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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祁郎君, 你、你如何大驾。”


    钱主簿瞧着前来的祁北南,心头预感出一丝不妙。


    祁北南未曾理睬人,径直快步先到了萧元宝跟前。


    他拉过萧元宝的胳膊, 将人带到身前来, 左右前后仔细的看了一晌:“有没有伤着?”


    虽在来的路上方有粮已与他简单交待了事情的经过,且与他说明了萧元宝未曾受伤。


    可乍听得在县里遇了这样闭门欺人的事,被扣的人还是萧元宝,他心里头还是急得不行。


    自将秦氏那恶妇从萧家赶出去以后, 萧元宝在他的羽翼下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他心里既是担忧,又是生气。


    “哥哥,我没事。”


    萧元宝见着祁北南眉头紧锁, 神情严肃。


    他离人近, 见得他额头上起了些薄汗, 只怕是得听了事情担心了一路, 恨不得飞过来才好。


    虽自己是受了些惊吓, 但到底不曾破损块油皮, 他不愿再增祁北南的惊忧, 小声安抚道:“我不要紧的, 只是苦得秦缰挨了拳脚。”


    祁北南见着了人安安生生的,又听得他说了无事, 心头的忧虑方才减去了几分。


    只是担忧平复了些下去,可愤怒却只增不减。


    尤其是见着蹲在地上的几个贩子身板健朗, 浓眉密胡,一脸得不好惹得相貌。


    这样六个人, 见着萧元宝和秦缰两人年纪不大, 便闭了店囚客动手,倚强凌弱, 何其恶劣。


    好在是秦缰手脚功夫确实强,不曾教这些人沾了便宜去,否则不晓得当如何。


    钱主簿见祁北南果然是为着今日的事情来的,登时觉着将才贸然就把个烫手的山芋给揣进了怀里的。


    心头不免又怨起这些衙役来,怎也不提前与他通个气儿,说那哥儿与少年是祁北南家里的人物。


    他见祁北南不理睬自个儿,也没心思再计较他的傲慢与疏礼。


    只又低下了身段儿与祁北南道:“幸是哥儿没伤着,否则可还真不知如何才好。我得听了县中起这样的事,立马也过来狠狠的训斥了这些个意气冲动的人。”


    “没伤着?”


    祁北南闻主簿意图用萧元宝未曾受伤减轻这些贼人的罪责,心中只更来气。


    他捏住秦缰的下巴,与那主簿看:“如此青紫一片,在钱主簿眼中竟是未伤着。”


    钱主簿张口欲再做辩驳:“男子间”


    祁北南哪里肯给主簿机会再巧舌,直接将人打断:


    “县公勤政,管制严明,光天化日之下还能生出如此恶徒来。”


    他冷声厉斥:“今日胆大敢欺至举人家眷,明日只怕是敢殴打官员了!官绅尚且不放在眼里,平头老百姓岂非是任由欺凌!”


    他微眯起眼睛看向张着口,一时却不知当如何继续做狡辩的钱主簿,道:


    “想来这些狂徒胆敢如此生事应当是自行胆子肥,而非是背后有人撑腰。前者也便罢了,若是后者,这般借势欺人,想来县公爷也不会轻绕了他背后的靠山。你说是吧,钱主簿?”


    钱主簿心头咯噔一声,他也不是头一回见祁北南了,昔日里见着人只觉得沉稳温和,才学斐然的谦谦读书人一个。


    最是好说话不过了。


    这朝撞事,他才见识到了人的厉害。


    县公都教他如此端出来了,他哪里还好公然当着县府中差役的面替自己的人说话。


    他赔了个笑:“祁郎君说得不错。”


    那络腮胡马贩子见着钱主簿如此说,心头便急了。


    “是那小子说我们的好马是病马,又还先动手,将咱都给打了。你定要为咱做主啊,干”


    爹字还不曾喊出来,啪得一声,那马贩子便挨了一耳光去。


    钱主簿大骂道:“都这时候了,还不知悔改意图攀诬祁郎君!且不说祁郎君最是知礼的读书人,手底下的人再恭顺不过,不会生事儿;那小小的少年,如何敢同你们五六个汉子叫板动手的!”


    那络腮胡被一耳光扇得有些发懵,不敢继续辩驳了。


    干爹也不敢叫了,只哭丧着脸喊:“冤枉啊,我冤枉~”


    他心里头暗骂倒霉,怎就还真是举爷家的人物了。


    早晓得人有这般神通就不与之痴缠了,挨了一顿打不说,来县衙也没讨得好。


    连他干爹都在这举爷面前低三下四的,心中想着这回只怕是要不得赔偿了。


    钱主簿这朝再行试探道:“今儿个教哥儿和郎君的人受了惊吓,让这些人厚厚得赔偿哥儿和郎君的人医药费用,再与之致歉,郎君觉着如何?”


    “私了?”


    祁北南嗤笑了一声。


    “便是不为一口气,为着县里的安定,这事也私了不得。”


    钱主簿没想到祁北南如此不依不挠,竟是个气性之人。


    “郎君,借一步说话。”


    “我行的端做得正,主簿有甚么话,直言便是。”


    钱主簿见祁北南不为所动,只好使了个眼色,周围的人识趣的退后了些去。


    他低声道:“实在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若是知晓,定是不敢与郎君你的人动手。这事情闹大了也不好看,教那几个糊涂东西封上百贯钱,一匹上等的好马,赔与哥儿做医药费用,郎君觉着如何?”


    “钱主簿,你觉着我祁某人会贪图这点医药钱?”


    “郎君高洁,怎会贪这点钱银,是他们错在先,诚心致歉。”


    钱主簿徐徐道:“话说回来,我也是为着郎君着想。”


    祁北南见此,道:“不知是怎么个着想法。”


    “哥儿正值好年华,不晓得可许了人家。但无论是许与未许,若是今日这样的事情传了出去,也是不好听呐~”


    “固然是那几个杀千刀的不是,可事情已经发生,为着哥儿的声誉,还请郎君绕过他们一回。”


    祁北南寂寂的看着人,眸色晦暗不明。


    钱主簿受祁北南这般不做言语的看着,心头竟觉得有些瘆得慌。


    他胸口起伏了下,尽可能的稳住神。


    祁北南忽得笑了一声,他凑上前,低语道:“我本是不曾去想这些,若非主簿提起,这罪状也还少了一桩。”


    “主簿当是庆幸,你那几个人不曾对我未婚夫郎起甚么歹心,否则他们便不是下狱那般简单了,我会教他们午时三刻在菜市口身首异处。”


    言罢,祁北南去牵住萧元宝,唤着秦缰,与人丢下了一句:“且等我的诉状。”


    如此,去了。


    “干爹,干爹!你得救救儿子呀!”


    络腮胡见祁北南走时一脸肃色,又听还要起官司,俨然是没谈妥,心头不免生慌,爬去抱住了钱主簿的腿。


    钱主簿耳根子上姑且还回荡着祁北南淡淡的话音,人已经远去了,他背间才后知后觉的生出了些冷汗。


    他心头咕咕得跳,只觉着这个不过弱冠的举爷远不是面上那般温和的人物。


    时下是把人给彻底得罪了去,他心中不安得很。


    眼见着马贩子又来央着他,更是烦恼,一脚将人踢了开:“谁让你狂妄,这朝就等着吃官司吧!”


    话毕,他浑身恼骚的背着手去了。


    他犹觉祁北南当是记恨上他了,急急想着方儿,如何在县公那处周道一番才好。


    “眼瞅着门落了闩,我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想着是能跑躲到哪儿去呢。就这时候,秦缰飞出一脚就踢在了那个络腮胡的下巴上,生生听得是咔一声。”


    回到家里,萧元宝绘声绘色的与祁北南说起在牲口行里头发生的事。


    “隔着老远我都听得牙发酸,那个守门的贩子见着秦缰手脚厉害,想上去帮忙,又怕挨打想跑,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后头也挨了秦缰一脚,直把人踹飞了去。”


    “我听见外头有方大哥的声音,赶忙跑了出去,方大哥见着飞出去落在马贩子身上的秦缰,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萧元宝握住祁北南的手:“哥哥你说秦缰才多大啊,怎么这么厉害!”


    说了一晌的话,他发觉祁北南只静静的听着,也没应他一句。


    正欲再张口,却一个字也没得吐出,忽的就被拉进了个怀抱里。


    萧元宝眸子微睁,一时噤了声。


    他受祁北南的一双手臂紧紧圈着,密不透风的贴在他身子间,下巴只得放在他宽阔的肩上。


    屋头的炭燃得暖和,将祁北南身上淡淡的澡豆味道蒸熏得浓郁了些。


    萧元宝嗅着这样的暖香,又受祁北南抱着,声音不由得软了下去:“我真的没事。”


    “还能说书一般,我知你没事。”


    祁北南只恨,不能将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心有余悸而又贪恋的圈着萧元宝的腰:“若是真遭遇些什麽不测,我只怕自己会疯。”


    萧元宝知道祁北南是担心他担心得狠了,他轻轻抚着祁北南的后背:“人生在世,总有意外横生。哥哥与我都不是故意涉入险境才遇见危险的,谁也不怨,谁也不怪。”


    “往后出门,我再是谨慎些,也就不会再遭今日这样的事情了。”


    “嗯。”


    祁北南应了一声,又道:“以前觉人多麻烦,瞧着还是得再招揽一二壮丁在家里看家护院才好。”


    “我去了赶考,没在跟前,多不安心。”


    “好。都听哥哥的。”


    萧元宝道:“有好手在身侧确是安顺得多,今儿我才知了其间的好。”


    两人说了一会儿的话,萧元宝见祁北南的情绪好了不少。


    他欲从祁北南的怀里出来,抱了这般久,教人觉着怪有些不好意思。


    然则祁北南却不肯松手,先前他确是因心中起的忧虑情绪而抱住了萧元宝,以求最实际的抚慰。


    而现在情绪归好,他纯粹想抱抱萧元宝。


    萧元宝看着秀气,瘦伶伶的,但实则身子上有不少的肉。


    这些年养得好,难不长肉。可他骨架小,便是肉多些,瞧着却也苗条。


    如此身形,不仅好看,环抱起来也很舒坦。


    又软又香,祁北南抱着哪里轻易肯撒手,不曾又啃又嗦便是克制了。


    “我、我勒得慌。”


    萧元宝红着脸告饶道。


    祁北南这才稍稍松开了些,却也不教他逃了去。


    萧元宝只好继续靠着人,面上是自持的推阻,心头却雀跃喜欢的紧。


    “那牲口行的人哥哥预备怎么处置?”


    “碍于朝廷律令,不得与他们动拳脚,否则我真想好好招呼他们一通。痛不在身上,难长记性,也难教人解气。”


    祁北南道:“既是不能动武,也不能轻饶了他们去,必教他们尝尝蹲牢苦徭的滋味。”


    萧元宝道:“那几个人是钱主簿的老相识,我见他今日几番与哥哥求情,若咱们还是不依不挠,会不会得罪了他?”


    “我还怕得罪他一个小主簿。别人敬他唤他一声主簿老爷,说罢了也不过是个县府赁来的小吏,得不得脸,全凭县公的意思。”


    祁北南心中想,若他不曾求私了时意图拿萧元宝的名誉来威胁他,许还不与他计较,既他那般作为,也别怪他不客气。


    萧元宝点了点头,这些事情,他知道有祁北南会做,很安心。


    折腾了一个上午,他确实在牲口行受了惊吓,如今靠着祁北南,身心松懈,屋里又暖烘烘的蒸得人睡意生起,不知觉的,他竟就睡了过去。


    祁北南听得怀里的人呼吸逐渐平稳,眸子也安然的合着,微微吐了口气。


    小心将人抱去了床上,与他脱了鞋袜,放到了床榻间。


    只床上久无人睡有些冷,怕教萧元宝又醒了来。


    祁北南便合衣抱着萧元宝睡了会儿,待着被窝里有了暖气,方才与他盖好被褥。


    他也未曾出屋子去,就在萧元宝这头展了笔墨,凝眉写了一封状纸。


    “郎君,秦家来了人。”


    祁北南眉心微动,见着诉状写得差不多了,便放下了笔。


    他看了一眼屋里,放轻声音道:“你且唤人在偏厅等等。”


    铁男领了话出去,祁北南简单收拾了下,先去了趟下房。


    “郎君,哥儿没事吧!”


    秦缰见着过来的祁北南,连忙要从凳子上起来。


    “你坐着。哥儿有些累午歇了,没甚么大碍。”


    祁北南转问过来看诊的大夫:“他伤势可要紧?”


    “只一些皮外伤,少年人伤口好得快,用上些膏药,要不得几日就好了。”


    大夫道:“祁郎君无需太忧心。”


    “劳得大夫辛苦一趟。”


    送走了大夫,祁北南见着秦缰嘴角上的伤口青紫得更厉害了些。


    先前还不曾见着的暗伤,慢慢的才显现出来。


    不过好在都只是些淤伤,并不太要紧。


    这小子俨然是没有被打疼的,精神还好得很。


    “郎君,今日是我不好,教哥儿受惊吓了。”


    秦缰心中自责,他才来宅子里就办事不利索,教人觉着他不靠谱,没本事。


    祁北南在他身侧坐下,手指沾了些药水在手心搓开,与秦缰往青紫的地方抹。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五六个粗汉子,换做常人,早挨了揍,亏得是你一身好功夫,反倒是关起门把他们打了个厉害。”


    “只是我也得说你,年纪小,血性高,做事大大咧咧的。”


    祁北南语气未有责怪之意,多是警醒:


    “你瞧出了那贩子牵出来的是病马,这是你的好本事,又问了其价,病马要人三十贯,便知其不是诚心与人生意的。”


    “这时候你在人家的地盘上,所处环境不利自己的情况下,说话不当那般直莽,张口说骂病马,岂非惹人起冲突。自然了,事情究根结底错在他们,可若是再因他们的错教你吃大亏,岂不是更不划算。”


    “以后再遇这样的人,你收敛些气性,圆滑些,不与他们直面争锋。转头回来说与我听,我自有法子弄他们,何需教你和哥儿如此涉险。”


    “今日那些东西不如你,叫你打个痛快,你且只破了些相;他日要是遇见铁板,断了手脚,损了眼睛,我怎么与你爹娘交待?”


    受祁北南这般苦口婆心的教诲,秦缰听得心头感动,又愧疚,难得反省起自己的不是之处来。


    他不是个混小子,但手脚功夫厉害,脑子难免有些空,在家里也没少犯过混事儿。


    秦镖头教导起来都有些费劲。


    以前在家里犯混了,他爹便抽出棒子打打罢了,小爹抱着他哭,骂他爹心狠。


    鲜少是有人与他说做错的事情错在哪处,为何错,当怎么改。


    今朝听得祁北南不似个东家,更似个兄长一般待自己,他心头说不出的味道。


    只说道:“郎君,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往后定然不会再似今日这样的鲁莽。”


    祁北南见他受教,也宽慰,道:


    “我愿与你啰嗦这么多,一则是欣赏你的一身功夫,不想你直直一根脑筋反让你因功夫害了自己;二来你年纪不大,做错事情还是好听好改的时候,若长了记性,将来会大有出息。”


    年纪小,脑袋简单的,最是欢喜夸。


    其实说白了,男人都喜好夸赞,祁北南深有所感。


    大棒子打不出来的,有时候几句话反倒是就能说教通。


    “好了,铁男说你家里来了人,许是听说了今日的事情,你与我到偏厅上去一趟吧。”


    两人一同到偏厅上,不想来的竟是秦镖头。


    “爹,你怎回来了!”


    “你这混小子,我才赶回县城,水还没得吃一口,就听你惹下事端来。”


    秦镖头在偏厅里等了有些时候,心头不上不下的。


    他倒是不担心秦缰教人打坏了去,自己的儿子自己心头有数,他甚么本事,老子晓得。


    怕就怕他没个轻重,将人打残打死了去。


    这前一日才将人送来祁家,后一日就惹是生非,若吃上了官司,祁家如何肯费功夫保人。


    他们这般平头老百姓,要惹了官司,下半辈子都得搭上。


    时下见着了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秦缰,气得一只脚就要飞踹过去了。


    祁北南扫见秦镖头一身尘仆,可见当真是才回得县里。


    “秦镖头勿恼,这事情并不关秦缰的事。”


    秦镖头闻言,方才收住了手脚,秦缰见状,立缩躲去了祁北南身后,已然是一派忠仆模样。


    “郎君,实在是羞愧,这小子才来两日便惹下事端。”


    秦镖头致歉道:“我定将他带回去好生教训一番。”


    祁北南落坐在椅子上,道:“我已然训过了他,秦镖头从外头回来已是劳累,无需再费心。事情也是功与大于过,秦缰做得很好。”


    秦镖头见祁北南的态度,微宽了心。


    “多谢郎君海涵,只是那头不知作何处理。”


    祁北南道:“我自会送诉状到县公手里,祁家的人,不是那般任人欺凌的。”


    秦镖头得了祁北南这话,心便放回了肚子里。


    不怪他火急火燎的前来,秦缰惹下是非,才来的日子又不长,与主子郎君情分浅。


    遇了事端,只怕被推出去顶事。


    那滋事的马贩子与主簿老爷又有渊源,到时候单凭他们这般平头老百姓官司,怎一个难字了得。


    秦镖头既安了心,也便没在这头继续打扰祁北南。


    转与秦缰去了下房,父子俩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秦镖头才回去。


    “你也是县府里的老人儿了,举子是甚么人物,你未必不晓得?”


    “他年纪轻,小三元,又接乡试榜首,那是有大前程的。便是科考无望,止步在这举人上,凭他乡试的名次,要选官也是容易。”


    县公持着一支狼毫,正在园子里的亭儿下画雪景。


    炉子上煮着一壶茶,冒着袅袅白雾,边头的炉子上有一张铁网,散烤着几颗栗子和两只橘儿。


    “你坐着吃口茶,干在这立着作甚。”


    钱主簿弓着老腰,毕恭毕敬的在一头处着,他前来央人,哪里敢坐着吃茶。


    “我伺候着县公作画儿,不口渴咧。”


    县公瞧主簿那一派做小求人的姿态,想着到底也是他在此任上帮着做了几年事的老帮手了。


    如今他快到任期,升迁又有了些谱儿,倒也愿意全一场情分。


    “得了,你与我公事几年,劳心劳力,如今我怎会干瞧着你犯难。”


    县公道:“届时我酌情处理便是。”


    “多谢县公,多谢县公。”


    钱主簿连谢了两回,心头松下不少:“县公为着我的事劳累,我心中羞愧得很。年底了,牵两匹好马儿来,还望县公不嫌。明年县公升迁去他处,虽有朝廷的公车,但多匹牲口驮物也更宽松些。”


    “就属你贴心事情想得周到。”


    过了两日,赵光宗匆匆上了祁家的门,见着祁北南和萧元宝正在屋里投壶玩乐,道:“外头都乱做了一锅粥,你俩还如此闲情逸致。”


    “县衙今日提审了那几个马贩子,你也不说去瞧瞧!”


    萧元宝招呼人去给赵光宗沏一盏子茶来,他面露幽怨道:“我也想去看看的,可哥哥不教我出门。”


    祁北南捏着箭羽,慢悠悠道:“举子不必上公堂,巴巴跑去没得失了身份,教人觉着我当真做贼心虚一般。”


    “一应诉状,秦缰受大夫诊治,开药的方子,小宝受惊吓吃用的安枕医药等一系证据已妥帖呈交。县公自会断下案子,我劳什麽心。”


    赵光宗上前,放低了声音,道:“闻说那马贩子可是钱主簿的人,主簿跟在县公身前儿可也好几年了,只怕有些情分。”


    “情分定是有的。”


    祁北南不疾不徐道:“可再大的情分于升迁调任面前,也都淡了。”


    赵光宗不明所以,见祁北南不慌,便也只好在这头静静等着结果。


    午些时候,县府那边可算传来了消息。


    铁男欢喜跑着进来回禀:“几个马贩子一人领了二十个板子,入县徭役三年,宏隆牲口行查封。外在赔偿咱们宅子的医疗费用。”


    赵光宗闻言端着茶盏子径直站了起来:“处罚恁严!”


    旋即又笑着看向祁北南。


    铁男道:“想是这宏隆牲口行的人行商不端多时了,得此判处时,外头听官司的老百姓都拍手叫好咧。”


    萧元宝被拘在家里,心头却挂记着官司。


    得知了结果,心中一安,不免又想知细节:“那钱主簿得晓处置,没与他那干儿子求情?”


    “宏隆行的人也请了讼师为他们打官司,钱主簿得避嫌,哪里好在公堂与他的人求情。”


    “当日的事情在场的都参与其中,做不得证人。可秦缰是在他们地盘上挨得打,官差前去时,宏隆牲口行经营时闭门,这些却都是做不得假的。讼师也没得辩驳,且也辩不得郎君的讼状。”


    萧元宝心头一快,虽本就是这些歹人的不好,可他们背后有人撑腰,以前生事儿不知躲了多少处罚去。


    这回重重一罚,也算是将以前的也弥补了。


    赵光宗问祁北南道:“你究竟如何写得状纸,教县公狠狠的处罚了这些贼人。”


    祁北南道:“能写什麽,自是写他们的过错。于人品,恃强凌弱;于经营,强买强卖;于安定:他们团结壮力,寻衅滋事,不敬士绅。”


    “异象后,地方上屡生起事端,秋闱袭击考生的贼人尚未落网,地方上且还紧绷着。以不敬士绅一条,略做文章,便足以教他们吃一壶了。”


    谁让他们偏生是霸道强悍的马贩子,历来天下起事之人,不乏便是这些行当的。


    有主簿作保,许是县公不曾往深处想,只以为是些有羽翼庇护而狂了些的不端之人。


    他略着笔墨,言上一句赶考路上的事情,县公想必也便有了思虑。


    这关节上,地方官员不得不对体健滋事,又对士绅阶层不敬之人上心。


    稍有不严谨,若再起事端,别说升迁了,到时候乌纱帽子丢了也都不无可能。


    眼见开年便要调任,县公再是要与主簿讲情分,也不会拿自己的仕途来做情分。


    赵光宗大为惊赞:“怪不得县公会从严处置。”


    祁北南道:“若单针对此次他们强买强卖,动手伤人的事,有主簿从中周旋,县公即便碍于公正会判处,想来也不会判得多厉害。许也不过是赔偿致歉,再张贴告示训斥警示民众,动不得他们的贼窝。”


    赵光宗点头道:“是矣,若不查封了他们的牲口行,他们只当犯了错也不会受大处置,来时只会更加张狂欺人。”


    祁北南看着笑眯眯的萧元宝,捏了一下他的手:“现在高兴了?”


    萧元宝点点头。


    这些个恶人,害他几日夜里都做了噩梦,如今可算是大快人心。


    再说那钱主簿,前一日才将价值百贯数的马送去了县府,不知怎的隔日宏隆牲口行就受了重判。


    倒不是为着他那干儿子,实乃他也靠着宏隆牲口行饱腰包,如今人被处罚做三年徭役就罢了,作何连铺子都给查封了去。


    他急想寻县公问问,不想却是人都没见着。


    送进去的两匹马儿也教牵了出来,只觉得大事不妙。


    “钱主簿,天寒地滑的,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县公心疼你咧。你回家过年去吧,就不必总往这头来了。”


    “黄管事,县公咋就不见我了嘛。”


    钱主簿往管事怀里塞了一角沉甸的银子:“我心头不知所以,毛焦火辣的没有个准数,哪里能安心过年。”


    “哎,我与主簿也是老交情了,便与你多嘴一句。”


    黄管事将银子塞进袖子里头,道:


    “秋月里头秀才赴考遇了凶徒,迟不得落网,官老爷们都谨慎着呐。主簿那干儿子粗武,又对祁举爷不敬,何其大的胆子!祁举爷正是今年中举,可遭逢了赶考路间的不顺,在县上又遇见这样的事,难免多思多想。”


    钱主簿心头大惊,后背生出细密的冷汗来:“那几个糊涂东西虽是粗蛮了些,可断不敢行那些杀头的死罪啊!”


