”


    蔡大将军听出了另外一重深意,不由得神色微变,很快又恢复如初。


    他笑道:“我?将十三郎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给带过来了,叫两位深夜操劳,实在是这小子的过失!”


    不等?两人说话,他便当先问了出来:“王家与曹家可曾有人伤亡,亦或者损失了什么财物?我?马上?便去赔礼道歉。”


    庾言看向乔翎。


    乔翎倒是没有瞒着他,直言道:“却没有听说有人伤亡,亦或者损失了财物。”


    蔡大将军听她如此直言不讳,显然无意在这件事上?拿捏十三郎一把,倒是有些?讶异,转而微觉钦佩。


    他客气地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这几人的罪责,就该是犯夜,乃至于私自潜入他人府邸了吧?”


    乔翎应了声:“不错。”


    蔡大将军放下心来,转而低下头,同面前二人商量:“既然并没有发生什么大事,也就无谓将此事宣扬出去了,王、曹两家,老夫自去请罪,今夜来此的兄弟们,我?也另有酬劳,今晚之事,就到此为止,如何?”


    乔翎笑了:“蔡大将军,公开贿赂朝廷官员,我?是可以连同你也一起扣下,请你往京兆府去喝茶的。”


    蔡大将军见她不肯买账,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去:“依乔少尹的品阶,想要扣下我?,怕还不成吧。”


    右威卫大将军是正三品,品阶上?与宰相是一致的,京兆府少尹从四品下,差着好几个?品阶呢!


    乔翎听后不气不恼,脸上?笑意愈浓:“既然如此,蔡大将军是否需要我?使人去请太?叔京兆,叫他亲自来提您呢?”


    蔡大将军冷笑一声:“太?叔京兆也不过是从三品,有什么资格提我?入京兆府?想这么干,咱们怕是得去圣上?面前打?打?官司了!”


    乔翎从善如流:“好啊,需要我?去请太?叔京兆来,明天就这事儿,咱们一起去朝上?打?打?官司吗?”


    蔡大将军:“……”


    蔡大将军险些?原地破防!


    越国公夫人你怎么这么讨厌啊,差不多?就得了,怎么还非得把人逼到死角里去叫人低头?!


    不就是口头行贿吗,你不肯答应就算了,怎么还追着杀?!


    他堂堂正三品大将军,难道还真能为了这么一句话,去圣上?面前扯皮?


    即便是圣眷深厚,也不是这么个?用法啊!


    蔡大将军脸色铁青,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好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乔翎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问:“所以说到底去不去圣上?面前打?官司啊,蔡大将军?”


    蔡大将军:“……”


    蔡大将军憋屈不已:“不去了!”


    乔翎语气轻巧地“哦~”了一声,继而道:“那我?这可就把蔡十三郎提走啦?”


    蔡大将军没好气道:“你们在这附近拿住了𝔀.𝓵人是真,十三郎可是安安生生的待在府上?,难道那些?贼人出言指证,就能证明十三郎真的参与其中?如若这是诬陷呢?”


    出门之前,他已经问的很清楚了,十三郎与二公主是各取所需,并没有留下书信之类的凭据,今夜这变故是否真的会牵连到十三郎身?上?,犹未可知!


    他很冷静地抛出了询问府上?师爷之后给出的答案:“乔少尹,依照本朝的律令,三天之内,如若你拿不出切实的证据,证明他与那几人有所关联,就得放他出来!”


    庾言不由得皱起一点眉头,扭头去看乔翎。


    乔翎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东西?,微微带着一点好笑的意味,说:“蔡大将军,谁说我?是单为这一桩案子来拘他的?”


    蔡大将军脸色顿变!


    不只是他,连同他身?后的蔡十三郎,都?面露骇然之色。


    乔翎拍了拍手,身?后诸多?卫率自动分?开了一条道路。


    人到中年,脸上?被市井烟火气熏染得有些?焦红的杨大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蔡大将军虽不知道他是谁,但?也猜测出了几分?。


    蔡十三郎又气又恼:“你没走?!”


