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张玉映也走了, 原先还算热闹的茶楼,终于?安寂下来。


    “你又吓走了我的客人。”


    那体态臃肿的老板艰难的从楼梯上挪下来:“好容易有个美人儿在外边等人,也被你给吓走了。”


    “唉, ”公孙宴叹口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们娘子有桩差事交付给我做,有道是上边动动嘴,下边跑断腿, 不把他们给吓走了,我怎么办我的差事?”


    那胖老板哈哈笑了起?来,笑完了然道:“鲁王?”


    公孙宴两手抄在袖子里, 点?点?头:“除了他, 还能是谁呢。”


    ……


    张玉映牵着金子换了个地方继续等,原以?为要等很?久, 没成想约莫过了半刻钟, 就见乔翎抄着手,悻悻的出来了。


    张玉映有些诧异:“里边那些首饰, 难道没有娘子喜欢的款式?”


    “哈哈, ”乔翎开朗的笑:“没有我喜欢的价钱!”


    张玉映:“……”


    然后乔翎苦着脸接过了金子的狗绳, 苦着脸跟张玉映一处回府。


    正盘算着该从哪儿弄一样合适又体面的回礼时, 却有梁氏夫人处的侍从来传她:“夫人请娘子过去呢。”


    乔翎顿觉芒刺在背, 倒是没有迟疑, 把金子交付给侍女, 自己带着张玉映往梁氏夫人处去了。


    梁氏夫人平日?里很?少出门, 这并不意味着她个性沉闷, 只?能说,她的住所足够宽阔也足够精致, 亭台楼阁应有尽有,甚至于?还挖了一片人工湖出来,无需离开自己的院子,就能享受到一切。


    乔翎先前来的时候没有细看,夏日?里本也少风,今日?还没进门,便?听见一阵清脆的风铃声,下意识抬头去看,便?见屋檐下悬挂了数串金铃铛,因风途经而泠泠作?响。


    乡下人乔翎看得呆住。


    张玉映见状,便?低声告诉她:“娘子,那是惊鸟铃。”


    乔翎满脸惊叹的“哇哦”了一声。


    张玉映见状,又失笑道:“府上的牡丹园在神?都都享有盛誉,梁氏夫人是爱花惜花之?人,每到牡丹盛放的时节,花杆上也会悬挂金铃,用以?驱赶鸟兽,同样也是风雅又别致的。”


    乔翎于?是不由得又“哇哦”了一声,觉得自己生活在越国公府上,好像也连带着沾染了些风雅之?气。


    然而进门之?后,梁氏夫人只?用了一句话,就把她从幻想之?中惊醒了。


    “我听说你专门去了首饰铺子,仿佛是要给我挑一件回礼?这很?好,但没必要。”


    梁氏夫人居高临下道:“你送的垃圾我不会用,直接扔出去倒显得我倨傲,留下来却会专门浪费我一只?宝盒,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白费心?思,从今以?后也不要给我送什么垃圾东西。听明白了吗?”


    乔翎:“……”


    乔翎瑟缩道:“嗳,听明白了。”


    梁氏夫人见她如此老实,看起?来还算是满意,又告诉她:“淮安侯府上新添了个孩子,广发请柬,过两天你随我一起?去赴宴。”


    乔翎想着寻常添个孩子不会这样隆重,回想起?姜二夫人给自己看过的那本册子,若有所思:“淮安侯府上终于?有了世子吗?”


    梁氏夫人脸上的神?情很?微妙,像是嘲弄,也像是不屑:“算是吧,不出意外的话,那就是以?后的世子了。”


    乔翎见状,就知?道这里边必然有些自己不清楚的首尾,有心?再问,梁氏夫人却不愿多说了,摆摆手撵她走:“回去吧,到时候好生妆扮起?来,不要丢我的脸。”


    乔翎乖乖的点?头。


    梁氏夫人见状,便?要端茶送客,手伸到一半,忽的想起?一事,便?又放下了:“近来神?都多事,外边不太安泰,你只?管安生待着,不要出去东游西逛,惹出事来,可没人管你!”


    乔翎怔了一下,才道:“婆婆,其实这几句话也可以?用‘外边不安全,最好不要出门,不然我会担心?’这种说辞来讲的。”


    梁氏夫人柳眉倒竖:“你算哪个牌面上的人物,也配叫我如此关切?!”


    “哎?”乔翎一歪头,笑眯眯的看着她。


    梁氏夫人见状,自己先不自在了起?来,不耐烦的摆摆手,很?梁霸天的撵她走:“滚吧,我就是那么一说,信不信在你!”


    乔翎就抄着手,说一句“婆婆再见”,然后笑眯眯的离开了。


    出了门,又问张玉映:“淮安侯府的这个孩子,有什么古怪吗?”


    张玉映也是一头雾水:“大抵是淮安侯夫人新得了儿子?我先前一直在押,倒是不知?内情,他们府上一贯是人丁单薄,只?晓得淮安侯夫人先前有个女儿,约莫也该有十来岁大了……”


    说完又笑了起?来:“梁氏夫人肯带您出去见见人,可见是真的接受您了,这倒真是个好消息呢!”


    乔翎也这样想。


    又问:“婆婆说外边近来不大安泰,又是怎么回事?”


    张玉映也是不知?:“我一直同娘子一处,您不知?道,我又到哪儿去打听呢。”


    俩人对此都觉有些茫然,回到院子里试着问了问侍女们,不曾想却有了答案。


    “娘子不知?道吗?先前神?都有恶鬼杀人,闹的可凶呢,一连数日?,人心?惶惶的!”


    乔翎微露讶异:“哎?!”


    张玉映会意错了,以?为她忘记了此事,遂低声提醒道:“当?日?娘子与?我一处进城时,我曾经同您提过的,圣人为此还专程调了苍鹰回京……”


    乔翎摸着自己的额头道:“我记得,我没忘。我就是奇怪。”


    她有些迷糊道:“这事儿原来还没有解决啊……”


    张玉映有些无奈:“看起?来不仅没有,还愈演愈烈了呢。”


    乔翎蹙起?眉来。


    侍女们常日?无聊,见乔翎好像对这个感兴趣,便?叽叽喳喳的说了起?来。


    “没有解决,还闹得更凶了!”


    “听说近来还新出了个红衣恶鬼!”


    “什么呀,不是红衣恶鬼,是个撑着红伞的恶鬼!”


    乔翎不由得“啊?!”了一声:“撑着红伞的恶鬼?!”


    “是呢!”说出这个消息的侍女言之?凿凿:“有好多人看见了,每到深夜的时候,那个撑着红伞的女鬼就会在神?都游荡!”


    乔翎嘴角抽搐一下:“啊?原来还是个女鬼?!”


    “是呢!”又有人说:“听说,她的伞都是被人血染红的!被她抓住的人,都会被喝干血,变成一张人干!”


    几个小姑娘想象着那副画面,乔翎也想象着那副画面。


    终于?,她们齐齐摸着手臂,打起?冷战来。


    众人异口同声道:“真是太可怕了!”


    ……


    临近傍晚,残霞凄艳。


    乔翎活动一下筋骨,就听见院子里有人说话,从窗户那儿往外一瞧,就见张玉映执着水壶正在浇花,金子摇着尾巴,盘桓在芳衣脚边。


    芳衣手里边还提着一只?两层的食盒,看乔翎探头出来,便?笑道:“有承蒙老太君恩惠的南边学子送了荔枝到府上来,老太君想着娘子是打南边来的,怕会惦念故乡味道,叫我来给娘子送些。”


    乔翎颇为动容:“老太君实在是过分疼爱我了。”又留芳衣进屋喝茶。


    芳衣摇头:“改天吧,今日?有些晚了。”


    乔翎示意两个侍女送她,将食盒的盖子打开,那冰气就先一步涌出来了。


    食盒中间的笼屉被取掉了,底下铺一层冰,鲜红可爱的荔枝覆盖于?其上。


    乔翎抓了一把在手里,便?将食盒递给张玉映:“你们拿去分了吧,大家?都尝一尝。”


    张玉映道:“这是老太君专程给娘子的呀。”


    其余人也说:“不成,不成。”


    乔翎笑道:“我一个人吃完,怎么受得了?这东西坏的快,不赶紧吃,香味眼见着就散了。”


    张玉映知?道她的性情,也就不再推辞,挨着同那群侍女分了,却见乔翎已经牵起?了金子的狗绳,竟像是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她赶忙跟上去:“娘子,马上天就黑了……”


    乔翎把那狗绳在手腕上绕了两圈,叫它不要太长:“你不用跟着,我不到别处去,就是到先前那间当?铺里去问问。”


    她有点?不好意思:“好好商量一下,说不定能赎回来呢!”


    张玉映有些迟疑:“可是时辰有些晚了……”


    “不妨事的,”乔翎认真的回答她:“宵禁是在坊市之?间的道路上,坊内又没有这回事,那当?铺的位置又繁华,怎么会有事?”


    她抬头看了看天:“最多一个时辰,我必然回来,那时候路上还热闹着呢。”


    张玉映见她说的坚决,只?得从命:“那咱们说好了,就一个时辰,您要是没回来,我就去找您。”


    乔翎笑着应了:“好!”


    继而又抖一下狗绳,好像自己牵着的是一匹骏马似的:“金子,我们走!”


    金子开心?的“汪”了一声,摇着尾巴走在前边。


    一人一狗出了门,转头就往当?铺所在的东边去了,只?是越走越偏,最后终于?走进了一片杨树林里。


    金子倒是不觉得这里偏僻,它反倒觉得高兴呢。


    因为这里没人,所以?主人把它脖子上的狗绳解开了,它可以?自由自在的跑。


    夜色渐起?,天际只?剩下一线幽邃的暗黄,树林里残存的影子斑驳摇动,远处传来几声鸦鸣。


    金子体会不到人可能会有的害怕。


    它只?觉得快乐。


    呀,有朵小花!


    哇,有只?兔子跑过去了!


    追!


    没追到……


    哎,主人呢?!


    金子急了,循着来时的路飞奔回去,就见那曾经救它于?水火之?中的主人仍旧跟它离开时一样,坐在一团老树根上,脚下放着一只?木呆呆的人,又用一根硬硬的长东西在一根木头上抠呀抠。


    金子忽然间发现,主人从那根木头里救出来一只?小狗!


    一只?小狗!


    金子惊奇极了!


    它想,你怎么知?道它藏在木头里的呀?!


    果然我的主人是最厉害的!