    “县公知晓你是踏实的,可风头上也只能谨慎些,你见谅。”


    钱主簿又惊又惧。


    怪不得遭了重罚,时下县公连他都不肯见了,只怕因着马贩子,连带着对他都起了疑心。


    他后悔作何要去得罪祁北南那么个人物。


    早该想通透,如此年龄,又是务农人家出来的儿郎,若没有些本事,如何能够走到今日。


    只如今,再悔也没得补救,已是遭足了教训。


    第82章


    赵光宗从祁北南宅子家去, 已然时候不早了。


    他踏着巷子里新落下来稀薄的雪,徐徐朝前走。


    心中想着人生在世,当真是没有全然顺平的时候。


    连祁北南那般谨慎妥帖的人物, 也会意外遭逢事端。


    不过再有事端, 若有祁北南那般处事之能的话,倒也不必怕。


    做人处世上,他觉着自己尚且是个稚子一般,还得多看, 多跟祁北南学才好。


    赵光宗看着巷子里亮起来的灯笼,想着趁时候不算太晚,家去再进书房温会儿书。


    “恁冷的天儿, 去甚么地方了?”


    赵光宗至家, 见着他爹和娘竟然来了城里。


    瞧见二老, 他心中欢喜一场。


    “阿南家里起了场官司, 我过去看了看。”


    赵里正点头, 两个孩子打小交好, 这些年读书更是形影不离, 家里都晓得。


    赵家也十分的满意两个孩子的这桩交情。


    两个孩子在城里走动的频繁, 乡里头赵里正也和萧护来往的密切。


    他问询了一番祁北南的这场官司如何,得知了结果, 意料之中的松了口气。


    “他打我头回见就是个本事人物,总教家里头能安心的。”


    赵光宗应声说是, 又问二老这雨雪的天儿,时候不早了怎还来城里。


    说起这茬, 赵里正笑眯眯道:“我跟你娘拿了些东西来, 你瞧瞧好不好。”


    赵光宗疑惑去看,只见二老用牛车拉了一个大麻袋来。


    里头是腌制好的腊味, 有教竹条撑得跟扇子似的鸭子、黄鸡;长条条干酥酥的青鱼,还有好些上好的五花肉。


    他开了袋子就嗅着一股松和果的香味,与腊肉融合,香得很。


    “这些腊味可真好,我与阿南送些过去,保管他们也说香!”


    张氏笑眯眯道:“香吧,砍得松枝汇着橘皮守着熏的,都是冬月里新做的腊味。”


    “鸡、鸭子都是选的不肥不瘦的,最是味道好,洗净了放蒸笼蒸熟了就能吃。”


    赵里正道:“你不忙着与小祁家里送,先拾掇出个像样的箱笼出来,往箱底下铺上一层干净的布,把这些腊味给杨大人家里送过去,也教你丈人尝尝咱们的土菜肉。”


    张氏也连忙道:“娘还从萧家取了些干菇子,你一并封了箱子,做年货与杨大人家送去。那些菇在外头都是稀罕物,料想杨大人家里能瞧得上。”


    赵光宗闻此,心头有些说不出的味道。


    他道:“冬月里才送了一车子无烟好炭,接着又送两匹绸子;这月上已然又送了三回东西,时下又送,流水一般,咱家里未免太殷勤了些。”


    赵里正脖子一梗:“傻小子,杨大人家里虽有那意思,可到底也还不曾过媒下聘,事情就不算定下来。”


    “这是还在考验你和考验咱家里咧,礼多人不怪,咱门第本就比杨家低,多在礼数上周全,也好教杨学政早些安下心嘛。”


    张氏也道:“是哩,年节上哪有不送人礼的。”


    赵光宗心中五味杂陈,没有应两人的话


    杨家。


    "又送了东西来?"


    早食过后,距午间还有些时辰的时候,杨叙受了邀,正在屋里梳妆。


    伺候的小哥儿欢喜的跑进门来说,赵郎君又往家里送了一只箱子。


    “是咧,这当儿赵郎君正在厅里与大人说话。”


    小哥儿问杨叙道:“公子可要上厅里去见一见赵郎君?”


    杨叙道:“婚事不曾说定,我上赶着去见甚么。”


    之前便是大着胆儿去见了祁北南,倒是闹出来场笑话。


    好在是祁北南口风严谨,不是那般喜爱张扬的人,事情不曾流露出去。


    谁晓得这赵光宗是个甚么心性的人,还是不要教他太得意以为婚事稳妥了才好。


    他在屋子里拾掇妥当时,听闻赵光宗已然告辞。


    见着出门的时辰还早,便先去了他爹那儿。


    “又送的是些甚么?”


    杨学政道:“是些家里做的腊味,鸡鱼鸭子这些东西。”


    杨叙瞧了一眼:“闻着倒是怪香。”


    杨家虽是官宦人家,可并非是那般擅经营生意的,手头并不多富裕。


    外在先前为着与杨大郎走门路用了许多钱银,日子也有些紧,腊味这样的东西,也是饭桌子上常有的。


    为此,并不嫌这些农家肉。


    “这盒香蕈不晓得哪里得的,倒是稀罕。收拾起来,送上头的人也拿得出手。”


    杨叙捏着干菇子嗅了嗅,与他爹道:“赵家一个农户人家,不想还有些家资,这俩月前前后后送了好多回东西了。”


    入冬时的一车子无烟碳就得值好些贯钱,外又不知如何弄得了两匹挽月纱。


    这月里送的虽都是些家常的物,可林林总总的加起来,也不是小数目。


    杨学政看不出收了东西的欢喜,与杨叙道:


    “他家里那处小二进宅子不多宽敞,与你成婚,定还得要他置下一处大的。”


    杨叙道:“他要是做了官,定不会在岭县,我若与他成婚,定然还是要随他去任地的。这头置了宅也没得机会住,有个落脚的地就成了。”


    “你便是向着他说话吧。这才送点甚么东西,就将你笼络了去。”


    杨学政摇了摇头:“送再多的东西,都不如会试上的名次好看来得实在。光在这些东西上做功夫,有此闲心,却不多些几篇文章。”


    他心里到底是对赵光宗末尾上榜有些介怀。


    这样的名次,中举都有侥幸的意味,就别说开年春闱有甚么喜事了。


    他虽是对赵光宗中进士不报多少期望,但也还是希望能在春闱上成绩好看些。


    如此后头走门路替补选官,也能容易些。


    杨叙没与他爹谈太多,否则又得听他挑剔赵光宗的各处不好来,教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心中不由得想,觉着如此不好的一个人,又要他嫁过去,是个甚么意思。


    如此这般,倒是不如不嫁了!


    正月里,这家的席面儿那家的宴。


    萧元宝都还没如何回去乡里,光是城里的席面儿就是一日接着一日的吃。


    他早间穿衣服的时候,捏着自己的肚子,不知觉就感觉又长了些肉出来。


    冬日里头长时间的都穿着厚厚的衣裳,肉躲在棉衣底下使劲儿的长,待着夜里褪去了外衣,穿得单薄了,方才晓得又圆润了。


    他心头有些烦恼,自己还没有成亲呢,要是长得太圆润了岂不是穿喜服都不好看了么。


    “你还在抽条长个子,哪里会胖。”


    祁北南看着蒙住碗,不教他夹肉放进去的哥儿,道:“冬日里头身子单薄可冻人的很,长上一点肉才不怕冷。”


    萧元宝不肯吃那炖得入味儿的红烧肉,刘妈妈拿手的好菜,他都不要吃了。


    “眼瞅着要开春儿,到时候衣裳减了,肉没减下去,怎么是好。”


    祁北南看着是怎么哄劝都无用了,无可奈何,转把肉放进了自己嘴里:“也罢,教我长肉好了,我不怕。”


    “左右长成肥猪也还是你的,何故为着身形忌了口。”


    萧元宝听此,也不许祁北南吃了。


    “你若如此,我也不要。”


    “怎有这般狠心的人。”


    两人正说着,铁男快着步子进来,说是赵光宗来了。


    “来的整好,他可吃饭了,教他进来一道。”


    铁男道:“问了,赵郎君只说在偏厅那头等郎君,看模样似有事。”


    祁北南闻言眉心微动,他放下筷子,与萧元宝道:“你吃着,我过去看一眼。”


    赵光宗是家里的常客,平素里亲得跟一屋子人似的,今朝却恁见外的在厅里等人,只怕有大事。


    萧元宝也放下筷子:“我跟刚刚一块儿去。”


    祁北南也便由着他一道。


    “我扰你俩用饭了。”


    在偏厅上坐立难安的赵光宗见着祁北南,如同见了主心骨儿一般,赶忙上前去:“只是起了事,我心头惶惶不安。”


    “你别急,甚么事,慢慢说。”


    “中举后,家里宅子上陆续都有商户农户前来求见,冬月里头,我允了一姓窦的商户人家拜在门下。”


    赵光宗道:“与你们拿的那些白炭,便是这窦商户献的。”


    祁北南点头,他记得这回事儿,萧元宝还说赵光宗是不是发了财,送这般好炭火前来。


    他当时便想着赵家当是得了点路子,不过彼时他也不曾过问。


    “这商户可是出了甚么事?”


    赵光宗急道:“县府里收得封诉状,说有人状告这窦商户欺行霸市,为着一桩生意出手斗狠,生将他儿子的腿给打断了。”


    “窦商户犯下事端还不知悔改,不曾与那受伤的人家赔礼致歉,且还扬言他有人庇佑,不怕吃官司。”


    听到此处,祁北南便明悟:“窦家打了你的旗号做恶事。如今那人家不仅告了窦商户,连带还将你也一并告了去?”


    赵光宗连忙点头:“正是,县府那头便是收到了诉状,转告了我一声,问询可否识得这窦商户。”


    祁北南眉头一紧:“他拜与你门下时,可过得有甚么书契?”


    “正是因为已经过得了书契,我才着急。”


    要是不曾过,口头所应的事情,不认也就罢了。


    祁北南想也是如此,这样一来,窦商户就确确实实是赵家门下的商户了。


    赵光宗心头又急又恼,赵家一族人尚且不曾吃过这样的官司,时下倒是教门下的外人给吃上了。


    再来因不曾遇见过官司,忽的如此被牵扯上,他都不晓得当如何才好。


    “也是怪我,早前中举的时候你便嘱咐过我,别轻易的受那些个商户的蛊惑,受了他们的好。面前是能得不少贡献,可天下没有白吃用的餐食,今朝白白受下的,只恐他日翻倍归还。”


    赵光宗失悔道:“我真是糊涂了!”


    事情已经发生,祁北南知晓再怪也是无用,只问他细处:


    “举子庇护农商户并不是甚么稀罕事,若非有如此的好处,怎又会有许多的读书人想要中举。水清无鱼,我当日警醒你也并不是要你一刀断,只是想你选用人的时候要细细的查问,怎还教这样的人与你招了黑?”


    “这人是我爹举荐于我的,他说窦家最是老实厚道的商户,以前总受那些有庇护的商人欺凌,先看好的铺子却教人抢了去,谈好的生意也能教那些有背景的商户夺走。”


    “窦家也便想有个官绅庇护,以此也能踏实的做生意,只是苦于一直没有门路,后打听得我中举,他与我爹又有些薄交情,这才求来了我们家。”


    “我本是无意庇护甚么商户的。赵氏一族虽不富裕,但也还够周展着银钱用。”


    赵光宗面如菜色,嘴中发苦道:“我爹觉着我受学政看中,要想做他的女婿,家资不能太薄了。与杨家示好,总得拿些送得出手的东西”


    受赵里正和张氏轮番的劝,赵光宗无奈,只好答应了庇护的事情。


    他也晓得事情非同小可,为此在过书契之前,也寻人打听了一番窦家。


    这窦商户做炭火生意多年了,不曾听闻犯过甚么事情,倒是常教商户霸道欺负,最是老实不过的人。


    打听下来,未见有不好的地方,他才准许了庇护。


    祁北南闻此,道:“想来原本是老实的人,只一朝有了庇护便得意忘形,要将以前所受的欺辱找补回来,这才惹下事端。”


    说来,也是赵光宗时运不济。


    “只如今,我当怎么办才好?”


    祁北南道:“首先,这样的商户,你必得立马与之断了来往。今朝是欺人打人,来日说不准还闹出人命。”


    赵光宗连点头:“定然,如此品性的人,你不说,我也定要与他断了。”


    祁北南又道:“再来,不好的事情已经发生,得尽可能弥补。你亲自携上些礼,前去看望一番受伤的那户人家,不论是人家和解不和解,礼数得足。”


    “两样事情办了,再一封讼书与县公陈情,表明的你的态度。若是情况好,你无事;若是不好,也至多是约束管教门下人不利。”


    赵光宗梳理了思路,心头有了数,便不再那般慌乱了。


    他起身与祁北南做了个礼:“幸得有你,否则我真不知该乱成甚么模样。”


    祁北南拍了拍赵光宗的肩:“我们之间,多甚么礼。遇见突发棘手的事,初始阵脚有些乱也是寻常,你勿要急,静下心来才能想法子解决事情。”


    “好了,快去处理事情吧,有甚么难题,来与我说。”


    “好。”


    赵光宗没再多做言谈,匆匆去了。


    萧元宝看着人都没了影儿,眉头还紧拧着不曾松散开来。


    先头家里那许多的商户开出诱人的条件,他都看得眼睛花了,心头还微微有些可惜,他哥哥太严谨不肯受一户人家的好。


    这朝见着赵三哥哥家里出事,他方才晓得哥哥的明智。


    要真受一户人家的好,得花费许多的精力前去打听考察这人家不说,便是早先考察出来人不错,也防止不得后头变了心性儿。


    想着如此周折和麻烦,的确不如一开始就不开那口子,有恁多精力,都能自己经营生意了。


    “只望着不要有事才好。”


    祁北南听萧元宝期期艾艾的声音,握住他的手,道:“到底不是光宗指使那窦商户欺行霸市的,他也是受牵连的人,为此不怕有什麽大的处罚。”


    “只不过”


    萧元宝睁大了些眼睛:“不过什麽?”


    祁北南道:“且看后头吧。”


    赵光宗跑了两日,先去与那窦家断了,接着又按祁北南说的携了厚礼前去看望受伤的那户人家。


    那人家倒是远比赵光宗预想中要和善许多,见着他前去看望,以礼相待不说,还十分感谢。


    接着他又与县公陈了情,升堂当日,原告还撤消了告赵光宗,增了窦家假借关绅欺人一项罪名。


    县公判了窦家赔偿原告医药费用,生事的窦商户挨了十个板子,查封了一间铺子。


    赵光宗无罪,却也还是受了口头批评,以此警示士绅约束下人。


    升堂的时候萧元宝还躲在人群里做了围观。


    那窦商户挨板子的时候,他瞧清了人,回去马车上,惊与祁北南道:“你可晓得那窦商户是何人?”


    祁北南不好到府衙跟前去围观,只在马车里等着萧元宝去看热闹。


    他合上手里的书,问道:“你识得?”


    “不识得,但咱俩都见过。”


    祁北南眉心上挑:“哪里见过?”


    “早先咱家里的铺子修缮好,我与哥哥前去验收,可还记得街上两个商户拌起嘴来?”


    祁北南有些印象,他记得还教铁男去喊了方有粮。


    当时那起事的商户一张老实巴交的脸,却是霸道得很,口口声声与人说他有人庇着。


    不教萧元宝说完,他心里就有了数。


    “若那日就知那人是光宗手低下的商户,一早将他训斥,也就没今日这些事端了。”


    祁北南摇了摇头:“看着那样老实的面向,也不怪光宗被迷惑了去。”


    萧元宝也觉得是。


    事情没有闹大,赵光宗微才舒了口气。


    要是真闹得不可开交,届时只怕他前去赶考都不得顺心。


    然则他的气还没平顺下来,未过两日,他就教杨学政唤了去。


    赵光宗心里头惴惴,知晓这样的事情定是瞒不过杨学政的。


    他不知要与他说甚么,但心头隐隐觉着不是好事情。


    “这事儿你处理得不错,肯去看望受伤的人,确是个心地良善的。”


    赵光宗只觉着面上羞愧,站着与杨学政拱手做着礼,不好意思抬头:


    “是学生的过错,予了窦家势,教他如此狂妄,欺害了无辜的人。”


    杨学政看着垂低着头的赵光宗,认错的态度无疑是诚恳的。


    只是犯了错,那就是错。


    他端起茶盏子,徐徐吃了一口。


    没教赵光宗止了礼,也没张口与他说旁的。


    一想到送来家里讨好的那些炭,就是从那商户手头转来家里的,他心里就不是些滋味。


    他道:“读书人家,重清流二字。”


    “你可是晓得州府京城那些官宦人家,最是瞧不起甚么?便是读书人与商户瓜缠。”


    “我也是务农人家考出来做官的,知晓京城和州府那些官宦世家底子厚,历来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说白了还是瞧不上咱这些出身微寒的做官人。”


    杨学政放下茶盏子:“我不怪你行庇佑商户这样的事,只是你约束管教人的能力,还有待磨砺。这般能力,不光是家宅上的小事情,于做官,也是十分要紧。”


    赵光宗先听着杨学政前头说了许多,不晓得究竟要说甚,说到此处,总算是露出了些意思。


    “你此番虽不曾受到明文处罚,却也还是遭了口头斥责,于理来说,学政处是能记下一笔的。”


    杨学政说了这句,做了片刻的停顿,有意于敲打赵光宗。


    赵光宗道:“学政教诲,学生谨记于心,今日之过,属实当罚。”


    杨学政接着便道:“只录下这一笔,将来你选官之时只怕就难了。于情来说,我不当坏你前程,其实与县公一盏子茶,这事儿也便揭过去了。”


    “你可愿意事情揭过去?”


    赵光宗受问,连忙将头又更低了些:“学生自是希望能够干干净净的前去选官,只也不敢教学政为难。”


    杨学政见此,道:“倒也不算为难事。只是我体谅你的前程,也希望你能体谅一番叙哥儿的前程。”


    赵光宗闻言,忽的抬起头看了杨学政一眼,四目相对。


    他抿了抿嘴,喉咙有些发哽,心头滋味万千。


    “可是录了你的过?”


    赵光宗是在祁北南家里头被唤走的,瞧着人失魂落魄的回来,祁北南便觉着有事。


    “没有。”


    赵光宗摇了摇头。


    他将事情说与了祁北南听。


    “我是不是个无所不用其极之人,为了前程连婚事都不要了。”


    赵光宗面色有些苍白的看着祁北南。


    “作何这般想来轻贱自身,是学政不想这桩婚事罢了。”


    祁北南道:“他故意抛于你两个选择,看似两个,实则一个,你只能选前程。若选婚事,你还是他的女婿,他如何会记女婿的过。”


    “其实我晓得这些理,只是心头还是不大好受。”


    祁北南知道他不好受,本是为着这桩婚事才庇护的商户。


    结果婚事黄了也是因为这商户,兜兜转转白忙活了一场不说,且还惹了身骚,论谁心里都不会痛快。


    “只道世事无常。”


    祁北南宽慰赵光宗:“凡事往前看。你年纪还不大,有的是机会寻见更好的姻缘。”


    赵光宗轻应了一声。


    回至家中,蒙头睡了三日,人才重新振作打起来精神。


    第83章


    二月里, 萧元宝做了个生辰,转瞬就到了三月上。


    今年开春得有些晚,二月里雨水怪是多, 一日日的不见太阳, 冻人得很。


    三月里头了,城郊的草皮才开始绿起来,倒也见着桃杏花儿起花苞。


    会试四月初九便要开始了,进三月里, 要下场此次会试的读书人便当准备着出发。


    岭县距离京城路途遥远,便是车马顺遂,也得十余日才能到京。


    如此在路上的行程起码得算半个月的时间, 抵京后还得寻落脚处, 熟悉一番地域环境。


    京都与岭县这头的风土人情相差不少, 那头空气干, 与靠近南边儿的岭县不同。


    许多地方上的学子前去赴考, 便有水土不服身子不舒坦的。


    若是不提早个十天半月的到, 在那头住一段时间养养身子, 带着病躯前去考试, 只怕发挥得不尽人意。


    那贡院里头解手又不便,水土不服闹坏肚子的, 简直苦不堪言。


    祁北南将这些说与了赵光宗听,教他早些准备好东西, 两人一道结伴去京城。


    县里要前去会试的人并不多,祁北南相熟的也就县学那么几个。


    一同上榜的另外三位老秀才他不熟, 没打算一同前去京城, 余下还有个罗听风,倒也去问了他的意思, 不过罗家有旁的安排了。


    如此一来,就只有祁北南和赵光宗两个。


    人多有人多的好处,不过人少也有人少的便捷之处。


    会试路上的安全倒是不必忧心了,鉴于秋闱路上不安生,正月里各官道驿站上加派了原先两倍之数的官差,直至四月才撤去,以保赶考书生能够顺遂入京。


    此番贼人再想借着科考生事,无疑于自投罗网。


    再来,祁北南要把秦缰带上,有这小子的功夫在,更为稳妥。


    三月初一的时候,萧元宝就在给祁北南准备赶考的物品了。


    定下了日子,三月初五一日动身。


    “赴京赶考虽是路途遥远,但胜在条件还不错。给赶考的举子安排公车不说,还发放盘缠。”


    萧元宝一边给祁北南整理衣裳,一边说着。


    今儿一早官府就派送了一辆马车来,他瞧着车子虽算不得敞大,但坐一人是全然够的。


    且那车子上还有县府的镖旗,旁人一瞧就能晓得是朝廷的车子,怪是威风。


    另外又送了十贯钱的盘缠费用。


    这些银子便是节俭着用,进京赶考一趟也未必够,不过能贴补一些,比之没有已经好很多了。


    “以后要能中进士,那就是天子门生了,不晓得又是什麽样的光景。”


    祁北南见弯着腰在柜子里头拾掇衣裳的哥儿。


    他屋里的柜子有些高,萧元宝得垫一垫脚才能把放在高处的衣裳取下来。


    祁北南走上了前去。


    萧元宝瞧见衣柜里多出一双骨节分明的手,自他脖颈边穿了过去。


    他偏过脑袋,险些碰到祁北南的下巴,于是稍稍往后头退了一些,身子便抵在了书柜上。


    祁北南不退反进,垂眸看向受他圈在胳膊间的哥儿,道:“你喜欢天子门生么?”


    萧元宝眨了下眼睛,没答话,他看着祁北南微有点干涩的唇,还是不由自主的轻点了下头。


    祁北南放低了声音,问道:“那你是喜欢位居榜首的状元郎,还是喜欢沉稳不张扬的榜眼,亦或是风姿绰约的探花?”


    轻和沉稳的声音落尽耳朵里,萧元宝耳根发红。


    祁北南的声线褪却了十几岁少年郎的青涩,已然是更趋近于青年的声音,别有一种蛊惑人的感受。


    萧元宝不好意思直视他的眼睛,微侧过了些下巴:“说大话,好似是我欢喜甚么就能得一般。”


    祁北南低下了些头,更凑近了萧元宝:“大话又不是说与旁人听,说来与你听听也无妨。”


    萧元宝羞赧两人这般说话,想要逃开去,圈他在衣柜前的胳膊却不肯松开。


    “我还得去给你收拾箱笼呢。”


    “说了再去,也不急。”


    萧元宝无可奈何,便只好道:“都好,我不挑的。”


    祁北南低笑了一声:“这么好打发的啊?你挑剔一点也没关系的。”


    萧元宝抿了下唇:“只要是阿南哥哥,我觉得都好。”


    祁北南嘴角扬起,他与萧元宝理了理衣领,道:“此去少不得两个月之久,待我去到京城,安顿好以后,进了考场里头,就教秦缰回来接你。好不好?”


