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
屋里剩下宣宁和周子遇两个人。
宣宁望着门的方向, 迟迟没有动?作。
眼?泪早在刚才那一番对舒淑兰的指责中流干了,此刻站在原地,像离弦而去, 却在半途中失了目标的箭, 找不到方向, 蓄了满身的力也没处使, 就那么悬在半空中, 歪歪扭扭要?落下?去。
是旁边的周子遇伸手接住了她。
“回去吧。”
他说话的时候, 仍然没有松开手, 似乎打算就一直这么牵着她。
宣宁没说话, 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却也没反对。
周子遇没有立刻带她出去, 而是先给司机老韩发?了个信息。
外面已经有闻风而动?的狗仔蹲守,他们不能走普通的工作通道离开, 他们需要?恒晖百货的工作人员特别安排。
所?幸今天为了他们这场首映礼, 商场已将安保措施提到最?高等?级,随时应对突发?情况, 因此,很快就给他们安排了一条最?隐蔽的路进入地下?停车场。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 周子遇走在前面, 牵着身后的宣宁,带着她从电梯间出来。
按照周子遇的吩咐,车已经停在最?近的位置, 两人一出来, 便直接上车离开。
一直呆在室内,直到车驶出地下?停车场, 看见外面已经阴沉下?来的天气,才感觉到一会儿,大概要?下?雨了。
这便是S市的夏天,天气说变就变,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课便乌云密布。
“去我那里好不好?”周子遇轻声问。
他那空间更大,隐蔽性也好,还有住家阿姨照顾。
“我想回家。”宣宁没有看到,只是扭头望着窗外。
“好,送你回家。”周子遇没有坚持,只顺着她的意思。他知道这时候的她不需要?讲道理。
沉默重新?在车内蔓延。
好半晌,宣宁忽然开口:“你不担心白熠吗?”
“我当然担心他。”
二?十多年的情分,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他了解白熠,知道那是个心性还未完全成熟的大男孩,受过?的挫折太少,这样?的事对他来说一定是极大的打击。
宣宁冷冷地看过?来,目光带着讥诮和嘲讽,好像又把浑身的刺都竖了起?来。
“那你怎么不去看他?”
周子遇探手,想重新?握住她的指尖,可刚触碰到,她便像蜗牛似的缩了回去。
他悄然叹了口气,低声道:“他有其他人关心,不会出事。”
宣宁忽然说不出话。
半空中的乌云似乎又厚了一层,却没有打雷,一阵一阵的风呼啸而过?,将路边的行人刮得?有些狼狈-
外环高速路上,帕拉梅拉开得?飞快。
舒淑兰开着自己?的那辆Macan紧追其后。
本是碰巧,今天为了见宣宁,她没有用司机,而是亲自开车出的门,方才追着白熠出来,见他开车离开,便想也没想,直接驱车赶上。
可是,她这些年来习惯了坐别人开的车,一年到头自己?开车的次数屈指可数,车技自然比不上习惯自己?开车的白熠。
这一路横冲直撞,穿梭在车流之中,好几次强行变道超车,差点发?生剐蹭,引来他人愤怒的鸣笛。
她平日极其注重个人形象,哪怕已经隐退多年,也一直拿公众人物的身份要?求自己?,永远展现最?完美的一面,不许有一点私德亏损,但现在,她心里只想着要?跟紧白熠,别的什么也顾不上。
离城区中心越来越远,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直到下?了绕城高速,来到海边。
那是一段沿海的度假区,北边是旅游胜地,有人众多,南面则是住宅区,除了用来做民宿和短租的高层住宅外,便是大片大片的别墅,人烟稀少。
白熠的车最?终在海滩边停下?。
在海边开阔的视野里,天空中密布的乌云显得?沉重极了,一团一团积着要?往下?压。
咸湿的海风比平日更大,仿佛能把人刮倒,阵阵浪涛声里,他拉开车门,一个人踩过?沙滩,在礁石边坐下?。
他穿的是今日为了首映礼而特意准备的衬衫西裤,此刻沾了沙砾,又被礁石上的棱角刮出一道道痕,凌乱又狼狈。
风雨将至,周遭没有其他游人,舒淑兰在路边刹停,推开门便顶风跑去。
细细的高跟踩在湿软的沙滩上,一不小心就陷在里面,她顾不上形象,干脆脱了鞋,赤足奔去。
这里是公共沙滩,平日疏于维护,除了细沙,还有许多尖锐的石块,她跑得?疾,脚底被石块划得?生疼,甚至划破了皮,流出滴滴鲜血,也毫不在意。
潮水涨涨退退,漫过?她的脚踝,抹去了带血的脚印,浸泡了她的伤口。
“阿熠!”她满眼?焦急,跑得?跌跌撞撞,呼声淹没在狂风之中。
“你别靠近我!”礁石边,白熠看着越来越近的舒淑兰,忍无可忍地吼出来,“别过?来!”
狂风中,已有豆大的雨点砸下?来。
舒淑兰见他双眼?通红,神?情扭曲,不敢再上前,只得?原地停下?脚步。
狂风不减,暴雨如注。
她站不稳,身子顺着风吹拂的方向倒下?,扑在沙石之中,尖锐的石子刺入皮肉之间,手肘、膝盖乃至小腿都受了伤。
白熠垂在湿润沙子之间的手猛然攥紧。
夏日的雨来得?又急又猛,短短的时间,那本不算密的雨点便像是直接从空中倾倒下?来的一般,噼里啪啦,密不透风地笼罩下?来。
舒淑兰忍着痛,勉强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方才一路跑来,脚底也受了伤,才刚站起?些,浑身的重量便压在脚底的伤口上,又一阵痛猝不及防地袭来。
到底不是当年从舞台上意外坠落,也能坚持着爬起?来把歌唱完的年纪了,这些年,她虽保养得?极好,也一直坚持运动?,保持充沛的体力,可忍痛的能力,却大不如前。
脚下?又是一软,她没能站起?来,又一次倒在沙滩上。
不远处的白熠看不下?去,干脆移开视线,将脸埋在臂弯中。
雨水砸在身上,耳边尽是涛声与风声,根本听不见其他,可心里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僵持片刻,他终是无法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猛地站起?来,从雨幕中穿过?,来到舒淑兰的面前。
“阿熠,”她看到近在眼?前的双脚,停下?动?作,慢慢抬起?头,透过?雨幕,看着模糊不清的人,“下?雨了,跟妈妈回去吧!”
白熠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弯下?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却始终不与她对视。
舒淑兰连忙借他的力气站起?来,一瘸一拐地随着他往回走。
风雨中,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临近晚高峰,路上的车辆和行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加。
大雨如注,砸在金属的车身上,清脆密集,连绵不断,打破了车内的宁静。
宣宁看着外面的行人双手抱头,从大雨里匆匆跑过?,直到寻到一处屋檐暂时避雨,才慢慢移开视线。
“周子遇,你没有话要?问我吗?来得?这么巧,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没有,”周子遇摇头,“我到今天下?午,才猜到你和舒淑兰之间的关系。”
“那你过?来是要?做什么?”宣宁有本能的防备,尽管刚才在后台,周子遇是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挡了舒淑兰的威胁,可她还是忍不住怀疑他的目的。
周子遇察觉到她的怀疑,心中也有一丝不快,但仍是耐心解释:“我怕你做傻事,怕你伤害到自己?,也怕你被别人欺负。”
宣宁的性格是那么别扭,在人前有多乖巧听话,在人后就有多乖张拧巴。
她很漂亮,知道许多人爱她的美丽,却也预设他们只爱她的美丽,除此之外,她好像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就像他那么明确地说过?“喜欢”,又一次次用行动?证明,她却还是保留着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也是这么说的,”宣宁扭头呆呆看着他,好半晌忽然道,“她说何必这么委屈自己?。”
“可我知道那是假的,周子遇,你呢,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总是要?反复确认。
“真的,一直都是真的。”
周子遇毫不犹豫地回答,再不管她会不会抗拒,直接伸手搂住她。
两人虽坐在同一排,靠得?很近,但还系着安全带,拥抱的姿势有些不适。他也不愿放手,努力凑过?去些,让她能少些束缚的感觉。
宣宁顿了下?,随即忽然紧紧抱着他的腰,将脸埋进他的胸膛。
“爸爸是自杀离开的。”
她说话的时候带着浓重的鼻音,闷闷的,听得?人心尖发?软。
“喝了酒,服了过?量安眠药和抗抑郁药物,在医院里抢救了两天,最?后没有醒过?来。”
“嗯。”周子遇低低地应一声,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拍着,与耳边的雨声交织,有种令人安心的感觉。
“可能要?爱我真的太累了,他实在坚持不住了。”她的眼?睛眨了下?,已经干涸的眼?里再次蓄满泪水,沿着眼?眶的边缘落下?,洇入他胸口的衣服。
这次,周子遇没再应声,只是抱着她的胳膊收得?更紧。
这一路上,她断断续续地说话,东一句,西一句,仿佛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多是童年旧事,没什么逻辑,却像是在拼图的海洋里又拼上几片。
靠近江心的时候,一直默默听着的周子遇再次问:“去我那里好不好?宣宁,我来照顾你。”
大约是说累了,宣宁此刻脑袋昏昏沉沉,没再拒绝。
其实在这个世界上,她没有家,那套小公寓,也不过?是暂时租的一个住处罢了,回哪儿去,并没什么不同-
白熠开着自己?的车,把舒淑兰带回了家。
他们近两年住的那套别墅在郊外,附近路况良好,几乎不会受晚高峰的影响,他又开得?快,因此,不过?二?十多分钟就到了。
阿姨看外面下?雨,特意等?在门口,一开门,见两人满身是水,甚至还带着伤的样?子,吓了一跳。
“夫人!”她上前想搀,又怕碰到舒淑兰的伤口,犹豫一下?,赶紧回身去取了两块毛巾过?来,给他们两个披上,“怎么弄得?这样?狼狈!”