    乔翎雕出来的梨花栩栩如生,雕出来的木雕当?然也不会逊色,最后摇晃两下,叫覆盖其上的木屑纷飞向?地,便?是大功告成了。


    雕刻结束,她轻轻从金子身上揪下来一撮毛,捻在指尖,朝那只?木雕的小狗吹去。


    继而乔翎站起?身,重新给金子套上了狗绳:“我们走吧。”


    ……


    乔翎牵着她的小狗,行走在神?都的夜色之?中。


    只?是没有去人声鼎沸的东西两市,而是专门行走在偏僻之?处。


    “奇怪,”又一次途径一片密林时,她不由得低语出声:“都城之?内,为什么要留有这么多的树林呢。且这密林之?内,仿佛又有些很?古怪的气息……”


    乔翎摇摇头,将这疑惑记下,继续前行。


    离开了繁华的权贵聚集之?地,属于?底层百姓的神?都向?她打开了那扇大门。


    坊市里夜晚的市集同样热闹,做生意的小夫妻一个挑着扁担,一个背着竹筐,一前一后前去奔赴生计。


    有少女折了一箩筐的荷花苞到街上来叫卖。


    摆摊儿的老翁肩膀上套着皮具,拉着大车,满头汗珠,急匆匆的向?前上坡。


    乔翎顺手在后边推了一把。


    桥下有老妇就着河水浣衣,捶打有声。


    过了桥,有妇人在卖刚出锅的蒸饼。


    还有个着玄衣的年轻人,神?色彷徨的站在白头算师的卦摊前,踯躅着,在面前纸面上写了什么。


    途径河边,一片灯火明亮的画舫里,有个衣着不俗的女孩儿神?色阴沉的在打水漂,几个侍从垂着头,毕恭毕敬的守在边上。


    一群孩子叽叽喳喳的围着演傀儡戏的傀儡师,叫他多拿几个人偶出来。


    再往前走,又见到一个身着布衣、两鬓微白的中年人坐在桥头,同农夫装扮的老翁言语。


    她目不斜视的过了桥,眼见着周遭环境变得荒凉,人也渐渐的少了。


    天色终于?彻底黑了。


    ……


    田三姓田,却不是耕地的,而是个渔夫。


    一年有半数时间漂泊在河上,间或上岸拉船,天长日?久的劳累下来,左边膀子都比右边低了一拳,人看起?来也有些歪歪扭扭。


    大半年没回家?,他想着父母妻儿,脚步都格外快了三分,只?是越走就越觉得奇怪,这时辰虽晚,可也不至于?一个人都不见啊!


    街道上空无一人,寂静无声,月亮隐在乌云后边,别说是人,连狗叫都不闻一声。


    田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就在这时候,他突然间听见了一阵奇异的、金属摩擦在地面上的声响……


    后边发生了什么,田三都已经记不清楚了。


    他几乎被吓了个半死。


    等到羽林卫的人来问,他神?智失常,语无伦次。


    “是个提着长刀的恶鬼!”


    “还有个穿红衣的好鬼!”


    羽林卫的校尉成穆有些无奈:“是个撑红伞的好鬼吧?”


    “不,”田三瑟瑟发抖的说:“没有撑伞,是个穿红衣的好鬼!”


    成穆说:“你看错了,是撑红伞的!”


    田三坚持自己的说辞——事后回想一下,要不是吓傻了,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跟这样的大官顶嘴:“真是个穿红衣的鬼,还牵着一头极为威武的猛兽,一口就把那个黑衣鬼给咬死了!”


    成穆微微一怔:“你说穿红衣的鬼还带了一头猛兽?你确定?”


    田三用力的点?头:“真的!那只?猛兽比人还要高,嘴巴有缸那么大,一口就把那只?黑衣鬼给吃了!”


    成穆心?说你刚才不还说是咬死的吗。


    只?是细节可能有些疏漏,但大概情节上,想来是不会有错的。


    今夜救下他的,大抵并不是那个撑红伞的人,而是一个穿红衣,又牵着猛兽的人。


    成穆由衷的叹了口气,心?头因此生出浓浓的不安来。


    近来,神?都发生的怪事越来越多了。


    不只?是羽林卫,金吾卫、左右威卫等卫戍部队悉数下场,但也总是抓不尽。


    那些黑衣人好像根本不怕暴露身份,甚至于?也没想过隐藏,出现之?后就只?有一个目的——杀人!


    可是如此行事,总也该有个目的吧?


    然而至今为止,官署都不曾收到任何炫耀亦或者勒索的相关文书。


    纯粹只?是为了营造恐慌吗?


    还是说,背后其实有更大的阴谋?


    成穆若有所思,马蹄声就在这时候来到了他的身后。


    他忙站起?身:“中郎将。”


    于?朴坐在马上,语气平静的告诉他:“走吧,这件事情现在不归我们管了。”


    成穆愣住了,继而心?下微寒:“难道是别的卫戍部队全权接管了此事?”


    “不,”于?朴摇头,视线平移,望向?远处的皇城:“中朝的某位紫衣学士正式接管了此事。”


    紫衣学士……


    成穆心?头一凛,随即默然起?来。


    ……


    月亮初挂柳梢,天际一片朦胧。


    张玉映打外边回去,就见金子已经趴在了它的小窝里。


    她微微一怔:“娘子这就回来了?”


    几个在院子里玩笑的侍女轻声回答她:“回来有一会儿了呢。”


    又说:“娘子带了糖炒栗子回来,张小娘子也来吃!”


    张玉映笑着谢过了她,放轻脚步进了屋,果然见纱帐放下,乔翎躺着睡得正安宁。


    她放下心?来,忍不住嘀咕一句:“这一来一回,倒真是够快的呢……”


    ……


    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先前与?梁氏夫人约定,往淮安侯府去吃席的日?子。


    先前越国公府给的那些聘礼乔翎都没动,但这会儿不一样了啊。


    作?为未来的越国公夫人随从梁氏夫人出门,她代表的是越国公府的体面,不能失礼,自然也就可以?理直气壮的取用聘礼里的东西了。


    院里的侍女们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替乔翎搭配了好几身衣裳出来,首饰也选了好几套,务必要叫未来的越国公夫人光彩照人的出现在所有人面前才好。


    最后乔翎自己都怕了:“这也太夸张啦!”


    选了一套色泽明丽的衣裙,发间珠玉也不算多,只?是在脖子上多佩了一枚玉璎珞,给添几分贵气罢了。


    第二日?梁氏夫人见了,竟也有些满意:“总算没花哨成耍杂戏的。”


    婆媳俩一前一后的上了车——姜二夫人的咳嗽还没好,近来早就停了出门的打算。


    到了地方之?后乔翎才知?道,昨日?梁氏夫人那句“广发请柬”真是一点?都没说错!


    放眼去看,乌压压全都是人!


    男宾女客自是不必多说,各自身后也都带了侍从若干,再加上淮安侯府自家?的侍从和打外边请的厨子戏班等等,岂止是热闹二字所能形容的!


    神?都有九国公、十二侯爵,尽管不可能悉数列席,但婆婆儿媳妇未出阁的小姐们加在一起?,也足够叫乔翎喝一壶了——这还没加上非勋贵门庭的官家?家?眷呢!


    亏得姜二夫人提前给她做过功课,又有张玉映在旁提点?,否则她哪儿知?道谁是谁啊!


    梁氏夫人显然也不耐交际,同遇见的几位宾客寒暄几句,便?在主家?侍从带领下去探望淮安侯夫人,乔翎跟条尾巴似的,紧随其后。


    大抵是为了照应新生的孩子,屋子里没有用冰,夏日?里不免有些闷热,气味也有些难闻,然而淮安侯夫人面带红光、眉眼之?间洋溢着十成的欢喜与?慈爱,显然早就将区区暑热置之?度外了。


    “多好的孩子啊,姜夫人,你来看——”


    说着,又解开襁褓,露出下边那小小的一团,示意梁氏夫人近前去看。


    梁氏夫人只?觉眼前一黑。


    乔翎:“……”


    乔翎在后边看得忍不住挠头。


    梁氏夫人微笑道:“真是个好孩子啊,一看就很?健壮。”


    这话真是说到了淮安侯夫人的心?坎上。


    她马上道:“是呢!生出来的时候足有八斤多,我原先就只?找了两个奶妈子,看这小东西能吃,赶紧又叫人再多找了两个来!”


    八斤多?!


    乔翎心?想,那做母亲的,还真是受苦了呀!


    梁氏夫人跟淮安侯夫人大抵也不算熟悉,嗯嗯啊啊的寒暄了几句,但是架不住淮安侯夫人高兴啊。


    乔翎猜度着,今日?她无论是见到了谁,大概都是这一套说辞。


    正这么想着呢,那边儿淮安侯夫人已经说到了她,同梁氏夫人问:“这就是……”


    梁氏夫人矜持的往脸上带了点?笑,道:“这是我还没过门的儿媳妇。”


    淮安侯夫人的神?色也随之?微妙了一些,招招手叫乔翎过去,叫人取了一对宝石耳环给她,面带怜悯,叹息道:“也是个可怜人。我有了儿子,也算是有了倚靠,你有什么呢?”


    说着,又叫乔翎去抱一抱那小儿用过的襁褓:“来沾一沾福气,但愿上天庇佑,叫你也有幸得个男嗣,要不然啊,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该怎么过呢。”


    乔翎:啊???


    你在说什么啊这位夫人?


    宝石耳环递到面前,她没去拿,而是去看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心?里也不痛快——我儿媳妇怎么就可怜了?


    不就是嫁进越国公府冲喜吗,这有什么可怜的?!


    从一个低阶小官之?女,一跃成为正一品诰命夫人,成婚之?后你见到她还要行礼呢,这有什么可怜的?


    我们又不是买媳妇回去殉葬的那种人家?!


    心?里不痛快,梁霸天脸上就表露了出来:“两家?本也没有什么深交,怎么好平白拿这么贵的东西?董夫人,你还是收回去,把这东西留给你未来的儿媳妇吧。”


    淮安侯夫人当?然也是会看人脸色的,知?道自己的话惹了这对婆媳不快,只?是心?里难免觉得委屈——她的确没什么恶意呀!


    你们越国公府都能找人嫁给一个快要不久于?人世的病秧子,我还不能说吗?


    再说,没儿子也就没有倚靠,苦日?子还在后边呢!


    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淮安侯夫人想到此处,语气里也带了三分的不痛快:“送出去的东西,哪有收回来的道理?倒是乔娘子与?越国公婚期在即,这东西兴许能给两位新人添添喜气呢。”


    她握住那小儿的一只?手,斜睨着乔翎:“说不定沾了这喜气,来日?乔娘子也能有幸给越国公留给后,叫自己过得别太凄惨。”


    乔霸天:???


    大姐你别太过火噢!


    乔霸天正要发作?,没成想梁霸天已经先一步发作?了,冷笑一声,毫不客气道:“要沾喜气,总也得找正主来沾,这儿子又不是淮安侯夫人你生的,跟你沾得着吗?!”


    乔翎大吃一惊:“啊?原来不是你生的?!”


    救命啊!


    她看着此时歪歪的躺在塌上,额头还勒着抹额的淮安侯夫人,瞠目结舌道:“那你现在在做什么,一种很?新的月子吗?!”


    不是装的,是真的震惊。


    淮安侯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立时坐直身体,满面怒色的反击道:“他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的母亲,既然如此,是不是我生的,又有什么要紧?!”