    萧元宝眸子一动,他早算过了祁北南这回去京城赶考要多少时间。


    光是来回就得月把时间,考试又得九日,外在等放榜十日左右,随意就两个月的时间去了。


    倘若会试上了榜,还得参与五月的殿试,时间又得往后推。


    前去磷州考试,最长也月余,何曾需分开这般久。


    越是临近赶考,他心里头其实越不是些滋味。


    可他不好张口说舍不得祁北南,会试是要紧大事,他这般扭捏岂不是教人觉得不懂事,竟是还不如以前年纪小的时候么。


    待到下一回生辰,他便年至十八。


    再不是甚么小年纪的孩子了。


    这朝听得祁北南竟有要将他接去京城的打算,心头立便雀跃起来。


    “我也能去京城?”


    “嗯。”


    祁北南见他有这心思,便继续道:


    “若是我中了进士,少不得诸多耽搁,你去了京城,我也不必那般挂念,可安心的殿试,参与授官;若是不中,你打小不曾出过岭县,前去领略一番京都的风光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萧元宝心中欢喜不已,立想点头答应,却尽力克制,理智的询问:“我过去会不会太麻烦?”


    “怎麻烦,寻好车马便无事了。路上我会先教秦缰好生熟悉路。”


    祁北南原也不安心教萧元宝独行前往,但见识了秦缰的本事,他倒是放心不少。


    届时他与自己先行了一道路,再折返接人,经验只会更足。


    萧元宝见祁北南当真是打定了主意,事前也想了周全的,更为欢喜。


    他抓着祁北南的胳膊:“好,我听你的。”


    得晓自己也能去京城,萧元宝这些日子笑容挂在面上。


    收拾东西都欢欢喜喜的,就差哼着曲儿了。


    初四一日,萧护也来了城里,好初五送一送祁北南。


    他见着萧元宝没焉儿哒哒的,还喜气洋洋的张罗着与祁北南做了一桌子他爱吃的菜,好似做欢送一般,倒是奇了怪。


    原本怕祁北南去了京城,他一个人在城里不欢喜,预备说接他回庄子上住两个月的。


    家里头怎么也比城里宅子的人多热闹,不教他一个人孤单单的更挂记祁北南。


    这朝瞧来,倒是他多虑了。


    初五一早上,下着些小雨,本是要送人到城门口的,奈何举着伞,三月初春雨下来夹着风,冷涔涔的,不比冬日里暖和几分。


    祁北南与赵光宗便不教家里人送出城,就在东阳街外的大道上作别。


    “要不得多少日子,你在县里待上一个月的模样,秦缰定就到了县城里来接你。”


    萧元宝点点头:“我晓得,待你动身去了,过几日我就预备着收拾东西,好等他。”


    因着他也要去京城,此次送别也就没那么难舍难分了,他心里反倒是生出了些期待来。


    不过还是嘱咐了祁北南几句,天气冷,赶路也缓着些,别风寒了身子。


    他总还记得前年那场初秋的雨,教祁北南风寒了好一场。


    萧护没凑上前去打断两人,把时间留给年轻人,转便去嘱咐了秦缰一句:“路上看顾好郎君。”


    秦缰一张脸早已好全,他身上捆着个包袱,精神好得很。


    他虽随着镖行出去过岭县许多回,可也还不曾去过京城那样的地方,心头憧憬得很。


    与萧护拍胸脯保证:“老爷只管安心。”


    赵家二老也一道上城里来送赵光宗。


    杨家那事儿,教赵里正和张氏心头愧疚不已,一家子都静默了好些日子,心中都不是好味道。


    “一路平安最要紧,有小祁与你结伴,我与你娘都放心。”


    赵里正说了几句,张氏便在赵光宗身侧,一直与他理着衣裳,只怕他冻着。


    “我也不是头回出去考试了,晓得怎么应付,爹娘在家里也要注意着身子,少操劳些。”


    赵里正听着少操劳三个字,吐了口浊气。


    他与赵光宗道:“杨家是爹和娘的不是。你大了,往后爹娘不插手你的事情了。”


    “爹娘到底是庄稼汉,眼界理事不及你。赵氏一族兴旺,还得是望着你。”


    赵光宗听他爹这般说,连忙道:“爹,我不是那个意思。杨家的事情我没有怨你和娘,我与杨家只是没有缘分而已,婚姻是大事,与科考一般,一次就成的也还是少数。”


    “爹晓得,只是我与你娘仔细的想了一通,确实是自个儿也行得不够妥帖。”


    赵里正道:“事情就这般揭过去了,你好好前去考试,不要再想这些事情,受拖累。”


    “我省得了。”


    “光宗,时辰差不多了,可说好了?”


    不远处的马车上传来祁北南的声音,赵光宗微怔,连忙道:“嗳,这就来了。”


    “爹、娘,风口上冷,要紧这身子,回吧。”


    “好。你安心着去。”


    赵光宗举着伞过去,从祁北南乘的那辆车子前经过,受祁北南戏谑了一句:“多大的小子了,还与爹娘舍不得啊?”


    “我恍觉着时光倒转了,今夕不似是去会试,反倒是似你十岁那年下场童考。抬头我瞧瞧,眼睛可红了。”


    赵光宗受祁北南如此臊,耳根微红,他没接这话头,反道:“怎回事,此去好些时月,宝哥儿竟是未与你说许多话。”


    他亦挖苦:“莫不是嫌了你在跟前烦,想教你快些去了?”


    祁北南道:“外头雨兮兮,不舍他受冷,索性快些上了马车来。”


    赵光宗嘴抿做了一条线,摇了摇头:“倒是我多此一问。”


    两人如此相互调侃了两句,离愁别绪,倒是浅淡了许多。


    车轴转动,马车踏过湿润的石板街,这时辰上,又落着雨,主街上也凄清的可怜,车子倒是行得顺畅。


    萧元宝挥着手,直至车消失在了视野之中,这才慢慢的停下了动作。


    外头下着细雨,风吹又冷,他倒是想在此处在立一会儿,但还有三个长辈在。


    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自己年轻身子骨儿好,却不好教长辈在如此风口上冷着。


    他便招呼着赵家二老一同回去。


    四人到了巷子里的分路上,这才作别各自家去宅子。


    “阿南可与你提了婚事的事情?”


    萧元宝避踩着地上的水洼,听他爹冷不防的如此道了一句,他转头道:“爹爹记性不好了?去年不就已坦白了婚事?”


    萧护道:“傻哥儿,我说得是他可与你提了甚么时候成亲?”


    萧元宝闻言懵了一下,倒是还真没有与他说过这些事。


    两人虽都知晓了婚约,也互通了心意,但成亲的安排,他一个小哥儿,终归还是没好意思主动张口去问,到底还是得等起北南主动的说才好。


    他向着祁北南说话:“中举以后距离会试的时间多紧,哪有时间想这些。爹爹便安心,他不是那般见利忘义,轻易辜负的人。”


    若哥哥因自己现在身份高了,有心于更好的人,那他也便不会大大方方的与杨家说他有了婚约,也不吝旁人知道他定了亲。


    再者,这番前去京城,也不会提议要接他过去了。


    萧护道:“我当然晓得阿南的人品,只是想说也别耽误得太久了。他今年过了生辰也二十二了,村子里他这般年纪的男子,孩子都俩了。爹可甚么时候才能抱上外孙啊。”


    萧元宝脸一红,眉头微紧:“爹,你说些甚。成亲都还没定日子,便说甚么孙子不孙子的事情了。真不害臊!”


    “便是说得早些把成亲的日子定下啊,不定下,那一直都得害臊。”


    萧护吐了口浊气,道:“你们俩倒是年纪轻,舍得耽搁。爹这两年感觉是老了,日里不是头昏就是腰痛,再捱几年光景下去,只怕连外孙都抱不动了。”


    萧元宝抿着嘴,心想他爹多要强的一个人,竟也为着催促成亲要外孙给装起身子骨儿不好来了。


    他道:“阿爹要是身子不爽利,我这就去请个大夫来与你瞧瞧。”


    “不过我觉着阿爹要是少吃些酒,当也不会头昏脑涨的。”


    “诶,你这孩子,甚么时候学得这般牙尖嘴利的。”


    萧元宝轻轻哼哼了一声,默着没说话,父子俩一并进了宅子。


    半晌后,萧护又听得人道:“那、那不然等哥哥回来了,爹去探探口风?”


    萧护闻言,心中想,瞧来也不是他一个人心头着急。


    他道:“过个月你也要去京城,届时乘机就问问他。等着他回来县里,爹再问,那得甚么时候去了。”


    萧元宝想了想,倒也有些道理。


    不过他哪里好意思应承,便鸭嘴一般:“我才不要问他,待他自张口去。”


    说罢,快着步子回了屋去。


    过了两日,萧护就回了庄子。


    去年底为了开新得那处山林外的荒地,庄子上又招揽了几个佃户。


    如今庄子上田地多,人手也多,倒是不必再要庄主老爷亲自下地操劳了。


    不过时下春耕,是庄子上忙碌的时候,萧护虽能得空出来,可心头也还挂记着地里。


    他得回去盯着些才放心。


    另外田恳提议说有了山林,可以栽种些果子树长果来卖。


    如此比山林光只产柴火,木材要挣得更多。


    萧护觉着不错,着手于去寻买合适的果子树去栽种。


    萧元宝一个人在宅子里有些乏味,便去了一趟明家。


    “我的哥儿,难得你还想得起我这号人物来。”


    明观鑫见着萧元宝来,心头欢喜得紧,嘴上却说着凶悍的话。


    萧元宝自知理亏,他确实有些日子没有过来耍了。


    “前阵子不是忙着不得空嘛,这一闲下来还不是头个想着你。瞧我今日还特地带了你欢喜吃的鸡鸭杂碎来。”


    明观鑫道:“你哪里是忙碌不得空,是教祁郎君缠着脱不得身。也就祁郎君时下不在县上,你才舍得出门。”


    萧元宝被说得有些脸红。


    明观鑫见他这般,好笑道:“不过也怪不得你,若有这么个郎君,换做是我,我也不想出门闲耍去。”


    萧元宝道:“你别笑话我了。”


    他前去挽着明观鑫的胳膊央他别在取笑他,一触着人,眸子微睁:“怎瘦了好些,这些日子我没来与你送吃食,未必你都没好好吃?”


    明观鑫听萧元宝这般说,不忧反喜道:“当真觉着我瘦了?”


    萧元宝仔细打量了明观鑫,点点头:“脸颊子没甚变化,不过身形确实纤细了好些。”


    明观鑫乐得不行:“你这般说,倒也不枉我这些时月的功夫。”


    萧元宝疑惑道:“好端端的怎折腾起这些来?”


    明观鑫低了声音附在萧元宝耳边道:“家里与我寻看了一户人家,正在走动着,若是顺遂,可定下。”


    “如今事情未落定,你千万别张扬。也便是你我才长舌一嘴,换做旁人,我定当不会吐露一个字。”


    萧元宝眸子一亮:“这是好事情啊!我晓得轻重,必不会再教旁的人知晓。”


    他心中起好奇:“你且与我说说,是哪户人家的郎君,我可认得?”


    “我也不晓得你认得还是不认得,不过与你说,他也是我们岭县的人便是了。”


    明观鑫小着声儿道:“他今日正好来了家里头,这晌正在与我爹厅里说话,你想不想去瞧一眼?”


    萧元宝也低着声:“会不会太失礼了?”


    “不妨事,正厅有个偏屋,从后园开得门。躲在屏风后头暗暗瞧上一眼,不会教厅上的人发觉。”


    萧元宝也想晓得是甚么样的人物能教鑫哥儿也注重起身段儿来,好食都忍着不吃,愣是瘦了好些。


    于是明观鑫打发了伺候的人下去,两人进了后园,偷偷的溜进了正厅的偏屋里。


    萧元宝还是头次干这种事,心头突突直跳,颇有一种在乡里时偷摘人桃梨吃的感受。


    “亏得是你爹,生意做得那般好,这城里的衣料布匹商行,谁比得过你们家去。”


    “受不得明伯父夸,我爹总还与我言,生意场上佩服的人不多,明伯父便是其中一个。他敬伯父生意经营得好,又擅结交,时常鼓励子侄如经营生意能伯父这般本事才好。”


    萧元宝听着清朗的陌生男声,不大辨得出是甚么人。


    直至明观鑫将他往边上拉了一点,越过屏风前的门缝,他整好瞧见对坐在前的前年男子。


    那男子白面,桃花眼,生得一副极好的姿容。


    萧元宝微惊,回过头去看明观鑫,只见着他一双眼睛泛着少有的光亮。


    这般眼神,也就只在吃上和胃口的好吃食时显现过。


    “如何?可是十分俊俏?”


    出了偏室,回到园子里头,明观鑫便急不可耐得询问。


    萧元宝诚恳得点了点脑袋:“实在俊俏。”


    “他不是香云庄的穆郎君么?”


    “是他,你可是之前上他们家买过料子?”


    萧元宝摇了摇头:“这穆郎君在香云庄揽客,好些哥儿姑娘的都去瞧他,我只远见过一眼。”


    彼时哥哥还为着这小郎君与他阴阳怪气呢,害得他好一番哄。


    他意外道:“之前挽月纱入市的时候,我还见着明伯父与穆员外在市场上拌嘴呢,只以为两家不睦呢。”


    “嗐,商户之间多有攀比,相互挤兑,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


    明观鑫道:“穆家苦寻挽月纱的门路不得,便想与咱家结了亲,共享挽月纱的利益。”


    “那你还肯!”


    明观鑫耸耸肩:“作何不肯。我爹说若我与穆家小郎君婚事能成,到时候就把这生意交于我做,也算是与他们家共享了。如此这般,也还更稳固。”


    “今日你也瞧见了,那穆小郎君相貌奇佳,我半点不吃亏。”


    萧元宝笑起来:“到底是生意人家的哥儿,就是会盘算。旁得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你欢喜这小郎君,中意他,这才是首要的。”


    明观鑫望了望天,道:“宝哥儿,你没生在商户家,不晓得商贾人家最看重的一个字便是利。我生在商贾人家,享了富贵,但也不能白享,得继续稳固着一族的利。”


    “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婚事是不得自行做主的。若家里安排的人是和心意的,那简直是烧香拜佛也难求来的好事情。也好在我爹喜欢我,我娘也不是软弱之人,能在偌大的明家护住我,家里即便为利而寻得的人家也不会太差。”


    萧元宝抿了抿唇,想着各式人家真当是也有各式的烦恼。


    他见明观鑫有些惆怅,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所幸是这样的好事情落在了我们鑫哥儿身上。”


    明观鑫苦笑道:“就只怕是穆郎君即便碍于父母的意思与我结了亲,但也并不多满意我。”


    “我们鑫哥儿这般好,不可灰心。感情总有许多波折,哪有一来就完好的。”


    萧元宝道:“便是我也阿南哥哥打小就有婚约,又还青梅竹马,不也一样有曲折么。”


    明观鑫笑道:“有你这些话,我心中也信心多了。”


    第84章


    “越是往北边儿走, 雨水好似越少了些。”


    祁北南和赵光宗赶了七日的路,出了磷州界,归到了去京城的官道上。


    在磷州府界上, 接连几日都在断断续续的落雨, 赶路怪是不便。


    他们坐在马车里尚且还好,倒是苦了车夫,驱着马匹,得受外头的春雨所扰。


    不过好在是物品准备齐全, 有蓑衣草帽,不至教身子打湿了去。


    在通往京都的官道上,倒是晴朗。


    马车上拘了好几日的祁北南和赵光宗, 一并下了车, 在官道上随着马车步行松展一番身子。


    “怎就是不能动了, 可是车轱辘卡了石子?”


    “郎君, 查检过了, 车轱辘完好。”


    赵光宗与祁北南正闲说着, 就见着前头停了两辆马车堵塞在官道边, 几人正围着车子不知作何。


    祁北南远瞧了一眼, 那车子上也插了官府的镖旗,看着像是金陵府那边的官旗。


    “指不准也是赶考的读书人, 我们上前去瞧瞧。”


    赵光宗点头,两人快步过去。


    “出了甚么事, 可需搭把手?”


    祁北南唤车夫将车子停在后头靠边处,省得两行人的马车并排堵在一处将官道都占了去, 再来车马通行不了。


    “郎君, 我们的车子不知如何动弹不得了,可是阻了郎君的道。”


    祁北南道了一声:“不曾阻。”


    话音刚落, 车子另一头绕出来个月白交领的年轻男子,头束玉簪,腰配美玉。


    男子生得清瘦,身形盘顺,但却有一股懒洋洋的感觉。


    他扬起下巴瞧了过来,眉间生得一颗浅红的痣。


    祁北南看见男子的身姿便觉有些眼熟,待瞧其面容时,不由一怔。


    “二位可也是进京赶考的举子?”


    男子偏头瞧见后头马车上的官旗,他轻吸了下鼻子,食指揉了揉鼻梁,似乎有点想打喷嚏。


    一双眼睛也有点迷迷糊糊的,好似是没睡醒就被生喊起来了一般。


    “正是。”


    男子见状,抬手做了个见礼。


    “在下姜汤源,打金陵过来进京赴考。”


    祁北南嘴角浮起了一丝笑,亦与之做礼。


    “在下祁北南,自磷州前来。”


    赵光宗也做了介绍。


    三人都是年纪相差不太多的年轻人物,在此遇上,倒是不如那些年纪拉得很长的举子生分。


    再来又都是同考,在此荒郊野岭间,便生出些好意来。


    祁北南唤秦缰与姜汤源查检了一番车子,方才得知是内轴断裂了,幸好发现得早,否则车棚还得坠散。


    这截官道近处不见驿站,只有二十里地外有一处村落,要想修缮好车子不易。


    祁北南便道:“姜郎君若不嫌,可与我们结伴同乘,余下一个伙计处理车子的事。”


    “待着到了前头城中,另行买车子便是。如此也不会耽搁赶路的时间。”


    姜汤源思索了片刻,道:“如此便叨扰二位了。”


    这厢说妥,姜汤源前去另一辆车子前,他轻声道:“阿团,我们与两位郎君结伴。”


    话毕,车子上下来了个面容白皙的小哥儿。


    他怀抱着一只胖滚滚的圆眼狸猫,猫儿在他怀里十分的温顺,似乎见着从马车里头出来了,还伸了个懒腰,肥嘟嘟的猫掌张开成了一朵四瓣小花。


    小哥儿与祁北南和赵光宗行了个礼:“麻烦二位郎君了。”


    祁北南见着姜汤团,微有些意外他竟然也在。


    说来,也是有大几十年不曾见过他了。


    姜汤源这个唯一的弟弟,性子沉静,不喜多言,但心地良善。


    当初他在金陵读书时,姜汤团每每与兄长准备吃用都会多预备一些,更甚有时候准备两份。


    大抵上就像是小宝待赵光宗那般,他与姜汤源交好,姜汤团也把他当做兄长一般。


    奈何却也不是长寿之人。


    姜汤团到了年纪,姜家将他下嫁给了一位看中的门生。


    那门生婚前百般乖顺,待着迎娶了姜汤团后,依靠姜家的门路将官坐稳,渐渐便变了模样。


    离了岳家的眼皮子,到地方上任官时,先是纳青梅竹马,后又醉酒与姜汤团动手。


    婚后的第三年,姜汤团难产离世。


    彼时姜汤源气怒至极,生是追到了门生任地上,将男子痛打了一顿,险些废了他的手脚。


    因殴打官员,还受言官参了一本,遭了贬斥。


    赵光宗不知祁北南所想,与姜汤团回了个礼后,见着身侧的人看着姜汤团不为所动,像是丢了神似的,他自后头轻轻扯了一下祁北南的衣裳。


    祁北南回过神来,与姜汤团做了礼。


    “你怎么回事,莫不是赶路赶傻了。”


    赵光宗与祁北南回车子上整理东西。


    “当心我回去告诉宝哥儿去。”


    一会儿一辆车子教姜汤源同坐,另一辆车子则与他放些行李。


    如此周展开,才不会打挤。


    祁北南失笑:“我没旁的歪心眼儿,你想多了去。”


    须臾,姜汤源携着行装过来。


    一些行李放在了赵光宗车子上,他与祁北南同乘了一辆马车。


    车子晃晃悠悠,姜汤源一直揉着鼻子,想打喷嚏又打不出,鼻腔却痒。


    一只手递了个水囊过来:“往北走天气干,喝些温水能有所缓解。”


    姜汤源接下水囊,吃了一口。


    祁北南道:“鼻腔不适,可适当按压迎香穴、鼻通穴。”


    “祁兄广知,还通晓医理?”


    姜汤源盖上水囊,道:“大夫亦是与我这般说的。”


    祁北南哪里通晓甚么医理,不过是占着与人是老相识的便宜。


    他道:“我不过也是恰巧晓得这点。”


    起了话头,两人接着又说谈了几句。


    因着是半道结伴的人,姜汤源心中还设着防备心,两人虽同乘于一辆马车之中,他也只与祁北南说些书本课业,沿途风土的事情。


    不与之提家中情形,吃用等,只怕惹些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他这人看似迷迷瞪瞪,实则心眼儿不少。


    可与祁北南闲散说了几句,发觉竟与他出奇的谈得来。


    与书本的见解相同,所思也一致。


    一路上与祁北南结伴甚是欢愉。


    待着抵达了厢阳城,姜汤源置买了新的车马,也不曾与祁北南和赵光宗分道扬镳,反而是与之约定一同去向京城。


    再度结伴,姜汤源显然要更亲近了些。


    驿站住宿时,姜汤源取了一只盐水鸭,几只咸鸭卵出来与祁北南还有赵光宗尝吃。


    祁北南也拿出萧元宝与他做的油酱菜来,原本准备的肉饼、卤味,在磷州界内就吃了个干净。


    如今三月天里,并不热,这些菜肉能存好几日,但是出来也十日光景了,再放也都变了味道,早些吃罢反倒是不糟蹋。


    然则油酱菜浸在菜籽清油之中,不易腐坏。


    只要爱惜着,启开菜坛子取用时,筷子洁净,取用后迅速封好口,保存月余是不成问题的。


    便因能存得久,祁北南才舍不得吃。


    他心头挂记着人,总还想着等到了京城的时候启开来。


    赵光宗见着祁北南拿了油酱菜,笑与姜汤源说道:“姜郎君好口福,今日能吃到阿南手中的油酱菜。你不知此人多抠,路上央了他几回都不肯启了吃。”


    姜汤源闻言看向祁北南:“何种珍馐,祁兄如此珍视。”


    祁北南道:“哪里像他说得那般,只是油酱菜存的久些,便没急着取出来用。”


    他一头说着,一头便开了酱菜,立时一股油香味道散出。


    姜汤源一双迷糊的眼睛亮起来:“光是闻着就觉香,倒不枉赵兄念着。”


    祁北南把油酱菜用勺子舀进碟子里头:“姜郎君只管尝吃,这油酱菜配粥,夹在馒头素饼里吃倒是送口。”


    姜汤源不客气,动了筷子。


    闻着香的油酱菜,吃着更是口齿缠香,若是配粳米饭,他觉着能送三碗进肚。


    “这是如何做的,味道竟是这般香人。”


    祁北南见姜汤源不吝又动筷子,便道:“我只晓得这油酱菜是选用冷不结团的清油,将脆嫩的上笋结,香蕈,雪菜,肉糜合炒而成,至于其间入了哪些香料,我还真不知。”


    “看似家常菜,用料却好生精细。这般体贴用心,可是家里人做的?”