舒淑兰接过?毛巾,道了声谢,接过?毛巾,却没给自己?披上,而是转头想盖在白熠的身上。
“阿熠,你——”
白熠猛地后退一步,避开她的动?作,更不看她的眼?睛:“阿姨,麻烦请刘医生来一趟。”
说完,他接过?另一块毛巾,头也不回地上楼,进了自己?的房间,不顾她在后面喊他赶快冲澡的叮嘱,随意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便又匆匆出去了。
这个家,他一点也不想多呆,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许多事,还没当面弄清楚。
撕打
周子遇提前让阿姨放了泡澡水。
阿姨心细, 多问了?一句,等他们到家的时候,不但水已放了?大半, 连家居服和女孩要用的卸妆、洁面和护肤, 都已备齐了?一套。
等?宣宁洗完澡, 换上?家居服出来时, 房间也已经准备好了。
“手机拿来。”昏暗的灯光下, 周子遇指指已经帮她放到床头的包。
宣宁这会儿正觉浑身的紧绷被热水冲开, 整个?人昏昏沉沉, 没什么力气, 听他的话,便乖乖把手机拿出来。
短短两三?个?小时, 手机里已积压了?无数电话、消息,周子遇直接拿过?, 帮她按下关机后, 搁在床头。
“先睡一会儿吧。”他压低声音说,替她掀开被子。
虽是夏季, 但别墅里恒温恒湿,与外面仿佛两个?世界,一点也不觉得闷热。
宣宁没说话, 乖乖躺下, 困得眼皮都快耷拉下来。
“阿姨刚才在房间里点了?助眠的香氛,让你?睡得好一些。”周子遇站在床边,弯腰替她盖好薄被, “外面的事情先不用管, 等?醒来再说。”
宣宁点头,在他温柔地俯身亲吻她的额头时, 阖上?双眼,很?快坠入梦乡。
像开闸的洪水,一直克制着,隐藏着的回忆和感情,在梦境里奔涌而出。一个?个?光怪陆离的场景铺面而来,将她包围。
今日说出来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出来,终于不用再伪装了?……-
二楼的书房里,周子遇将会客区的椅子挪到靠近楼梯的地方坐下。
给宣宁准备的卧室在三?楼,紧邻着他的主卧,卧室的门便正对着楼梯间,从他的位置一抬头,便能看到那扇门。
阿姨从楼下上?来,问要不要咖啡和点心,他只摇头,要了?杯冰水,便自拿了?手机和平板开始工作。
原定的东南亚之行去不成了?,算算时间,现在恰是原定航班落地的时候,手机和邮箱早塞满了?,他得尽快安排好。
这一看,便是大半个?小时。
期间,他临时指派了?另外两位信得过?的高层替自己去一趟东南亚,又召了?他们和助理开了?个?简短的视频会议,交代清楚注意事项,最后,吩咐助理和东南亚那边沟通好。
等?这些做完,已过?了?七点。
天已完全黑了?,瓢泼大雨已停了?大半,只剩下淅淅沥沥的小雨,周子遇放下手机,抬头看一眼楼上?仍旧关着的房门,刚起身要下楼,墙上?的智能面板便亮了?。
阿姨的声音传来:“白家小少爷来了?,这会儿正往大门来呢。”
“知道?了?,请他到二楼坐吧。”
周子遇说着,肃了?脸色,将手边的东西收拾好。
该来的总会来,他做了?亏心事,就要有直面后果的勇气。
椅子刚刚搬回原处,楼梯上?便传来脚步声。
他站直身子,回过?身去,便正对上?白熠复杂的目光。
人就站在二楼楼梯的最后一级,脚步已停了?,再不前进,苍白的嘴唇张了?张,一个?“哥”字到了?嘴边,却?说不出来。
曾经亲如兄弟的两个?人,此?刻便被这一段距离生生隔开。
“来了?。”先开口?的是周子遇。
他冲白熠点头,指指会客区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什么时候开始的,你?和她。”白熠最终也没能叫出那一声“哥”,耐着性子坐下后,便直接问出来。
周子遇原本有满腹的话想说,可面对他的问,却?忽然不知从何说起。
是什么时候呢?
是那天在 C 市的酒店里,见到她被那姓刘的欺负的时候,还是在除夕夜,看到站在雪地里的她,抬手向他砸来雪球的时候?
又或者是更早,早在看到她试镜时候,一个?看起来文文弱弱的小姑娘,一到镜头前,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充满表现力,早在那一刻,他就已经动心了??
“抱歉,我也不知道?。”
他没有急着解释,就这么镇静地回答,反而让白熠的心更沉,因为,那代表感情早在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就已萌发,而今的他,早已抵挡不住那自然生长的情丝。
周子遇为人正派,这么多年没有变过?。两人从幼年相?识,即便今日遭到背叛,白熠也毫不怀疑这一点。能让他连过?去一直坚持的原则都不顾的感情,白熠几乎不敢想。
“看来已经很?久了?。”他觉得喉间干燥极了?,“上?次的直播事件,没有我,你?也会帮她,是吗?”
“是。”
“那天她的毕业典礼,你?出现在那儿,也不是巧合,是吗?”
“是。”
白熠的拳头逐渐攥紧。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隐忍着继续问:“那姓刘的呢?是不是那时也已经——”
后面的话,他几乎要说不出来。
周子遇在他的逼视中毫不退缩中答得干脆。
“是。”
简短的一个?字,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白熠再也忍不下去,冲着他的面门,一拳打了?过?去。
“你?太?过?分了?!”
他双手揪住周子遇的衣领,将人从沙发里揪出来,用力摇晃。
“我一直把你?当亲哥哥一样?,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我最信的就是你?和季阿姨,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是我做错了?,对不起。”周子遇被他刚才那一拳打得脸颊一阵肿胀,却?没有还手,“你?心里有恨,我认了?,阿熠,你?打吧。”
白熠的动作停了?停,心里的恨越发汹涌:“你?以为我不敢吗!”
他说着,又一拳上?去。
接着,便像是被按下了?开关,一拳接着一拳砸过?去,砸得人倒在地上?。
周子遇说到做到,被他打得挂了?彩,鼻青脸肿,血迹斑斑,也没有还手。
直到白熠这一阵发泄过?去,手上?揪扯捶打的动作也缓了?,他才开始动。
“打完了??”他握住白熠已经不用力的拳头,核心爆发,一下把人掀过?去,自己掌握主动权,“打完了?,我也要说一句,阿熠,你?和她不适合。”
白熠没料他挨完打,就直接反刺自己,立刻暴怒:“你?凭什么这么说!”
说着,他想抽手,再次打过?去。
这一次,周子遇没有任他摆布,而是直接还手了?。
两人撕打在一起,在屋子里闹出不小的动静。
“你?了?解她吗?阿熠,你?直到真正的她是什么样?子吗?”扭打间,周子遇艰难地说话。
“我……”白熠恍惚一瞬,想起在影厅里看到的陌生的宣宁,忽然不确定,可他不愿承认,“我不了?解,难道?你?就了?解吗!”
“我了?解!”
周子遇大喝一声,将他的动作喝止。
两人僵持着,气喘吁吁,似乎谁也不肯让步。
楼下的阿姨已经听到上?面的动静,急匆匆赶来,一看掐在一起的两人,“哎呀”一声。
“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呀,快快,都起来!”她一边念叨,一边想上?去把两人搀起来。
可白熠不愿松手,只顾扯着周子遇的衣领质问:“我不相?信,你?怎么可能比我了?解!”
“白少爷,先放手,别冲动呀!”
眼看两人又要打起来,阿姨想扯开他的手指,奈何力气实在敌不过?。
就在这时,楼梯上?方传来一道?声音。
“他说得没错。”
不知何时,宣宁已醒了?,从楼上?的房间下来,最近敞开式的书房。
“我不知道?周子遇到底了?解我多少,”她来到两人面前站定,目光落在他们都不同程度挂了?彩的脸上?,“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白熠,他一定比你?更了?解我,因为,你?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我。”
她就这么站着,冷淡地看着白熠,完全没有要弯腰搀扶谁的意思。
白熠抬头,看着她这般陌生的样?子,攥着周子遇衣领的手慢慢松开。
周子遇得了?自由,便站起身,整了?整衣衫,然后弯腰把白熠从地上?拉起来。
三?人在沙发上?坐下,暗中纠缠的复杂关系,终于在这一刻,被他们从阴暗中拽出,摊开在刺目的阳光下。
“我花了?很?长时间调查你?,”宣宁很?平静地说,“大概有半年多吧,搜集了?各种与你?有关的花边新闻,了?解你?的过?去,还用了?一些非常手段,把你?的过?去也查了?遍,所?以,从你?在酒吧遇见我开始,一切就是有预谋的。”
白熠看了?一眼周子遇,忽然想起当初,他曾经几次三?番地怀疑宣宁目的不纯。
当时的他总不相?信。他就是这样?的性子,看起来洒脱,实际上?也固执,别人越是不看好,他越想尝试。
“我早就知道?沈烟的存在。单纯天真的小白花——那是你?喜欢的类型,所?以过?去的这段日子,我一直在扮演这样?的角色。”说到这儿,宣宁忽然笑了?下,“我是表演系科班出身,这是我的专业啊。”
不过?,现在她发现,就算是她曾经用心观察过?的沈烟,都已经变了?。
好像每个?人,自己本来的样?子并不重要。
白熠不甘心道?:“但我没有把你?当做她。”
除了?最初因为那一分不明显的相?似,而被吸引目光,他后来并未将她同沈烟放在一起比较。
“我知道?。如果完全是个?替代品,你?根本不可能会真的爱上?我吧。”她说着,抬起眼,毫无感情的眼眸就这么冷冷地望过?去。
“你?看,这才是真正的我。”
没有真情实感,都是处心积虑,为了?让他沦陷,甚至可以抛却?部分自尊,有意地扮演别人。
白熠心里又苦又冷,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只是因为嫉妒吗?”
宣宁沉默了?片刻,轻声说:“嫉妒不够吗?”
她用一种平静到让人心底发慌的眼神看着他:“你?早就见过?我的,不是吗?”