    “倒是姜夫人你们婆媳俩,对着别人的家?事指手画脚,只?怕是太多管闲事了吧?!”


    “难怪呢,”淮安侯夫人眼底露出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嘲弄道:“就是因为自家?有婆媳不和、妯娌不睦的丑事,所以?才格外爱搬弄别人家?的口舌呀!”


    乔翎倒抽一口凉气,指着她道:“噫——急了!”


    淮安侯夫人当?场破防:“你在胡说什么?我有什么好急的?!族谱上我是他的母亲,打小就养在我身边,怎么不是我的儿子?!”


    乔翎又抽一口凉气:“说这么多,看起?来是真急了!”


    淮安侯夫人气急败坏:“你!真是不识好歹,一个穷门小户出来的娘子,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我好心?给你送如此重礼,你却这样……”


    乔翎甚至于?还没有开始反击,梁霸天就先一步勃然大怒——我是这穷酸娘子的婆婆,说她几句也就罢了,你算老几,也敢当?着我的面说她?!


    你兜里那仨瓜俩枣,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


    她冷笑一声,斜睨着淮安侯夫人道:“您这么重的礼,我们家?媳妇哪儿拿得住?您还是好生揣着,小心?藏着,当?心?别叫猫叼走了,以?后留着当?传家?宝用吧!”


    又转头告诉陪房:“去把我库里找两匣子宝石给她玩儿,又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何必小心?守着,不知?道的,当?我是要饭的呢!”


    淮安侯夫人摸着自己的腰包,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乔翎倒是没想到还有飞来横财,受宠若惊,眼睛锃亮,无声的问:“真给我呀?!”


    梁氏夫人嫌她丢人,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


    乔翎一点?也不生气,反倒感动的不得了,依依的拉着梁氏夫人的袖子舍不得松开:“婆婆,你对我这么好,真的叫我无地自容。”


    她惭愧不已:“我虽然看起?来忠厚老实,可实际上,之?前背地里没少说你坏话……”


    梁氏夫人:“……”


    正待说些什么,这时候却打外边来了个女孩儿,约莫十岁出头,眉眼精致,进门之?后先加重语气道:“母亲,今日?可是弟弟的满月礼啊!”


    淮安侯夫人猛然从暗色的情绪之?中惊醒,嘴唇嗫嚅几下,怜爱的看一眼襁褓中的小儿,垂下眼去。


    那女孩儿又向?梁氏夫人与?乔翎道:“委实是对不住,府上宴客,居然同客人生了龃龉,实在不该……”


    说完,竟向?二人行了大礼。


    梁氏夫人没有搭腔,只?递了个眼神?过去。


    乔翎赶忙将她搀起?:“这怎么承受得起??”


    那女孩顺势站起?身来,感念不已:“娘子宽宏大度,越国公府也是忠厚人家?,怪道说是天作?之?合呢!”


    乔翎心?想,这女孩子的心?智和口齿,当?真是强过她母亲太多了。


    这样出了门,她跟梁氏夫人怎么好意思说淮安侯夫人的是非?


    如此你来我往的推拉几句,外边也另有别的宾客要来,婆媳俩便?顺势退出门去。


    乔翎迈过门槛,又回头去看屋内。


    淮安侯夫人对于?方才之?事显然还有些气不过,面朝床内,并不做声。


    那女孩儿立在一边,脸孔有一半隐没在光线之?外,神?情晦暗的看着她的弟弟。


    ……


    走出去一段距离,四下里无人,乔翎才低声问梁氏夫人:“婆婆,那孩子真不是她生的呀?!”


    梁氏夫人语气轻快道:“当?然不是,我难道会撒谎吗?”


    乔翎听她声音,就知?道她其实也在为呛住了淮安侯夫人而快意,遂趁热打铁,又问道:“那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怎么……”


    梁氏夫人不屑道:“她自己脑子有病,不立亲生的女儿,却去立别人生的儿子做世子,还发了癫似的这么高兴!”


    又冷笑道:“你且等着看吧,这淮安侯府的爵位,日?后不定会花落谁家?呢!我不信那女孩儿会乐意将偌大的家?业拱手给异母的弟弟,可偏又摊上了个糊涂的娘,以?后骨肉相残都不奇怪!”


    乔翎不奇怪梁氏夫人看出了这一点?,只?是多问一句:“那女孩儿就是淮安侯夫妇的长女?”


    梁氏夫人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仿佛是叫令慈?应该是这个名字。”


    婆媳俩被引着去了宴客之?处,却不是惯常的前厅,而是府中高台。


    夏日?里天气炎热,来客又多,倘若全都闷在屋子里,气味难闻之?外,冰瓮也难以?发挥作?用。


    是以?这回淮安侯府上设宴,便?将地点?设置在了高台之?上,不仅可以?享用一下半空中幽微的凉风,也可以?远眺神?都城中的风景。


    此外,另有人在高台四角设置了冰瓮,侍从们转动风扇,将那凉气送出。


    乔翎和梁氏夫人婆媳俩到的时候,彼处已经有了许多女客,乔翎跟在梁氏夫人身后进去,略一打眼瞧见上首处一人,居然有种直视太阳一般的明亮感。


    因为那实在是个她见所未见的美人。


    张玉映是美丽的,然而较之?此人,却也逊色了三分岁月的醇厚。


    梁氏夫人也是美的,然而较之?此人,却仿佛凭空少了三分高华。


    年纪大抵也不轻了,只?是该怎么说呢,那种与?生俱来的神?韵与?绝丽,却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倒愈发彰显风华。


    乔翎恍惚间猜到了此人是谁,也终于?能够明了先前梁氏夫人口中对于?朱皇后的推崇。


    果不其然,张玉映一见她神?色,便?会意的在她耳边道:“那一位,便?是如今的定国公夫人,也就是朱皇后的母亲。”


    乔翎心?说:果然如此!


    继而便?不由得想,定国公朱氏戍守的便?是东方呢。


    《博物志》有言,东方少阳,日?月所出,山谷清,其人佼好。


    大抵正是如此了。


    梁氏夫人倨傲,朱氏夫人似乎也不遑多让,双方简短而淡漠的交换了几句寒暄,便?就此缄默起?来。


    乔翎忍不住偷偷地看朱氏夫人一眼,再看一眼,最后梁氏夫人大抵是觉得她丢人,狠狠瞪了她一眼,乔翎这才悻悻的收敛了。


    转而拉着张玉映的手,在她手心?里写字。


    “她好漂亮!!!”


    张玉映跪坐在她身后,双目平视,神?色自若的在乔翎掌心?写字。


    “定国公府朱家?出美人,为本朝之?最,神?都才子佳人的评选是有年岁限制的,婚嫁之?后也不再参选其中,我只?是捡了朱家?没有适龄娘子的便?宜罢了。”


    又写:“梁氏夫人时代,神?都第一美人是朱皇后,朱皇后入宫之?后,第一美人是朱皇后的妹妹,朱三娘子𝔀.𝓵。”


    乔翎心?下暗暗赞叹了一会儿,忽然又觉得不对,于?是又拉着张玉映的手,很?认真的回复:“那朱夫人的娘家?呢?”


    能生出朱夫人这样的美人,很?难说是撞大运的结果,起?码朱夫人的父母应该生的好看才对。


    且朱夫人又能做国公夫人,想来家?世应该不坏,没道理除了她之?外,再没出过一个蜚声神?都的美人啊!


    没成想,张玉映却告诉她:“朱氏夫人并非高门出身,而是来自江湖,定国公年少游历天下,与?她相遇,继而有了感情,于?是将她带回神?都,结为夫妻。”


    乔翎大吃一惊:啊?!


    张玉映又告诉她:“历代朱家?的家?主都是这么做的。他们更倾向?于?做纯臣,也不会让无能之?人继位国公。继承爵位的人,无论男女,都不会在高门之?中拣选另一半,反而喜欢叫他们去行走天下,增长见闻的同时,得一一心?人。”


    乔翎深为诧异,复又有些感慨:“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张玉映同样有些羡慕:“朱家?的家?主们都是这样过来的,所以?夫妇之?间从无异生之?子,选取的妻子或者丈夫又都是美貌之?人,也难怪一代代下来,全都是美人儿了。”


    乔翎心?里边感慨不已:“原来还有这种人家?呢!”


    正思忖着,那边已经有人同梁氏夫人说起?话来了,提的还是先前越国公府的绯闻,只?是话里并没有看笑话的意思,倒像是在替梁氏夫人开解。


    乔翎偷眼瞧着婆婆的神?情,便?知?道她同这位夫人是相熟的,略微往后一偏身子,果然听张玉映小声告诉自己:“那是成安县主——县主的夫婿,便?是京兆尹太叔洪。”


    乔翎瞬间明白了。


    县主,宗室女嘛。


    论辈分,该是梁氏夫人的表姐妹。


    是以?她在接到梁氏夫人的眼色之?后,很?识相的接了下去:“这件事情吗?其实是误会呀。先前往郑国公府上去的时候,我已经请裴夫人代为解释了呀,怎么,她没说吗?”


    乔翎眉头紧皱:“真没想到,裴夫人居然是这种人!”


    裴夫人刚进来,就听乔翎在说自己的坏话。


    她脸一下子黑了,窝着火,面无表情的进了厅中,继而重重的咳嗽一声。


    侍女们端着冰镇了的果子鱼贯而入,另有人送了银叉子和果茶过来,没敢掺和这些贵客们之?间的交锋,放下东西,行个礼,便?忙不迭遁走了。


    乔翎于?是就起?身给裴夫人递了个橘子,还满脸不解的问:“您怎么没跟别人说清楚呀?我婆婆待我一向?是很?好的,众所周知?,她也是个和善体贴的性子,没成想那天气呼呼的回去,我一问,才知?道是外边有些鲁王谣传我们家?婆媳不睦,哎呀,这可真是……”


    裴夫人听完,倒是有些拿不准这个乔翎到底是不是真蠢,还是真就是这么灵光了。


    只?是惦念着丈夫同自己说的话,她便?也就接过那个橘子,顺坡下了:“唉,鲁王殿下……”


    不做过多的评价,只?是叹一口气。


    其实这就够了。


    乔翎也跟着叹了口气:“唉,鲁王啊……”


    成安县主也叹了口气:“唉,鲁王啊……”


    梁氏夫人捡起?银叉子来,插了一颗金黄的杏子来吃,咽下去之?后,也叹息一声:“唉,鲁王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鲁王英年早逝了,惹得大家?伙这么唏嘘。


    就在这时候,却听远处传来一声轰鸣,真如地动山摇,紧接着,众人便?觉自己身下有些细微的摇晃。


    正茫然无措间,忽然有人惊呼一声:“看那边——”


    众人顺着其人指的方向?去看,却见彼处浓烟滚滚,不是着火升腾起?的白烟,而是建筑倒塌之?后的滚滚烟尘。


    众人为之?惊愕不已。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不甚确定的道:“仿,仿佛,是鲁王府上?”