    姜汤源觉着味道实在美,出门在外,家里多少都会预备些酱菜在路上吃。


    他往前只觉着在外无奈下不得馆子才只能吃这些,今日尝吃着了好的,方才觉得竟是好食。


    “是。”


    祁北南道:“是我夫郎与我做的。”


    说出这般称谓,他嘴角不由得扬起了些弧度。


    赵光宗闻言,不由得看了祁北南一眼,只笑,不说话。


    姜汤源眉心一动,笑道:“原不怪祁兄不舍取出吃用,不光是这酱菜味好,情意更好。”


    祁北南道:“见笑了。”


    说罢,姜汤源又招呼着两人吃盐水鸭和咸鸭卵。


    这都是金陵的菜,盐水鸭瘦香不说,那咸鸭卵当真是腌得好,油润润金黄黄的,夹上一点送进口中,滋味香醇。


    祁北南也是好些年不曾吃上这一口了,吃了好几块鸭肉。


    足又吃了两只咸鸭卵。


    姜汤源觉着祁北南的油酱菜好,讨了一碟儿送去与屋中的姜汤团吃。


    夜里,赵光宗泡了泡一双长坐而疲软发胀的脚。


    热水浸过脚脖子,泡了一刻钟的时间,只觉着身体都松快了不少。


    明早一早还得起来赶路,他今晚不打算温书了,预备早些歇息。


    不想站起来肚儿却发撑,晚食姜汤源带的盐水鸭子味道好,他此前没吃过,便吃用了不少,又是实在的肉,倒是现在都还饱着腹。


    瞧着窗前撒着的月华,外头月色当不错,不妨出去走一圈消消食回来再歇息。


    这时辰驿站外头还有几个官差正围坐在一处吃酒菜侃话,见着赵光宗出来,道:“郎君,可勿走远了。”


    “我就在驿站周围走走。”


    夜色皎皎,虽是不如夏夜里的月儿明亮。


    但今日十六,月亮倒是圆。


    他绕着驿站走了三圈,返还来时,肚子里差不多松快了。


    驿站园子里头吃酒的官差也都散了,只余下了个在收拾打扫的老妇。


    赵光宗迎着月色正预备回屋去,仰头见着阁楼上的姜汤团。


    他身上系着一件连帽的井天色缀白毛斗篷,整个人浴在月光之下,一张不大的脸宛若镀上了一层清白的光。


    许是人也在赏月,目光静静的看着远山处的银盘。


    赵光宗正欲收回目光,不想扰了人清雅。


    忽的起了风,阁楼旁的一株开得繁盛的李花散乱了花瓣,从姜汤团身侧拂过。


    他一时贪看,定住了目光。


    上头的人大抵也是注意到了赵光宗的目光,他微垂下某之际,手间的帕子忽的教风给扬了去。


    轻盈的手帕随风自阁楼飘下,竟受风吹至赵光宗的胸口间,他身子阻着风,帕子竟是好一晌落不到地上。


    赵光宗见此,将帕子拾了起来。


    他仰头看向阁楼,姜汤团也微有些紧张的双手扶在栏杆上往下看。


    四目相对,静默了片刻。


    须臾后,伺候姜汤源的一个小哥儿方才下楼来,从赵光宗手上取回了手帕。


    回至屋间,赵光宗也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他坐在窗前,只觉那张手帕的料子当真是好,丝滑柔软,上头似乎还绣着几片栩栩如生的竹叶。


    一丝淡淡的香味尚且还余留在他拾过帕子的手间。


    赵光宗嗅不出究竟是甚么香,却觉格外的好闻,清新雅淡。


    这样的味道,出现在姜汤团那般话少,安静的小哥儿身上,似乎很得宜。


    他躺进床榻间,心中想着,姜汤团的话确实很少。


    结伴了这些日子,两人好似也就初次见面时做见礼说过一回话,此后的这些时两人撞见,他也不过微微颔首致意,不曾张口


    赵光宗不知何时才睡了过去。


    翌日,大伙儿早食都快吃罢了,他才迟迟的起了身。


    祁北南见着出门来的人,与他添了一碗粥,外取了一个馒头递过去:


    “可是驿站没睡好?往日里最是起来的早的。”


    赵光宗接下,摇了摇头:“没。只是贪睡了。”


    昨夜似乎一夜的梦,然则清醒时,却又记不得梦见了些什麽。


    祁北南一行人抵达京城时,已然距从岭县出发去了十三日之久。


    京都巍峨繁荣,富贵迷人眼,教一行从地方上来的考生看得浑身都有了些劲头。


    一扫舟车劳顿的不适,全然受风土人情而吸引了去。


    姜家几代人为官,京中有亲眷,自是不必在外头寻住处。


    两厢各留了通讯地址,至此才做了别。


    祁北南貌似头回来京,实则轻车熟路。


    引着赵光宗前往内城与外城的交界地段,在一处唤作羌梧坊的地方寻到了合适的落脚处。


    两人合赁了个一进院子住了进去。


    祁北南率先落笔写了封家书,教邮驿快马加鞭送回岭县。


    他本想是教秦缰返还的时候带回,只他人也才到京城,不好教人立马折返,如何也得歇息个三两日,养足了精神才好回去接人。


    然则岭县这头,萧元宝捏着手指算了算日子,估摸着祁北南也当是到地方了。


    他便着手预备着自个儿要去京城携带的物品。


    白巧桂在家里来顽,得晓他能去京城,心头羡慕的不行。


    “他也没说教我去京城,半点不惦记我。”


    白巧桂捻着一块果糕吃,嘴里甜滋滋的,心头却苦巴巴儿的。


    “罗郎君便是有心你去,只怕白伯父也不准。”


    萧元宝不晓得京城那头的天气,摸不准要带些甚么样的衣裳过去。


    收拾了两件喜欢的,便置在一头,等着祁北南与他捎了信回来再做打算。


    “你们俩如今定了亲,可说甚么时候成婚?”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忍不得打探一番。


    “日子没定呢,许也得等至明年了。”


    白巧桂道:“今年会试,中与不中都有得耽搁。”


    萧元宝点点头,想来也是。


    “待着初九进考场一日,咱俩一同去庙里烧炷香吧,再捐上些香火钱。”


    “好哇。”


    白巧桂答应道,待着四月里头,天气暖和了,出门踏青游玩的人也多。


    出去热闹一下也好。


    “这开了春儿,冯娘子的身子不晓得可能好转一些。”


    萧元宝微微叹了口气,去年冬月,一季冯娘子的身子都不见得好。


    他过去瞧人的时候,整个宅子似都浸在药汤里一般,走进去就能嗅着味儿,教人心头多忧心。


    “今儿整好空着,不妨去瞧瞧她老人家。”


    白巧桂如此提议道,冯娘子虽教萧元宝做菜,可待她也好。


    每回过去的时候,总与她些好吃食不说,还拿些稀罕东西送于她。


    萧元宝应声说好,去前,又在灶上收拾了一盅鸡汤。


    冯娘子的肝不多好,萧元宝听白巧桂说石斛、玉竹这些草药养肝。


    他想着冯娘子终日里吃药,只怕是再不惧苦的人吃多了汤药也嫌难以入口。


    为着老娘子能舒坦吃上几口汤药养肝,他便将这两味药材入进乌鸡一同炖,添些干橘皮增风味。


    问了桂姐儿,如此做来不坏药性,炖出来的鸡汤还香。


    “这汤炖得入味儿,别有一番好滋味。便晓得是药,我也乐意多吃些。”


    冯娘子得了萧元宝的石斛乌鸡汤吃,面色红润,笑着夸萧元宝:“你这贴心孩子,总想方设法的为着我好。冬月里受你送来的那些药膳吃了,我觉着身子好了许多。”


    萧元宝道:“冯娘子便是夸我,不过听得你身子有好转,我心头还是舒坦。”


    “不是说来诓你,实是你做的药膳好,滋味美。药膳吃着跟平素里吃餐食一般,我肯多吃些,不似吃药汤的抗拒,养了身子。”


    冯娘子拍着萧元宝的手:“这个冬月都不似往年的冬那般难熬,你瞧瞧,我的气色都红润了。”


    萧元宝今儿过来,倒是瞧见冯娘子的气色确实红润了不少。


    他见此道:“也是桂姐儿,她与我说了哪些药材如何用,我这才能琢磨点药膳出来,否则如何做得来这些。”


    “你们俩都是好孩子。”


    冯娘子吃罢了药膳,引着两人进屋去。


    取了两只描金的红匣子出来,与了一人一只。


    萧元宝开了匣子,内里是把珐琅彩镜子,不知是什麽物做的,镜面照人可清晰。


    他还不曾见过能将人眉眼鼻子如此清楚照出来的镜,不免稀罕。


    白巧桂得的是一只花丝银蜻蜓簪子,工艺精湛灵巧,十分美丽。


    瞧得是如此贵重的物品,两人都不敢收。


    “我知你俩定了亲,这是一点子心意。”


    冯娘子把匣子推过去:“长辈送与晚辈的小礼,乖巧的小辈可收下。”


    白巧桂与萧元宝对视了一眼,方才谢过冯娘子收了下来。


    “你俩定亲下的郎君都是读书人,前程远大,好得很的事情。”


    冯娘子倒是真与两个孩子高兴,又忍不得嘱咐他们两句:“只我是过来人,与你们唠叨,成亲以后也不好一味的依附郎君,需得寻着些自己的事情做才好。”


    “桂姐儿我是安心的,她医术好,有这番手艺在,总有得是好处。”


    冯娘子与两人亲切的坐在一处,她偏头与白巧桂道:“只要成婚后不疏了手艺,是上是下都走得通,不愁。”


    说罢,又看向萧元宝,道:“宝哥儿是有上进心的孩子,与我相识,也是为着手艺功夫,极好。”


    “祁郎君我见得几回,他才貌俱佳,为人处世老道,将来会有大前程。老娘子一生阅人无数,不会看错。”


    “他将来做了大官人,官眷便不好是与人置席掌勺的灶哥儿了。那些个官宦人家,甭看出身高,实则也与乡野上的娘子夫郎一般,爱说人闲。”


    “你与郎君情意是深,可久听那些瞧不起人的话,听得多了,难免不会生出些嫌隙来。”


    萧元宝仔细的听着冯娘子说,他心中觉着娘子说得不差。


    其实自阿南哥哥中举以后,身侧往来的人渐渐都有了些改变,他出门营生置席,便是哥哥只还是举子,也有些跌了他的颜面了,若他再出息高中进士,那必又是另一番天地。


    祁官人的夫郎擅治菜,这般听来是个长处;可祁官人的夫郎是个灶哥儿,听着好似就不大对味道了。


    冯娘子见萧元宝不说话,道:“你别怪老娘子多嘴,在你们情意浓厚的时候说这些话来。”


    萧元宝连忙摇头:“娘子说得极好。”


    “我跟着娘子学了许久的菜,大菜已会,如今出门去接席,只怕是那些人家都争着要我去,可我却不曾着手去办这些事情。”


    “一则,家中事多不得空;二来,心头也隐隐觉着不妥当。”


    祁北南去了京城,这阵子他在家里无事,也才静下心来仔细想了一番自个儿的事。


    “只我幼年就学了这桩手艺,若是不与人置席掌勺,岂非是白学了这些年。”


    他心中有些纠结。


    冯娘子笑:“会手艺只有好,没有白学的说法。不做掌勺,也总有旁的用处。”


    “开食肆,办酒楼,东家懂得做菜,才更好经营。”


    “家里倒是有一间铺子还留在手头上,开个食肆也无不可。”


    聘请上厨人,他常去盯看,琢磨菜单即可,不必要亲自在灶上掌勺。


    如此旁人也不好多嘴什麽了。


    只是,也还有不恰当之处。


    还是那句话,要是哥哥高中了,往后做官定是不可能在岭县的,如此他如何看管这头的铺子。


    只要铺子经营久了,入了正,倒也不必他在跟前盯着。


    可如此,少不得也要个一两年的光景才好。


    萧元宝心头没个定数,求教冯娘子。


    老娘子只说,要他先多去了解一番行情,熟悉了食肆酒楼这一行当以后,再行打算。


    第85章


    四月初三一日, 祁北南遣了秦缰回岭县接萧元宝。


    六日后,天不亮,他与赵光宗同乘一辆马车, 一并进了贡院。


    大门落锁, 春闱即始。


    这日一早,在岭县的萧元宝也早早的起了身。


    他与白巧桂约定好了一并前往庙里上香。


    天气晴朗,官道两旁的树木发芽葱翠,桃李相映而开。


    风里是春日的青嫩香气, 萧元宝和白巧桂坐在板车尾,吹着风倒是怪舒坦。


    这几日天气好,外出游玩踏春的富贵闲人多。


    田野地头间也尽数是种瓜点豆的村户, 热闹得很。


    “一会儿咱们上完了香, 转道去庄子上耍一趟再回来可好?”


    萧元宝问白巧桂。


    “好哇, 说来我还没得去你村上的家里顽过。”


    白巧桂受萧元宝一邀, 就还真想去消遣一通。


    萧元宝欢喜, 庄子去年末又修缮了一番, 扩了牲口家禽棚, 外在还专门搭建了个菇子棚用做育菇。


    时下庄子可又敞大了不少, 人员也多了,都赶超了平庄去。


    两人闲说着就到了庙里头, 这边比路上更为热闹。


    人声鼎沸的,香炉里头并满了香烛, 烟雾腾飘,香火倒是旺。


    萧元宝与白巧桂一并进去烧了香, 叩求了菩萨。


    又还捐了些香火钱。


    小沙弥见萧元宝捐的香火钱不少, 便教他抽个签。


    萧元宝心想抽着上签也便罢了,抽中下签只怕教他心神不宁, 索性拒了摇签。


    两人从殿里头出来,时辰还早,瞅着庙里的野樱桃树花开得正好,便相携着转悠一番。


    青石板上铺着薄薄一层细小的白花瓣,好似是不会消融的雪,两人很是贪看。


    走着走着,不知觉就到了僻静处。


    萧元宝见着周遭景色虽好,可却不见人烟,想着祁北南以前跟他说那些拐子的事情,心里便有些发怵。


    他正想唤桂姐儿返还,却听得一道说话声响起。


    “你来此处寻我,他可晓得?”


    “作何教他晓得,他那般的性子,半点不和婉容人,又那样子的身形,同你差得也忒远了。”


    萧元宝听着声音有丝熟悉,却又不记得在哪里听过。


    且那说的话又怪是叫人遐想。


    虽是听人墙角不好,可这样的墙角实在是教人忍不得去听上一耳。


    萧元宝轻了步子,靠去那传出声音的山石后头,只微微探出了一只眼睛,他就瞧见了正躲在一颗野樱桃树下幽会的一男一女。


    倒是一双相貌极好的璧人,只是人物却教萧元宝直直怔在了原地。


    若非是他心力好,险些便呼出声来。


    “你如此说他,教他多没脸面。”


    着粉衣的姐儿听小郎君那般说,心头不知多欢喜,却还做着为旁人说话的模样。


    “他为着你可是节食好些日子,已然清瘦了许多。你若见着原先的他,岂不是夜里还得噩梦了去。”


    小郎君又巧言道:“他再是节食消瘦,也变不得模样。我只诧异一屋子的人,如何有的貌若天仙,有的却那般粗陋。”


    “你怪会说这些好听话来哄我,还不是照样与他婚约。”


    姐儿不知是真怒还是假怒,总之看起来都十分的娇美,惹得小郎君心中紧张。


    “那是家里头长辈安排的,我以往也不曾有过动心的人,便由着家里的安排。”


    小郎君痛心叹惋道:“谁晓得偏在婚约有了苗头时遇见动心爱怜的人,上天贯会与我开玩笑。”


    姐儿娇嗔:“我与他,你只说选谁去。”


    小郎君立马答:“且不说有眼睛的人都晓得选你,我只怕如此不能明确我的心意,偏要再与你说一遍,我心里只有你。”


    “你不嫌我是庶?”


    “甚么嫡出庶出,也只有那些做官的人家才分辨这些,将一屋子的人分出个三六九等来。咱们这些商户人家大气,可不受这些条条框框的约束。不管旁人,我是不管欢喜的人是嫡是庶。”


    姐儿心中不知多高兴,嘴角只扬着笑容。


    身子一偏一软,便靠在了那年轻小郎君的怀里去。


    萧元宝看到此处,只觉身侧一阵凉风扫来,桂姐儿不知何时也悄悄的过来了。


    先前还压着火气静静的听看着,待着两人缠抱在一处时,再忍耐不得,径直想从山石边蹿过去。


    萧元宝大骇,赶忙拽住了白巧桂。


    好在是他常年操锅铲的手力气大,把人给拉了回来。


    那头两人浓情,显然还不曾留意到幽会已教人发现,还继续说着情话儿。


    那小郎君哀哀道了一句:“虽是我对你百般的真心,想将你立时娶回家去,只怕是家里要将我痛打一顿,罚跪在祠堂三日三夜。为你,我倒是不惧罚,只是不忍你跟着我受苦。”


    姐儿见小郎君面中忧愁,心里生疼。


    “这话如何说?”


    “我将你视为要紧人物,不想瞒你分毫。明家挽月纱的生意做得极好,几乎是断了穆家的商路,此次家里要我与明观鑫定亲,也是想结了亲家,讨得些挽月纱的路子。往后两家人一道做生意。”


    小郎君嘴中发苦:“可若我违背了明伯父初始的意愿,他即便舍得将你嫁我,如何还肯将生意路分出一条来与穆家。”


    姐儿全然浸在了柔情蜜意之中,哪里舍得心上人一丝烦恼。


    她道:“万事有我,你勿要忧心,我定与你拿得挽月纱的进货路子来。届时作为嫁妆与了你。”


    “呦棠,你待我实在是好。我都不知作何答谢了,只教待你一辈子好作为回报。”


    “方才你拦我做甚,就该准我上去挠花这两人恶心的嘴脸!”


    白巧桂气得不行,教萧元宝拉着回了热闹处,心里的火气不减反增,活似点了线的鞭炮,时下是炸开来了。


    她与萧元宝一同去明家顽过,也晓得了明家穆家要定亲的事情。


    彼时还欢喜,三人一道在屋子里吃酒想着成婚以后的日子。


    这才多少时日,就出了这样的事。


    她胃里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似的。


    萧元宝道:“且不说你冲上去是不是能打得过他俩,这般贸然的打草惊蛇,未必是件好事情。”


    他心里也乱得很,明呦棠他是见识过的,心中晓得甚么脾性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反倒是没太惊讶,只是没想到穆家的小郎君也是这样不端的人。


    亏得了那一张好面皮,笑起来和四月桃花儿一般,迷了人眼去,掩盖了面皮底下的龌龊。


    想着鑫哥儿对他还颇为喜慕,为着他瘦身少食,竟是真心都错付与了歪心眼儿的人。


    怪不得哥哥说人不可貌相,以前总听不进心里去,只觉得哥哥是吊书袋子。


    这朝可算是被狠狠的上了一课。


    说到底还是他们识人太少,不知外头的人心能如此的复杂。


    “这事儿我们得与鑫哥儿说才好,不能教他蒙在鼓里,受两人那般折辱欺瞒。”


    萧元宝道:“至于他如何处置,是明家和穆家的家事,咱们说到底是外人,不好参合这样的事情。”


    也是因为和鑫哥儿亲近,否则他们也不会晓得明家与穆家要结亲。


    事情断不可张扬出去。


    白巧桂连忙点头。


    撞见了这样的事,也没心思到庄子上去耍了。


    两人径直回了县城,不耽搁,下午就去见了明观鑫。


    乍得这样的消息,明观鑫怔愣了好一阵,半晌才回缓过神来。


    他当然相信萧元宝和白巧桂,不可能拿这样的事情来诓骗他。


    再来,明呦棠那小蹄子历来就爱抢他的东西,爱与他攀比。


    以前是吃的用的,现在有个相貌好的郎君要与他结亲,而不是自诩相貌好的她,心里头怎么能不动歪心思。


    可不管两人谁勾搭的谁,一应都是不知廉耻的人。


    一时间他觉得既是屈辱,又十分生气。


    “好啊,好得很!”


    明观鑫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只恨不得将屋里的东西都砸个稀巴烂。


    “好一对男盗女娼的狗男女!”


    白巧桂头次见明观鑫这样生气,都不敢落座,她看着明观鑫眼睛落在桌子上的抱月瓶上,连忙过去抱住瓶子:“你可千万别砸东西。”


    “我才不砸!犯不着为这样臭烂虫子损我一文一物。”


    明观鑫大大往嘴里灌了一口冷茶水:“砸了东西闹开来,闹到爹娘那处,没凭没据的。明呦棠不承认,到头来受责的还得是我咧,我才不闹!”


    于大家宅的生存之则,明观鑫自小就耳濡目染,小时候还意气用事吃这样的亏。


    现在大了,还吃这样的亏,那未免太没长进,真就输给了明呦棠去。


    白巧桂稍稍松了口气:“你是如此的明事理,穆家那儿郎根本就配不上你!”


    “谢你们俩来告诉我,否则我还得受这俩东西的欺瞒。”


    萧元宝心中担心他们来告诉明观鑫这样的事情让他没有脸面,但是又不能不说,便柔声安慰人道:


    “两家婚事尚未说定,现在早早的认清了穆家那人是甚么品性,总比往后真定下了婚约才晓得要好。你别太伤心,也别太生气,为他们不值得。”


    “我知晓,宽心。”


    明观鑫道:“便是你说的这个理,我不会教他们如意的!”


    萧元宝和白巧桂在明家待了些时辰,好生的宽慰了人一通才回去。


    明观鑫好好的送走了人,在大门前还是无事的模样,人方才返还园子去,原本用自尊撑住的理智瞬间崩溃。


    门还未关上,他便再绷不住,捂着脸在屋里痛哭了一场。


    既哭自己头回萌动的心就这样无疾而终了去,又哭那两人在背后如此损他。


    明观鑫将院儿门闭着,在屋里三日也没出去,东西也吃不进。


    人昏昏沉沉的,做甚么都没力气。


    这日,马俊义上家里来,顺道来他园子里想讨些好吃食。


    “怎么回事,如何瘦了这么些!可是病了?”


    明观鑫见着马俊义,有气无力道:“我这处今日可没有好吃食与表哥吃用。”


    “瞧你这般没精神,我黑心肝儿不成,还惦记着吃。”


    马俊义看着起码小了两圈的人,一时间还以为走错了园子,他道:“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教你如此憔悴。”


    明观鑫道:“家里的一些琐碎事罢了。”


    他不想提自己的那些糟烂事情,岔开话题:“表哥今日怎么舍得出门来,先前落榜,一直闭在屋中苦读,如今春闱开始,你可算是想开了?”


    “我那不算什麽事,再等上两年继续考便是。”


    “外祖说了,家里又不是供不起,便是考上一辈子都不成问题,左右我爹心中我也是不会中榜的无用之人,我急着与他示好做甚。先前一直想不通透,其实也就是自己与自己过不去,一朝想明白了,也不觉是甚么大事。”


    马俊义道:“我且是与你推心置腹了,你还不与我说说你是怎么了。”


    家里人姑且还不知,他如何又好与马俊义说。


    马俊义见他不张口,又道:“你历来性子直率,时下却如此,莫不是婚事的事情不顺心?”


    明观鑫一下子被说中了心思,心头有些不是味道。


    顿了片刻,他道:“便与你直说是也无妨。”


    “我听外祖说是穆家的小郎君,那个相貌十分端正的人物。怎的,他欺负你了?我教训他去。”


    “可别提他了,事情不好听也不好看。”


    明观鑫瞥了马俊义一眼,瞧着人精神抖擞,满面红光,一改了过年时的颓丧模样,又一派翩翩郎君的样子了。


    他先前带着吃食去瞧他,人没精打采的,他还说他不似个男子,一回挫折就打倒了去。


    再看眼下的自己,与他之前瞧不起的模样也没甚么差别了。


    他道:“先前我不当说表哥,人在不顺挫折的时候,当真是甚么都听不进。”


    马俊义难得见明观鑫低头,既是意外,又不免忧心:“究竟甚么事,都教你自省起来了!”


    明观鑫忽的又变了神色,他扬起下巴与人道:“共情你一番,你倒是又笑话起我来了。”


    “我哪里是想笑话你,是担忧你才这般!”


    明观鑫道:“那若我说是明呦棠欺了我去,表哥如何断公道?”


    马俊义道:“你俩一直谁也不让谁的,今朝你被气成这模样,料想她是做了不恰当的事情。我站你还不行么!”


    明观鑫听此,心头好受了不少。


    “今日见表哥都能振作起来,我也没由头再这般消沉。”


    马俊义见明观鑫眼里有了些神采,一笑:“你这般想,我就安心了。这才是儿时那个敢与我打架的人物。”


    明观鑫也笑起来,小时候马俊义来家里头拜见亲戚长辈,端着一派官家少爷的模样,又爱出风头,怎么看怎么欠揍。


    一群孩子在园子里头放风筝,为着一只纸鸢。


    他便与马俊义打了起来。


    彼时马俊义还比他大上几岁,却是个瘦伶伶的软菜鸡,自己实在敦实,竟将人还给压制住了。


    这事逢年过节都会被家里人拿出来笑一场。


    以前马俊义觉着十分没有面子,这朝倒是能拿出来当宽慰人的笑话说了。


    明观鑫心头好受了些,道:“且等着吧,我要教欺我的人没那么痛快!”