白熠呆住了?。
“十五年前,在你?家门外,那座小山的半山道?上?,你?忘了?吗?”
他没有回答,也许是不敢。宣宁便继续说:“那时候,我父亲刚刚去世,我请姑姑帮我打听了?你?们的住处,然后一个?人买了?车票去找她。”
“在那之前,我总还抱着希望,我想,从前她不要我,是因为有爸爸还能照顾我,可是爸爸已经不在了?,也许她会收留我。可是,等?我到了?,在那儿站了?好几个?小时,终于等?到能见到她时候,她却?连让我说出爸爸死讯的机会都没给,开口?便让我不要打扰她的生活——最好一辈子都别出现。”
她喝了?口?茶几上?的冰水,等?那股冰凉的感觉从胃里蔓延,又继续说:“那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她对别的孩子那么温柔体贴的样?子——从前都只是在电视里看见。你?不知道?我有多嫉妒。如果她只是个?籍籍无名的普通人,也许我不会这么难过?。可她偏偏是光芒万丈的巨星,时不时就会出现在新闻里,让我一次次看到你?们‘一家人’有多么和睦。有那么多人爱她,他们都以为她完美无缺,却?不知道?她其?实是这么无情又自私的人。”
“白熠,你?童年每一天的快乐和幸福,都令我嫉妒。你?大概忘了?吧,那天,你?说我是怪小孩,你?说我这辈子都没人爱,这句话,我记了?这么多年,可是你?看,你?还不是说了?爱我?”
一字一句,说得颤抖,听得白熠低下头,几乎不敢直视她控诉的眼睛。
他感到嘴唇和喉咙都干燥极了?,好半晌,才艰难地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脑海里渐渐出现很?多年前的画面。
当年那个?瘦弱的小女孩到底长什么样?子,他早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孩子不要命似的蛮劲,和像小兽似的眼神。
那时候,舒淑兰和他父亲结婚才不到三?年,他还沉浸在有了?妈妈的快乐中。
其?实那个?小女孩的出现,并非完全没有让他起疑。
可是,舒淑兰告诉他,那只是个?她曾经资助过?的贫困女孩,因为贪图金钱,想要认她做母亲。
她说:“阿熠,你?想让别人也当妈妈的孩子吗?”
那时,才十一岁的他,对许多事已有了?自己的看法。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女孩的来历也许没那么简单。
但内里的幼稚尚未脱去,好不容易有了?妈妈,他一点也不想和别人分享。
那一丝丝的怀疑,被余下的百分之九十九的对失去的恐惧压倒。
他将这件事深深埋在心底,没有对其?他人透露过?半个?字,包括父亲。久而久之,甚至真的完全遗忘了?。
“对不起。”他重复一遍,只觉一切好像在冥冥之中,早就注定了?。
身上?的伤隐隐疼痛,却?像提神剂一般,让他还吊着神。
想问的已经问清楚,他失魂落魄地起身,不看那两个?人,径直下楼,连阿姨对他说了?句什么也听不到,就这么直愣愣地换了?鞋,开门离去。
尖锐
屋外?还在?下雨, 零零星星,让别墅周围的景观灯都透出些凄楚的光。
周子?遇从窗边朝外?看,见到白熠不甚稳当的身影和虚浮的脚步。
刚才与之针锋相对的气势早已消失殆尽, 他看了片刻, 转头?对阿姨说:“麻烦请老韩在?后面跟着看看, 再给白家去个电话吧。”
阿姨才拿了医药箱来, 闻言又匆匆下去。
到底是白家的小少爷, 过去常来?常往, 谁也不愿闹得太难看。
二楼剩下宣宁和周子?遇两个人。
宣宁打开医药箱, 找出碘伏和创可贴。
周子?遇见状, 自觉地坐下,微微倾身, 让她为?自己?上药。
英俊成熟的脸,平日总是收拾得一丝不乱, 如今左边的眼眶有些发青, 下巴上有一寸长?的划痕,鼻子?也被砸到, 有血迹流淌,唇角也磕破了,留下个黄豆大的伤口, 不大, 却糊了血肉,像被生?生?蹭掉了一块,看着就?疼。
宣宁拿着蘸了碘伏的棉签, 对着他受伤的脸庞顿了片刻, 才慢慢点上他嘴角的伤口。
“疼吗?”
棉签碰到伤口的那一下,周子?遇皱了下眉, 开口却说:“不疼。”
宣宁笑了下,处理好他脸颊上的伤口,又拉过他的胳膊。
右臂内侧,被落在?地上的书本边角硌出来?一个口子?。
“值吗?”她低着头?,仔细地将深色的碘伏一点点沾上去,“为?了我这样的人,和从小就?相识的朋友结怨,值吗?”
周子?遇没有回答,只问:“你这样的人……宣宁,你是什么样的人?”
“你刚才不是说自己?了解我吗?”宣宁笑了下,继续道,“我歇斯底里,内心阴暗,是个没人爱的可怜虫,可是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到最后,总是自取其辱。”
很?多年前,黎漪就?是这么说的。
周子?遇用?另一只自由的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面容,问:“你看网上的评论了?”
“是啊。”
其实她没睡太久,虽然房间里的窗帘遮光性极好,氛围宛如黑夜,但只过了半个多小时,她就?醒了。
开门之前,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打开手机,翻到了各个平台上的评论。
自然有许多指责舒淑兰表里不一,抛弃亲生?女儿,自己?和新的家人和谐幸福生?活的。但毕竟是长?红二十年的天后巨星,多年来?观众缘极佳,短短几个小时,就?有大批曾经或现在?的歌迷站出来?,口口声声说着不相信。
“一个刚出道的小演员,这就?开始碰瓷天后了?”
“这是登月级碰瓷了吧。”
“不是,她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
更有一些博主?直接把下午流出来?的直播视频进行逐帧分析,以此为?凭据,“解读”宣宁的为?人。
“【图片】表情这么歇斯底里,是不是有精神问题?”
“家事就?回家里去吵,闹到网上,谈钱没谈拢吧!”
“是在?装可怜博关?注吧?童年爱缺失的人都这样。”
“是新的炒作方式?为?了宣传电影也太拼了!”
她扯了下嘴角,按下他的手,转过头?把医药箱收好,轻声说:“他们说的也没错。”
周子?遇看着她的动作,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也觉得没错。”
她握着医药箱把手的指尖悄然收紧。
“周子?遇,这样的我,你还会喜欢吗?”没等他回答,她又先说了出来?,“应该不会了吧。”
周子?遇叹了口气。
“我也觉得应该不会了。”他身子?后倾,靠回到沙发里,声音里充满无奈和无力。
“宣宁,我明白你想要让舒淑兰身败名裂,让她享受和经营了近二十年的良好形象彻底毁灭,从此背上骂名,让她一直珍视并引以为?傲的家庭从此不得安宁,可是,你选择的方式,总是将自己?摆在?那么卑微的位置里。”
她恨舒淑兰的美满,于是那么容易就?把自己?牺牲掉;她恨白熠的美满,想要证明他当年那句孩童之语是错的,明明不喜欢他,偏要为?他改变自己?,让自己?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好让他爱上自己?,来?证明他是错的。
“你想要得到别人的爱,可是连你自己?都不够爱自己?,怎么让别人爱你呢?”
他说得这么直白,直白到宣宁想要羞愧都仿佛来?不及。
其实,相比于所谓的“喜欢”和“爱”,她更习惯于这样的尖锐。
这么多年,她从幼年时的张牙舞爪、睚眦必报,一点点被磨成了进入大学时的安静乖巧。
“是啊,我不爱自己?,凭什么相信会有别人爱真正的我。”她转头?看他,好像觉得意料之中,但心底却藏着失望和害怕,“所以,你后悔了吗?”
周子?遇抬手盖在?自己?的眼睛上,挡住头?顶的柔和灯光。
抬起的恰好是带伤的那只手,深色的碘伏盖住鲜红的血肉,在?光线下格外?明显。
“没有。”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连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困惑。
他从小在?美满幸福的家庭中成长?,接受的是精英教育,固然见过许多残缺的人格和残缺的家庭,同情之余,他更多的认为?,可怜与可恨从来?都分不开。
固有的价值观下,他从来?都更欣赏独立、自信,拥有完整自我和自尊的女孩。
而宣宁不是这样的女孩,事到如今,他本该对她渐渐失去兴趣的,可是刚才,他一个人坐在?这里的时候,脑袋里想起了许多,闪过无数个念头?,就?是没有要放弃的念头?。
或许,从一开始就?已经失控。
一开始,她就?不是会让他动心的人。
“宣宁,我还是爱你。所以,我不希望你这样。”-
白熠是被白礼璋带回去的。
白礼璋找到他的时候,他已被雨淋得浑身湿透,整个人魂不守舍,站在?路边呆呆地看着马路上往来?的车辆。
他脸上身上还有伤,嘴角泛着青,脸上被雨水冲过,没有血痕,白色的上衣却染了几点,在?胸口晕开。
周围有人拿出手机拍他,他也仿佛看不见似的,只顾发呆。
白礼璋难得什么都没说,冲后面一直跟着他的老韩道谢后,便把人带了回去。
他算是个严父,对这个独子?,素来?有些看不上眼,但这一次,却罕见地没法?出言训斥。
今天发生?的事,就?算是他自己?,也难以接受。
父子?两个,坐在?同一辆车里,各自靠在?一边,心情复杂。
回家的时候,舒淑兰直接迎了出来?,看到白熠狼狈的样子?,心中一惊,忙想过来?扶。
可那父子?两个,一个伸手挡着,一个干脆退了两步,都是一副不想让她靠近的样子?。
“麻烦请医生?来?一趟,”白礼璋避开她的视线,对旁边的阿姨说,“阿熠好像发烧了。”
说完,自己?把儿子?带回房间,给他拿衣服、毛巾,给他铺床。
等医生?来?了,又亲自守着,直到看着白熠处理好伤口,吃过退烧药和感冒药睡下了,才从房间里出来?。
说来?惭愧,他这个父亲,这么多年来?,很?少亲自照顾儿子?,大多数时候,都是妻子?和佣人在?代劳。
“阿熠……他怎么样了?”台阶下,舒淑兰有些小心地问。
白礼璋停下脚步,低头?看自己?的妻子?,目光在?她胳膊上的伤处停留了片刻。
“我只是想关?心他而已。”舒淑兰没等来?回答,又说。
白礼璋闭了闭眼,压抑道:“淑兰,我现在?有些不太敢相信你的关?心。”
夫妻两个,恩爱和睦这么多年,感情第一次出现这么大的裂缝。
“我照顾阿熠这么多年,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待,这些,你难道能否认吗?”舒淑兰眼底闪过受伤,“我就?算再铁石心肠,也不会一点感情也没有吧。”
白礼璋摇头?,手搭在?栏杆上,微微用?力:“我不知道,淑兰,你告诉我,今天那个女孩说的,都是真的吗?她真的是你的亲生?女儿吗?”