    复又怒道:“我?赏给你整整三千两银子了,你还要怎样??!”


    杨大郎从怀里取出那三张一千两的银票,低头看了看,笑着摇了摇头。


    他说:“十三郎,你赏的太?多?了。”


    说完,他将那折叠在一起的三张银票撕开,走上?前去,塞了一半到蔡十三郎的腰带里。


    蔡十三郎愣在当场。


    杨大郎捏着手里边剩下的三张残缺银票,说:“我?们家的祖宅,只卖了一千五百两,现?在,我?也只要一半。”


    蔡十三郎愕然回神,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杨大郎目光平和又坚定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终于,还是蔡十三郎先低了头,他瑟缩着,低声问:“你到底想要多?少钱?开个?数吧!”


    杨大郎面带一丝嘲弄,摇摇头,并不说话。


    蔡十三郎狠了狠心:“我?给你一万两,此事到此为止!”


    杨大郎仍旧不曾言语。


    蔡十三郎追加了个?数:“两万两!”


    杨大郎缄默着,一声不发。


    蔡十三郎眼底闪过愤愤,忍不住道:“姓杨的,做人别太?贪心了!”


    杨大郎轻轻说:“这些?年,我?不是为了钱,才留在神都?城里的。”


    蔡十三郎面露不解之色。


    杨大郎看着他,说:“我?是为了赌一口气。这一口气,千金不换!”


    三千两很多?吗?


    真的很多?了。


    可如果天平的另一端,是弟弟原本光洁的脸孔,是祖辈世代打?拼传下来的祖宅,是全家人原本顺遂安泰的生活,是杨家上?上?下下将近二十口人的尊严和脸面呢?


    三千两很多?吗?


    一点也不多?!


    ……


    杨大郎曾经短暂地动摇过,可是很快,他又后悔了。


    妻子的那句话点醒了他。


    常言讲人活一口气,佛争一炷香,自家人又没有什么错,凭什么任由蔡十三郎搓圆搓扁,随意揉捏?!


    他豁出去了,也要把蔡十三郎搓扁,揉捏这狗东西?一回!


    杨大郎第二次递了信过去,没多?久,便有个?年轻郎君奉乔少尹之名?,去铺子里接他们一家。


    那年轻人自称名?叫公孙宴,叫他们一家人上?了马车,继而载着他们在神都?城内穿行了约莫三刻钟,终于在某座恢弘大气的府宅门前停下了。


    有个?神情木然、管事模样?的中年人在外边迎接他们。


    公孙郎君问:“给杨家人住的院子收拾出来了吗?”


    那中年管事点了点头。


    公孙郎君又说:“我?表妹说了,明天还有一家人要搬过来,别忘了再收拾一个?院子出来啊!”


    那中年管事脸上?的神情更呆滞了,他木然点点头:“……噢,噢,好的。”


    ……


    蔡十三郎被带走了,原先聚拢在蔡大将军府上?东门处的金吾卫卫率们也迅速撤走了。


    蔡大将军眼瞧着王、曹两家院子里还亮着灯,猜想两家的朝中同僚该当还没睡下,马上?便使人带了厚礼,前去致歉。


    倒不是他不想亲自登门,而是事态未明之前,不去来一个?面对面,那此后无论是好是坏,都?还有个?缓冲的余地,与此同时,也是对对方态度的一种试探。


    很快,试探的结果出来了。


    王家也好,曹家也罢,都?没有接纳蔡大将军使人送去的道歉礼物。


    只是用官样?文章把人给打?发了:


    事情究竟如何,尚不清楚,蔡十三郎是否是被冤枉,也未可知,如若真的收了东西?,岂不是坐实了蔡十三郎有罪?