    马俊义笑道:“这才对。”


    “速速整换了衣装,咱们两个伤心人一道外头吃铺子去,也给自个儿打打气。”


    明观鑫这才从园子里出去


    萧元宝再度得到明观鑫后续的消息时,已经是四月下旬了。


    秦缰快着行程返还了县里头,只待着歇息两日,便可动身往京城去。


    他正在家里收拾箱笼,见着人昂首挺胸的来了家里头。


    心中微微一宽,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来询问。


    “我设法前去套了明呦棠的话,这小蹄子正是得意的时候,很容易就露出了马脚教我看出。


    得知事情确凿,绝计没冤枉了她,我便前去与母亲说了这事儿。”


    明母气怒之余,估摸出穆家怕是打着结亲的幌子来套取挽月纱的门路。


    思来事情不大简单,她便与明达做了商量。


    明达虽宠爱侧室,可也不敢拿家族利益开玩笑,他是生意场上的老人精了,听得妻子说来,也瞧出了穆家的险恶用心。


    明观鑫便提议设了个局,明呦棠那痴憨姐儿,教穆家儿郎迷惑,不知家中人设了圈套让她钻,还真去偷挽月纱的拿货地址与穆家送去。


    两人正在你侬我侬之际,教明达抓个正着。


    “我那三妹妹这回可是把爹气出了个好歹来,为着个男子,爹娘老子都不顾了,爹骂她白眼儿狼,教她痛吃了几鞭子,任凭她小爹如何哭嚎都没用。又罚关了祠堂,如今受了禁闭不教出园子。”


    “至于那穆家,也真是恶心,教儿郎出来勾搭人骗门路,你说这叫甚么事儿。我还只听说过用貌美女儿哥儿勾搭人的,男子还是头回见。足已见得穆家为达目的何其手段不用。”


    “两家是彻底撕破脸断了往来,往后桥归桥路归路了。我爹是不会教穆家在县里顺心的。”


    明观鑫出了一口大恶气,整个人都松顺了。


    他怪是得意道:“我爹说我遇事沉得住气,又还懂得筹谋,是能撑得起家里生意的人。于是他将挽月纱的生意交予我做了~”


    明观鑫将事情说得轻描淡写,可也掩饰不住的欢喜:“可看着,事情没完呢,穆家那个敢戏耍我,后头生意场上我不会教他有好果子吃。”


    萧元宝一直安静的听着他说来,眼睛弯弯,嘴角上扬。


    “你光瞧着我笑甚,痴傻了不成!”


    明观鑫见萧元宝不说话,倒教他怪不好意思的,轻轻攘了萧元宝一下。


    “鑫哥儿就像是阳光照着的晨露一般,在发光。”


    明观鑫抿着嘴,面上是笑:“说些酸话,祁郎君才学好,也把你教成个才学人了。”


    萧元宝正色了些,他长吸了口气,又缓吐出,拉过明观鑫的手:


    “我就要去京城了,可总还挂记着你的事情,怕你多难受,想不开。如今见你处理的这般好,我也能宽心的远行了。”


    “我没有那般容易被打垮,这回真还谢你与桂姐儿,若不是你们来告诉我,我们家也不得那般快速的看起穆家的面目。此前,他只在我们家面前装的多好,多理事,我爹欢喜,我也跟着满意。”


    明观鑫道:“人心复杂,要遇见个良善正直的人实属不易。你去了京城那边,虽有祁郎君的照顾,但你也要小心着那些人。京都繁荣广阔,更是甚么人都有。”


    萧元宝点头:“我记下了。”


    “只是你的婚事,又得搁置。”


    明观鑫道:“姻缘自有天定,没可心的人物,那般急着成亲做甚,倒是不如自己潇洒快活,我不比你和桂姐儿。”


    两人说了好一通话,明观鑫才离去。


    四月十八一日,萧元宝上了马车,与萧护作别,赶往京城去。


    这一日,恰巧是祁北南出考场的日子。


    萧元宝把车帘子卷得高高的,受春风贯吹整个马车,将衣摆也扬了起来。


    他拾掇的简素,穿着暗蓝稳重的衣衫,收拾成了个已经成婚的夫郎模样。


    原本白皙的脸颊子也涂抹得暗黄,还在脸上点了些影响美观的麻子。


    秦缰见了他的装扮,都忍不得一笑。


    萧元宝见着官道上的行人见着了马车里的他,也都立收回了视线去,颇有种被冒犯了眼睛的模样,他心头反倒是稳妥了。


    得听秦缰说他们过去的时候花费了十四日,回来一个人骑马行程快,但也费了十二日。


    如此远的路程,他又没有出过远门,即便身旁有秦缰,心里总也还有些不安稳。


    不过接连行走了几日,一路上顺遂寂寥,他也就逐渐习惯,放宽了心,只想着能快些到了京城。


    京都这头,祁北南出了贡院,回至落脚处,两人蒙头睡了足足一日。


    次日一早,才回缓了精神。


    在贡院里头九日时间,实在是憋得慌,出了贡院,人复才得活了过来。


    这时间里,都没人去想去挂记成绩了,只想好生痛快的宣泄一番才好。


    “会试当真是教人脱层皮。”


    赵光宗摊在园子杏树下的摇椅上:“回想九日间的考试,我现在脑子都是糊涂的。”


    祁北南笑道:“便是皇家的书院国子监出来的举子,进了春闱考场也多是拍脑袋的,你觉着糊,也是寻常。”


    “既已考过,忧愁焦急,宽心肆意,成绩也都在那儿了。好不容易来京城一趟,不如趁着放榜前好生逛逛。”


    两人在等榜的时间上,把京城的内城外城都逛了个遍。


    中间还与罗听风和姜汤源吃了茶酒。


    旁人心中牵挂着榜,祁北南掐着手指算,萧元宝能不能赶在出榜前抵达京城。


    第86章


    进了五月里, 京都的天气可见的退了春时的柔和,多了夏月的燥气。


    白昼渐长,夜色见短。


    天起了些暗色, 城中的高楼宇便早早挂上了通明的灯笼。


    待着天边一片灰白时, 坊市间的灯笼尽数亮起,自高处望去,十二闹市街宛若金色的银河。


    会试十五日出榜,明日榜单便会张贴于贡院外的围墙上。


    祁北南负手立在皓月晚风之下, 他不晓得萧元宝究竟是哪一日出发的,只是算着时间,当就在出榜前后能来京城。


    他看着夜色渐浓, 想着许是不能和小宝一同观榜了。


    空气有些干燥, 夜里吃了好几盏子茶, 入了夜也没甚么睡意。


    从屋子出来, 瞧见赵光宗屋里的灯也还亮着, 明日放榜, 估摸也是心头焦愁的睡不着。


    祁北南未前去扰人, 自出了宅子。


    他想去走走, 消遣一番。


    不想刚出宅门,就见着一辆马车从巷子口驶进来, 祁北南潜意识的停下了步子。


    这几日里,他没事就爱出来看看, 瞅见马车进巷子,都要偏头看上一眼, 这朝形做了下意识的动作。


    马车渐近, 坐在车头前一手扯着缰绳,一手挥着鞭子的少年面孔, 不是秦缰是谁。


    祁北南心中一喜,连忙从宅子前的阶梯上迎了下去。


    “吁~”


    秦缰看见宅子门口的祁北南,欢喜的喊了一声。


    “郎君!”


    祁北南面间有笑:“怎这个时辰进城来,不是嘱咐了夜里不赶路的么。”


    “哥儿说明日就出榜了,若在城外耽搁一夜不划算,便加快了行程,今儿夜里入了城来。”


    祁北南赶忙去车子前,正要掀开车帘子,一只手倒是先他一步自里头掀开了车帘。


    立时一张黄焦焦的小脸儿落进了眼睛里。


    祁北南一惊:“怎面黄成这模样?可是赶路辛劳过度了?”


    萧元宝忍不得一笑:“再累也累不成这模样,这是我自个儿涂抹的,如此方便赶路。”


    祁北南胸口微松:“就你鬼主意多。”


    话罢,他伸手去牵住萧元宝,快俩月没见着人了,心头不知多想。


    萧元宝正想借着力从马车上下来,不想祁北南握住他的胳膊,顺势圈住了他的后腰,将他从马车上抱了下去。


    初夏的京城,祁北南衣着的单薄。


    他按在他胸口上的左手,清晰的感受到了结实紧绷的肉躯,与自己发软的皮肉是全然不同的。


    萧元宝心底一颤,手指微屈,耳尖发红。


    “瘦了。”


    祁北南放在他腰间的手轻轻的捏了一下,得出如此个结论。


    萧元宝连忙道:“只是正月里吃起来的肉少了。”


    “身形还是跟以前一样,没有瘦的。”


    祁北南一笑:“你欢喜清瘦一点,这样也好。”


    说罢,他唤了到京城时新赁的妈妈和门房出来,把行李都收拾进屋去。


    又让秦缰好生去歇息,来回折腾了三趟了。


    萧元宝先进屋洗了个脸,去与赵光宗打了个照面。


    两人没说几句话,赵光宗料想他赶路来已很是疲乏了,没久拉着人叙旧。


    萧元宝这才得回了屋,一屁股坐下,就再不想动弹了。


    他头回赶这样久的路,新奇罢了,只觉得当真是个累人的事儿。


    终日里屈在马车里头,小腿肚子又酸又胀,脚也肿了起来。


    在驿站客栈落宿,又不大睡得踏实,当真是受罪。


    萧元宝正捶着自己的腿,祁北南便提了个食盒进来。


    跟着,新赁的妈妈又送了一大桶热水。


    “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只怕一路上都没好生吃。”


    萧元宝瞧着食盒盖子打开,取出来一碟子辣炒兔子肉,一碟子豆腐小菜汤,还有一碟酱菜,配得一碗粳米饭。


    香喷喷的,好似刚出锅一般,本是没甚么胃口的萧元宝嗅着味儿,顿时觉得胃有些发酸。


    “将才教人去食肆里头买的,趁热吃些。”


    萧元宝取了箸儿,大口的往嘴里送饭菜。


    “这食肆的味道真好,兔子肉半点不觉腥臊,入味得很。”


    “吃得贯就多吃些,我和光宗在京城的这些日子,没在家里吃,也叫的这家食肆的菜。”


    祁北南道:“这间食肆不大,尝着味道家常,倒是好送口。”


    萧元宝眨了眨眼睛,意外道:“京城可真好,这一夜了,也还能在小食肆叫到菜吃。”


    祁北南笑道:“京都繁华,人口众多,各行各业角逐比咱们的小县城中可激烈得多,宵禁以前,街市上的铺子想买甚么都买得到。”


    萧元宝眼睛亮堂,他在京郊外的高处就见着京城这头灯火通明,十分热闹。


    待着进了城,只以为时间凝滞了一般,夜深了,街上的人却还多如牛毛,全然是县城元宵佳节灯会才有的盛况。


    他瞧着街边的铺子干净整洁,卖甚么的都有。


    巷子七通八绕,宛若迷宫;建筑巍峨精巧,鳞次栉比。


    街道宽敞,行过的宝马香车能教人的眼睛都看花了去。


    俨然就是个富贵金窝子。


    “你欢喜,得空我引你慢慢逛便是。”


    祁北南取出一只洗脚盆,倒出了新送来的热水,往里头倒了些玫瑰盐。


    他在萧元宝身侧蹲下:“泡泡脚身子会舒适许多。”


    萧元宝正想放下筷子,祁北南却止住了他的动作:“你只管吃你的。”


    他抬起萧元宝的脚,轻轻同他脱了鞋袜。


    只见两只原本没甚么肉的脚肿胀了起来,将皮肉都撑得有些平展了。


    祁北南不免有些心疼。


    “我自己来就好。”


    萧元宝面红,不好意思的想把脚往后缩,却教一只大手握着纤细的脚腕动弹不得。


    “不要乱动,待会儿把脚盆踢翻了。”


    祁北南试了试水温,再将握在手间的脚泡了进去。


    水温微微有些高,没到了小腿处。


    萧元宝长吸了口气,觉着好生舒适。


    祁北南见着他圆了眼睛,这才起身擦了擦手,由着他先泡会儿。


    萧元宝吃饱了饭,安然的靠在椅子上,微眯起了眼睛。


    在路上落宿的时候也泡脚,可都不如这回泡的舒坦,到底还是到了家安稳着才好。


    祁北南过去瞧了瞧,见着差不多了,取了帕子与他擦干了脚。


    “你不惯长时间坐马车,腿和脚都肿了。我给你捏一捏。”


    祁北南说罢,便矮身将萧元宝抱到了软榻上去。


    萧元宝落到榻子上,连忙便跪坐着:“哥哥写字的手,怎能做这些事。”


    祁北南在他旁侧坐下:“手还分什麽做得,什麽做不得。那泼粪的手岂不是不可拿筷子吃饭了。”


    萧元宝抿了抿嘴。


    祁北南道:“我又不是旁人,怕什麽?”


    他看着萧元宝的眼睛:“你不想教你夫君给你捏脚么?”


    萧元宝闻听夫君二字,心头像是扫过一片松软的羽毛一般。


    他耳尖烧得厉害了些。


    微顿了片刻,还是坐正,将脚伸了出来。


    祁北南嘴角微扬,握住萧元宝被泡得发红的脚,将人往自己身前带了一些。


    萧元宝的肤子白皙,小腿曲线流畅,总得是纤细的,尤其是脚腕,他一只手完完全全可以包住。


    可他又不是全然瘦削,身体上是有肉的,如此倒更是肉感可爱。


    指腹按压在细软的脚心上,觉着好似在按压面团一般。


    他轻轻的揉捏着,目光不明,克制着一些封禁了很久的冲动。


    手捏过酸软的小腿肚时,萧元宝浑身跟过电了似的,既觉得很舒服,又觉着祁北南的手掌比方才泡脚的水还烫。


    他看着面前的男子,眉如墨,目似辰,一张脸宛若画师费了好一番心力才描摹出来的成名作。


    瞧着如此一张脸,足已教人的心安定不下来。


    偏生这人还顶着这样的脸,低头与他认真的捏着脚。


    萧元宝只觉得羞赧得厉害,又很是贪恋这样的偏待。


    祁北南闭门出去的时候,萧元宝浑身松快了好些。


    身子舒坦,睡意也起了。


    他展动了一下身子,预备去把烛火灭了。


    走近窗前,红烛爆了灯芯,像冬月里拿在手间耍的小烟花一般。


    萧元宝眼睛一亮。


    灯芯爆,喜事到,明日定有好彩头。


    “郎君,这等粗活儿我来吧,水教我去倒。”


    祁北南放低声音:“你再送些水到我屋里,不消太热。”


    萧元宝听见外头的说话声,耳朵竖起来,有些迷惑。


    先前抱他的时候,他分明在他身上嗅到了湿漉漉的澡豆味道,显然是才洗过了澡的。


    怎又还要冲凉?莫不是与他按脚起了汗?


    萧元宝心里有点过意不去,早知就教他少按一会儿了。


    翌日,清早,祁北南萧元宝和赵光宗收拾了妥当,一同前往贡院外看榜。


    祁北南念着萧元宝赶了路,本是想稍晚些再出门,不想起得却比他还早,人怪是精神。


    大日子,萧元宝浑身扎得慌一般,想多睡一会儿也都自然的醒了过来。


    巳时张榜,不到辰时三人就一道出发了。


    春闱放榜,必定是拥挤,早些过去占上个好位置,能早点观榜。


    “宝哥儿,你一会儿可得看好阿南。”


    赵光宗笑与萧元宝道:“我听闻说京都民风开放,可行榜下捉婿之风。”


    “阿南品貌好,一会儿再中榜,那不得教那些人拉了做女婿去。”


    赵光宗道:“我与阿南等榜这些日子,在外头闲逛,可瞧见了好多热闹。有比武招亲的,有抛绣球选婿的。”


    “小娘子蒙面在高楼上,一身红衣,怪是惹眼。瞧着稀奇,便驻足看个热闹。那小娘子眼睛可好,绣球直往阿南这头丢咧。”


    萧元宝睁大了些眼睛:“还真有抛绣球这样的事?我只当是说书人编纂的故事。”


    “是真的,我也是头回见着,心头稀奇的紧。得听是京城富商,还特地修建了一坐绣楼抛绣球,真真是富贵奢靡。京都不愧是京都!”


    萧元宝眼睛不由得望向祁北南,低低问了一句:“那哥哥接了么?”


    祁北南道:“你听他胡言,我都不曾站进绣楼划线的范围中。”


    “再者我已经定了亲,前去凑甚么热闹,不是误人么。原是人家要抛于我前头的一位俊秀郎君的。”


    萧元宝听得祁北南当着旁人的面,公然说他已经定亲,哪怕是在熟悉的赵光宗面前说,心里也怪是美。


    他又眉眼舒展,与赵光宗道:“我晓得了,是赵三哥哥想去接绣球,可又不好意思前去,便拉着哥哥一同。”


    “我哪有那样的心思!”


    赵光宗连忙否认了去,转又摇了摇头:“你俩啊,真是没人离间得了一分。”


    祁北南嘴角扬起了些笑,不动声色的牵住了萧元宝的手。


    三人到贡院外头时,距离放榜的时间还有一炷香,这头却已是车马堵塞,人头攒动了。


    幸得是不曾乘坐马车来,否则他们的车子还不知道停在哪里才好。


    萧元宝见着布榜栏前有四个官差,拉了一条线,不教观榜的人贴到榜栏前去。


    以前也不曾有这样的规矩,只因一年放榜,有个屡试不中的考生见着榜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发了癫狂,冲上去将榜给撕烂了,害得后来的人都没得榜看。


    至此以后,便会有官差守着榜。


    三人挤去了前头,静待着出榜。


    倒是没久等,礼部布榜的官差提前一盏茶的功夫携了红榜前来。


    萧元宝瞧着官差手中曲卷做圆筒的红纸,心中突突的跳,没来由得绷紧。


    反是祁北南轻轻摇了摇他的手,在他耳边道:“别紧张。”


    萧元宝回看了祁北南一眼,后知后觉自己手心在出汗,他有点想脱开手,祁北南却捉着他的手不放开。


    广袖遮挡住了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人又多,也没人留意两人的亲密,他凑上前小声道:“有点汗。”


    “不要紧。”


    萧元宝抿了抿唇,正要张口,乍然挤上来两个男子,一下子将他挤撞到了祁北南身上去。


    祁北南见势,伸手把他护在了怀里。


    “张榜!”


    礼官一声郎唱,旋即官差便动作迅速的将红榜张贴到了告示栏上。


    人群立骚动了起来。


    萧元宝看着尚未张贴平展榜,率先露出了一甲的前几个名次。


    他呼吸骤得一窒,霎时紧攥住了祁北南的衣角。


    萧元宝还有点傻傻愣愣的,他回头看向祁北南,道:“榜上当不会出现同名同姓之人吧。”


    祁北南好笑:“不是没可能,为此你得仔细看看名讳后头题写的是何处人氏。”


    萧元宝还真又看了两眼。


    春闱红榜,中榜名单。


    一甲第三名,祁北南,磷州岭县人氏。


    许是教巨大的喜悦冲得头脑晕乎,反倒是冷静了下来。


    也或是这些年观了好些次榜单,渐渐也稳重了,两人都没有在人群之中大喊大叫。


    可握在一起的手却比方才明显的紧了许多,两人心间的喜悦与激动,也只有彼此深刻的感受到。


    两人未动声色,从前往后将榜单仔细的看了一遍。


    其间看见了姜汤源,也看见了罗听风,却迟迟不见赵光宗的名字。


    直至把榜单重新看了三回,一样不曾见着,大家心里便都有了数。


    这回岭县过来的举子,只中了两个。


    全国统一的考试,县里能一次性出两个贡生,已然是极其难得。


    祁北南拍了怕赵光宗的肩:“总还会有机会,无需气馁。这个年纪考至此,已是十分难得了。”


    赵光宗道:“我晓得的,一回就中的凤毛麟角。中举且是吊尾中,这般又迅速春闱,我晓得自己的火候不到。”


    他微只失落了片刻,这样的情绪在见着祁北南中榜时便烟消云散了。


    倘若自己这回真的中了榜,高兴归高兴,心中总会觉着底气不足。


    仿佛一脚踏入云端一般,不够脚踏实地,如此必然要跌大跟头。


    他心中很想得开,家里也不曾与他会试的压力。


    “你如此想,心性便是已经有所修成,这比成绩更要紧。”


    赵光宗一笑,转与祁北南像模像样的拱手做了个礼:“阿南,恭喜!”


    祁北南好笑:“谢了你的喜。”


    “这位郎君中了!不知高姓大名呐!”


    这头话音刚落,就挤过来两个耳朵灵,眼睛尖的商户,围着祁北南问询。


    “郎君才貌俱佳,当真是难得才俊。”


    “我家小女二八芳龄,相貌娇美。瞧着与郎君十分夫妻相。”


    萧元宝微怔,他以为赵光宗是戏谑他说的笑话,不想还真有商贾蹲守在此,见着有人中了榜就来捉婿了。


    他庆幸方才没有得意忘形的喊叫。


    祁北南倒是维持着沉稳,他在两名商户前不疾不徐的抬起紧扣的两只手。


    “多谢美意了,已然定亲,磐石不转。”


    萧元宝两颊发红,见着商户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故作镇定,打直了腰背看了过去,道:“二位眼光与我一般好,只是不巧我抢先了。”


    两个商户见此,只好作罢了去。


    看罢了榜,三人正欲离开人群出去,又撞见了罗听风。


    这书呆子满面春风,是难得的没握着书本也有如此欢喜的神态。


    两厢说了几句,又道了喜。


    挤出榜栏,又遇见了马车上拿着帕子捂着鼻子姗姗来迟的姜汤源。


    祁北南倒是见怪不怪了,这人就是如此,以前书院读书的时候便是屡迟到的人物。


    “如何,二位如何?”


    姜汤源左看一眼祁北南,右又看了一眼赵光宗。


    再又挪回目光看了一眼祁北南,瞧着他牵了个眼生的小哥儿,不由得稀奇。


    “榜上现了你的名字,第十二名。”


    祁北南先与姜汤源说了他的榜,不教他着急,再道:“我侥幸也是中了榜。”


    赵光宗恭喜了姜汤源,笑着说:“我还得回去多修炼几年。”


    姜汤源顾不得高兴,先同赵光宗做了礼,宽慰道:“来日方长,我也是第二回春闱了。光宗兄文采不低,千万别气馁。”


    “我心中看得开,倒是不觉多失落,反倒是生得了更多斗志,这趟京都不白来。”


    姜汤源见赵光宗如此豁达,倒是又高看了他一分。


    “想必这位便是祁兄常有谈及未婚夫郎了吧。”


    说罢成绩的事,姜汤源看向萧元宝:“祁兄也不说介绍一番。”


    祁北南笑了笑,与萧元宝介绍了姜汤源。


    “说来也缘分,咱们村上的平庄,便是姜郎君家的产业。姜老相公以前在县里任过县公。”


    萧元宝微感意外,同姜汤源行了个礼。


    姜汤源道:“一路上总听祁兄说起哥儿,先前虽未曾见,却已好口福尝到了哥儿的手艺。今日得见,瞧来不仅是位手艺高超,且还灵秀的人物,不怪祁兄百般挂记。”


    萧元宝做不好意思的模样,答的得体:“如何受得郎君这般夸赞,郎君不嫌我那点上不得台面的手艺已是难得,还得深谢郎君一路对我哥哥的照顾。”


    后头缓缓又上来一辆马车,车子停稳,下来的是姜汤团。


    他与姜汤源一道来看榜,不想人多,马车拥堵,车子便被堵去了后头。


    这朝来,就见着姜汤源在与祁北南还有一个眼生的哥儿在说谈。


    他轻凝了一眼旁侧笑着看三人说话的赵光宗。


    许是那头的人也注意到了目光,便回过了头来。


    四目相对,两厢又迅速的移开了视线。


    “阿团,我这回可算中了!”