他心里其实已经料到答案,但还是想听她亲口说出来?。
“是,她是我的女儿。”舒淑兰沉默一瞬后,承认了,“是我在?认识你之前生?的女儿。”
白礼璋从台阶上一级一级走下来?:“她父亲是谁?是不是他对你不好?他们是不是找过你的麻烦,所以你不敢告诉我?”
说到底,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真心爱着的妻子?,真的是个无情到会抛弃自己?亲生?孩子?这么多年的人。
舒淑兰别开脸,直接拒绝了他替她想的借口:“没有。他对我说不上好与不好,当初是因为?性格不合而分开的,他十五年前已经死了,在?那之前和之后,都没找过我的麻烦。”
“那你……”白礼璋只觉失望,“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要瞒我这么多年!”
舒淑兰眼眶已红了,抬头?看他,轻声说:“可你当初说过,不在?乎,也不会过问我的过去。”
“我是说过,我不在?乎你过去如何,可那是个人,是个孩子?啊,淑兰,我也是为?人父母的,如果你早点告诉我,难道我会不让你和那孩子?相认吗?”
“你不会,可是你母亲会!”舒淑兰亦有委屈,强自镇定地控诉,“当初,我和你在?一起,她反对了那么久,我苦心经营,才终于等到她点头?,如果让她知道这些,我怎么还能嫁给你?”
白礼璋看着她,不住地摇头?。
他想说,当初,不管什么事,只要她愿意说出来?,都可以交给他来?解决,母亲那边,儿子?那边,其实不管他们认不认可,他都已认定了她。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为?了嫁给我,你连自己?的孩子?都可以不要。”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我现在?没法?不怀疑,你嫁给我的原因,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我姓白。”
舒淑兰一惊,上前两步想要解释,白礼璋却从旁走开,半点不给她机会。
“淑兰,我想我们需要各自静一段时间,来?重新思考一下我们的婚姻。”-
宣宁一个人在?房间里坐了很?久。
周子?遇的话,在?她耳边萦绕不散,扰得她心思纷乱。
她想起很?久以前的那个晚上,黎漪问要不要跟她一起离开这里,跟她去欧洲,从此过另一种?生?活。
她拒绝了。
亲手掐灭了人生?的另一个可能。
现在?呢?
不管当初是出于什么原因,不甘心也好,害怕也罢,现在?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有什么后果,她早就?一清二楚,难道要半途而废吗?
当然不。
桌上的手机又震了一下,从开机后到现在?,便没怎么停歇过。
她伸手拿起来?,点进备忘录,把早就?准备好的道歉信一条一条发送给每一个关?心她,却在?今天受到震撼和影响的人。
接着,打开社交平台,打下简短的一句话,暂时回应发酵了一晚上的流言。
“宣宁V:我会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但求一个公开道歉@舒淑兰。”
视频
这边的消息刚刚发出, 不到?二?十分钟,便又掀起波澜。
有人发出了舒淑兰下午一个人倒在沙滩上,胳膊和腿上都?被磨破的照片, 质疑宣宁的真?实目的, 指责她是否想靠舆论把人逼入绝路。
还有人找到?了白熠夜晚失魂落魄在街头发呆, 最后被白礼璋带走的视频, 更有人拿出舒淑兰的那首经典名曲《浓情》, 用醒目的红色标记出作曲那一栏的“无名”两个字。
“舒淑兰早就说过这是一位流浪音乐家?的作品, 当初花十欧元买到?版权, 是对方要求不能署名, 宣宁凭什么说这是她父亲送给她母亲的歌曲?”
“是啊,她?有证据吗!让她?爸出来说啊!”
“她?都?说是孤儿?了, 她?爸肯定早就没?了吧。”
“死无对证是吧,造谣就是这?么来的。”
“是来讹钱的吧, 这?首歌这?么火, 这?些年赚了不少钱!”
宣宁看着?一条条充满恶意的揣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她?知道, 这?一定是舒淑兰的团队有意引导的结果。
舒淑兰没?办法否认她?们之间的母女关系,就只有把矛盾的焦点引到?这?首歌上。
黎北迁早年写过许多歌,但统统都?没?有发布, 除了唱给舒淑兰听, 便只在街头卖唱的时候唱过。那个年代不同?现在,智能手机尚未出现,几?乎没?人会给街头艺人录像留证。
舒淑兰一定觉得, 她?手里没?有证据证明那是黎北迁的作品。
只要有这?一点在手, 他们便能咬定她?在造谣诽谤。
其实舒淑兰和她?一样,手上握着?的各类商业合作、代言, 都?是双刃剑,顺时互利,逆时便是刺向自己的刀。只不过舒淑兰有成熟的团队,在圈内也有二?十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关系,有自信能通过各种手段,操纵舆论,洗白形象。
文希的电话也证实了她?的猜测。
“舒淑兰那边联系过来了,让我们别再纠缠旧事,不然,就要动用法律手段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重,还有些怀疑,“宣宁,你……有对策吗?”
虽然之前她?和宣宁的合作一直都?很愉快,但到?底只有不到?一年的时间,今天这?么突然得到?这?么一个“惊喜”,她?实在没?法一直心平气和。她?担心,如?果真?的被舒淑兰拿住,那么宣宁这?个商品,对她?和公司来说,就是个只亏不赚的商品,不能再要。
“文希姐,我手上还有一些东西,你可?以等我发出去之后再做决定。”
宣宁明白她?的顾虑,心中也感到?抱歉,但如?果提前和她?商量,她?一定会反对。
文希沉默着?,似乎在考虑她?的话,片刻后,说:“好?,我先等等。”
她?这?一等,便是说会暂时帮她?先安抚之前签下的几?个商务,以免他们在事情一出现的时候,就直接提解约。
“谢谢。”-
舒淑兰从白家?现居的那套别墅里搬了出来。
一番争吵过后,白礼璋便一个人回了房间,没?有理会她?。
夫妻十几?年,这?是两人第一次闹到?这?么僵。
当初白家?老太太反对的时候,都?没?有过半点要分开的迹象,而这?一次,在这?么多年后,她?终于已经熬到?老太太患上阿尔茨海默症,长期住在疗养院里了,却被那女孩背刺,出现了真?正的婚姻危机。
二?十多年苦心经营,才终于摆脱过去的平庸和劳碌,赢来今日?的生活。
她?不想今日?在白礼璋面前留下太过不体面的印象,便趁着?夜里,带着?才刚刚处理过的伤,简单收拾了衣物,提着?一只箱子,独自驱车,搬去了她?自己名下的一套公寓。
路上,工作室的人打来电话。
“兰姐,和青禾的文希联系过了,她?说他们现在也联系不上宣宁,没?法替我们传话,请我们自行联系。我怎么听着?,是不想管这?事的意思?”
舒淑兰开着?车载蓝牙,一边观察路况,一边问:“那他们有没?有联系其他博主发通稿——或者,上次帮她?解决问题的那家?公司呢,有没?有什么动作?”
比起宣宁,她?更在意的是周子遇,那孩子虽和白熠同?辈,只比他大两岁,却比他成熟太多。
“没?有,兰姐,我找了不少熟人打听,这?两家?都?没?有动作。”
“那就好?,说明他们手里确实没?有底牌。”舒淑兰暗自松了口气,“明天一早就发律师函吧。”
《浓情》,这?首歌是她?的作品,只要拿不出证据,别人就会觉得宣宁是在说谎,便是在白礼璋那儿?,也能赢回来几?分。
快到?的时候,又接到?了沈烟的电话。
她?满身疲惫,戴上蓝牙耳机,一边从后备箱里提行李,一边说话。
“小烟,这?么晚了,怎么打过来,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淑兰阿姨,我只是听到?消息,怕您出事,所以特?意打过去问一问。”
“难为你,记得关心我。”舒淑兰叹了口气,“我还好?,暂时从家?里搬出来了,现在正要上楼。”
“您搬出来了?”沈烟听起来有些诧异,“是和白叔叔吵架了吗?”
舒淑兰顿了一下,含糊道:“算是吧。”
“那……宣宁那边呢,您打算怎么处理呢?”
“我自有打算,”舒淑兰说完,按下电梯按钮,“好?孩子,谢谢你关心,我先上楼了,晚些再和你说。”
那头的沈烟挂断电话后,捏着?手机想了许久。
其实,她?刚才本想要提醒舒淑兰,宣宁和周子遇似乎有些牵扯,可?是,听到?舒淑兰说已经搬出来时,又犹豫了,最终只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过去,在上流社会这?个圈子里,舒淑兰算是她?的靠山。
很早的时候,她?也的确把舒淑兰当做可?以长久依靠的人,同?白熠在一起的时候,也动过将来就嫁给他的心思。
可?是,很快她?就看清了,在白家?,白礼璋是做主的那一个,而白熠,在舒淑兰的百般照顾下,始终是一副纨绔的样子。
舒淑兰在白家?能站稳,凭的是白礼璋的说一不二?,而白熠做不到?他父亲那样,对她?来说,舒淑兰才是依靠。
她?觉得不值,这?才趁自己还年轻,还有许多机会的时候,和白熠提了分手。
如?今,舒淑兰这?个依靠,也许真?的会倒了-
第二?天一早,舒淑兰的工作室向宣宁发送了律师函,要求她?停止对舒淑兰的攻击,否则,会以侵害名誉权进行起诉。
其实律师函中的用词十分模糊,并?未指明到?底是哪些言论,但在大多数人眼里,已经表明舒淑兰自信十足的态度。
“敢发律师函,说明舒淑兰不怕!”