    裴夫人霍然起?身。


    场中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啊?鲁王府?!”


    “这么高的楼塌了,鲁王是否安然无恙?”


    “他不会正在楼上吧?!”


    这时候就听“当?啷”一声轻响传入耳中,而众人正是敏感之?时,不由得齐齐望向?声音来援。


    却是梁氏夫人手里的银叉子落到了地上。


    她脸色略有些苍白,捂住心?口,作?惊吓状:“这么大的动静,实在是……”


    再仔细一看,地上却掉了两个银叉子。


    另一个银叉子的主人、先前正在喂乔翎吃果子的张玉映同样脸色微白,捂着心?口:“小女胆小,叫诸位见笑了……”


    众人见状,倒也不觉得奇怪。


    这么大的动静,谁没被吓一跳?


    更别说,张小娘子同鲁王的关系几乎是人尽皆知?,而鲁王同越国公府的龃龉,也已经被翻到了台面上。


    倒是有些人暗地里对梁氏夫人有些不屑。


    平日?里看起?来那么张狂,没想到却是个经不了大事的,区区一声震响,都能被吓成这样!


    没有人知?道梁氏夫人这会儿在想什么。


    正如同没有人知?道张玉映这会儿在想什么。


    但此时此刻,她们二人心?里澎湃着的那种情绪,的确是可以?共鸣的。


    确定众人的目光重新挪到远处那片废墟上之?后,梁氏夫人和张玉映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疑似法外狂徒的乔翎。


    乔霸天原本还在随大流张望,察觉到投来的两道目光之?后才茫然回头,继而有所会意,洋洋得意的朝她们挤了下眼。


    靠近两人一点?,她压低声音道:“我就说要找人弄他!”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汗流浃背了朋友们!


    狂徒竟在我身边!!!


    第 18 章


    你在搞什么啊朋友!


    梁氏夫人也好, 张玉映也好,内心情绪皆如大河滔滔,奔涌澎湃。


    我们说以后走着瞧多半是气话, 你是说弄他就弄他,半点不打折扣啊?!


    要知?道, 那可是一位皇室亲王,当今圣上的亲儿子啊!


    梁氏夫人口?焦舌燥,心绪几转, 终于还是拉住狂徒的衣袖,将她扯得靠近自?己一点,然后握住她的手, 声音压了又压, 问她:“办事的人靠得住吗?不行就离京一段时间,去避避风头。”


    乔翎稍显诧异的看着她。


    梁霸天被她的眼神激怒了:“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你以为我会?被吓住, 忙不迭跟你厘清关系吗?!”


    那我成什么人了!


    “那倒不是, ”乔翎低头看着梁氏夫人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小声说:“我只是觉得我们现在?的姿势有点过?于暧昧了婆婆。”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只觉得嘴里好像被塞了只苍蝇似的, 马上甩开了她的手, 恢复成最开始的端坐姿势。


    乔翎笑?了两声, 并没有接“出京去避避风头”这一茬, 反倒小声又难掩兴致勃勃的开了口?:“婆婆, 咱们来商量点正事吧!我也要去吃席, 到时候你得带我去!玉映也去!多吃点, 爱吃!嘿嘿嘿!!!”


    梁氏夫人:“……”


    张玉映:“……”


    梁氏夫人这会?儿心里边还乱糟糟的。


    一边想, 这个乔翎看起?来不简单呢, 说是南边一个小官家的女儿,可是言谈做派, 好像都颇有蹊跷。


    又提心吊胆的想,这件事她到底是找谁做的?


    靠得住吗?


    等等——靠不靠得住好像并不是重点啊——到底是谁敢在?神都接干掉一位亲王这样的单啊?!!!


    要是这人被抓了……


    还是趁早安排这个狂徒出去避避风头吧!


    因为这桩变故,淮安侯府大?肆操办的未来世子满月宴迅速落下了帷幕,来客们甚至于连饭都没吃上,便各自?匆匆归家去了。


    鲁王府出现了这么大?的变故,甚至于鲁王极有可能罹难,皇帝没了个儿子,你们还在?那儿大?肆吃喝庆贺,这像话吗?


    相较于其余宾客们内心中的七上八下,梁氏夫人心里的小鼓敲得格外紧密一些,几乎是刚离开淮安侯府,就赶忙使人去打探鲁王府的消息了。


    这倒是不扎眼,别的人家也是这么做的。


    富贵人家住的地方多半是挨着的,因着鲁王府上的变故,如今坊内已经戒严,马车行进的速度也慢。


    等婆媳俩慢悠悠的回到越国公府,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儿了,乔翎没急着回自?己院子,而是跟梁氏夫人一起?去了她的住所。


    到地方之后,梁氏夫人心事重重的坐下,她倒跟个没事人似的,指挥人上茶,又催着摆饭:“饿死了,随便来点什么先垫垫肚子吧!”


    梁氏夫人还在?思?忖今日?这事儿,连白?她一眼的功夫都懒得费,侍从见状,便从了她的命令,迅速下去置办了。


    不多时,就有人送了几样冷热吃食过?来,火腿炖鸡,野猪肉炙,凉拌水芹,鲫鱼切脍,还有热气腾腾的羊肉胡饼并一壶桑落酒和几样果子。


    侍女端了水盆过?来,乔翎起?身麻利的洗了手,回身劝道:“婆婆,再高?兴也得吃饭呀!”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终于腾出气力来白?了她一眼。


    乔翎就笑?了起?来:“这白?眼儿真叫一个地道!”


    又坐到餐桌前,催促道:“来吧来吧,好歹吃一点。”


    梁氏夫人长出了口?气,终于起?身去洗手,这会?儿外边有人来了,却是先前被支使出去打探消息的。


    梁氏夫人用帕子擦了手,继而遣散了为数不多的几个心腹,独留下她,问:“如何?”


    那心腹道:“事发之时,鲁王正孤身一人在?楼上,因此身受重伤,性命倒是无忧。”


    乔翎不由?得站起?身来,眉毛一竖:“什么,性命无忧?”


    梁氏夫人清晰地在?她眼睛里看出来一行字:真是废物,怎么办事的!


    她忍耐住扶额的冲动,询问其中的古怪之处:“鲁王向来都是喜欢讲求排场的人,事发之时,何以会?孤身一人在?楼上?”


    那心腹摇头道:“这便有所不知?了。”


    梁氏夫人又问:“即便鲁王身受重伤,府上长史总也不是吃干饭的,怎么消息这么快就传了出来?”


    心腹听?罢,神色同样有些疑惑:“事发之后,金吾卫和神都的巡防卫队几乎是同一时间赶了过?去,却被鲁王府的人拦下了,长史说,是府中楼阁年久失修才出了事……”


    梁氏夫人听?得默然,沉吟良久之后,方才道:“鲁王好像不想把事情闹大?。”


    心腹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看梁氏夫人再没有别的要问,便行个礼,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梁氏夫人神色古怪的看着乔翎。


    乔翎百思?不得其解,又带着点愠怒。


    张玉映暗中观察。


    终于,梁氏夫人小声问了出来:“怎么回事?”


    乔霸天先前把话说的那么满,最后结果却不美满,以为可以去吃席,没成想鲁王却没有死。


    想到这里,她终于面露愧疚,垂头丧气起?来:“可,可能是关系没我想的那么硬吧……”


    梁氏夫人:“……”


    这句话的槽点实在?太多太多了!


    梁氏夫人嘴唇动了又动,反复几次,终于无力的从嘴巴里吐出来四个字:“吃,吃饭吧……”


    乔翎有生之年,这还是头一次吃鱼脍。


    梁氏夫人握着筷子,心事重重的坐在?上首,她则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肉,神情好奇的端详着。


    继而惊奇道:“这是生的!”


    梁氏夫人瞥了一眼,懒得同乡巴佬说什么。


    张玉映侍立在?侧,见状便低声告诉她:“鱼脍就是这样的,选取刚打上来的鱼切成薄片,取其鲜美之味,可以直接吃,也可以蘸着佐料吃。”


    乔翎“噢”了一声,试着送进嘴里嚼了嚼,眼眸微亮:“口?感有点怪,还有一点点甜……”


    梁氏夫人奇怪道:“你身边的这个婢女,就切得一手好脍,薄如蝉翼,一口?气就能吹动,闻名神都,难道你不知?道?”


    乔翎马上转头,稍显气愤的看张玉映。


    后者?有些无奈:“我也不知?道娘子会?对这个感兴趣呀。”


    乔翎眼睛又瞪得像猫一样了:“回去切给我吃!”


    张玉映笑?着说:“好好好。”


    梁氏夫人注视着乔翎,却又把手里的筷子放下去了:“乔翎。”


    她很郑重的叫了乔翎的名字,斟酌再三,还是不吐不快:“你这个人,心里没有‘敬畏’这两个字……”


    你知?道张玉映是鲁王想要的人,买下她一定会?得罪鲁王,但你还是那么做了,因为你对于鲁王没有敬畏之心。


    我这个婆婆非难你,你知?道忍气吞声可以暂且缓解矛盾,但是你没有那么做,因为你对我这个婆婆没有敬畏之心。


    同样,正常人被一位皇室亲王为难,要么是想方设法求和,缓解矛盾,要么是寻求外援,弹压鲁王,但你想的是,这条贱狗几次三番找我麻烦没完没了,我要弄死他!


    鲁王不仅仅是鲁王,他是圣上的亲子,是皇室的一员,你对于皇室甚至于圣上本身,都没有敬畏之心。


    乔翎下意识道:“我为什么要‘敬畏’?”


    梁氏夫人欲言又止,终于轻轻叹了口?气:“唉,你看,这就是问题的症结了。”


    乔翎又夹了一片鱼脍进嘴,嚼嚼嚼。


    梁氏夫人神色无奈的劝她:“做人呢,还是不要太锋芒毕露,为人处世太过?于犀利,难免会?招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乔翎惊奇不已:“真没想到,这种话还会?从婆婆你嘴里说出来!”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为数不多的好声好气都给呛没了:“我说什么,你听?什么就是了!我从前锋芒毕露,针对的是什么人,你现在?锋芒毕露,针对的又是什么人?那能同日?而语吗?”


    乔翎再夹了一片鱼脍,嚼嚼嚼。


    梁氏夫人更气了:“别吃了!知?道这事儿要是被翻出来,是多大?的罪吗?!”


    乔翎觑着她的神色,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嚼。


    梁氏夫人都给气笑?了:“要不是离得远,我真想去乔家看看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怎么能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乔翎把最后一片鱼脍送进嘴里:“说出来婆婆你可能不信,我是我们家最老实的……”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并不相信她这话:“吃完了吗?没事儿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烦我了!”


    ……


    知?道鲁王只是身受重伤,却没有殒命之后,乔翎在?忧伤于关系不够硬,公孙宴原本咧着的嘴也合上了。


    “怎么可能?他没死?!”


    他暗说不妙:“我表妹知?道了可是要骂我的!她骂起?人来可凶了!!!”