    姜汤源见着迟来的姜汤团,连忙过去,将他拉了过来。


    一边走,一边道:“北南兄还中了第三名,只是可惜了光宗兄这回与我上回一般。”


    姜汤团同几人行了礼。


    “常言,胜败乃兵家常事,科考亦是如此。赵郎君是上进之人,厚积薄发,这回便是不中,来时也有得是机会。”


    赵光宗连忙回了个礼:“多谢姜公子开解。”


    姜汤团嘴角轻轻扬动了一下,转又与祁北南道了喜。


    接着又介绍了萧元宝和姜汤团相互认识。


    祁北南倒是愿意引荐两人相识而多说几句。


    昔年,萧元宝交好的官眷屈指可数,姜汤团便是其中之一。


    两人常有通信,萧元宝那时候识字不多,许多也都是他代劳所书,两人的交情,他自是格外的深刻。


    如今再会上,若能重拾情谊,未尝不是件好事。


    第87章


    五月上旬出了会考成绩, 不得喘息,中旬上榜的贡士便要继续前去参与殿试,面见天子。


    如今科考尚未改制, 贡士参与殿试时也是有一部分考生会落榜。


    而只有过得殿试的考生, 才能真正获得进士出身,受吏部和礼部协办分派官职。


    然几年后,皇恩浩荡,加重礼遇读书人, 凡过春闱者,皆可成为进士。


    殿试不再有落榜考生,只是走个过场, 由皇帝重新对春闱考试排名罢了。


    不过凡是盛极一时后, 都会走向下坡路。


    随着科考取用的读书人愈发多, 冗官冗吏, 读书人便愈发得不值钱。


    以至于后来进士以下之人无官可做, 便是中了进士, 也得等官。


    那些没有门路的进士, 中榜时本就已经年逾四十, 生是等到两鬓斑白方才得个小官儿做。


    不乏有进士没有官做,另谋生路的。


    后新帝登基, 罢黜了不少德行有亏的官员,外又裁减了庸碌之辈, 缩紧了科举录用人数,提升了科考难度;


    逐年下去, 方才又恢复了读书人的价值。


    人生浮沉, 读书人的前程亦然。


    生对了时候,处处都好;生错了时候, 处处都受制。


    再说回,此次春闱中榜共计一百二十人,依照往年来看,最后能中进士的当有八十人左右。


    也便是说此时风光无限的贡士有四十人将来年再来。


    祁北南倒是并不慌,他春闱一甲。


    若在殿试上不曾失仪,口出恶言,又或是生事,成为进士是很稳妥的。


    只不过排名如何,也还得下点功夫。


    回到宅子处,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报喜官差便敲锣打鼓的登了门。


    所过程序和中举时相差不多。


    萧元宝倒是处理的更为得心应手了些,撒了一波喜钱与围观的百姓后,又与报喜官差塞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


    “官差进宅子吃口茶吧,劳得辛苦一趟。”


    官差轻车熟路的收了钱,瞧了一眼门头,只道:“多谢,只还走下家。”


    说罢,便引着报喜队伍去了。


    萧元宝见报喜官差面上虽带着客气的笑,但却是淡淡的,与之中举时县里的报喜官热络的态度简直一个天一个地。


    在门口受祝贺的三人也都瞧在了眼里,不曾张口说甚么,也未挂脸,先大方得体的打发着前来讨喜的人。


    报喜官态度淡归淡,可敲锣打鼓的,队伍如长龙,人数可比县里的多得多,看着更是气派。


    所经行的坊市街巷,内里居住的人都晓得附近有春闱中榜的贡士,开门出来瞧热闹的多。


    京中富贵,可并不乏穷苦之人和庸碌寻常人家,为此得闻报喜官差的声音,前来讨喜钱的人只多不会少。


    报喜官差走后,萧元宝再撒了三回喜钱,这才回了宅子去。


    “这都中了贡士,怎道是教人觉着还不如中举那般荣耀。”


    赵光宗进了宅,闭了门,这才说出心中的疑惑。


    萧元宝也道:“是啊,那官差收银子倒是快,却没见多一点笑脸。”


    祁北南见着发恼骚的两个人,道:“会试的报喜官只负责前来报喜送物,他们是不晓得所报喜之人是甚么名次的。”


    “他抬眼瞧了咱们这住处的门头,见着并未有牌匾。落府为官舍,落宅为民舍;咱既非府又非宅,他们这些门道人一下子便猜出咱们是地方上前来的考生,赁宅住在此处的。”


    “又说明了咱们在京中未有甚么登台面的堂亲或是表亲,他们如此态度也是寻常。只是不热络,也捉不出他的错处。若是拎着他们这点态度就发作,反而会显得我们小气,不体谅报喜官差的辛苦。”


    萧元宝眉头紧凝,不想京城这头人情竟是如此复杂,人心冷暖也忒明显了些。


    祁北南宽慰两人:“好了,进屋瞧瞧贡士所得吧。”


    闻言,两人转又打起了精神来,一道进了屋子。


    启了描金红匣,内里有一块银制的贡士令牌,老样子,一应的文契。


    除却所书的纸张比中举中秀才时的更好一些外,没旁的太特殊的地方。


    更教人意外的是,此次竟然没有产业的奖赏,独只有一套墨宝,一对五两重的金元宝,再者就是一只御窑所产的君子瓶。


    萧元宝不可置信,将空了的匣子又抖了抖:“没啦?”


    祁北南好笑:“会试中榜后,就不单赏产业财物了,多还是呈现地位二字。”


    “你墨宝,宝瓶都是御赐之物,不是拿钱能买到的。于遍地都是勋贵世家的京都来说,这是比产业财物更难得的赏赐。”


    萧元宝闻此眨了眨眼睛:“这么说来那可得置个上好的架子把宝瓶和墨宝供起来,每日擦拭一遍。”


    过了两日,赵光宗收拾了行装,动身返还了岭县。


    他不曾中榜,留在京城也无事,便想着早些回去也好将祁北南中举的好消息带到县里。


    清早,两人将他送出城门。


    虽是别离教人心中有些惆怅,可想着总算是只有他们两个人了,又别有些欢愉。


    晨风迎面,吹得人怪是舒坦。


    祁北南看着身边的萧元宝,心神一动,与他道:“不急着回去,我带你去个地方。”


    言罢,便握住他的手,将人引去了只可通人,连车马都过不得的小巷子里。


    萧元宝心生好奇,随着祁北南的步子穿行了两条街。


    正是觉着京都这样逼窄的小巷子很有趣味,两个人并行会蹭住彼此的衣裳,怪是亲密,忽的,两人从巷尾钻出,便入了一片银杏林中。


    只见宽敞了的街市夹道上一排溜儿都是腰粗大小,笔直冲天的银杏树。


    新长的银杏叶子郁郁葱葱,如小扇子一般一边挨着一片,风里都是一股清新的味道。


    岭县少银杏,萧元宝见着这么一条街的银杏树,觉得很稀罕。


    他仰着下巴看着日色下的葱翠,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 不敢想秋时银杏叶子金黄,此处是何其景色。”


    萧元宝两眼亮晶晶的看着祁北南。


    “街市边有不少茶楼酒肆,都是冲着一条街的银杏树为噱头揽客,四季此处都有景,生意很好。”


    萧元宝道:“秋月里要是还能在京都,我倒也想来吃茶看一地的金叶子。”


    祁北南就知道他会喜欢,跟往前一样。


    在京城居住时,他少有出门,出来时,多也是来此处。


    他们曾并肩在此走过四季。


    看过银杏发芽,枝繁叶茂;也看过银杏结果,杏叶纷飞;再还见过叶尽雪来,银装素裹。


    只那时萧元宝眉眼之间总有一股淡淡的哀愁,好似总不能开怀,教人看着心疼。


    彼时曾也想,他是不是并不喜欢自己。


    如今再次行走在这条银杏道上,祁北南不禁有些恍惚,一时间分辨不出今夕是何夕。


    萧元宝东瞧西看,半晌没听见祁北南答话。


    回过头,就见着人在原地看着他,却有些出神,不知在想什麽。


    “可是在担心殿试?”


    萧元宝走到了祁北南跟前去,见他神色不大好。


    也是稀奇,是他要带人来此处的,来了怎反倒是不见欢喜。


    祁北南看着身前的哥儿,忍不得伸手点了一下他的眉心。


    小哥儿眉眼明媚灵动,何处见感伤。


    祁北南倏然一笑,轻轻摇了摇头,他转握住了萧元宝的手。


    “我不忧心殿试,我只是”


    半晌后,祁北南吐出几个字来:“只是很庆幸。”


    他把萧元宝抱进怀里,真切实际的感受,教他惶恐起来的心安稳了不少。


    萧元宝觉得祁北南有些奇怪,他问道:“庆幸什麽?”


    庆幸,庆幸还能再次拥有你。


    祁北南心中这般想,不可这般答,只道:“庆幸许多事情,譬如金榜题名,譬如你在身边”


    说罢,他松开了些萧元宝,却又不教人完全脱离怀抱,如此虚搂着他的腰,让他看着自己。


    “小宝,待着这头的事情料理妥当,一切都稳定下来。”


    “来年百花盛开,春和景明时,我们便成亲吧。好不好?”


    萧元宝闻言,微微一怔。


    虽是知晓有婚约的存在已然多时了,可真正的说成亲却是两码事。


    他此行前来京城,也是带着他爹给的任务的,便是探探祁北南的口风,看他想甚么时候成婚。


    路上他闲散得无事,便想些有的没的。


    想了许多说辞,可也没想出一个对薄面皮十分友善的由头来。


    这几日又受京都的繁华,中榜的喜悦冲的飘忽忘情,早把探口风的事情抛到九霄外了。


    倒是不想,到底还是祁北南自行先开了口。


    萧元宝没甚么准备,祁北南说的突然,可心头的惊喜是不作假的,但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


    他微垂着眸子,躲开了祁北南灼灼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想想又觉着不够郑重,怕教祁北南觉得他很勉强,复又张口:“好。”


    春月里暖和,成亲是极好的。


    而且,他也想和他成亲,从住在一个屋檐下,变成睡在一张塌上。


    心中萌生出这样的想法,他一怔,旋即一张脸又红又烫。


    祁北南说要成亲他没觉得多害臊,倒是教他自个儿的想法给臊着了。


    “不过,不过也得先告诉爹爹一声。”


    萧元宝心虚,言着旁的来抵消心头的臊:“要教他也答应了才行。”


    祁北南一笑,见他愿意答的欢喜,心中无比充盈。


    昔年,他于亡故父母的挂念,于情爱的所有寄托都放在了这个未曾蒙面而有了婚约的小哥儿身上。


    他只记得,初次见他的时候,即便是他并不多光彩照人,可他就是喜欢的。


    前世他也问过他,愿不愿意和他成亲,他也答愿意。


    不过不同的是,彼时他觉着萧元宝是出于没有更多选择的愿意;


    那时候他性子内敛怯弱,都不敢看他,也不敢与他多说话。


    或许他愿意,是因着有个机会离开秦氏把持着的家。


    而今,是他深思熟虑后的愿意,两者结果相同,可意义却大不相同。


    倒也不是他吹毛求疵,只是对于萧元宝,他总也会思多想多,变得不沉稳起来。


    就好似他此时还问:“这是自然。不过要是萧叔不答应怎么办?”


    “爹爹那么喜欢哥哥,怎会有不答应的道理。如今哥哥中了贡士,他只有更喜欢的。”


    祁北南痴缠着说:“那假使他就是不愿意呢,你会怎么做?”


    萧元宝眸子发圆,堂堂一甲贡士,预定的进士大相公,怎能问出这般幼稚孩子气的话来。


    不过倒也不是头次见识了,不会再觉着是教鬼上了身。


    他道:“爹爹不愿意哥哥就去让他愿意啊,又不是我不愿意,作何还要问我怎麽做。怎么做都好,左右是做不出来无媒无聘,携带细软与人私奔的事情来。”


    祁北南笑容变盛,他捏了捏萧元宝的脸,怎么捏怎么可爱。


    “我们小宝长大了,不好骗了。”


    萧元宝长开抽了条,脸颊子不似小时候那般肉团团的捏着也不会觉着不适,如今脸蛋儿肉紧实了,捏着便有些不舒坦。


    他轻拍开了祁北南的手,转也要去捏他的脸,然则不曾捏到,却教他偏头亲了手指。


    祁北南的唇微凉,触感柔软。


    萧元宝食指顿时像过来一阵电流一般,教他浑身酥麻,耳尖又红又烫。


    祁北南见人呆怔在远处,忍不得笑:“这样也都不行么?”


    萧元宝红着脸背转过了身去,手指屈得紧紧的,眸子忍不得乱动。


    倒也没有不行。


    殿试于五月十六一日举行。


    天不亮,祁北南便坐着赁来的马车,赶往宫门口去。


    京都地广,分皇城,内城与外城。


    自外城至宫门口,便是车子不曾拥堵,一路畅通,那也得要将近两炷香的功夫才能到。


    偏京都人口密,上朝时辰早,天不亮出发,街市上不少铺子也都拾掇着预备开门了。


    虽不如白日拥堵,却也甭想快马驱车。


    为此住在外城,要进宫上朝的官员,可谓是苦不堪言。


    祁北南以前也没少吃这苦头,初来京城会试时,便是贪图住宿价贱,住在了外城上。


    待着考试那日,当真是赶路赶得人心慌。


    时下来京都考试,他便学聪慧了,多费些银钱,一早将住处安排在内城边缘上。


    即便如此,到宫门口也得一炷香的时间。


    他到朱红肃正的宫门前,外头已经停等了几十个贡士。


    罗听风早早的到了,正靠在马车处翻着书,书页翻得快,看进心里的东西却不多。


    见着祁北南来,立合了书本,与他低声寒暄了几句。


    毕竟是头回面圣,他们这般地方上来的考生,连几个大官儿都不曾见过,骤便要面见天子,再是心性沉稳,难免也会有些紧张。


    反观那些本就生在京都的贡士,或是州府上出自官家的儿郎,谈笑风生,便要松愉得多。


    祁北南与罗听风简要的提点了两句一会儿殿试的规矩。


    姜汤源才姗姗来迟。


    他前脚到,后脚礼部官员便拿了册子,点名整队,要进宫门了。


    一时间正在交头接耳的考生们都肃正起来,念一个名字,答一个到。


    排队的位置是按照春闱名次来列的,祁北南为一甲,站在第三个位置上。


    站在第二位置的贡士瞧见站至他身后的祁北南,瞅了他一眼,犹觉器宇轩昂;又转头瞅了为首的会元一眼,芝兰玉树。


    他唇角明显的下瘪了一些,默默的将携在袖子里的一面小镜塞了回去。


    时辰到,礼官宣读了进殿受试的规矩后,朱门启,一行贡生方才随着引路的官员入。


    汉白玉的石柱,金碧辉煌的楼宇,贡生不敢东张西望,可还是被所过之处的建设所震撼。


    行至太和殿,身子在冷吹的晨风中也起了汗。


    身着金纹龙袍,头戴冕旒的皇帝已在殿中。


    开德帝已至中年,腹微腆,威严雍容,不难瞧出年轻的时候亦是个相貌端方的皇子。


    考生依礼叩拜,皇帝简说了两句,时辰差不多了,便让入座。


    殿试由皇帝亲考,不设考官,此次选用了内阁大学士两名,六部大臣六名,以及御史监试四名。


    考验也不似此前的任何一场考试那般关在狭小的号房中答卷,太和殿中设桌一百二十张,考生便如此光喇喇的落座其间应考。


    周遭穿行着十几名朝中大臣,更甚皇帝也在殿中行走,观看考生答卷。


    头回前来的贡生坐在其间,简直如坐针毡,后脊生汗,竟是不如在那巴掌大的号房之中屈着。


    如此心中倒是还安宁不少,可静下心来应考。


    不似这殿试,答着答着身侧便多了个人,不知是大学士,又或者是皇帝,且还近身站着,真教人心中惶恐不已。


    殿试只考一场策问,当日交卷。


    题目由皇帝钦定。


    祁北南初次殿试时,心中也是惴惴,落座于位置上,也用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定神静心入了境。


    其实殿试虽说是皇帝钦定题目,可考题少,题出的也并不刁钻。


    于秋闱春闱那般厮杀过来的考生而言,当真算不得甚么难题。


    这场考试,考得是心境。


    为此头回殿试不过的贡士,大多二回就能过,再不济第三回也能过。


    便道是一回生二回熟。


    祁北南时下是第二回殿试,且不说他头回就过了,后做官参与的科举事宜实在是太多了。


    在地方上做过巡考官,也在太和殿监过考,甚至还批阅过考卷。


    眼下这殿试,实在是再得心应手不过。


    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自若,也还装模作样的局促了一盏子茶的功夫,这才提笔挥洒如流。


    直至身侧飘来一股龙涎香,一抹明黄色的衣袍停至在了他的身侧,他方才稍有凝滞。


    祁北南不曾抬头,只继续做着答。


    身侧的人停了好一晌,方才行去别处。


    交卷从太和殿出去,直至是出了宫门,许多考生尚且还未从殿试中回缓过神采来。


    “如何?可还顺?”


    祁北南出来与罗听风结了伴,人多,车马也多,他没瞧见姜汤源。


    两人行至偏僻处,方才谈论考试心得。


    “陛下出题巧妙,福惠学子。”


    罗听风如此说道,他哪里敢直言皇帝出题并不难。


    “只是天子威仪,初始我答得并不顺。”


    祁北南道:“罗兄才学,定然不负皇恩。”


    两人相视一笑。


    此时宫中,皇帝亦是龙颜见悦。


    “陛下欢喜,可见此次的贡士合陛下心意。”


    总管太监与皇帝奉茶,主子高兴,做奴的也欢喜。


    “朕瞧着一甲倒是都不差,文章做得好,是有才学功底的读书人。礼部不曾与朕胡乱选拔些不成样的人上来。”


    皇帝端起龙井吃了一口,又笑与太监道:“且还个个儿相貌端正,姿容才学都好。”


    今日从会元瞧下去,一甲三人,当真是眼前一亮又是一亮。


    他喜爱这般有才学又好姿容的读书人。


    说着,他道:“第三名那个,一手的字写得漂亮,颇有大家风范,倒是引得朕驻足观看了好一晌。瞧着年纪也不大,有此字迹,倒是难得。”


    太监谨慎笑呵呵道:“这一甲的文章做得好,相貌好,字儿也漂亮。还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并非是老贡生,陛下这回殿试可有得愁咯。”


    皇帝放下茶盏,心中也是好笑:“往年是愁不知探花点何人。实在是在一甲中选不出个相貌端正的,而今个个相貌端,也是不知如何凭断了。”


    开德帝年轻时相貌好,他自有一双对美丑评判标准的眼睛。


    点探花时,总有些固执之处,不肯点那般只是才学好而相貌平庸的进士为探花。


    这出了宫门游街,总也少了些意味。


    也是做皇子放荡不羁时,在宫外看过探花游街,见着高头大马,风姿绰约的红衣探花郎,实在是别有风雅。


    后头登基做了皇帝,也爱设宴教探花郎作陪,歌舞怡情。


    国事繁忙,千头万绪,若不教俊秀郎君,艳美佳人为伴,教身心松愉一番,只怕不是长久之相。


    开德帝是为明君,但也颇有些自己的闲情爱好。


    第88章


    殿试成绩五日后即可出。


    由礼部尚书主理阅卷之事, 自内阁、翰林院等多部门提调二十余人于文华殿参与批阅。


    一百二十份考卷需从每个读卷官手上轮一遍,按照五个等次标注。


    三日后,主理的官员将前十名呈递与皇帝, 由皇帝亲自阅卷排列名次。


    前三名视为一甲, 四名至十名算作二甲中。


    读卷官拆去弥封依次填榜,此榜便为金榜。


    十五一日。


    金榜布开,中与不中,一目了然。


    “嗯”


    祁北南见着金榜, 沉吟了一声,随后与身边的萧元宝道:“倒是没有惊喜,亦没有意外。”


    许是这几日间祁北南与他说应答得宜, 在殿试上发挥得不错, 进士是可稳中的。他心头有了一重保险, 来瞧榜便没那般紧张了。


    但心中隐也有些期待, 毕竟会试祁北南的名次好, 若殿试被压去了后头, 未免教人觉着可惜。


    真当是见着他的名字在一甲的第三名上, 尘埃落定了, 他方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时下管甚么惊喜,又管甚么意外, 稳稳当当就教萧元宝心花怒放,两只眼睛亮得跟星星一般。


    不过他生是咬着下唇没有做出甚么动静来, 教人发觉瞧到他们这头。


    春闱放榜的时候他可是见识到了那些捉婿的厉害,又是拉又是拽的, 生是将那般落单又中榜的小郎君压去了马车上。


    他暗自庆幸来了京城, 与祁北南一道来瞧的榜,否则人要教捉走了, 可真没地儿寻去。


    先前只还是会试,这朝可是殿试后出的金榜,榜上的名字都是接下来的进士大相公了,是陛下亲许的要分派官职的人物,与贡士还是要高出一大筹的。


    这朝要是教他们晓得了探花郎在此,怕是连人伦都不顾也要把祁北南给捉了去。


    他们接着又看了姜汤源与罗听风的名次,两人皆未被黜落。


    姜汤源在二甲十二名,罗听风亦在二甲,不过名次比姜汤源靠后,在二十二名上。


    虽与祁北南相较次了些,可与芸芸学子来说,已然是十分难得的好成绩。


    三人互相做礼道贺了一声,不曾说谈太久,毕竟天大的喜事,还得回去告诉亲友家眷,接待报喜官差。


    约定了忙碌完这遭再行聚会,各先返还了去。


    前来报喜的官差这回热络至极,马屁拍得格外响亮。


    祁北南为一甲进士探花郎,殿试后得到的奖赏比春闱上榜的奖赏丰厚多了。


    萧元宝吃初始瞧着一行报喜官端着匣子,抱着盒子,后头的还用扁担挑着个系了红绸大花的箱子,本还以为是送于几处的,直至都送进了他们的住处,方才反应过来尽数都是他哥哥的赏赐。


    报喜官收到了沉甸甸的一包银子,与祁北南喜说道:“小官也不是头回做报喜官了,鲜少见着陛下与新科进士这般多的赏赐,足可见得大相公受陛下看重。”


    祁北南道:“陛下如此隆恩,实乃教学生愧不敢当。”


    萧元宝见那报喜官慈眉善目,与他奉茶的时候道:“陛下惜才,只不晓得可是此次高中的进士大相公们都得了这许多的赏赐?报喜官差岂非十分劳累。”


    “能做报喜官是小官的福分,怎敢叫苦。”


    报喜官道:“只祁大相公与哥儿许不晓得,这海量的赏赐独只一甲进士方才有。二甲三甲的进士哪有这般多。”


    萧元宝听此,心头不由更欢喜了些。


    祁北南知晓开德帝的秉性,今年一甲进士都是相貌端正的年轻人,他心中高兴,愿意多赏些东西下来。


    报喜官略微吃了口茶嘱咐祁北南翌日进宫前去参与传胪大典后便去了,没久留着。


    萧元宝欢欣鼓舞的跑进屋去看赏赐。


    他最为喜爱的便是中榜后拆看封赏这一环,名誉地位那是长久的东西,且初始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但这些送来的奖赏确实实打实。


    首先,一套大红锦制进士服配以乌纱帽,连蹬在脚上的靴子都有。


    其次,是一匣子的文契,自又是进士令,警书等物。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此回的令牌上刻做得有大大的探花二字,边缘又一行小楷,记录了哪一年中得榜。


    萧元宝觉着这块令牌可比先头所得的都要气派许多。


    再来,墨绿布盒装了白玉如意一件,玉骨折扇两把,青玉透雕梅花纹花囊。


    “陛下似乎很爱玉器。”


    祁北南道:“君子如美玉。”


    以前开德帝召着翰林院姿容好的进士陪宴,酒吃得微醺,与从旁侍候的他如此说的。


    接着萧元宝又启开了那只抬进来的大箱子。


    内里竟然全数是些锦缎料子!