“这?下没?话说了吧?造谣就该付出代价!”
“有本事直接去告啊,像舒淑兰这?样,根本懒得回应,直接上法律!”
短短几?个小时的时间,舆论发酵了好?几?轮,从昨晚的还有近一半的人在怀疑舒淑兰,转为绝大多数人都?将矛头指向宣宁。
宣宁等了半日?,没?等来舒淑兰的其他动作,这?才拿出一直存在手机里的一段视频。
视频拍摄于二?十五年前,用的是老式摄像机,画面一角有清晰的时间显示。尽管画质和音质都?十分模糊,但仍能大致辨别。
看起来是某个纪念日?的场合,在一间不算明亮的屋子里,沙发后面的墙上有特?意布置的手绘画,上面写着?“anniversary”。
沙发上是一对年轻的男女,都?是二?十来岁的样子,那女人的样子,虽然与现在差异极大,但仍让人一下认出来,就是年轻时候的舒淑兰。
至于那名男子,则是黎北迁。
视频里,黎北迁抱着?吉他深情地?唱歌,唱得正是那首《浓情》。
他说:“淑兰,我花了整整一年写完这?首歌——从我们相遇的那天开始,一直到?今天,这?是为你而写的。”
歌曲唱完的时候,两人幸福地?拥抱在一起。
“I love you.”
“I love you.”
一看就是热恋中的情侣才会有的浓情蜜意。
“宣宁 V:很抱歉一再打扰大家?。这?段视频是我长大后,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发现的。与之一起找到?的,还有他当年的一些记录。当年,在舒淑兰女士与他分开后,他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也因此开始时不时写日?记,记录生活,缓解情绪。医生建议他尽量少受刺激,远离那些会让他情绪波动太大的人和事,但当时,正值舒淑兰女士的事业上升期,她?的歌曲、节目,都?不时出现在银幕上、报刊杂志上,我父亲因此不可?避免地?有过多次崩溃失控的时候。最后一次,他服药自杀,就是在电视上看到?舒淑兰女士的时候。
“日?记里说,他当初录下这?段视频,是想要留到?以后的十周年、二?十周年,甚至三十周年的时候,再拿出来一起回忆的。那时,他一定想不到?,他们连三年都?没?有走完,也想不到?,在他们分开后,她?会拿着?当初他亲手写来表达爱意的歌曲,一次次出现在舞台上。”
视频放出后,便被平台自动限流了一段时间。但内容太过炸裂,以至于在限流的情况下,也给一路疯狂转发,不过一个小时,播放量就破了百万。
宣宁没?有用任何公关手段,起初,在各路大号带节奏的情况下,那些普通人的真?实感受仍旧被压在底下。
但这?条视频算是个实锤,不光时间比《浓情》发行年份更早,画面的的舒淑兰自己,也已变相承认了这?个事实,没?人能反驳。
“这?个拿去法院也不会有争议了吧?”
“所以舒淑兰现在还要不要采取法律手段?”
“又一个律师函翻车现场?”
“拿着?前任的心血赚钱,助自己嫁进豪门,也真?是做的出来!”
“好?一个‘老艺术家?’,这?是给普通人立的什么榜样!”
在那些真?实的路人评论下,舆论的风口终于调转过来。
失望
先前拿着?宣宁那几段视频反复挑刺的网友一下?子消失了, 转而有另一波人,开始拿着?放大镜翻舒淑兰的旧账。
曾经?那段某电视台的访谈便成为了众矢之的。
“十欧元就买了这么畅销的歌曲的版权,谁信啊?”
“她靠这首歌赚的钱都不止千万了吧, 空手套白狼学得好!”
“就?是纯纯恶心人罢了, 只听说过自己写歌纪念分手后的前任, 没听说过分手后拿前任写的歌赚钱的。”
“这个女人好可怕, 一边享受现任身份的福利, 一边用前任的心血赚钱, 在镜头面前还能说得这么云淡风轻、沾沾自喜。”
“要不怎么人家?是天?后巨星呢?这点子心理素质还是有的。”
“这也?是时代红利吧, 科技不发达, 没留下?那么多视频和照片,不然?早被人扒光了。”
短短一天?时间?, 关于舒淑兰剽窃的话题便登上了多个平台的榜首,成为当下?大多数网友最关心的娱乐和社会新闻。
作为在圈内混迹多年的资深艺人, 舒淑兰十分谨慎, 不敢轻易回应,一整天?下?来, 都没有任何动静。但大约是迫于压力,有一位“舒淑兰的朋友”放出消息,称舒淑兰当初使用这首歌曲, 黎北迁的确没有提出反对, 而且,两人分开的时候,她也?已将当时的全副身家?都留给?了黎北迁。
这样的言论, 又很快引来群嘲。
“对啊, 前夫哥没反对,因为正被抑郁症反复折磨呢。”
“想炒净身出户的人设?以为大家?忘了她过去是怎么说出名?之前很穷的?”
“我来帮大家?回忆【图片】”
图片里是舒淑兰在最红的时候说过的一番话。
访谈者问她, 为什?么在二十岁出头的时候,就?能唱好那么多多需要一定阅历的歌曲。
她说:“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很早就?体会过‘人间?疾苦’。在这之前,我从小?到大,存款最多的时候,也?没有超过五万,当时还没入行,只要有钱,大多都会花在旅行上,所以,我在最贫穷的时候去过最多的地方,可能‘阅历’就?是这么来的吧。”
这段话很快被顶到前排。
“不超过五万,那就?顶格算五万吧,就?这,因为穷所以就?可以说自己是净身出户?”
“我懂了,天?后=天?厚,天?生厚脸皮!”
“就?这,还这么多年心安理得,只是一个公开道歉可太?便宜了!”
“呵呵,一个公开道歉她还做不到呢,别说其他了。”
“要求舒淑兰道歉!”
呼声逐渐高涨,直接闹到舒淑兰的评论区,颇有一副全网声讨的架势。
这时候,宣宁才拨通文希的电话。
“新签的那个项目保住了,刚刚沟通完,”文希一接通,不等她开口,便先说了一气,“剩下?的商务,我想问题也?不大,谢天?谢地!”
听到这话,宣宁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合作会继续。
“文希姐,谢谢你。”
“没什?么的,宣宁,其实我没能帮上什?么忙,是周总,他请了上次帮我们做公关的那家?公司,和几位商务代表谈了谈,才暂时稳住他们。”
“这样啊。”宣宁愣了下?,那天?晚上以后,她便一直留在周子遇的家?里。
她租的那套小?公寓地址已经?泄露,附近多了不少蹲守的狗仔,不太?方便回去。
只是,那晚之后,她再没和周子遇碰过面。听阿姨说,他从前也?时常忙得回不来,一个月里有一半时间?住在家?里,已经?不错。
她想起从影城与?他一道回来的时候,车后备箱里还放着?一只小?行李箱,看?起来分明是要出差去,大概因为看?到了她的消息,才临时耽误了。
这两天?,他没回来,只是每日与?她通话、发信息。不似白熠那么频繁,但生活中的细枝末节,却都有关注。
独独没提这几日的风波,更没提让人暗中帮她的事?。
“晚些时候,我会好好感谢他。”
“对了,还有一个人,”临挂电话前,文希又想起来一件事?,“是一位来自海外的黎漪女士,她给?公司来过电话,说是如果你有麻烦,需要承担无法偿还的债务时,可以由她来替你偿还。宣宁,这位……是你的亲人吧?”
她这两日已经?知?道宣宁的父亲也?姓黎。
宣宁愣了下?,轻声说:“嗯,是我姑姑。”
电话挂断后,她想了又想,给?远在大洋彼岸的黎漪发了一句“谢谢”-
城中的某种高级公寓内,舒淑兰烦躁地在落地窗边走来走去。
“兰姐,要不……咱们道个歉?”电话那头的工作人员说完现下?的情况,小?心翼翼地提议。
舒淑兰揉了把披散着?的卷发,深吸一口气,始终不情愿:“可是那首歌,黎北迁的确是送给?我的!这么多年,他这个父亲都没说过什?么,宣宁有什?么资格插手!”
这两天?,为了避开狗仔的镜头,她一直待在这套公寓里没有出门,本就?闷得慌,早已没了过去一贯的优雅和闲适,此刻更是觉得心头火气难消。
“可是,兰姐,咱们现在完全处在劣势,不管说什?么都不占理……”工作人员也?不太?敢直说,声音越发低下?去,“就?算真是他送的,在外人眼里,也?是说不过去的……”
舒淑兰深吸一口气,忍住想要撒气的冲动,问:“集团那边呢,有没有传话?”
集团那边,自然?指的是星云总部。她的工作室虽有星云持股,但比例极低,平日完全是由她的团队独立运营的。她问总部有没有传话,便是在问白礼璋对此事?的态度。
工作人员顿了下?,十分克制地说:“集团那边,目前为止都很尊重我们的独立工作。”
那便是不闻不问的意思了。
舒淑兰闭了闭眼,说:“知?道了,容我再考虑一下?。”
说完,她按下?挂断键,站在窗边,犹豫了许久,点开了白礼璋的界面。
夫妻冷战已经?过了整整两天?,她越来越不确定白礼璋的态度,到底还能不能挽回。
“你真的不打算管我了吗?”想了又想,她最终发了这样一句过去。
五分钟后,手机震了下?。她欣喜地点开,却看?到他说:“淑兰,去道歉吧,自己犯过的错,要承担责任。”
舒淑兰看?得心中一凉,好半晌,才回:“如今,你也?和他们一样了吗?”