    轻巧地把人给顶回来了。


    这本身?其实就是一种相当冷漠的反馈了。


    王中丞也好,曹侍郎也好,对待这件事的态度都?是一致的。


    别管你蔡十三郎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别管那个?偷偷潜入我?家的江湖贼人本意是否只是短暂地借用一下我?家的地方遮掩行迹——一个?外人暗中潜入我?家,这本身?就是一件极其冒犯的事情!


    你算什么东西?啊,就跑到我?家来?!


    把我?们家当什么地方了?!


    什么叫只是进了门,没往内院里边走,敢情你们没往府宅里边深入,我?还得谢谢你们吗?!


    王八蛋,真该死啊你们!


    蔡大将军自己是个?大老粗出身?,同文官交际得少,与王、曹两家虽是邻居,但?真正与之走动得多?的,其实还是妻子闻氏夫人。


    他只得厚着脸皮,低三下四去向妻子求助:“竹君,王中丞和曹侍郎两家那边……”


    闻氏夫人这会儿已经重又躺下了,闻言懒懒地掀起眼皮来,说:“是我?去告发十三郎的。”


    蔡大将军猝不及防:“什么?”


    闻氏夫人于是就把话说得更加清楚明白了一些?:“十三郎去找了二公主,还领了二公主的人回来,我?知道,然后令人把这个?消息捅给越国公夫人了。”


    蔡大将军脑子里又开始嗡嗡的响了:“你为什么……”


    闻氏夫人真的很困了,她拉起被子盖上?,打?个?哈欠,问:“你生气吗?”


    “?”


    蔡大将军楞了一下,才怒道:“我?不该生气吗?你胳膊肘往外拐,你——”


    闻氏夫人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话了,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困了,想睡觉。”


    她说:“事情我?已经做了,我?一点也不后悔。你要是看不惯,并且最终还是决定分?开的话,就去拟一份和离书吧,中间那些?口舌和争吵,我?们直接都?省略掉,多?好?”


    “你要是能忍的话,我?们就继续凑活着过。别吵了,好烦。”


    说完,合上?眼开始睡觉。


    蔡大将军气个?倒仰:“你给我?起来!”


    闻氏夫人躺在榻上?纹丝不动。


    蔡大将军当场破防:“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跟你说闻竹君,你不能总是这样?!每次吵架你都?不吭声,搞得好像是我?在无理取闹一样?!”


    “你是不是早就看十三郎不顺眼,也看我?不顺眼了?!”


    闻氏夫人心烦不已地翻个?身?,背对着他:“你非要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蔡大将军瞠目结舌,愕然良久之后,终于怒气冲天道:“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把十三郎给坑了,然后连句解释的话都?不肯说?!”


    闻氏夫人没有做声。


    过了会儿,蔡大将军迟疑着近前去听了听。


    呼吸平稳,喘气均匀,她居然睡着了!


    蔡大将军气个?半死,阴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直到天亮。


    第二天上?朝之后,他目光如鹰一样?四下里搜寻,终于寻到了目标,迅速往左骁卫将军向元凯面前去了。


    开口就是:“你知道昨天晚上?我?们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向元凯抱着笏板,漠然道:“能发生什么事,你又跟你女人吵架了?”


    蔡大将军喋喋不休道:“我?忍无可忍了!你知道她干了什么吗?她居然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外人收拾十三郎巴拉巴拉……”


    向元凯漠然地听着,不仅不为所动,还想打?个?哈欠:“你头一天跟姓闻的女人做夫妻吗?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对你夫妻俩之间的那点破事不感兴趣,对你们之间的分?分?合合更是厌恶至极!除非你决定和离,不然不要跟我?说你们俩之间的任何事!”


    蔡大将军定了定心,慨然道:“我?已经想好了,我?要跟姓闻的婆娘和离!不过了!”


    向元凯心神震动,眼神里终于有了点光彩:“真的?”


    蔡大将军斩钉截铁道:“真的!”