    数了一数,竟然足有十二匹。


    萧元宝瞧着这些料子的花色,制工,无一不是精湛的。


    他觉得每一匹都好得很,全然胜过往前在布庄见过的好料子,即便连那般取巧的挽月纱,放在这些上好的锦缎里头,也显得轻浮取巧了。


    他倒是喜欢这赏赐得很,只


    “哥哥是进士,陛下赏一箱子的笔墨纸砚倒还合乎情理,怎赏如此多的衣料?”


    祁北南好笑:“穿鲜衣,骑怒马,许是陛下眼中好儿郎和当如此。”


    “陛下倒是十分体恤,比那些吊书袋的老夫子要通情达理太多了。”


    萧元宝如是想着。


    祁北南笑了笑,自后身拥住萧元宝,浅声问道:“高兴吗?”


    萧元宝的脖颈被祁北南蹭的有点痒,他点头。


    怎会不高兴,他的郎君不仅是新科进士,还是探花郎,多少人能有他这样的运气。


    便是连话本里此般故事也都是动人心弦的。


    祁北南下巴贴了下萧元宝细软的侧脸颊:“你高兴我便高兴。”


    “明日你到街上去瞧我游街吧。”


    萧元宝偏头看向祁北南:“我自是要去瞧的。方才已经喊了秦缰去安华楼定了个好位置,外在采买些鲜花回来,明儿你游街经行安华楼时,我定然能将鲜花掷在你身上。”


    昔时新科进士参加完传胪大典后,自太和殿出来,返还家中的路上,因街市上有许多观瞻新科进士的老百姓,十分热闹。


    闺阁子见新科进士郎相貌英俊,风采卓然,便将手帕香囊投掷于新科进士身上,后逐渐形成了习俗,一甲进士便要骑着马于内城主街游街一圈。


    不过因看热闹的老百姓多,又能往新科进士身上投掷香囊扇坠儿,由此而生过事端。


    那起子心思歹毒的人嫉恨新科进士,便将尖锐硬物塞在香囊之中,将人砸伤了去。


    后头朝廷便下令不可投掷香囊,改做了投掷鲜花,且只得在安华楼一片儿。


    祁北南点头说好。


    接着,两人又与家里头捎了信儿去。


    虽礼部也会与州府送金榜的捷报前去,州府得了讯息再行下发到县城,家里人会得到这头的消息。


    朝廷快马加鞭,速度比他们的信件要快许多,可到底还是家书更体己些。


    萧护得到祁北南高中进士的消息时,已是六月的事了。


    县城学政府外布了大红榜,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今年县上出了探花郎,且还高中两名进士,县学围观的学生十分多,很是艳羡。


    赵光宗、马俊义,以及前时与祁北南同窗交好的学生们纷纷书信传于京中,聊表祝贺。


    萧护在村里头更是得脸,简直如同大老爷一般,逢人便同他道贺祝好。


    不说里正,村中的乡绅耆老,见了他亦是点头哈腰的好不殷勤。


    就连五月里新上任的县公老爷都下了帖子要请萧护吃茶。


    萧护应酬不来,便推了去,言说待着探花返乡时再行拜访。


    原一个沉默寡言遭人惧的猎户,这朝竟是成了如此光耀人物。


    萧护欢喜不已,不光是在村上得此殊荣,更是高兴自家里出去的孩子能如此出息。


    他拉着赵光宗写了一封长长的信,教邮驿送给祁北南和萧元宝。


    城中几户与祁北南和萧元宝有来往的人家俱欢喜,从外头回来的秦镖头满面红光,得晓祁北南中得探花,心中百般得意自己眼光好,教自家小子早早的跟了个有大前程的人物。


    这些也都是县里得晓祁北南高中后的总总欢喜事了,且说回京城这头。


    十五日一早,天不亮,祁北南便早早的起了身。


    今日要进宫参与传胪大典,面见天子,极其庄重,半点都马虎不得。


    起身时,立取了热水用平时都舍不得开的香胰进行沐浴,上好的牙粉漱口,盥洗。


    擦干身子,着里衣,再行换上昨儿夜里挂在香炉子前,做了一夜熏香的进士服。


    束了发,蹬上靴,已有八分春风得意之相。


    萧元宝端着早食,放在外屋的桌子上,撩起竹帘进来时,见着屋中身形高挑的进士郎一时间看痴了眼。


    祁北南身段本就如青松苍劲板正,一身料子极好的进士服落在身间,两厢得宜,谁也不低配委屈了谁。


    他年岁算不得大,可打十余岁少年时起就爱着那般暗色沉稳的衣料,几乎不曾着鲜亮的颜色,更何况于进士服这般正红的衣袍。


    便是这身袍子不曾有地位荣誉的象征加持,祁北南的体态,相貌,着上这衣袍,亦是难得的出众。


    再添进士服的高意,更是教人心神动荡。


    丰神俊朗,大抵上便是此般景象了。


    虽是瞧了十余年的人,十余年的面孔,萧元宝仍还是受今日的祁北南所重重的悸动了心。


    祁北南见萧元宝睁着两只眼睛在门口瞧着他一动不动,上前去将他牵进了屋中:“怎还不好意思进我这屋一般,明年都说定成亲了。昨日与萧叔的家书中也说明了这件事。”


    萧元宝抿了抿嘴,今日是大喜的日子,也是祁北南人生中少有的光耀日子,他不想吝啬对他的夸赞,轻声道:“阿南哥哥今天很好看。”


    祁北南闻言眉心微动,他止住了步子,看向有些不好意思的萧元宝。


    他唇轻抿,嘴角上扬,微仰着下巴看着他,一双明亮的眸子之中难以掩盖的仰慕。


    没有男子可以抵御这样的眼神,祁北南心中一动,忽的伸手抱住了萧元宝,将他抱置在身前的方桌上,比他矮了一截的小哥儿瞬时便高于了他。


    祁北南不等他张口,先行道:“你喜欢吗?”


    萧元宝与祁北南这般面对面,且又还坐在桌上,心中有些说不出的奇异感受。


    可对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他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祁北南道:“我要你答。”


    萧元宝轻笑,附身上前了些,在祁北南的耳边小声说:“我喜欢。”


    如此凑近了祁北南,他能嗅着他身上才沐浴过的湿漉香气,还有昨夜熏了一晚的进士服上的香味。


    他属实很喜欢,像是得到了戏文里的神仙郎君。


    祁北南耳根子受温热的气息撩动,不免也微红。


    他知晓自己并不是甚么坐怀不乱且清心寡欲的人物,有些口子不开也就罢了,一旦打开,便是覆水难收。


    萧元宝说罢,面上薄红的退了回去。


    祁北南目光落在他粉米般的唇上,眸光微暗,转换作他覆身上去。


    萧元宝眸子微睁,他抿了下唇,耳轮廓温热而湿漉。


    后知后觉的,才意识到祁北南在做什么。


    他觉着自心间传出了一种战栗感,不痛却很痒,蔓延至周身,感觉极奇异,是他从前从不曾有过的感觉。


    很痒,却无从抓挠。


    半晌后,祁北南才放过了那只明显已经烫红起来的耳朵。


    “别在撩拨我了,我不是个经受得住撩拨的人。”


    萧元宝听着祁北南喑哑了的声音,眸子睁大了些。


    他好生冤枉,究竟是谁撩拨谁的。


    萧元宝往前连一本略带些男子与哥儿欢事色彩的小话本都不曾瞧过,心思单纯的不行。


    哪里接得住祁北南的茬,只当是确实他不对了似的。


    下意识的便抬手捂住了被祁北南亲过的耳朵,好似是贼人犯了事藏了证物就当事情没有发生过一般,可心如擂鼓,眼睛也心虚的不知往哪里看。


    祁北南却轻轻的拿开了他的手,看着两只明显颜色不一般了的耳朵,又还上手捏了捏,好似还挺满意自己的杰作一般。


    萧元宝感觉无地自容,想逃走却又坐在桌上,身前还堵着一座山似的人。


    他时下总算是晓得作何要将他抱桌子上了。


    “你、你还不快吃了早食进宫去,一会儿迟了时辰。”


    祁北南复又展身抱了抱萧元宝:“是你说喜欢我的,我这才与你多独处些时辰,这番怎又赶人。”


    萧元宝受祁北南这般抱着,方才没那般羞赧了,许是抱过许多回,如此很安心。


    “我”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道:“我只是觉着那样有些奇怪。”


    “那你不喜欢么?”


    萧元宝没有应答,倒没有觉着不喜欢。


    但也绝计张不了口说喜欢。


    他感觉自己身体的反应很奇怪,更让他羞于启齿。


    “快去吃早食吧,饭菜该凉了。”


    萧元宝的声音已然带了些央求的意味。


    祁北南见此,松开了人,轻点了下他的额头:“好~听你的总行了吧。”


    三声威严响亮的静鞭抽打丹陛,大乐声起,新科进士齐齐跪拜。


    宣制官郎声起:“开德二十七年,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传胪官员依次传唱,声音响彻广场。


    “一甲状元林青煜,赐任翰林院修撰。”


    受念名字的进士从队伍之中出列,跪领圣旨谢恩。


    “一甲榜眼任珩,赐任翰林院编修。”


    唤作任珩的进士领旨后,便轮到了祁北南。


    “一甲探花祁北南,同赐任翰林院编修。”


    当庭赐官的只有一甲前三名进士有此殊荣,二甲及其往后的三甲进士,后续到吏部报道任领官职。


    毕竟中进士的人数也不少,几十名的进士,若一一赐官下来,诸人站等吃不消是一回事,皇帝只怕也无此般多的耐心。


    赐官结束后,皇帝褒奖警训了几句,传胪大大典便差不多结束了。


    诸进士跪辞皇帝,以状元为首,引一甲三名进士从太和门御路出,以示皇帝对读书人的惜爱。


    出了宫门,外头的陪游队伍已然整装待发,由披甲官兵与祁北南等人牵来训练纯熟的宝马,让一甲进士骑马游街。


    脖悬红绸大花的马儿是三名官差同时牵过来的,祁北南微做停顿,待着状元郎与榜眼上了马后,自才翻身上马去。


    那榜眼任珩,倒是不讲究,一个跃身,很是矫健的就上了马,竟是比状元林青煜动作还快。


    状元似乎不擅骑,受牵马的官差搀扶,这才踩着马镫上了马儿去。


    祁北南将这些都收进了眼里。


    其实这两人也算是他的老相熟了,昔年他们便是同榜,只是祁北南对他们俩的了解并不多深。


    原是因那时年轻,心怀远大抱负,觉着在翰林院日子过得松闲没趣味,便请官去了地方上历练。


    他走时只在翰林院待了半年,与这两位翰林的同榜便未结下太深厚的缘。


    不过这两人倒都是有意思的人物,一生也是精彩,这些往后再题。


    游街的队伍打宫前往外走,一路入了市,原本便热闹的京城,因今日的游街而更为热闹了起来。


    祁北南居于宝马之上,远眺天光,晴空万里,近俯视街市上人群,受四面八方的艳羡的目光,心中升腾起一股难言的自得。


    哪怕重来一遭,这番春风得意的感受,依然能够再度升起。


    “陛下大喜,今年的新科进士怎这番好姿容!”


    “如此才学,如此相貌,最为难得的是一甲三位大相公竟都才貌脱尘!”


    萧元宝远远就听见敲锣打鼓的声音从皇宫方向的正街过来,他居在城中最高最富贵的安华楼四楼上,可观极远。


    只见着二十余人的游街队伍缓缓而来,他的目光一下子就教祁北南吸了去。


    直至人沿街前来,能瞧清面貌,楼里传来了许多的议论声音。


    都在夸说,今年的游街很有看头,饱人眼福。


    萧元宝想着来都来了,不能白来,于是也细细瞧看了状元郎和榜眼郎。


    果真都是个好字。


    不过平心而论,相貌都好的郎君放在一处,即便没有婚约、亦没有一同长大的情谊,他还是更欢喜祁北南。


    “姐姐觉着哪个好?”


    “都好,状元郎清隽,榜眼潇洒,探花挺拔俊朗。若要教人选,我倒是更为中意探花那般姿容的,更有男子气概些。”


    萧元宝竖着耳朵听见旁头的两位富贵小姐如此说,忍不得自己的嘴角翘起来。


    他心想好眼光,心中又得意。


    正当他忘乎所以时,见着那拿着团扇掩面的小姐羞怯怯的模样,却是十分胆大的往还不曾至楼下的进士郎身上掷去了一朵粉红的芍药。


    萧元宝赶忙将准备好的花篮取了出来,只见新科进士至楼下时,萧元宝看准了人,往楼下倾洒了花篮,一篮子的花瓣飘落而下,当真好看。


    沿街观看的百姓直喝彩。


    祁北南抬头,正与微挽着腰的萧元宝对上,他嘴角轻扬。


    萧元宝见状,赶忙将一朵藏在袖间的辛夷花取出,往他身上投掷而去。


    同在楼阁上凭栏而望的公子小姐有眼尖儿瞧出那是甚么花朵的,不由得都偏头看向萧元宝,心中想何人如此胆大不知羞。


    就见着一张不大秀才的脸庞。


    “也不多貌好,瞧着怪是安分的模样,竟是如此孟浪。”


    一富家公子哥儿嗤了一声。


    “瞧那一身装束,估摸不知哪个小户哥儿,也就只这般大着胆儿去引进士郎注意,好一朝翻身做那飞黄腾达的美梦。”


    话音刚落,便听楼上楼下传来惊呼。


    只见探花郎不偏不倚的抬手接住了那朵辛夷花,且还冲楼上之人一笑。


    登时街市上就更为热闹了。


    连他身侧的状元林青煜和在状元另一侧的任珩都都忍不得偏头看了他一眼。


    任珩挑起眉眼,戏谑道:“探花,你可真是风流人物呐~接了人家的花儿,可当心人家寻上门来,要你负责。”


    祁北南将花公然放入袖间,只觉心情大好:“不敢承榜眼风流二字,我只说一屋子的人,合当负责的。”


    两人一笑,拱手以贺祁北南。


    第89章


    高中后, 应酬亦是一茬接着茬。


    虽说祁北南打地方上来,在京城并没有故交亲眷,不必做宴款待, 可没有私宴还有公宴。


    三日后祁北南前去参与了为新科进士举办的琼林宴, 皇帝亲临,祁北南陪侍。


    凭他酒量不小,亦是吃醉了一场。


    五日后又前往吏部报道,进了翰林院简易的熟悉了一番往后办理公务的场所, 见了同僚,领取了官服,朝板。


    当日下朝, 翰林大学士又设宴, 邀他赴宴吃酒。


    一场下来, 不如琼林宴吃得醉, 可他作为初出茅庐的新人, 在场都是上司, 也逃不得太多的酒。


    接着, 又有些官员相邀, 祁北南拣选着可去的几处,走了两场。


    待着他递交上去的返乡省亲申请得过时, 已然是六月末了。


    吏部与他批了一个半月的时间,催促他快去快回。


    高中之初, 方才有如此长的休沐时间,往后正任为官, 就再是难以有长的休沐了。


    此番也是为了便于地方上的进士返乡整理庶务, 此后便全身心的进入官途。


    祁北南与萧元宝不敢久耽搁,一早就备好了车马, 快马加鞭的赶回了磷县。


    车马畅通,夏月天气晴朗,赶路也快,且也不是头回走这条路了,返乡时倒是快,只费了十二日就到了县里。


    祁北南与萧元宝兵分两路处理县上的人情。


    一个前去拜县官,谢师长,见同窗;一个则将京城中采买的礼品送往县中来往好的人家。


    转又收得了流水一般的礼。


    忙完县里,还回了庄子,小住了两日。


    夜里,一家子还如昔年一般在堂屋中泡脚。


    只往昔一个脚盆子,如今大了,一人一个脚盆。


    祁北南与萧护说着后头的打算。


    “如今我任官于京都,轻易不得变。他日就是到地方做官,如按寻常而言,少不得也要三五年之后。”


    “此番就得在京城起下炉灶,且我也有心在京城生些根。”


    既是入了仕途,为官之人除却喜爱在自身出来的州府县城上起家经营外,另一处便是京都了。


    祁北南的起点高,进士及第出身,一入官场便能在京都任职,不似二三甲的进士,许多受吏部派遣,径直便下放于地方上。


    从此处县城调于彼处州府,若无门路,大半辈子都在地方过了。


    便是一辈子都不曾得到入京做官的进士,那也是大有人在的。


    像是这些官员,即便是在地方上打转,却也积极的在京都置办产业。


    虽是自个儿不得所愿进入中央,可也得为儿孙铺路。


    祁北南姑且还未想儿孙事,自个儿和萧元宝要在京中,少不得要在那头经营。


    “这是应当的,总不好产业都在乡里,如此手头上紧要时,这头也不便立就可支援上。这两年庄子上进账不差,前些日子我才教铁男把账给理了出来,便是你们不回来县上,我也要差人与你们送银钱过去。”


    萧护道:“我听光宗说,京城繁荣,可甚么都贵。只怕没有些银子傍身,你们日子过得紧凑,也教旁人低看。”


    祁北南听得萧护如此为他们着想,心头一暖,他道:“吃用开销的银钱我们尚且不缺,高中后又得了些封赏,足过上好一阵子的。今朝说这些,是想说萧叔可愿意一同到京城去。”


    “县里距京遥远,不似县城与乡里这般,有个甚么事情几个时辰话便带到了。我们去了京中,萧叔在县里,多有挂记。”


    萧元宝道:“是啊,爹,这回周折着赶回来,一则是为着县里的人情,二来也是为了想接爹过去京城与我们同住。”


    萧护闻言看向了萧元宝,轻笑了一下,道:“爹老了,不似年轻的时候能出去闯荡。以前一门心思埋在山里头,后转要耕种田地,心头多不适应。如今这些年做下来,反倒是觉着比打猎的时候快活。”


    “时下教我舍下这些,去京城那头,终日提笼架鸟的过日子,实属是习惯不得。”


    祁北南倒是早猜出了萧护会如此,庄子上的庶务田恳早就能尽数料理得来了。


    前两年他便与萧元宝唤他到县城里过,却也都不肯,与方家二老一个模样。


    不过那二老身子病痛,确是在城里养老更妥帖。


    萧护到底还身强体健,用不得这般由头教他去京都。


    萧元宝道:“明年我与阿南哥哥便要成亲,届时公务繁忙,如何有日子返还来县里。婚宴多也可能办在京城那头,莫不是爹爹不瞧我们成亲了?”


    萧护道:“届时我自然会早早的过来,哪里会教你们回往县里跑。”


    萧元宝瘪起了嘴。


    “你们俩都大了,能看顾好自己,爹在庄子上就没有不安心的。”


    萧护反倒是劝起萧元宝来:“如今北南如此出息,村里头谁待爹不是毕恭毕敬的。去了京城,未必还有这样的日子过。”


    这话说得倒是不假,在县里村上,处处都是熟识的人,又晓得他有个在京做官的女婿,便是县公也要给三分颜面的。


    去了京城,尚且还没有这些殊荣。


    祁北南见劝不动人,便松了些口,道:“眼下不急着过去也无妨,京城那头毕竟也还不曾安置妥当。待着过两年安置妥帖了,有了小孩子,萧叔就不能不过去了。”


    萧元宝闻言脸微微一红,刮了祁北南一眼,想着都还没成亲,怎就说到这茬上了。


    “成。”


    萧护听这话便乐呵起来了,这厢倒是答应的爽快:“到时候有了小外孙,我就过去照看孩子。”


    萧元宝心想照看得好才怪,不过他没继续犟着说不肯去,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那就先这样说定了。”


    庄子外头的星子漫天散布,月儿皎洁又圆。


    乡下宁静,听得虫鸣蛙叫声声。


    萧元宝在园子外头站了些时候,晚风徐徐,吹得凉爽。


    以前三步就能走出来瞧瞧村里的夏夜,如今却得走上好一会儿才行了。


    村里头变化不大,树还是那些树,田还是那些田。


    只是小树或许长高长大了,田拓宽育肥了。


    外在进村的路口上多了一块石碑,是为探花郎竖起的,很是荣耀呢。


    萧元宝想着,要是他和哥哥在京城好,那爹爹在县里也不会差。


    如此,他也就安心了。


    “不怕蚊子叮,在外头瞧甚?”


    祁北南从大门处出来,就见着萧元宝在夜风中看着远处发呆。


    烛油火贵,村上灯歇的早,还不到人定,村里也就只余下了几户富足些的人家还亮着灯。


    只也油灯昏黄,在皎皎夜色之中,倒别有一番馨和。


    “回来总忍不得想些小时候的事。”


    祁北南闻言,道:“那是想的开心的事,还是不开心的事?”


    萧元宝眉心微动,不由得回头看向祁北南:“我实在是想不出小时候有甚么不开心到现在也还能记得的事。”


    那会儿他的糕饼蜜饯是村子里的小孩子都没有的多,城里铺子的糕点他哪样没尝过。


    街市摊子时新的小吃食哪种没吃过。


    衣裳一季做两身,春夏月里拣选着鲜亮的好料子,冬日里衣裳里的棉花又松又软,只怕塞得不够多。


    鞋子也各式各样的十几双,分春夏秋冬来换着穿。


    村里的孩子谁不羡他的,也只富农人家的孩子稍稍能有些这般日子。


    方家孙婆婆哥哥姐姐的都疼他,里正大伯见着他也总从衣兜里掏东西与他吃。


    蒋夫郎更是有甚么好的都想着与他留着,鲜甜的果儿,卤香的鸡腿鸭腿……


    萧元宝只觉得乡下的每一条小路想起来都无比的亲切。


    那些年学习手艺,和阿爹,阿南在一起的时光,在梦里再现时,也是和美梦编织在一处出现的。


    “说着,我都想回到小时候了。”


    那时候年纪小,容易知足,得一块儿糕饼就能高兴许久;


    如今大了,吃用的好东西多了,见识也大了,可却不容易再有儿时得到一块糕饼就十分纯粹的那般喜悦了。


    可要说现在不好,他又觉着实在也是很好的。


    祁北南听他这般细数出来往事,眸中满是对幼时的欢喜回忆,心中涌起了一股十分繁复的情绪。


    他上前轻轻拥住了萧元宝:“我很高兴你觉着幼时如此开心。”


    萧元宝不知情由,只道:“可我能那么开心,也还是因为有哥哥。”


    他不是不记得秦氏在家里的日子,也偶还记着一二受蹉磨的往事,只他觉着那些事情只在十分短暂的一段时日里,后来的日子,早已经平淡了那些不快。


    祁北南觉着此番心中成就的感受,不亚于高中。


    十年磨一剑,科考如此,于萧元宝的引导和曾不是如此。


    翌日,祁北南与萧元宝前去看望了蒋夫郎,又去赵里正家中一道吃了饭。


    返回京城时,八月里了。


    他们赁下的那处宅子,园子里的一盆金桂开得正好,推门进去就是一股香气。


    萧元宝受得这般赶路颠簸,只觉着身子都快散架了。


    好在是回来的日子早,距离休沐结束还有五日的时间。


    两人在家里闭门好生歇养了两日,身子才又舒顺起来。


    这才将从岭县带来堆得山高的行李拾整出来。


    这回从家足是拉了一车子的物,箱笼十余个。


    往后就要在京城这头长久的经营日子了,他们此行回来,便将县城里的许多用得上的东西一并收拾了来。


    像是四季穿的衣裳,盖着睡的被褥,盥洗的用具;祁北南的书本,还有墨宝都带了一部分。


    外在是吃食,庄子上育的香蕈,熏烤的鸡鸭鱼,火腿,羊肉


    京城物价高,这些东西看似不起眼,也不见多贵重。


    可真要一样样在京城里头采买下这许多来,也是很要些银两的,没有大几十贯钱如何置得下来。


    萧元宝略算了下账,干脆的选了在路上麻烦些,省下一笔钱银。


    如今家里能周转的银子是不少,瞅着还宽裕,可拿在京城里又全然不能看了。


    新在一个地方落脚,又得长久营生,看着要花销的地方可多得很。


    大头上而言,他们在京城一没宅子,二没田地,三没铺面儿。


    萧元宝还不曾得空前去打听这些产业各是甚么个价,可光此处赁得一进宅院儿,月就得十贯的钱,便可窥得买下一处宅子得花费何等高昂的价。


    此次走的时候,萧护给了他们五百两的交子,算下自个儿手头上的存余,以及此次高中的赏钱,手头拢共有一千两百贯的模样。


    这些家资在县里,尾巴都可以翘起来走路了,到京城里,只还得夹着尾巴做人。


    县里的宅子好不易从一处空旧宅子,慢慢添置家私有了些模样,可惜没舒坦上两日,竟是又搬了地儿。


    “往后还得告老还乡的,那头整置好了,将来返乡的时候住着一样舒心,不必一把年纪了还为了住处奔忙,也不算白折腾。这头慢慢整置好了,自住不说,往后儿孙也可在京城经营。”


    萧元宝道:“你倒是想得长远,早早儿的为他们预备产业了。”


    祁北南吐了口气,道:“想着是你我的孩子,便忍不得会为他们多谋计。”


    萧元宝有些不好意思提儿孙之事,便岔开了话头道:“虽时下咱们在京城中一无所有,好在是哥哥有一份体面的差事儿。”


    祁北南闻言摸了摸鼻尖:“我进翰林说来清贵荣耀,可也只是个七品编修。先前自吏部领取官服与朝板时,瞧了一眼俸禄,还不曾与你说。”


    七品官员岁俸七十二贯,加之年末有赏,能有一百贯。


    外在猪两只,金一钱,银三钱,料子三匹,炭一车,米两石。


    萧元宝掰指一算,他眼睛睁圆了看向祁北南:“那折算下来,月俸禄不就只有十余贯?”