坐在办公室里的白礼璋看?到她的回复,亦觉得心灰意冷,疲惫不堪。
一心一意爱了二十多年的女人,到头来却是这样一副陌生的面孔。明明这些年来,她时时都是温柔、善良的样子,不但对白熠这个继子好,对沈烟这个朋友的女儿也?好,甚至对那些素不相识,却需要救助的儿童,也?格外体贴、慷慨,独独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闻不问,多年来,都装作这个人全然?不存在的样子。
更让他如鲠在喉的,是那首歌。
《浓情》,多么直白而充满爱意的曲名?,原来是别人用来对他的妻子示爱的歌曲。这些年,她到底是怎么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地在舞台上唱着?这首代表爱情的歌曲的呢?
白礼璋实在不敢想象,也?没力气想象。
他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打通助理内线,说:“麻烦帮我联系媒体和律师。”-
时间?一天?天?过去,《台风过境》的上映日也?越来越近,而宣宁和舒淑兰之间?的事?,仍是各大平台讨论的焦点,热度始终未散。
宣宁没有等来舒淑兰的亲自道歉,却只等来了她工作室工作人员的求情。
工作人员的工作十分尽职尽责,通过第三方牵线搭桥,加上她的联系方式,然?后发过来一条长长的消息,条理清晰,言辞恳切,颇有些想要以真情流露打动她的意思。
她唏嘘的同时,并未动摇,没道理要在离完成心愿只剩下?最后一步的时候,前功尽弃,她还没那么洒脱。
“麻烦转告舒淑兰女士,我希望她能对着?镜头,真诚、实在地道歉,并置顶发布在她每一个认证过的平台个人账号下?,永远不许删除。我要她一辈子都记得这件事?。”
对方有没有一字不差地转告舒淑兰,宣宁并不知?道,半日后,先到来的,竟然?是白礼璋的约见。
地点定在星云集团总部楼下?一家?由他们自己经?营的咖啡厅,宣宁去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半,由工作人员引着?,从专用通道进了一间?十分私密的包厢。
包厢内,白礼璋已在等候,见到她进来,不等她说话,便先开口道歉:“抱歉,孩子,让你跑这样一趟,我定在这儿,是怕有狗仔偷拍。”
宣宁一抬头,便见他复杂的神色正盯着?自己打量。
“白总,您是在看?我和她长得像不像吗?”她扯起嘴角笑了下?,“放心,我虽长得与?她不太?像,但的确是她的亲生女儿,您若是不信,大可以做一次亲子鉴定。”
白礼璋闻言,意识到自己失礼,讪讪地移开视线,却说:“还是有一分相似的——眼睛的轮廓很像。”
宣宁一点也?不想谈论自己同舒淑兰的相貌,沉默片刻,道:“不知?道您约我今日过来,有什?么事??”
白礼璋叹了口气,轻声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只是想看?看?她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曾经?很想与?舒淑兰再生个女儿,可是,舒淑兰为了白熠,坚决反对,甚至在最适合生育的时候,选择了接受结扎手术,这件事?一直是他藏在心底的遗憾。
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也?想看?看?,这个白熠差点要带回家?来的女孩,到底是什?么样的。
“孩子,我今日也?想对你说一声对不起,这么多年来,我虽然?一直不知?晓你的存在,但的的确确,我和我的家?人们的存在,给?你带来许多困扰和伤害。我须得替我,还有淑兰和阿熠,同你道歉。”
说着?,他在座位上微微弓腰,用一种十分诚恳的态度说“对不起”。
宣宁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这句“对不起”,自己接受不接受都没有影响。
“但是,你对阿熠同样造成了无法挽回的伤害,这一点我无法视而不见。既然?如此,我们之间?的事?,便算抵消了,孩子,你看?如何?”
他这是在保护白熠。
宣宁对白熠本就?没什?么兴趣,自然?不会反对,只不过,她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
“您在这时候,还要替舒淑兰来道歉吗?真的那么爱她吗?”
白礼璋的眼里闪过一次彷徨。
“我只是替过去的淑兰道歉,至于爱……夫妻这么多年,我的感情是真的,哪里能短短几日就?消失殆尽?”
不过是失望逐渐大过爱意,最后将其吞噬罢了。
兜风
数公?里外, 新?落成的创新?园区内,周子遇才刚刚参观完招商活动,就看到家里的阿姨一个小时前发来的留言。
“宣小姐出?去了, 说?是白家小少爷的父亲约了她在星云见一面。”
他指尖一顿, 脑海里下意识想到的, 都是上次宣宁在影厅里与舒淑兰对峙, 还有后来白熠到他家中的情形, 立时感到担忧。
撇开舒淑兰不谈, 宣宁和白熠之间的不愉快, 也足够让白礼璋不快。
手头上的工作这两天加班加点已处理得差不多,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给宣宁打电话。
“你在哪?”电话刚接通, 不等对面出?声?,他便直接问。
“在星云总部, 这儿?有家咖啡厅。”那头的人顿了一下, “你要?过?来吗?”
周子遇听她?语气平静,稍稍松了口气, 立即答应下来,算了算时间?,还未到晚高峰, 路上应当畅通无阻, 便说?:“等我十五分钟。”
旁边的助理还在和项目负责人说?话,周子遇挂断电话后,简短地冲两人打了个招呼, 便坐车直奔星云-
咖啡厅里, 白礼璋已经离开,留下宣宁一个人坐在窗边, 看着外面来来往往的车辆。
刚才,她?问了白礼璋,当初为什么会爱上舒淑兰。
他说?:“大概是一见钟情吧。”
多年前,酒吧里的一首歌,让他注意到了驻唱的女歌手。
“其实那算是一家club,我平素并不去那样的场所?,那天,恰好是公?司音乐部门一位极有名气的制作人受邀在那儿?演出?,我才去捧个场。没想到,我们两个都一下子就注意到了淑兰。”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闪耀,譬如舒淑兰。
宣宁虽然恨她?,却从来没怀疑过?这一点,便是发送到网上的那一段早年的视频里,还是素人状态的舒淑兰,举手投足间?,就十分吸引人,尤其是在她?跟着乐声?轻轻哼唱的时候。
“她?很不一样,明明还那么年轻,没什么名气,唱歌的时候,却有一种独特?的风格和气质。我见过?太多一心成名的年轻女孩,那种野心,是掩饰不住的,在她?的身上,格外明显。”
白礼璋说?起这些的时候,目光感慨,面色也变得温和,一切仿佛就是昨日发生?的,可见他这些年来,时常回忆过?往的爱情。
“那是当时S市极有名的夜场,什么样的客人都有,我原以为,像她?这样一心成名,又混迹于夜场的女人,应当如交际花一般,同客人们打成一片,不会拒绝别人的示好,可是,等她?的演出?结束,我在后场等待,便亲眼?看到她?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一个同她?差不多年纪的年轻男人。那时,她?说?的是,只想忙事业,不想发展感情。”
白礼璋的表情慢慢黯淡下来。
“所?以,我从那时候起,就知道她?是个很有野心的人。我以为野心和真心不该是冲突的,这么多年来,她?事业发展顺利的同时,好像也将家人照顾得很好……”
人大约就是如此,顺境里温柔善良,面目可亲,到处境窘迫、捉襟见肘时,便是另一副面目可憎的样子。
白礼璋言尽于此。
宣宁想,如果?舒淑兰早一些遇见白礼璋,早在遇见黎北迁之前,就先遇见白礼璋,今日的一切,是不是就不用发生?了呢?
哦不,不对,再早一些,白礼璋仍是有妇之夫,尽管他同前任妻子是利益联姻,但名正?言顺,而舒淑兰亦未尝够平凡度日的枯燥无味。
看来,一切都是早注定的,他们两个本就没有什么最佳的相遇时刻。
那周子遇呢?
她?和周子遇相识的时候,是不是最好的时候?
念头刚出?,包厢的门便从外面打开了。
周子遇出?现在门边,表情看来虽是如常的淡漠,可眼?神里却有一丝焦急,待看到屋里只有宣宁一人时,心才放下些。
“白叔叔呢?”
“已经走了,”宣宁冲他笑,“要?喝咖啡吗?”
她?的神色过?于平静,以至于周子遇愣了下。
“我今天已喝过?了。”他又看一眼?桌子对面还留着的半杯咖啡,“宣宁,白叔叔找你做什么?”
宣宁摇头:“没什么,他说?,只是想看看舒淑兰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子。他……还向我道歉了。”
周子遇的心这才完全落下。
“白叔叔的为人尚是过?得去的。”
周、白两家交情不算太深,白家在地位上比不上周家,但大底上品行不赖,这才能有持续数十年的往来。
“大概吧。”宣宁笑了下,不知可否。
她?今日才第一次见白礼璋,并不了解他的为人到底如何。
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下,是最新?信息的推送,她?拿起看了一眼?,一下愣住了。
“星云集团V:对于近期社会上广为流传的相关情况,我司董事长白礼璋先生?向宣宁女士深表歉意,双方?已达成和解。同时,白礼璋先生?和舒淑兰女士也将于今日进入离婚程序。谢谢各位朋友的关心。”
消息发出?不过?五分钟,没有开启评论权限,转发量已有数千次。
白礼璋不但亲自说?了对不起,甚至还公?开发布在网上。在舒淑兰始终不愿意站出?来面对的时候,他却先道歉了。
这件事里,他算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网友怒骂舒淑兰的同时,也不乏对他的调侃。恐怕大多数男人都难以忍受这样的处境。
这时候宣布要?走离婚程序,便表明了他的态度。
宣宁看了两遍,如今,舒淑兰虽还未完成她?公?开道歉的要?求,但已是众矢之的,风口浪尖上,亦有了离婚的消息,她?一直堵在心口的那口气,似乎已呼出?了大半。
没有想象中的喜悦和快乐,却有了几分轻松和自在。
到这时,她?终于可以真正?考虑完全属于自己的事了。
“周子遇,”她?放下手机,认真地看着身边的人,“文希姐已告诉我了,这几天的事,谢谢你。”
周子遇观察她?的神色,摇头:“我没做什么,真正?帮你摆脱困境的,是你自己。”
宣宁犹豫一下,问:“你……为什么没有直接帮我?”