    那体态臃肿的茶楼老板心平气和的摇着蒲扇:“没死就是没死啊,这世间多的是匪夷所思?之事。”


    公孙宴奇道:“有没有可能是人死了,但是为了不造成慌乱,所以对外放出了假消息?”


    茶楼老板笑?呵呵的一摊手:“我怎么知?道?”


    “不过?,”他沉吟着道:“鲁王之于神都,并不算是什么极为要紧的人物,想来即便真的亡故,也无需这样故布疑云吧。”


    公孙宴道:“这么说,他是真的没有死。”


    茶楼老板道:“我猜是的。”


    公孙宴道:“这件事实在?古怪。”


    茶楼老板道:“是很古怪。”


    公孙宴道:“他没理?由?能活下来的。”


    茶楼老板道:“的确没有理?由?。”


    公孙宴道:“那一定是有些计划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茶楼老板道:“除此之外,实在?无法解释这件事情。”


    “所以说,”公孙宴为难的挠了挠头:“你说我要不要设法叫神都这边知?道此事内有古怪,叫京兆府,亦或者?禁卫之类的衙门去查一查啊?”


    茶楼老板:“……”


    茶楼老板:“你原本应该杀死鲁王,结果他却没有死,此事内有古怪,所以你想叫神都的衙门来替你查一查?”


    公孙宴理?所应当道:“神都的怪事归神都的衙门管,这不合理?吗?”


    茶楼老板狂笑?起?来:“哈哈哈哈住口?吧你这狂徒!”


    ……


    自?梁氏夫人处回去,张玉映再回房时,就见自?家娘子正执着一封书信,眉头紧锁。


    她没有到乔翎身后去看信上的内容,先去给倒了杯水递过?去,这才关切道:“娘子,好端端的,皱什么眉呀?”


    乔翎抖了抖手里的信纸:“一个亲戚给我寄的信,这会?儿人就在?门外呢,说是没地方住,问能不能到府上来。”


    对张玉映来说,这其实不算是什么大?事。


    但凡是高?门大?户,谁家里边还不收容几个八竿子才能打一打的亲戚?


    只是看自?家娘子的神情,她说:“您要是不喜欢这个亲戚,那就别理?他……”


    乔翎有点为难,说:“倒也不至于不喜欢,就是他这个人稍微有点癫,我怕惹得府上的人不高?兴。”


    张玉映心想,能有多癫?


    她满口?应下:“我去应付便是了,保管给安顿好!”


    乔翎感动极了:“玉映,你真好!”


    张玉映笑?吟吟的转身去了,将将迈出门槛儿,脚步却忽然间顿住了。


    自?家娘子的亲戚……


    有点癫……


    “哎?”


    她冷汗涔涔,惊恐不已:“不会?是——先等等!!!”


    第 19 章


    高楼倒塌的那个瞬间所掀起的狂澜, 不仅叫鲁王府的上空升腾起一片黄云,连带着好像整个神都城内的大地也震了三震。


    旁人好歹还要遮掩一二,等离开了淮安侯府的大门再使人去?打探消息, 裴夫人却是当时就把人差出去?了。


    那是嫡亲的外?孙,于情于理, 郑国公府作为外家都该第一时间?表态的。


    宫里闻讯之后,也派出了中官前去探望。


    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向来行事张狂的鲁王对于今日的意外?, 却表现的异常低调。


    强撑着见了宫中来使,将事故缘由推到楼阁年久失修上头之后,便闭门谢客, 专心静养了。


    这却是叫许多人暗暗吃惊。


    鲁王不像是会吃闷亏的人啊?


    他不该把这件事闹的人尽皆知, 叫整个神都都不得安宁吗?


    还是说真的就像鲁王府说的那样,只是个意外??


    可要是如此?的话, 他非得把建楼的工匠找到, 吊起来打死不可,这会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实在是奇怪。


    ……


    鲁王府。


    鲁王此?时正在卧床静养, 脸上苍白的不见一丝血色, 唯有?一双眼睛阴鸷如初。


    “当日尊师见到我, 便知道?会有?今日之祸吗?”


    他看着端坐在床榻前座椅上的中年道?人, 如是问了出来。


    道?人道?:“贫道?不是已经?告知殿下了吗?当日您脸上带的, 可是必死之像啊。”


    鲁王笑了一下, 因此?牵动五脏伤处, 咳意上行, 血腥味立时涌到了喉咙:“尊师既然能够救我, 又为何不送佛送到西,还要叫我受此?苦楚, 留在一座注定会坍塌的高楼里?”


    道?人云淡风轻道?:“殿下要是不付出点什么,怎么可能过得了这一关?现在您好歹保住性命了呢。”


    鲁王脸色阴沉:“为什么不把事情宣扬出去??居然敢在神都对本殿下行刺,我要杀他九族——”


    道?人耸了耸肩膀,告诉他:“那就真是神仙来了也救不了殿下了。”


    鲁王难以置信:“我可是皇子?!”


    道?人摇头道?:“你会死的。”


    鲁王道?:“如若我告诉父皇——”


    道?人仍旧道?:“你会死的。”


    鲁王脸颊上的肌肉抽动一下,眸色阴森的盯着他。


    道?人起身离开:“您要是不信,那贫道?也是爱莫能助。”


    “且慢。”鲁王叫住了他。


    道?人回头,眸子?里带着点笑意,看着他。


    鲁王紧盯着他,问:“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道?人由是将笑意从眸子?里蔓延到了脸上。


    他彬彬有?礼道?:“我只是想在将来的某个时候,利用一下殿下罢了。”


    说完,道?人轻轻向他颔首致意,继而转身离开了。


    鲁王神色晦暗的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眼见着房门开了又关,内室重归安宁。


    一直哽在心头的那口气散开,他稍显释然的放松了过于紧绷的身体。


    平生第一次,鲁王感?觉到了畏惧。


    原来,他也是会死的……


    道?人的几句话,并不足以打动他,也无法真正的取信于他。


    可是,在宫里中官简短的问候过他之后,禁中真的再也没?有?对今日之事进行任何表态。


    好像真就是接受了鲁王自己的说法,认定这只是一个意外?一样。


    这是为什么?


    鲁王无力的躺在塌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帐顶。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走入到一团迷雾之中,徘徊其中,彷徨无依。


    可悲的是,他既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去?的,更不知道?该怎么走出去?……


    ……


    越国公?府。


    乔翎用筷子?夹起一片鱼脍。


    对着日光去?看,只见其单薄如纸,纹理鲜明,吹一口气,便如同纸屑一般,轻飘飘的在半空中打个旋儿,最?后落到了地上。


    她?惊叹不已:“哇哦!”


    张玉映已经?洗了手,正用帕子?擦拭,院里的侍女们将那条鲫鱼的边角料收了起来,准备埋到花坛里边去?,另有?人将方才所用的刀具收起来。


    张玉映道?:“我没?想到娘子?会喜欢吃这东西呢,南边河虾海鱼应该很多啊。”


    乔翎道?:“我吃过鱼,但是从没?有?这样吃过鱼!”


    心满意足的往嘴里送了一筷子?,又心满意足的开始嚼嚼嚼。


    张玉映见状,便笑吟吟道?:“这是古来有?之的吃法,据说前朝时候,有?人以鲈鱼肉片加香柔花,用酱油调拌,因鲈鱼肉片雪白,蘸料金黄,前朝天子?赐名金齑玉鲙,天下闻名,风行至今。”


    金子?原本还在乔翎脚边打转,这会儿耳朵却忽然间?竖起来了。


    乔翎见状就知道?是有?客人来了,往进门的地方一瞧,正好见侍女们一打帘子?,芳衣走了进来。


    “娘子?的婚服已经?制好了,晚些?时候送来,您试穿一下,看是否合身。”


    说这事儿只是顺带,她?来此?是有?另外?一事要讲:“进宫的日子?定在了三天后,婚礼在之后第二日,也就是四天后,这两桩事,娘子?心里边有?个准备。”


    外?命妇,尤其是上了品阶的外?命妇成婚之前都得进宫去?给后宫之主行礼,只是如今后位空置,便该去?见皇太后了——这事儿姜二夫人很早就跟乔翎提过。


    她?点点头,应了此?事,梁氏夫人处就在此?时使人来请。


    芳衣一听就笑了,俏皮的朝她?眨一下眼,悄声?说:“夫人这个人,其实是面冷心热呢。”


    乔翎心里也这么想。


    不成想过去?之后,梁氏夫人却没?有?提入宫之事,而是说起另一事来。


    “跟我走,我娘要见你。”


    乔翎大吃一惊:“啊?!”


    她?心想,婆婆的娘,不就是先帝的妹妹,那位封号为武安的大长公?主?!


    平白无故的,这位见我做什么呢?


    乔翎下意识的以为是梁氏夫人跟武安大长公?主说了什么,抬眼一瞧,却见梁氏夫人自己也是神色不解:“我娘她?好端端的见你干什么……”


    眉头蹙着,倒是也没?多说,早就安排了人去?套车,这会儿见了乔翎,便直接带她?走了。


    乔翎不好问梁氏夫人,只能趁着出去?的时候小?声?问张玉映:“武安大长公?主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张玉映小?声?告诉她?:“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


    乔翎这个人其实是有?点傲上尊下的,一听这话,脊背都格外?停直了几分。


    心想:她?要是跟婆婆一样骄傲,一样不分青红皂白,那我肯定还是要呛回去?的!


    哼!


    梁氏夫人回头觑了她?们俩一眼,皱眉道?:“你们在这儿嘀嘀咕咕的说什么呢?!”


    乔翎赶紧说:“没?什么没?什么!”麻利的跟了上去?。


    本朝立国之初,高皇帝将功劳最?多的九位臣子?封为国公?,许其世代传续,而这九人当中,又以前四位作为显赫。


    乔翎先前看姜二夫人给她?的册子?,就觉得前四位国公?“镇、安、宁、定”的封号很有?深意,尤其在得知这四家的国公?亦或者是世子?各自戍守一方时,就更觉耐人寻味了。


    镇国公?聂氏在北,安国公?梁氏在西,宁国公?杨氏在南,定国公?朱氏在东。


    而越国公?府姜氏正好处在九位国公?当中的中间?,是第五位。


    前四位国公?都是要戍守四境的,若是国公?年迈,也可以世子?代替,而她?恰巧就嫁到了第五家公?府里……


    乔翎若有?所思?。


    这回她?们去?的其实并不是安国公?府,而是武安大长公?主的公?主府,论规制,反倒要胜过前者。


    乔翎跟着梁氏夫人一路入内,着实耗费了不少功夫,穿过几重屋院,终于见到了张玉映口中“很厉害很厉害”的武安大长公?主。


    也是这时候乔翎才知道?,原来梁氏夫人的名字唤作“琦英”。


    出乎乔翎预料的是,武安大长公?主的妆扮并不十分华贵,这并不是说其衣着简陋,而是说庄重和肃然占据了她?气韵的大半,往脸上看,与梁氏夫人也不算是十分相似。


    乔翎心想,看这样子?,婆婆是更像父亲安国公?多一点呢。


    一只看起来有?些?岁数的狸花猫蹲坐在武安大长公?主身边摆茶的桌案上,尾巴随意的垂着,圆眼睛沉静的注视着乔翎。


    乔翎忍不住“咦”了一声?:“婆婆那里也有?一只狸花,只是婆婆那只脖子?上有?半圈白毛……”


    武安大长公?主说:“那是它?的孩子?。”


    她?年过六旬,头发几乎都已经?白了,脸上也不见笑,语气倒还和蔼,答了一句之后,又同梁氏夫人说了几句,便遣她?出去?:“我同外?孙媳妇单独说几句话。”


    梁氏夫人稍有?不安,下意识扭头去?看乔翎。


    武安大长公?主见状便道?:“怕什么,难道?我还会吃了她?吗?”