    祁北南点点头:“加赏年末方才给,也便是说,平素月俸禄只六贯钱。”


    萧元宝只觉两眼一黑:“若是靠拿着俸禄过日子,咱连此处宅子的月赁金都给不起。”


    “可不就是。”


    祁北南道:“全靠陛下隆恩封赏。”


    萧元宝嘴里发苦,以前只以为做官何其威风,何其光耀,可也没人告诉他俸禄这般低呀。


    他见地方上的学政、县公,日子过得都还挺滋润,只当是俸禄都不少。


    今朝方才得知,滋润的,不是自有家业,便是另有门路。


    光靠那点子微薄的俸禄,如何养的起一家老小。


    以前他只不明白读书已然是如此辛劳了,哥哥作何还要费心弄神的置家业,谋生意。


    如今方才得其远见。


    也是怪先前科考中榜,每回给的奖赏值钱,将他惯坏了去,以为高中做了官只会有更多的钱银。


    “朝廷给中榜者的奖赏,就是要他们经营起来,不教干守着俸禄吃饭。再来,你瞧着流水一样朝廷的奖赏,是因着中榜快,年月排得紧凑。许多人一辈子也就领取那么一两回。”


    祁北南悠悠道:“朝廷要养着文武百官,还得鼓舞读书人,与秀才举子每月有钱银拿,得何其富裕才能将周展开来。”


    萧元宝明白这些道理,只还是微微受了些撼动。


    许也是那些个商户张口闭口就是百贯千贯的钱银,倒是显得官员潦倒了。


    “俸禄虽是低了些,不过人人想做官,想来自也有他的好处。”


    萧元宝道:“我便精打细算些,日子总能过。”


    祁北南揉了揉萧元宝的头发:“多谢萧夫郎体恤,有劳了。”


    萧元宝耳尖一红,手肘蛄蛹了祁北南一下。


    剩下的三日假,其中两日,祁北南与萧元宝一同寻了牙人,买了两个人进来。


    一个丫头,一个哥儿,年岁都在十二三的模样,很是伶俐端正,费了三十贯钱去。


    丫头唤作红棠,哥儿唤作文哥儿,原是大户人家里的家生子,后主家犯事没落,他们才被卖了出来。


    规矩一应都教过,又还识得两个字,很是不错。


    原先赁的俩人,那妈妈还愿意继续在祁北南手底下做事,祁北南便与她签了三年的长契,男子由着人去了。


    倒也不是祁北南和萧元宝贪图人伺候,实在是有了官身,少不得迎来送往。


    彼时同僚到家中一坐,连个端茶倒水引路的人都没有,也不成样子。


    办完了采买人的事,罗听风来了一趟宅子。


    回来京城的头一日,萧元宝便喊秦缰把桂姐儿和罗家想要捎给他的东西给送了过去。


    他住在外城一个亲戚家中,过来他们这处都得好远一趟。


    高中后便一直等着吏部与他分派官职,为此不曾与祁北南结伴回县里去,家里头的人挂记得很。


    吏部久不出消息,他不好前去问询,也没有人脉去问。


    不好擅自返乡,彼时错过了吏部的通传,就只能在京城干等着。


    祁北南晓得不乏有吏部传唤时,人不在京都错过了授官,吏部转用他人的事情。


    尤其是他们这般地方上的读书人,半点官场人脉都没有,不得门路,也就只能态度更谦恭一些。


    祁北南离开京城返乡前就在宫里撞见了姜汤源,他于传胪大典后五日就得吏部分派了官职。


    在翰林院得了临时职务,做庶吉士,历练三年后,若表现优异,可转正职编修。


    于二甲进士,能进翰林,可谓是极好的去处了。


    自然,祁北南晓得他能顺利且迅速的得到官职,也是家中几代为官的好处。


    “我今朝是来与祁兄辞行的。”


    祁北南道:“吏部与罗兄授官了?”


    罗听风应声:“是,在锦湘府下的蓝田县,任知县。”


    祁北南默了默,锦湘府倒是距离京都不远,是紧邻京城的一个州府。


    而蓝田县,却是距离州府最偏远的一处县城,并不繁荣。


    依照罗听风的成绩,便是下派地方上,在州府上任职全然是可行的。


    不想吏部却将其放到了县上做县官儿。


    可事已至此,说丧气话也无用,祁北南道:“锦湘府靠着京都,县里进京也算不得久。甚么时候任职?”


    罗听风道:“我回乡一趟,便收拾着前去任职了。”


    “不论怎么说,总算是等到授官了。”


    祁北南道:“我瞧着还有不少进士在等官。听闻姜兄言,最迟的等到明年也未可知。”


    罗听风其实未有甚么不满的,他心里头清楚,京城没有门路,是难留下的。


    去县上磨砺一番也好,即便这官职并不是他心中所想。


    两人说了半晌,罗听风才告辞离去。


    第90章


    八月初二, 这日,是祁北南正式上朝的日子。


    寅时,天不亮。


    宅子里便掌起了灯, 灶上的热水已然滚烫两回了。


    新来的丫头红棠打了热水, 调好水温,往主君屋中送去。


    祁北南着一身素白亵衣自塌上起来,先行用牙粉漱了口,又净手, 洗脸,醒神。


    盥洗罢,自衣架上取下圆领大袖子的绿官袍, 腰系革带, 脚蹬乌皮靴。


    萧元宝带着一脸睡气进屋来时, 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


    祁北南右手端着黑色的直脚幞头, 正预备出门去看秦缰可把马车套好。


    就见着眼睛浮肿, 睡意朦胧的哥儿趴在门栏处。


    他一只手包住了萧元宝的下巴, 捏了捏他的两颊。


    “怎就起来了?”


    萧元宝揉了下眼睛, 声音也还带着睡气, 不过瞧着身前神采奕奕,玉树临风的翰林大官人, 稍醒了些神,他扬起下巴弯着眼睛道:“我想着今日你上朝, 送送你。”


    祁北南只觉着他惹人爱的紧,笑道:“坐着马车去, 又只是上朝, 何必麻烦这般早起来送。”


    “也就今日正式任职了我才送,往后唤我起来送我也不起咧。”


    萧元宝从祁北南手里抱过幞头, 往外头走,园子里的天儿还黑乎乎的,偶有几声公鸡打鸣报晓。


    街市上还有敲梆子的声儿。


    “以前读书要早早儿的起来,是因在村子上,离县学远。如今可好了,做了官也还得这时辰就起来,只有更早没得晚的。”


    祁北南道:“早些出门只有好的,怕在路上有耽搁。一会儿快至宫门的街上我还能再吃个早食,这时间便差不多。”


    他揉了揉萧元宝松散下来还没束的柔软头发,道:“我去了,你再回屋去睡些时候。”


    萧元宝道:“想着你已在翰林做事忙碌,我还在屋里睡眠,心里头怪是过意不去。”


    祁北南听萧元宝这般心疼他,嘴角上扬:“上朝没你想得那般劳累,你不必心中不安。”


    萧元宝没应话,两人行到了角门处。


    他拉住祁北南的袖子轻声道:“我有话嘱咐,你头低些。”


    祁北南没多想,依言低下了些身子,偏头去听他要说甚,忽的侧脸上一阵温热。


    他且还未反应过来,萧元宝便红着脸跑开了。


    “就送到这儿?”


    祁北南道了一声。


    萧元宝背着身摆摆手:“早去早回。”


    祁北南立在远处,看着钻回了屋子的人,抬手触了一下方才被啄了一口的地方,眸中尽数是笑意。


    “郎君,能走了!”


    秦缰在外头瞥见直站在角门前的祁北南,半晌不见出来,他便从马车上跳下,进去喊了一声。


    祁北南回过神来:“这就走。”


    车轱辘转动,马车驶出巷子。


    晨时的京都城如早春尚未全然复苏的大地,街间有洒扫,擦洗的伙计。


    扫帚磨地,泼水倒水的声音颇有一种宁寂空灵的感受。


    祁北南掀开帘子一角,晨风拂面,夜未央,可街间一景一物却都分外合人心意,路边蹿过的野猫也惹人爱的很。


    卯时,入宫门。


    祁北南先去翰林院做了报道,转再去吏部销假。


    返还翰林时,同僚皆已到官署中。


    祁北南处理公务的位置在正殿下的一处偏殿里,七拐八绕后才能到,地方也不大,不多显眼。


    高中时分外荣耀,可进了人才辈出的翰林院头,便是一甲探花也算不得甚么了不得的大人物了。


    毕竟昔年高中一甲的状元探花都在此处,能在翰林进出的,谁又不是才学了得。


    再者,这些往榜的进士,已然在此有了几年的为官经验,不论是官职,还是旁的,都比新人老道。


    祁北南进殿里,门口的庶吉士便热络的与他打了照面,庶吉士说他叫卢筝,问祁北南吃不吃茶,要与他倒。


    祁北南谢了好意,去了自个儿的位置上落座,旁桌的是此次的榜眼任珩,前桌则是状元林青煜。


    另外还有两个坐在边角处的庶吉士,都不认得。


    见着人来了,正埋头处理公务的林青煜止住手上的事,同他点头致意。


    祁北南回以一礼,林青煜便继续忙碌了。


    倒是旁桌的任珩热络一些,只是语气有些懒散,且他虽与祁北南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堆得山高的卷宗那头。


    “祁大人可返乡回来了,这一去好长的日子。不知是何处人士?”


    祁北南道:“我家乡远在磷州的一个县城上,来去便折腾了许久。”


    “磷州?没曾去过,不过我有一叔叔在那头做官,确是怪远的一处地儿。距京远,距离扬州金陵那般富庶之地亦是远。”


    任珩眼睛上挑,对着卷宗正了正帽子,又扬起下巴摸了一摸,最后眼尾露出一抹满意的笑。


    祁北南这才发觉他在对身的卷宗里夹了一块儿小镜子,正在对镜自赏。


    他嘴角抽了抽,应承了一句:“是矣。”


    正预备做正事,那任珩却又凑了上来。


    “欸,那你们县里头可有甚么好吃食好玩物?此行可有带些到京来?”


    祁北南道:“倒是带了些乡里的粗食,若是任大人不嫌,我与你捎带一份。”


    不想任珩还真答应道:“成啊。明日下朝了我差人到祁大人家中去取,今日不行,下朝我约了人吃席。”


    祁北南心想这人倒是真直爽,笑了笑。


    “好。”


    待着任珩又继续倒腾他的''绝世荣光''后,祁北南方才正事。


    编修要做的事便是负责修撰国史和起草诏书。


    他和任珩的顶头上司是试讲学士。


    去报道时,李学士与了他两本草册,要他整理简练出来看看。


    祁北南翻看来一瞧,见着竟然是有关取消宵禁的制度。


    朝上议了此事,支持和反对的大臣不少,时下皇帝还未曾定下,后有复议。


    祁北南心中一喜,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


    待着宵禁放开,磷州的铺子赁出去,手头上便能再宽裕一些,届时还能瞧瞧京城里合适的宅子。


    这头,萧元宝回屋里去又睡了会儿,可身子疲累,人却睡不着去。


    在床上躺了个把时辰,他也起了身,梳洗一番出了屋去。


    八月天气晴朗,京都这头比岭县要稍稍热一些,空气也干燥。


    他吃了早食后,提了篮子,要上市场去买一方好肉回来治。


    祁北南上朝的时间虽早,可下朝的时间也早。


    早早的做了饭食,回来歇息半晌就能吃上菜。


    萧元宝从巷子里出去,这时辰上正是出门上市场的人多得时候,怪是热闹的。


    他唤了文哥儿与他一道走,行了几步,文哥儿前来低声说:“公子,我瞧见后头有个夫郎一直在看您。”


    萧元宝闻言疑惑回身,还真瞧见了不远处有个蓝衣的夫郎正在瞧他。


    一看过去,四目就对上了。


    那夫郎见被发觉,面露一笑,索性快步走了上来。


    “哥儿晨好。”


    萧元宝见走上前来这夫郎年岁也并不太大,姑且还不到三十。


    一身交领直裾,是细软的绸子。


    头上配了一根束发的青玉簪,白肤杏眼,他的姿容倒是好。


    萧元宝打量出人不似寻常人家的,客气道:“夫郎安。”


    那夫郎道:“我多冒犯,敢问哥儿可是前头新进探花郎家中的人?”


    “正是,夫郎怎晓得?”


    “我也住在这条巷子里头,官人在工部当差。先前殿试后,听见报喜官敲锣打鼓的往巷子里来,我开门瞧了热闹。在宅子门口远远见过哥儿一眼,今日出门,远瞧着像,却不又不好上前认。”


    萧元宝想果不其然,闻其是官眷,虽还不知他家大人是多大的官儿,但他还是更为客气了些。


    “我们初来乍到,不晓得巷中的人家有些甚么人物,若知晓有工部的大人居于此,合当早些登门拜访。”


    夫郎道:“这哪能怪你,我与官人也早想来拜访,只是官人说新科进士多忙碌,我们也不好打扰。这朝撞见了,我便是再忍不得前来打招呼。”


    萧元宝觉着这夫郎还挺和善,又肯言谈,便不吝与他多说了两句。


    两厢说谈的合,便互报了姓名,得其姓贾,名忻意。


    都是往市场上却采买东西,也便结伴同行。


    贾夫郎与萧元宝并着肩膀走,他轻瞧了萧元宝的衣着,不知是因要出去市场买菜还是本就手头紧,穿的是一身素青色的细布衣衫,连绸子都不曾穿。


    “不晓得哥儿是哪里人氏?原先都没曾在巷子上见过,早教我见着,也好有个人说说话儿。”


    萧元宝道:“我们是地方上过来的,磷州城下的一个县城里。”


    他倒也没瞒着,这些事情,稍做打听就能晓得。


    再来他也并不觉得是地方上的人很没颜面,这偌大的京城,多少人又是本土人氏呢。


    便是朝中的官员,许多也都是地方上的。


    “原来如此。”


    贾夫郎道:“那咱巷子里的屋子可是赁的?”


    萧元宝闻言没有立答。


    贾夫郎见此笑着拍了下自己,道:“瞧我这问的,我就是关切一句。听哥儿从地方上来,只怕不晓得京中的一应物价,忧心哥儿与探花大官人教人哄了去。城中的那些房牙最是鬼精灵,见人下菜碟儿的主。”


    “听官人说,有一地方上提调来的大人在城中赁宅子住,在外城的梅子巷里赁了一处小一进的屋子一月就用去十几贯银子。许哥儿还不晓得,那梅子巷又窄又旧,靠着一个牲口行,天儿热的时候臭死人了去,又还住着三教九流。这样的宅子,哪里值当得起如此多的银子,你说是不是?”


    萧元宝唏嘘:“那些房牙如此大胆,竟连官员的银子都敢坑骗!”


    “嗐,富贵险里求,要不然怎说他们精又贼。”


    萧元宝道:“我们这处宅子也是赁下的,倒是没费得这位大人那般多的银子去。”


    贾夫郎闻言眉梢微微一动,他顿了一下,笑道:“如此就再好不过了。探花大官人想来也不是容易教人轻易蒙骗了去的人物。只我这人怪是多嘴,你莫要见怪。”


    想着这户果真不是甚么富裕人户,衣料粗简,小屋宅也是赁的。


    “贾夫郎怎是多嘴,您这是热心肠。”


    贾忻意笑了笑。


    两人一齐在菜市上挑买了瓜菜,肉食,又在街边就着桂花糕,吃了盏子茶才回来。


    “哥儿年纪不大,可我与你却多谈得来。过两日得空你可愿意到我家里头来坐坐,我终日一人在家中不是绣花就是吃茶,无趣得很。”


    临分别时,贾夫郎亲切的拉着萧元宝的手,很是舍不得一般。


    萧元宝一路与贾夫郎也还谈得不错,想着他来京城里也没甚么相识的人,平素里都是靠写信与家乡那头的交好通信,可一来一回的得好长的日子,终也是不便。


    若能在这头结交些人,不论是消遣又或是旁的,只有好的。


    以前初到县里不也是这般么。


    他便道:“难为夫郎不嫌我年纪小不知事,咱们两家有缘在一巷子上,我怎好违背了天意去。”


    “夫郎唤我过去坐,我定然是来的。”


    贾夫郎见他答应下来,这才欢喜的做了别。


    过了午食,萧元宝拴了裙儿在腰上,举着菜刀宰了只王八和鸽子。


    预备与祁北南做个鲜汤吃。


    在县里的时候,他与桂姐儿研究过这个菜,将甲鱼鸽子配上秘制的中药包炖,汤鲜味美不说,男子吃了可以强身益脑,女子哥儿用了肌嫩肤滑,老人家吃了延年益寿。


    秘制的中药包是桂姐儿配的,与他说了方子,他录了下来,在县里的时候与冯娘子做了几回,她吃着好,他便不翻册子都记得方子。


    萧元宝觉着祁北南在官署劳碌,最是费脑伤脑,若平素里不补补身子养一养,而后老了少不得一身病痛。


    “公子,你炖得汤忒鲜了些,怎生这般好手艺!”


    文哥儿与红棠在宅子里没有太多的活儿做,见着萧元宝自个儿上灶,便都过来帮着打下手。


    瞧他起刀用刀十分麻利,一瞧就是有手艺在身上。


    待着鸽子王八焯水去腥下锅后,炖了一盏茶的功夫,香味就了不得了。


    俩人都忍不得凑上去瞧,只见着锅里的汤清亮黄绿,很有卖相。


    萧元宝道:“哥儿这手艺,在城里开间食肆可使得?”


    “再是使得不过了,公子比外头的灶人还厉害。”


    萧元宝晓得他们说的是奉承的话,可心里头还是挺高兴,原本他就有些意头想开间食肆经营生意。


    家里薄资,还得把手头的银子盘活了来,在京城买下一处自个儿的宅子才好。


    “瞧你们馋的,一会儿郎君家来了,盛一碗与你们尝尝便是。”


    文哥儿与红棠欢喜不已:“多谢公子。”


    申时,翰林到了散职的时辰。


    祁北南也差不多忙完了手上的事,同在一殿的状元郎认真的办了一日公,榜眼郎也“忙里偷闲”了大半日。


    祁北南松动了一下身子,预备要走人。


    任珩凑上前来:“祁大人闻闻,我这身香如何?”


    祁北南动了动鼻子,还真嗅到了一股龙脑香的气味,不知这人甚么时候竟还抽出了功夫用了香,他偏头瞧向任珩:“任大人这是预备去相亲?”


    “哪里的话,只是吃酒席。虽都是些粗鲁老爷们儿,可便是此般,也得以最完美的姿容前去。”


    任珩一摆衣袖:“新科进士,就得如此风雅。”


    站起身亦准备走的林青煜见此轻摇了摇头,眸子中已有了种见惯不怪的静感,显然是祁北南不在的这些日子,已经饱受了任珩的“折磨。”


    他与两人点头致意,随后大步先溜了。


    “状元郎半点风雅不懂,一脑袋扎进卷宗里便难见他抬起来一回,若不是见过他说话,只怕教人以为他是哑巴。”


    任珩叭叭了人一句,拦住祁北南道:“祁大人快说说我这香可好?”


    祁北南回过神来:“香不错,只是任大人预备穿官服去赴宴。”


    “那怎像话!”


    “如此这香在官服上,岂非是浪费?”


    任珩道:“我只是先用来教祁大人闻闻看,若好我再用,若不好,我弃了用旁的去。”


    “严谨。”


    祁北南不得不道上一句。


    “这龙脑香虽好,不过味道烈了些,任大人姿态潇洒,鄙人拙见可用幽兰竹香,倒是出尘。”


    任珩眼前一亮:“不想祁大人竟是行家呀!”


    祁北南笑了笑,往官署外头走去,任珩也连忙跟了去。


    偏殿内还有个脑袋见着三人都走了,方才探出头来。


    他虽未嗅着龙脑香的气味,但一副嗅见了颇为嫌的模样扇了扇鼻子前的空气,低低骂了一句:“这样的人,如何也配进翰林里来。还一甲,真当是德不配位。”


    说骂的这人便是早时殷勤要与祁北南倒茶吃的卢筝,也是今年的新科进士,不过在二甲上。


    与姜汤源一般,在翰林里头做庶吉士。


    只是姜汤源分去了另一殿上,他分在了此处。


    他多瞧不贯任珩,见着祁北南今日来,不与他亲近,倒是与那任珩也说谈得来,心头连带着对祁北南也没好眼色了,觉着他是与人同流合污的人。


    “卢筝,你还没走呐。”


    正当他嫌恶之际,一道声音从侧窗前传过来,他偏头见着是李学士,心中一慌,旋即镇定下来,连忙起身与之行了个礼。


    “学生初进翰林,深觉同僚个个出色,心中惭愧不已。想着笨鸟先飞,便留下来多下点微末功夫,也求不要与同僚相差太远才好,故此还不曾走。”


    李学士闻言扫了他一眼,默了默,才道:“你有这心是好事,只也别学太迟,误了明日上朝。”


    卢筝欢喜的应了一声:“是。”


    李学士又往殿里瞧了瞧。


    卢筝见着是往祁北南那三人的方向看的,心中愤愤,又道:“李学士可是寻任大人和祁大人有事?只他们已走多时了,有甚么事学生可代为转达。”


    李学士又觑了卢筝一眼,道:“无事。”


    言罢,与他客套了一句便也去了。


    卢筝见着李学士走远,心中乐开了怀。


    只以为自己给上司留得了个刻苦用功的好印象,连消带打的又教任珩与祁北南在上司心中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这卢筝是谁挑选进来的庶吉士?”


    李学士出去时,与他要好的学士言。


    “不曾听闻呐,许就是吏部那头安排的。怎了?”


    “感觉才能是弱了些,同批次进来的进士早早的都办完了手头上的公务离开了,独只他还留官署里头卖力。”


    李学士凝着眉头道:“如今翰林清闲尚且如此,往后忙碌起来他能办几件事。”


    同行的学士道:“许也是为给上司留个好印象罢了,初来肯多下些功夫也不是坏事。”


    李学士却又想起他方才说的话,甚么谁谁已走多时,顿时更觉得不对味了,摇头道:“他这心思倒是多,才能要是也能似心思一般多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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