他分明有这个能力,要?像舒淑兰那样操控舆论,对他来说?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而已。
周子遇顿了顿,摇头:“我知道你不需要?。”
如果?出?手的人不是她?自己,那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释怀。他希望她?能同过?去做个真正?的了结。
“周子遇,”宣宁眨了眨眼?睛,轻声?说?,“我现在相信,你真的很了解我。”
夏日的光芒透过?玻璃窗照进来,滚滚热浪被室内的空调减弱了威力,却依旧让人晕眩。
周子遇看着她?闪着光的眼?睛,心意微动。
他开口想说?什么,却见她?忽然从包里拿出?车钥匙,在他眼?前晃了晃。
“要?不要?一起去兜风?”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今天我来给周总开车。”
“好。”周子遇答应得毫不犹豫。
开的是他送的那辆小沃尔沃,没有别人知道,自不必担心被无孔不入的狗仔跟到。
周子遇坐在副驾驶座,抬眼?看着前方?的路标,问:“要?去C市?”
他们从城市道路直接开上高架,再一路驶上城际高速,看这方?向,便是冲着C市去的。
宣宁紧张地握着方?向盘,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路,不敢有丝毫分神。
“到了就知道了。”
这是她?第一次开上高速公?路,也是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展现出?害怕的样子。
一个半小时后,驶出?高速,又在乡镇道路上花了半个小时。
看着有些熟悉的建筑和街景,周子遇很快认出?来:“要?去看蒋院长和孩子们?”
他记性一向好,哪怕只见过?来过?一两次,都能记住。
“嗯,”宣宁点头,唇边抿着靠近‘家’的舒展笑意,“不过?,在那之前,我想先去另一个地方?。”-
公?寓里,舒淑兰看着助理刚刚发来的星云官方?账号的消息截图,迟迟没法回神。
随之而来的,自然还有好几个合作方?试探过?来,想要?索赔的消息。
她?没想到,短短几日,情况便这样急转直下。
白礼璋没有同她?商量过?,甚至没有提前告知,就直接对外宣布要?与她?离婚。
尽管身为公?众人物,她?早就习惯了被无数人窥视的状态,但这种被自己的丈夫背刺,还要?承受旁人的议论的感觉,却是第一次。
她?觉得难受极了,仿佛被人当众打了一耳光,又仿佛被无数只蚂蚁嗫咬着身躯。
“你什么意思?”她?干脆拨了电话过?去。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说?:“我已经请了律师起草离婚协议,稍晚会发送给你,你可以请你的律师看一看,其中条款若有异议,便请双方?律师约定时间?,一起协商。”
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让舒淑兰心里堵得慌。
“你一定要?这样吗?”
白礼璋似乎叹了口气。
“大家都是成年人,彼此还是多留一分体面吧。”他说?着,声?音越发无力,“淑兰,道歉吧,这是你欠她?的。”
舒淑兰捏着手机,神情倔强,没再说?话,便挂断了。
她?咬咬牙,点开正?吵得不可开交的评论区,翻看底下不断刷新?一条条评论。
“白礼璋都道歉,你怎么还当缩头乌龟?”
“敢做敢当行不行啊,心安理得这么多年,难道以为不会有报应?”
“离得好!让你天天装贵妇装恩爱,现在塌房了吧!”
“大大方?方?道个歉有这么难吗?没让你倾家荡产不错了!”
手机还在不断弹出?消息提示,是助理发来的合作方?消息,一个一个,从前那么殷勤地讨好,如今都变了脸。
怎么没让她?“倾家荡产”?
她?深吸一口气,将已盈到眼?眶边的泪水憋回去,咬着牙说?:“不就是道歉,我做便是了。”
长路
宣宁开着车, 先经过福利院,再是当初被她卖掉的那套老房子。
“周子遇,这儿你也来过的, 对吗?”
从那一个个窄小的巷子口经过的时?候, 她没有停下。
“嗯。”周子遇看着附近熟悉街景, “是蒋院长告诉我的, 这儿是你长大的地方, 对吗?”
正值傍晚, 夏季的晚霞格外灿烂, 他们开着车拐上了一座小?山丘, 沿着蜿蜒的山路上去,恰能看见右侧浸润在橙红光芒中的一片片低矮建筑。
淡淡的青灰色墙体与茂密的绿植交织, 明明是陈旧的建筑,却因为?往来?的商贩、居民增添了许多市井生活气息, 反倒显得格外有生机。
“对, 上学的时?候,我常常傍晚一个人走到上面来?。”靠近这儿, 视野开阔了,宣宁的心情也跟着舒展开来?,“那时?候, 这条路上的人, 比现在还多。”
现在,路边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多是五十岁左右的老夫妻, 晚饭吃得早, 这会儿便结伴来?散步消食了。
宣宁将车停在半山上的一处小?公园旁。
这是个一眼能望到底的公园,除了四面围成一圈的低矮植被, 便只剩下中间的台阶和儿童玩乐区。
“都旧了。”宣宁带着周子遇下车,走到秋千边,伸手?推一下,顿时?有格外沉重的吱呀声传来?。
周子遇站在她的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粗重的铁链锈了大半,表面的油漆剥落得七七八八,站得近了,甚至能嗅到那生而微酸的气息。
“应该很?久没有修缮了。”他说着,握住宣宁的手?,让她别碰到生锈的地方,“别划到手?。”
宣宁没有抽开手?,而是顺势反握住他的手?,引得他心有所?觉地顿了下,转头仔细地看她,总觉得今天?的她很?不?一样,仿佛有什么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
“我小?时?候常来?这儿,”宣宁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带着他往旁边走几步,“那时?候,这附近还没有这么多小?区和居民。”
她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离她曾经住的老房子有一段距离的一片高楼:“那些?,都是这两年才建的,大家如今去处变多了,来?这儿便少了。我小?的时?候,也没别处能玩,只数这片山丘,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总得到入夜,才会少些?。”
周子遇倒是抓住了她话里的其他,问:“你那时?经常经常夜里来??”
“嗯,”她点头,说,“我小?时?候朋友不?多,爸爸还在的时?候,那些?孩子们虽然嫌我爸爸是个怪人,但还是会同我一起玩,后来?爸爸走了,他们便都不?和我玩儿了。我只好等晚上,他们都回家了,再一个人到这儿来?玩一会儿。”
如果是有家的孩子,父母多会关照,小?孩子夜里不?要出门,以免出意外,而她无?人管束,才能像个野孩子似的在外随意游荡。
周子遇握着她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大拇指指腹在她的手?背上摩挲着。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以后不?会了。”
宣宁笑?了,摇头:“周子遇,我今天?带你来?这儿,可不?是要装可怜的,而是有话要对你说。”
周子遇不?知怎么的,心跳忽然开始加速,整个人也悄然紧绷。
“你说吧,我听着。”
“很?多年以前?,我九岁那年,爸爸去世后,姑姑从海外回来?看我时?,曾想过要将我一起带走,从此离开这片土地,随她在海外安家,可是我拒绝了。”
“那是个好机会,”周子遇知晓黎漪的身份背景,“她能给你提供更好的生活环境,宣宁,你为?什么没有去?”
“那时?,我刚刚从S 市见完舒淑兰回来?,被她拒之门外,她亲口告诉我,希望我再也不?要出现在她面前?。”宣宁望着远处的小?镇光景,干脆在台阶上坐下。
“我以为?自己只是因为?不?甘心,才会堵着气选择留下,可是后来?我想,更确切的原因,应当是我害怕。”
周子遇想了想,说:“你不?信任她?”
“我和姑姑其实不?太熟悉,便是到今日,我见她的次数,两个手?指都数得过来?,与其说是不?信任她,不?如说,我更不?信任我自己。我总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孩子,连父母都不?要我,姑姑会要我吗?即便她愿意带我走,可时?日久了,会不?会像爸爸那样感到厌倦,最后,还是要将我抛弃。”
说到这里,她深呼吸一下,将胸中浊气尽数吐出。这是压在心里很?多年都不?敢说出来?的话,如今说了,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所?以,你一直是这样,”周子遇笑?了笑?,专注地看着她,在她仰头看向?天?边的晚霞时?,只觉得心尖发热,“总是不?相信有人会真的喜欢你、爱你,哪怕有,也不?会长久,对不?对?”
她点头,侧目时?,目光与他自然相接,傍晚的光线已不?那么灼人,柔柔地铺下来?,像一层轻纱,罩在她的脸颊上,细长的睫毛与细腻的皮肤都映在光里,美丽极了。
“不?过,我现在有点相信了。那时?,我已错过了一次可以开始完全不?一样的人生的机会,现在,我不?想错过第二次。周子遇,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好——哪怕在看到我不?那么完美的一面以后。”
“宣宁,没有人是完美的,我喜欢你,便是要连同缺点也一起,会失望,会痛苦,但不?会因此放弃。”他也是在遇见她之后才明白,什么习惯,什么偏好,在怦然心动面前?,都不?值一提。
远处的地平线上,太阳已渐渐下沉,越来?越昏暗的霞光里,黑暗悄然攀升。
宣宁的眼睛弯起,盛着两汪晶亮的光。
“那,周子遇,现在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也能好好了解你的不?完美?”
周子遇愣住了,就这么看着她好半晌,不?太确定?她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一向?自诩冷静从容,在商场上谈判,出席各大场合,从来?没有露过怯,可听到喜欢的女孩主动表白的时?候,却一下宕机了。
“你……再说一次?”