    梁氏夫人心说娘你要小?心一点啊,我儿媳妇发起疯来很癫的,没?事不要惹她?,逼急了谁她?都敢弄一下……


    跟张玉映等侍从一处,忧心忡忡的出去?了。


    武安大长公?主却同乔翎话起家常来了:“乔娘子?在姜家,还住的惯吗?”


    乔翎有?些?拘谨的点点头:“回大长公?主殿下,住的惯,大家待我都很好。”


    武安大长公?主颔首,又问:“琦英待你如何?”


    乔翎赶忙道?:“回大长公?主殿下,婆婆待我也很好,如同亲生女儿一般!”


    那只狸花猫的尾巴轻轻晃动起来。


    武安大长公?主也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可我在外?边听到的风声?,可不是这样的啊。”


    乔翎“嗐”了一声?:“大长公?主殿下,谣言怎么能信呢!”


    武安大长公?主听得微微摇头:“我的女儿,我还是是知道?的。”


    她?轻叹口气,继而道?:“琦英这个人,有?点笨拙的聪明,有?些?骄纵,但是人并不坏。从前姜家没?什么人跟她?说话,你跟她?能谈得来,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乔翎认真道?:“大长公?主殿下,婆婆她?待我真的很好,我也会好好待她?的!”


    武安大长公?主笑了一笑,眼神递到一边,就有?侍女用托盘送了一只镶嵌珠玉的木匣过来:“你刚到神都的时候,琦英委屈了你,这是我替她?补上的,你收着吧。”


    乔翎见她?说的恳切,略微犹豫之后,便没?有?推辞。


    接到手里打开之后,她?眼睛不由得瞪大了一点,看起来倒是有?点像那只狸花猫了:“外?婆~这里边除了有?一套特别好看的首饰~还有?一摞银票!”


    武安大长公?主道?:“收着吧。”


    乔翎:“可是外?婆~这太多太多了!”


    武安大长公?主笑了一笑,站起身来,往内室去?了:“回去?吧。”


    那只狸花猫看了乔翎一眼,敏捷的跳下桌案,跟着她?走了。


    乔翎捧着那只匣子?,鬼迷日眼,脚下飘忽,笑眯眯的出去?了。


    梁氏夫人蹙着眉头,有?些?不安的等在院子?里,看她?出来,下意识想要上前,想了想,又停住了,板着脸等她?靠近。


    乔翎紧紧地捧着那只匣子?,到她?面前去?,鬼迷日眼的道?:“婆婆~我承认我之前对你是有?点没?礼貌!”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欲言又止,嘴唇张合几下,终于抬起下颌,高贵冷艳道?:“走吧!”


    乔翎紧随其后,又严肃的告诉同样有?些?茫然的张玉映:“玉映,以后你不许说我外?婆~的坏话,她?是全天下最?慈祥最?和蔼的外?婆!”


    说完觉得最?后两个字太过于生硬,于是她?赶忙又嗲声?嗲气的补了一句:“全天下最?慈祥最?和蔼的外?婆~”


    张玉映:“……”


    梁氏夫人听见,都不由得回过头去?,疑惑道?:“我娘到底是跟你说了些?什么啊?”


    乔翎鬼迷日眼的用一只手捧住匣子?,另一只手去?拉梁氏夫人的衣袖,声?音欢快:“婆婆~婆婆~我们下次什么时候来看外?婆啊?!”


    梁霸天先是一怔,继而怒了:“那是我娘,跟你有?关系吗?别叫的这么亲热!”


    第 20 章


    乔翎同梁氏夫人一道回到越国公府, 后者倒真?是同她提起入宫的事情来?了:“老太君事忙,只怕无暇分身,三日后我与你同行。”


    梁氏夫人是武安大长公主?的女儿, 武安大?长公?主?是先帝的胞妹,是以梁氏夫人该称呼皇太后一声舅母, 在内宫之中,也该是有几分情面的。


    乔翎记得先前张玉映提过,梁氏夫人是受到?皇太后优待, 从宫里出嫁的,嫁妆甚至于可以比肩公?主?,料想应该是很得皇太后喜欢的后辈才对。


    这会儿听梁氏夫人主动提及入宫之事, 她谢过之后, 不由?得问了出来?:“婆婆,太后娘娘是个怎样的人呢?”


    最后一句还压低了声音:“好?不好?相处呀?!”


    梁氏夫人鼻子里哼了一声:“好?不好?相处, 同你有什么关系?太后娘娘才懒得见你呢, 这回叫你入宫,八成也就是走个流程!”


    乔翎微露讶异:“我?之前听叔母说, 太后娘娘年事已高, 这几年很少见人, 进宫去的命妇, 多半都是在她老人家宫门外行个礼。”


    “她倒是事无巨细的同你讲了。”


    梁氏夫人眉梢微挑, 继而颔首道:“不错, 你这回入宫, 多半也是如?此。”


    却听乔翎道:“既然只是走个流程, 一边疲懒于见人, 另一边也是忐忑不安,为什么不索性取消了这个旧例呢?”


    梁氏夫人没好?气道:“哪天你当家主?事, 把这个规矩取消掉好?不好??!”


    乔翎稍显无奈的“嗐”了一声:“婆婆,你又这样,一旦问到?你不知道的事情,你就要急……”


    梁氏夫人抬起手来?作势要打,乔翎二话没说,赶忙拉着张玉映一起溜了。


    跑到?院子里才大?喊出声:“婆婆我?走啦,明天再来?找你!”


    梁氏夫人气急,吩咐底下人:“把门户闭紧,明日不许放她进来?!”


    陪房听得笑了,目送那主?仆俩小跑着离开,道:“可是我?觉得,自?打乔娘子来?了,您也开始有人气儿了呢。”


    “什么话!”梁氏夫人冷笑道:“难道我?从前是鬼不成?”


    ……


    到?了傍晚时分,乔翎仍旧牵着金子出去遛弯。


    先前张玉映还要同行,只是都被?乔翎劝住,再见她回来?的也早,在外边略转转便折返,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乔翎牵着她的小狗出了门,先往东转个圈儿,拐进一条小巷之后,又顺势向?南。


    路上的行人仍旧是熙熙攘攘,几个小童驾着船在河边摘早熟的莲蓬。


    一个中年汉子正在瓦子里表演,一枚生鸡蛋放进嘴里,起初嘴巴里还是鼓鼓囊囊的,忽然张口?,竟吐出一只小鸡!


    周围惊呼一片,赏钱雨点似的撒了一地。


    旁边的演场就跟在竞争似的,同样响起来?一阵不逊色于这边的欢呼声。


    乔翎看了一眼,却是个傀儡师在表演,招了一群半大?不大?的孩子过去,略一犹豫,还是觉得鸡蛋变小鸡更有意思,遂往这边来?了。


    驻足观望一会儿,又上前去问他是否愿意往府上去表演。


    那汉子观她衣着举止,弓一下腰,笑道:“娘子抬爱,哪里有不肯的?”


    乔翎点点头,同他约定好?:“就在这几日,我?必使人来?请你。”又给了他五两银子的定钱。


    那汉子略觉诧异,双手接了过来?,失笑道:“娘子好?大?方,难道不怕我?卷钱跑了吗?”


    乔翎也笑,曲起两根手指比了比自?己的眼睛,又点点他:“你跑不了。”


    二人就此别过,乔翎继续向?前。


    那汉子也收了摊,预备归家,临走时瞥了隔壁一眼,却见还正热闹。


    那傀儡师的几个弟子正操弄着木偶,两个俏丽的少女在一旁吹曲奏乐,演的是《八仙得道传》。


    那傀儡师口?中念道:“那哮天犬更想不到?洞宾展开画图,是为了救它的性命,只想这一派的人,全是它的仇敌,哪里会无端的跑出这样一个救星来?呢?”


    那汉子听了一听,倒不觉有什么,视线落到?那傀儡师脸上,忽的一怔。


    言语之际,他露出来?的牙齿和舌头,是黑色的。


    ……


    夕阳西下,乔翎又见到?了先前几晚遇见的、那个身着布衣,两鬓微白的中年人。


    这一回,他正蹲在街上,同一个脚边放着几只山鸡的猎户闲谈。


    很快,也又一次途径了那片画舫。


    那女孩儿竟也在此,只是脸上的神色较之先前,却要舒展多了。


    她脱掉了鞋子,赤着的脚浸在河水里,脸上带一丝纯粹孩子的笑,正剥菱角。


    乔翎目不斜视的从河边路过。


    那女孩儿若有所觉,扭头去看,却只见到?若干匆匆途径的男女。


    画舫里有人唤她:“令慈,怎么了?”


    董令慈收回视线,蹙起的眉头舒展开来?:“没什么,师傅。”


    将湿淋淋的脚从河水中带离,她提着鞋子,走进了船舱。


    ……


    乔翎东走西绕,最后终于到?一座茶楼前停了下来?。


    她从怀里取出一张帕子,挨着仔细的擦了擦金子的脚,这才带着它走了进去。


    茶楼的前室正一片喧腾,热闹非凡,楼后的院落里却正僻静。


    那体态臃肿的老板踩得木质地板嘎吱作响,替她将房门拉开,末了,又要体贴的关上。


    乔翎就在这时候说:“我?过来?的时候,见东边铺面的牌子收起来?了,是换了店家吗?”


    老板说:“开布庄的老罗走了,铺面赁给了一个年轻人。”


    想了想,又忖度着道:“好?像是个大?夫?还没开张,只见到?有人往店里搬东西,我?瞧了一眼。”


    乔翎“噢”了一声:“原来?如?此。”


    室内早已经有了几人等候,两男一女。


    乔翎牵着金子进去,环视一周,就开始火力全开。


    “公?孙宴你真?是废物!答应的时候把胸脯拍得山响,结果事情压根就没办成!”


    又骂另一个穿白衣的:“向?怀堂你也是废物!答应的时候说是杀鸡牛刀,结果杀了这么久,事情都没了结,到?最后还要我?亲自?出手!”