    说完又开始哗啦啦倾吐苦水:“这倒霉婆娘连话都?不肯说,她干了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事,还不许我?说话?天底下还有这种蛮不讲理的人!你都?不知道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向元凯耐心听了全程,终于欣慰道:“你跟我?罗里吧嗦抱怨了那么多?年,终于要迈出这一步了,你也真是怂,叫姓闻的女人管成这个?样?子……”


    又说:“中午别在官署吃饭了,去我?家喝酒,庆祝一下!兄弟真是替你高兴!”


    蔡大将军干脆利落地答应了:“好!”


    一上?午当值结束,他先回府去更换衣服。


    进了正房,就见闻氏夫人手持一把腰扇端坐在官帽椅上?,半阖着眼睛,听底下人回话。


    看他回来,稍显讶异地说了声:“今天回来的倒是早呢。”


    蔡大将军冷哼一声,没有理她。


    小蔡娘子在旁瞧见她,清脆地叫了声:“阿耶!”


    “哎呦,我?的乖乖!”


    蔡大将军上?前去捏了捏她的小辫子,弯下腰,将这小丫头抱了起来:“你这头发扎的可真好看!”


    再瞧着自己粉雕玉琢的女儿,忍不住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长得也漂亮呢!”


    小蔡娘子咯咯笑了起来,小手胡乱地拍打?他:“阿耶,你的胡子扎到我?啦!”


    蔡大将军依依不舍地把女儿放下,转过身?,状若不经意地瞟了闻氏夫人一眼:“我?出去跟人吃饭。”


    闻氏夫人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知道了。”


    蔡大将军就心想,这婆娘虽然骄横了一点,但?好歹也给我?生了两个?聪明又漂亮的孩子呢!


    走出去几步再回头瞧瞧,也不得不说,这婆娘长得好看,难怪生的孩子也好看!


    又想,都?过去一晚上?了,她应该也深刻地反省过了。


    常言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夫妻过日子不都?是这么回事吗,凑活着过下去得了!


    想通了这一节,他果断出门,骑上?马,寻向元凯去了。


    向元凯今天也没再衙门用饭,又早早传话出去,叫自家厨房置办上?酒席,还叫夫人把自己珍藏的好酒拿出来了,就为了庆贺老伙计历经数年纠结之后,终于鼓起勇气脱离苦海!


    向夫人简直要烦死了:“你少管人家闲事!蔡家两口子过日子,人家冷暖自知,碍着你什么了?”


    向元凯冷笑道:“不想让我?管,倒是别跟我?说啊?每回吵完架都?要来我?这儿嘀咕一遍,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说着,重重将酒坛子拍在案上?:“每回都?说要分?,每回都?分?不成,怎么,我?是什么很贱的人吗,生来就是为了听他吐苦水的?”


    向夫人也烦呢:“姓蔡的跟你吐苦水,你不也一样?跟我?吐苦水?他折磨你,你回来折磨我?!我?还烦呢!”


    向元凯有点不好意思了,转而拍了拍自己夫人的手,哈哈笑道:“好啦好啦,这就是最后一回了,他都?说了,这回一定要和离了……”


    向夫人叹一口气:“人家都?是劝和不劝分?,你倒好,唉!”


    向元凯不以为然:“你懂什么啊!”


    他打?开酒坛的盖子,先给自己倒了一杯,美美地喝下肚。


    这会儿外边有人来报,蔡大将军来了。


    向元凯与他相熟,也不起身?,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举起来畅快地饮了一口。


    再抬头,就见蔡大将军面有赧然,嘻嘻笑着,不好意思地近前来,在自己身?边坐下了。


    向元凯瞧见他这副要死的神情,毫不夸张地讲,当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蔡大将军哈哈笑了笑,觑着他的神色,嬉皮笑脸,小心翼翼道:“元凯,我?跟你说件事,你别生气啊……”


    向夫人:“……”


    向元凯险些?一口血喷出来!


    蔡大将军赶紧扶住他:“元凯,元凯!你冷静点!”


    向元凯仰天长啸,壮怀激烈:“蔡延明!我?恨死你跟那个?姓闻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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