    然后又两眼发光的近前:“师姐你今天可真?漂亮,来?贴贴~”


    公?孙宴叹了口?气,形容瑟缩:“听说鲁王近来?新招揽了一个门客,唤作凌霄道人,此事或许与他有些干系吧。”


    穿白衣的向?怀堂也没有分辩,反倒皱眉诘责:“神都死?人,跟你有什么关系?倒叫我?去管这些闲事!”


    “知道了怎么能不管呢?”


    乔翎气势汹汹的叫了起来?:“再说你也没管好?啊!”


    向?怀堂道:“你这么正义凛然,怎么不自?己管?”


    乔翎气势更胜先前:“我?要嫁人啊!你来?替我?嫁吗?!!!”


    向?怀堂立时沉默下去。


    公?孙宴左右看看,见那二人不再言语,便掏了掏耳朵,若无其事的道:“那些杀手的情状有些不对,就跟杀不尽似的,且他们?好?像根本没有隐藏踪迹的意思。”


    说着,他手一抖,展开了一幅地图,上绘神都各处,用红点标注了出现案件的地点:“虽然还没有真?正完成,但我?设想,幕后之人应该是意图通过这些案件来?向?特定的人传达某些讯息的,你们?来?看,把所有的点连起来?之后,这幅画像什么?”


    几个人同时围上前去。


    但见顶端是一三角,下有方框,底有三足,宛如?高楼。


    公?孙宴外,其余几人异口?同声道:“是个‘京’字!”


    字体的演化经历了漫长的过程,然而在上古时代?流传下来?的符箓,在某种程度上还保持有古时形态,地图上用红笔连接而成的图形,赫然是一个古体的“京”字!


    向?怀堂道:“用先古时代?的字体来?书就一个‘京’字,倒叫我?想到?了一个姓氏。”


    乔翎之外,其余几人对视一眼,又一次齐声道:“元城京氏!”


    ……


    正事说完,公?孙宴由?衷的叹一口?气,觑着乔翎的脸,阴阳怪气道:“啊呀呀,阿翎,你现在阔气起来?了,亲戚去投,都不理了呢!”


    师姐师弟便一齐看了过去。


    乔翎脸色因而涨红起来?:“你自?己在外边发癫叫人撞见,怎么能怪我??”


    “什么?简直是危言耸听!”


    公?孙宴面露愤慨,不平道:“我?什么时候发过颠?!”


    师姐跟师弟齐齐收回了视线。


    公?孙宴见状,不由?得愈发悲凉起来?:“真?是愈有钱,便愈是一毛不拔,愈是一毛不拔,便愈是有钱……”


    ……


    夜色初起,坊市之外已经开始戒严,而坊内却还是一片歌舞升平,安泰如?初。


    金子叼着自?己的狗绳,循着街边砖墙,脚步很有规律的,很坚定的朝着家的方向?去。


    途径某个铺子的时候,它忽然间停下来?了。


    面前落下了一片阴翳,继而出现了一双布鞋。


    金子起初有些不安,鼻子在半空中嗅了两下,忽然间放下心?来?,有些开心?的叫了两声:“汪汪!”


    白应蹲下身来?,帮她把因为叫起来?而从口?中脱落的狗绳捡起来?,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是个小姑娘啊,怎么会……”


    金子于是又叫了几声。


    不间断的有行人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是却无人多看一眼。


    确实,一个人蹲在地上逗弄一只狗,这有什么好?看的呢!


    白应保持了好?一会儿蹲着的姿势,向?来?沉郁的脸孔上少见的出现了一抹温柔笑容:“金子,你遇见了不错的人啊。”


    他重?新把狗绳送到?金子嘴里:“去吧,再见。”


    金子很想朝他叫一声的,只是想到?自?己嘴里叼着的东西,终于还是作罢,依依不舍的朝他摇了摇尾巴,很快消失在人间的烟火之中。


    ……


    “玉映,你知道元城京氏吗?”


    回到?越国公?府之后,临睡前,乔翎如?此发问。


    张玉映显而易见的怔了一下:“元城京氏?”


    乔翎看她的神情,觉得自?己可能问了个有点蠢的问题。


    然而温柔体贴的玉映没有说任何?叫她窘迫的话,短暂的怔楞之后,向?她娓娓道来?:“元城京氏的先祖乃是先古时期的一位王子,因为被?封在京地,所以后代?以此作为姓氏。”


    “据说——只是据说——在有神仙的时代?,元城京氏是非常了不起的人家,能人辈出,而即便在非神话的时代?里,元城京氏也出了许多名士。”


    “他们?尤其擅长经史,前朝时候家族内多有在秘书省亦或者太常寺、礼部等衙门出仕之人,还出过几个谶纬大?家呢!”


    乔翎眼巴巴的看着她:“然后呢?”


    张玉映被?她盯得有些好?笑,语气倒是有些复杂:“没有然后了啊。”


    她说:“圣人,也就是高皇帝开国之时,元城京氏附从于高皇帝的敌人,屡次陷高皇帝于险境,高皇帝坐定天下之后,将元城京氏族灭了。”


    乔翎大?吃一鲸:“啊?都死?啦???”


    张玉映点头:“史书是这么记载的。”


    乔翎长长的“噢”了一声,拉起被?子躺了下去。


    只是心?里正翻江倒海。


    元城京氏原来?早在本朝立国之初,就被?高皇帝族灭了。


    那现在这个暗地里下战书,在神都搅弄出一片腥风血雨的人,又会是谁?


    其人同元城京氏是什么关系?


    亦或者说,从一开始他们?就猜错了,那张图也只是牵强附会,真?正指向?的根本就不是元城京氏?!


    乔翎想不明白,索性不再纠结,闭上眼睛开始睡觉。


    第二天将将起身,院子里的女孩们?就开始拉着她换衣裳。


    “今日不仅娘子要入宫拜见太后娘娘,两位姑太太也要回来?的,可不能有失礼之处。”


    张玉映见她面露茫然,便一边替她整理衣领,一边笑着解释:“拜见过太后娘娘之后,就算是走完了朝廷认定的最后一环,即便没有成婚礼成,娘子对外的信函和公?文也都可以用越国公?夫人的名号了,是以这是很要紧的一日。”


    “府上出嫁的姑太太们?,也会在这一日归宁来?见一见侄媳妇,不然真?到?了成婚那日忙得头晕脑胀,哪还认得出谁是谁?”


    乔翎了然的点点头。


    老太君名下有三个女儿,都不是亲生的。


    长女跟随夫婿外放,如?今不在京中,这一回越国公?府婚事操办的急,她当然赶不回来?。


    次女与幼女倒是在京中。


    次女很了不得,如?今是广德侯的正室夫人,幼女的夫婿官位相较便要逊色些,是秘书省的一位秘书郎,正六品。


    乔翎收拾齐整,先去寻梁氏夫人,等对方梳妆结束,婆媳俩相携着往老太君处去问安。


    两位姑太太是一起来?的,到?的很早,这也是看重?娘家,看重?乔翎这个侄媳妇的意思。


    梁氏夫人带着她认人:“这是你二姑母。”


    广德侯夫人姜氏生得颇为明丽,是一种灼目的美艳,或许是为了中和那种鲜妍,她神态上便格外的端肃起来?。


    见了乔翎,便微笑着夸奖她几句,送了很厚重?的礼物。


    乔翎称谢。


    梁氏夫人又带着她认下一个:“这是你小姑母。”


    秘书郎夫人小姜氏相较于姐姐,却是一种小家碧玉的柔美纤细,只是不知是生活不顺亦或者是别的原因,虽然齿序在后,但看起来?却比广德侯夫人还要长几岁似的,眉宇之间尤且带着几分憔悴与萎靡。


    见了乔翎,也很客气,柔声夸奖几句,同样送了很厚重?的礼物。


    乔翎同样称谢,心?里不免要多记她两分好?。


    虽然是姐妹,但二人毕竟都已经出嫁数年,日子也是冷暖自?知,小姜氏的夫婿只有六品,手头上想来?不像广德侯夫人那般阔绰,可即便如?此,还是给了一份厚礼。


    因为这一点好?感,过了会儿,出去透气的时候,乔翎就忍不住问了出来?:“我?看姑母面有愁绪,是遇上什么事了吗?”


    小姜氏初听到?时为之一怔,会意过来?,霎时间滚下泪来?:“我?,唉!不怕侄媳妇笑话,我?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说完,又赶忙拿帕子去拭泪。


    乔翎在她身上见到?了从前阮氏夫人的影子,不免要追问一句:“您这是怎么啦?好?好?歹歹,总得跟我?说一声,我?才能明白呀。”


    小姜氏自?觉赧然,却又愁苦,犹豫一会儿,终于还是将压在心?底的委屈吐露出来?几分:“无非是家里边那点事,夫妻不睦,日子也不顺遂,这也就罢了,谁家夫妻不吵嘴呢?可我?怎么也没想到?,几十年的夫妻,孩子都好?几个了,他居然对我?动起手来?了……”


    “啊?”乔翎眉毛一竖:“他居然打你?这王八蛋真?该死?啊!”


    小姜氏垂泪不语,她身旁的侍女也是啼哭起来?:“老爷早些年待夫人还是很好?的,前几年新纳了个妾,被?那妾侍挑唆着,渐渐的待夫人就坏了,起初还只是恶语相向?,现在竟是拳脚相向?了!”


    那侍女神色凄然:“也就是我?们?死?命护着,才没闹出人命来?,夫人头顶上破了好?大?一个口?子,血把头发都给染湿了……”


    乔翎怒目圆睁:“他怎么能这样呢?!这得跟他分开啊,告他去!”


    “大?好?的日子,倒说起这些来?了,”小姜氏擦了眼泪,很不好?意思的拉住了乔翎:“世间不只是有怨偶,也不乏有鹣鲽情深,你千万别因为我?的缘故,倒觉得婚姻不是什么好?事了。”


    乔翎没接这茬儿,而是继续道:“得跟他分开啊,按照律令,丈夫对妻子大?打出手,这是可以义绝的!您还可以多争取财产!走动一下,说不定能叫他坐牢!”


    小姜氏无可奈何?道:“说起来?简单,可哪有那么容易?尤其你那表弟马上就要订亲了,要是因为我?闹起来?,坏了婚事,我?怎么对得住他?!”


    乔翎遂换了个方向?道:“那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那个王八蛋啊!我?——”


    张玉映在她身后,生怕她喊出来?一句“我?找人弄他!”,赶忙一把拽住她的衣袖。


    乔翎回过身去,却是会意错了,有些茫然的道:“怎么,我?不能去找他麻烦吗?”


    又愤慨道:“他对姑母动手啊,难道就当没发生过,叫姑母吃哑巴亏吗?!”


    张玉映暗松口?气,又说:“按照神都约定俗成的规矩,夫妻有了纠葛,可以去对簿公?堂,那就是走了公?道,也可以各自?家中处置,这就是家事了。姜夫人是越国公?的姑母,您是越国公?的未来?妻室,作为姜家的媳妇,当然可以为出嫁的姑母鸣不平了。”


    乔翎马上向?小姜氏承诺:“我?会去找他麻烦!”


    小姜氏感激之余,又歉然道:“这怎么好?意思?更不必说,你今日还要进宫去拜见太后娘娘呢……”


    乔翎于是就修正了一下说辞,道:“等我?从宫里出来?,马上就去找他麻烦!”


    小姜氏拉着她的手泪眼涟涟:“这可真?是……到?底是娘家人才靠得住呢!”


    等她进了厅内,张玉映才有些不赞同的低声道:“娘子方才不该那么轻易就许诺出去的。”


    乔翎瞪大?眼睛道:“那是国公?的姑母啊,她受了丈夫欺负,我?又知道,怎么能不管呢?”


    “小姜夫人跟您先前见到?的阮氏夫人不一样。老太君都没有发话呢。且依据您对梁氏夫人和姜二夫人的了解,她们?是那种会冷眼旁观的人吗?”


    却听张玉映道:“她们?不做声,可见这里边,未必没有什么蹊跷。”


    又说:“且据我?所知,李家的长子——也就是您姑母的长子,不是什么很正经的人呢。”


    乔翎摇头道:“别人怎么做,是别人的事情。但是叫我?知道有人受了欺负,我?明明能管却选择漠视,那就不成。”


    张玉映听到?此处,为之失笑,也就作罢了:“您要不是这种人,当初怎么会救我??嗐,且照您的心?意办吧。”


    乔翎倒是又想起另一处来?,遂示意张玉映:“你替我?跑一趟腿,去国公?那儿问一问,得个准话吧……”


    乔翎与小姜氏在外边言语的时候,广德侯夫人也正在厅内同老太君寒暄,说些家常之事。


    梁氏夫人与姜二夫人坐在旁边听着。


    芳衣带着几个侍女送了时鲜的果子来?,姜二夫人则借着这空档,悄悄同梁氏夫人道:“三妹妹同乔娘子在外边说话呢。”


    梁氏夫人用银签子插了块苹果吃:“说就说吧,咱们?还能把她的嘴堵住不成。”


    姜二夫人有些担心?:“不跟乔娘子说一声吧,怕她稀里糊涂的应承了什么事,要是专程去讲,又显得咱们?这些当长辈的搬弄口?舌是非似的。”


    梁氏夫人眼皮都没动一下,道:“那是个爱管闲事的,你去拦着,说不定她还觉得你不怀好?意呢,叫她撞一回墙,知道疼就好?了。”


    姜二夫人神色有些为难,最后只叹口?气:“唉,也只好?这样了。”


    妯娌两个说话的声音低,但老太君跟广德侯夫人或多或少应该也有所耳闻,只是这会儿那二人却都跟没听见似的,压根不曾插话,等乔翎跟小姜氏再度入内,估摸着时间,老太君又督促着梁氏夫人赶紧带她入宫。


    “这种时候,宁肯早去等着,也不好?晚到?,失了恭敬的。”


    梁氏夫人起身应下。


    ……


    越国公?姜迈的乳母见张玉映来?此,却是一怔:“张小娘子怎么有空过来??”


    张玉映道:“我?们?娘子有一事迟疑,叫我?来?问一问国公?的意思。”


    她极委婉的把小姜氏的遭遇讲了:“我?们?娘子说,她想以国公?的名义,去替姜夫人讨个公?道,不知道这事儿会不会对国公?有所妨碍呢?”


    罗氏听得诧异,继而心?生感佩,吩咐人请张玉映吃茶,自?己去内院问话。


    不多时,又出来?回讯:“国公?叫我?谢过娘子的好?意,说若是因此生出干戈来?,他愿意全力承担。”


    张玉映应了一声,向?罗氏辞别,加快步子,往老太君那边去。


    罗氏目送她身影离去,这才折返,看姜迈躺在竹椅上闲闲的晒太阳,嘴角少见的带着一丝笑,语气也不由?得柔和了下去:“乔娘子这个人,倒真?是古道热肠呢!”


    寻常娘子嫁进来?遇上这种事,八成是要推掉,哪有直愣愣往上凑的?


    姜迈也轻轻说了句:“是呢。”


    ……


    乔翎从张玉映处得到?了姜迈的回复,便放下心?来?,人坐在进宫的马车上,但也提前开始活动筋骨,做好?了出宫之后去寻那素未谋面姑丈麻烦的准备。


    梁氏夫人或多或少有所猜测,心?里边也存了一点看热闹的想法,竟是一字不提,问也不问。


    如?是一来?,乔翎自?己反倒先奇了怪了:“婆婆,你不劝我?吗?”


    梁氏夫人闲适的往后边靠枕上一倚:“我?为什么要劝?你闹个天翻地覆,都跟我?没关系。”


    乔翎道:“你说的啊婆婆,我?要是真?闹大?了,你不能骂我?的!”


    梁氏夫人冷笑一声:“我?说的,你真?闹大?了,我?不骂你!”


    婆媳俩对视一眼,都没再说话。


    一路沉默着到?了宫门口?,自?有侍从前来?验看门籍身份,检验无碍之后,终于得以更换马车,继续前行。


    越过一座宫门,婆媳俩下了马车,乘轿撵向?前。


    再过一道宫门,却是连轿撵都不能入内,须得步行上前。


    如?此一路到?了皇太后所在的千秋宫,果然早就有女官和侍从侯在外边,客气的同梁氏夫人寒暄几句之后,告知婆媳俩结果。


    太后娘娘身体欠佳,不见外客,从先前旧例,在外边行个礼,也便是了。


    又从旧例赐了许多东西下来?。


    倒是有别处的女官来?请:“大?公?主?说,太夫人和越国公?夫人若是便宜的话,可以前去一叙,过后再送二位出宫。”


    乔翎有些惊奇——大?公?主?据说不是开府了吗,如?今竟还住在宫里吗?


    至于去与不去,自?然该交由?梁氏夫人做主?了。


    梁氏夫人欣然接受。


    前来?邀请的女官走在前边,乔翎饶是心?有疑惑,也不好?问出来?,只能在心?里边忖度:开府之后还住在宫里,可见玉映先前所说不虚,这位公?主?,真?的有一问储位的能力呢!


    婆媳俩乘坐轿撵又是一通绕,终于在某座殿宇面前停下了。


    乔翎抬头看了一眼,便见宫门口?书的是文思殿三个大?字。


    有女官在前引路,请了婆媳二人进去。


    乔翎入得门后,便见殿中上首左处尊位上坐着个容貌端秀的女子,着家常衣冠,见两位客人到?了,便含笑起身来?迎。


    在她身后半步立着个与她年岁相仿的男子,乔翎猜度,大?抵是大?公?主?的驸马。


    “早就听说越国公?有了妻室,且又是极为端方的性格,可惜直到?今日,才算见到?!”


    大?公?主?是个性格爽朗的人,言语之间,并没有骄矜于身份的倨傲,见了乔翎,神态也颇恳切。


    乔翎与她往来?叙话几句,见她始终没有问起张玉映,也不说鲁王,心?里边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来?。


    这时候有宫人从外边过来?奉茶,先送到?梁氏夫人处,很快便有人送到?乔翎面前来?。


    她分神与大?公?主?说话,并没细看,端起来?喝了一口?,立时吐了出去,紧接着咳嗽起来?!


    梁氏夫人在她身边,先是一惊,继而便道:“可是茶水有什么不妥?”


    乔翎心?想,怪不得外婆说婆婆这个人有点笨拙的聪明呢!


    见到?儿媳妇失仪,她先说的不是“你怎么搞的”这样定罪式的责难,而是先替她来?分辩一步,是茶水有问题,不是我?儿媳妇不好?。


    可这样一来?,不就显得主?人家待客不周了吗。


    又或许婆婆她其实知道,只是因为已经把乔翎划分到?自?己人的领域里,所以才有了这一句话。


    乔翎心?下感念,嘴上倒是没有迟疑,很不好?意思的道:“茶很苦,好?像加了黄连似的……”


    再低头一看:“噫,真?的加了黄连!”


    大?公?主?脸色铁青,霍然起身,含怒看向?身后的驸马:“你是怎么搞的?!”


    这时候却听帘幕外传来?一阵压抑着的笑声。


    两只手将那低垂着的帘幕掀起,一对年轻的男女嬉笑着走了出来?。


    那与乔翎年纪相仿的女郎笑嘻嘻的叫了声:“大?姐姐!”


    又叫驸马:“姐夫。”


    那少年也挨着叫了声:“嫂嫂,大?哥。”


    梁氏夫人皱眉看着那二人,告诉乔翎:“那是四公?主?和驸马的弟弟,庾家三郎。”


    乔翎“噢”了一声。


    大?公?主?却没有理会那两个年轻人的称呼,而是冷冷看向?驸马,问:“你知道?”


    驸马眉头紧锁,先是摇头,继而看向?自?己弟弟,厉声道:“三郎,这是公?主?的客人,你怎么敢这么放肆?!”


    那位三郎见状,脸上的笑容便暂且收了起来?。


    倒是四公?主?替他说情:“是我?做的,跟三郎没什么关系。”


    又满不在乎的看向?乔翎,问:“乔娘子,不会这么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乔翎很生气的瞪了她一眼,并不答话,而是掩住口?,悄悄问梁氏夫人:“我?能骂她不能?”


    梁氏夫人:“……”


    梁氏夫人很理解她的气愤,但还是好?声好?气的商量着说:“最好?不要吧?”


    “我?懂。”


    梁氏夫人以为乔翎会闹,没成想她很善解人意的点了点头,表示理解:“现在闹起来?,容易给家里惹事。”


    梁氏夫人面露欣慰。


    却听乔霸天声音压的更低一点:“等出了宫,我?再找人弄她!”


    梁氏夫人眼前一黑。


    沉吟几瞬,暗吸口?气,告诉自?己关系过硬的儿媳妇:“这点小事暂时还不需要你出手。”


    继而将乔翎拉到?身后,疾言厉色道:“四公?主?的母亲,好?歹也算是名士之女,教导出来?的女儿,却连一个‘礼’字都不懂吗?开个玩笑——今日大?公?主?与驸马是主?,我?与我?家媳妇是客,你不请自?到?,有什么身份来?开玩笑?!”


    梁霸天将乔翎那气势十足的排比句学了个十乘十:“如?果你敢跟圣上开这样的玩笑,敢跟太后娘娘开这样的玩笑,那才真?算是开玩笑!”


    觑着四公?主?骤然变色的面孔,梁氏夫人冷笑出声:“如?果你不敢,只会找身份逊色于自?己的人来?戏弄,等着长姐替自?己收场,以势压人,逼迫对方忍气吞声,也不过是依仗着公?主?的身份遮掩自?己的骄横和无礼罢了!”


    乔翎暗叹口?气——我?婆婆性格真?是太激烈了,在宫里边这么搞,容易闹出事来?的啊!


    然后她探头出来?找补:“哈哈,四公?主?,不会这么小气,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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