“周总,我在表白,这种话,怎么能说第二次?”宣宁已经几乎恢复了过去的样子,一下子占了上风,听他这么说,便要抽手?,“不?给机会便算了,我——”
话还没说完,指尖一下被握紧,强势的力量将她拉近。
“不?能反悔,”他伸出另一只手?搂住她的后背,低头吻下去,“我当然给机会,求之不?得。”
宣宁毫不?犹豫地环住他的脖颈,微偏头,与他接吻。
她一向?是主动的,不?过,与从前?或是发泄自己堆积的欲望,或是任他稍疏解忍耐的痛苦不?同,这次的她,还多了几分取悦。
她在取悦他。
周子遇只觉热意上头,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赶紧收住,咬了下她的下唇,便喘着气退开。
到底天?热,只这么一会儿,他已觉得后背蒸腾似的冒了层汗。
“宣宁,”他的声音有些?低哑,“我以为?还要等很?久,才能等到这一天?。”
甚至,他以为?自己可能等不?到。
也许,她曾经表露过的很?细微的依赖和信任,只是压抑之下被偷欢的刺激和快感吸引,待那层来?外界的束缚消失,兴趣便也要消失。
幸好,今天?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
宣宁被他吻得嘴唇微微发麻,脑袋也有些?发昏,闻言轻笑?一声,偏头斜睨过去,细细的眼尾在夕阳余晖下染了橘粉的色泽,显得格外诱人。
“我可还要好好了解你呢,周子遇,你难道不?担心?若我了解你之后,失望了怎么办?”
这时?候的她,与周子遇心中那个最美丽的她几乎严丝合缝地重叠在一起。
“不?会的,”他忍不?住捧住她的脸颊,凑过去在她眼尾落下轻吻,“宣宁,我会让你满意。”
热气扑面而来?,宣宁觉得眼角微痒,扭头躲了下,闻言目光往下移,也不?知想到什么,突然一阵口干舌燥。
“我信,”她抽出仍被他握着的那只手?,在他下意识感到空虚的时?候,胳膊一绕,便勾上他的脖颈,凑过去低语,“周总的确有资本。”
周子遇闭了闭眼,赶紧移开视线,不?敢同她对视。
“你别惹我。”
明知道他一直以来?都想做什么,从前?屡屡在最后一步前?克制住了,眼下再没阻碍,他可不?保证还能忍住。
他捏住她的两条胳膊,微微用力,将她拉开,转而搂她的腰站起来?。
“走吧,天?黑了,别待在这样人烟稀少的地方。”
宣宁没再与他玩笑?,两人重新上车,沿路开下山,朝着福利院的方向?行去。
这一次,开车的换成了周子遇,宣宁坐在副驾驶座,提前?给蒋院长打了电话。
车上自然开了导航,但宣宁看着外面已经越来?越陌生的街道,还是时?不?时?地同周子遇说着这里过去的样子。
“从前?这个路口很?窄,每天?傍晚有不?少小?摊贩在这儿卖小?吃,许多孩子们放学了便爱聚在这儿,热闹得很?。”宣宁扭头看着窗外,说,“只是现在成了主干道,小?摊贩没了,倒像是多了许多接送孩子的车。”
周子遇将车平稳停在红灯线内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见路的两边停满了车,背着书?包的学生成群结队地出来?,人和车将一整段路堵住,有种和大城市快节奏下令人烦躁的拥堵不?一样的生活气息。
在绿灯亮起的时?候,他忽然说:“以后我常去接你下班。”
他知道宣宁小?时?候一定?很?少有人接她放学,过去的时?间难以追回,那便从以后慢慢弥补。
宣宁扭头看他,慢慢露出笑?容,点头:“好,我等着。周子遇,你呢?我猜,你这样的出身,应当从小?就有专门的司机接送吧?”
周子遇轻笑?一声,察觉到她这是在用心地探寻他的过去,便仔细解释:“司机是有,不?过,我从小?念的是寄宿学校,不?需要时?常接送,大部分时?候,都是我母亲自己接送我。”
“这样的家人,难怪能养出你这么好的人。”宣宁听着他的话,在心中想象他的家庭,一定?是真正充满爱意的吧。
周子遇松了右手?,飞快地探过来?握了握她的手?,安慰似的,随即又迅速收回,牢牢把握方向?盘。
“以后,你也会有这样的家人。”
宣宁笑?笑?,还想说什么,手?机便传来?消息提示,是文希发来?的:“舒淑兰道歉了!”
她愣了下,方才还放松着的心情,一下又提了起来?。
“怎么了?”周子遇问。
宣宁没有回答,而是默不?作声地点进社交平台。
#舒淑兰道歉#的词条已经被顶上前?几条,她盯着看了一秒,不?知为?何,指尖已有一丝颤抖,却还是坚定?地点了进去。
是一段视频,一段舒淑兰本人的视频。
镜头前?,她穿着一身黑色套装,发型与妆容都打理得一丝不?苟,好似仍是从前?那个光芒万丈的天?后巨星,唯有紧绷的表情露出一丝破绽。
“这几天?,很?抱歉因为?我的私事打扰大家,给大家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是我的错,在此,我先向?所?有曾经支持过我的歌迷朋友们道歉,对不?起。”
舒淑兰对着镜头微微弯了下腰,停顿片刻,仿佛在做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这才说出后面的话。
“身为?歌手?,我不?够尊重知识产权,以至于歌曲的原创性遭到大家的质疑,在此,向?已故的原创作曲者黎北迁郑重道歉,我会将这首歌曲的所?有收入全部捐出;身为?曾经的恋人,我不?够尊重对方的存在,以至于在那段时?间,对他和女儿造成极大的伤害;而身为?母亲,我……”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有细微的颤抖和哽咽,不?知到底是因为?懊悔,还是因为?屈辱。
“我没有尽到抚养的义务,多年来?对女儿不?闻不?问,以至于她如今要靠、靠这样的手?段,才能让我意识到错误,我该承担自己应当承担的责任,并向?她道歉。”
她低下头,对着镜头弯腰,沉声说:“宣宁,对不?起。”
至此,整个视频恰好满一分钟,被放在置顶的位置。
视频播完的时?候,自动跳转其他,宣宁指尖微动,又划回去,重新看了一遍,看完后,从这个平台退出,开始一个一个平台查看,每每总是要将视频播完一遍,就这样连看了六遍。
整整六分钟,舒淑兰的道歉在车厢里一遍又一遍地回荡。
她的配文只有八个字:如你所?愿,我的道歉。
宣宁不?知道她到底如了谁的愿,也许是她这个女儿,也许是白礼璋,又或者是黎北迁。
总之,以舒淑兰的骄傲,这一则公开的道歉,便是如同自己的尊严一片片撕碎、揉捻,任由无?数人评判和唾骂,那是曾经拥有一切的舒淑兰,怎么也无?法接受的方式。
而现在,那个在豪华的别墅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让她这辈子都别再出现的女人,已经不?得不?放下骄傲和尊严,向?她彻底低头。
看着底下数字不?断增长的评论?,宣宁忽然没了看的兴致。
她在鼻尖发酸,眼泪聚集的那一瞬迅速按灭屏幕,抬头看向?前?方宽阔的道路。
“没错,”她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始终不?让它们落下来?,“以后我会有很?好的家人,也会成为?很?好的家人。”
“嗯。”
车开到福利院的时?候,已是六点。
蒋院长和另外两名工作人员早已准备好晚饭,正带着孩子们坐到长桌边,一见宣宁和周子遇来?,赶紧迎出来?。
“宁宁!”刚见到,蒋院长便像小?时?候似的,直接把宣宁抱了个满怀,“可算来?了。”
她压低声音,靠在宣宁的耳边又说:“蒋阿姨都看到了,好孩子,这个坎过去,就别再往回看,以后,咱们都过好日子。”
在她的身后,许多个小?脑袋从门边探出来?,好奇地看着他们。
“咦,院长妈妈为?什么要抱着宣宁姐姐?”
“肯定?是院长妈妈太想宣宁姐姐了!”
“我也想宣宁姐姐,我能不?能也抱抱她?”
只有小?胡子瞪大眼睛,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食指抵在嘴边:“嘘!还有上次的叔——哥哥也来?了,他刚才和宣宁姐姐牵着手?!”
“那是不?是帮能抱抱了?”
一张张小?脸上浮现震惊又失望的表情,看得宣宁忍不?住笑?。
“谢谢蒋阿姨。”她用力抱一下蒋院长,然后放开,正要进屋,却被周子遇又拉住手?。
有他站在身边,那些?原本想要冲上来?一起抱着她的孩子都自觉地忍住了,只是眼巴巴看着他们牵在一起的手?。
蒋院长擦了擦眼角,迎他们两个进去,招呼他们吃饭。
一顿饭吃得热热闹闹。
饭后,周子遇帮几个孩子辅导功课,宣宁则与蒋院长一起,带着几个年纪更小?的孩子在一旁玩闹。
趁孩子们没注意,蒋院长悄声对宣宁说:“周先生是个很?不?错的人,宁宁,阿姨希望你以后都能幸福。”
她始终记得,不?久前?,周子遇一个人过来?,认真地想要了解宣宁的过往。
他是个有风度、有胸怀,又有担当的男人,会像伤药一般,慢慢治愈她过去的伤痕。
宣宁顺着她的视线,朝坐在桌边的周子遇看去。
小?小?的儿童桌椅边,他高大的身躯十分受限,可他仍旧是从容的,同孩子们说话的时?候,语调沉稳如常,语言却简明易懂,将孩子们难以理解的知识解释得十分浅显。
原本因长时?间未见而显得拘谨的几个孩子,已渐渐听入迷,纷纷用崇拜的视线看着他。
大约感受到她的目光,周子遇忽然抬头,正对上她的视线,微微扬眉,露出怀疑的表情,仿佛在问:“是不?是说到我了?”
宣宁冲他狡黠地笑?,弯起的眼睛亮晶晶的,移开视线,一副“就不?告诉你”的样子。
夜里,蒋院长邀他们留宿一晚,被二人拒绝了。
都是工作繁忙的人,今天?过来?一趟,已是临时?起意,忙里偷闲,回去后,仍有许多工作要做。
回去的路上,仍是周子遇开车。
拐上高速的时?候,他问:“刚才,你和蒋院长是不?是说起我了”
宣宁点头:“是啊。”
周子遇没等来?她后面的话,又问:“说什么了?”
“自然是说你的好。”宣宁捂着嘴笑?,右手?探到椅子侧边,将椅背朝后调一些?,“她说,你是个很?不?错的人,希望我以后能过得幸福。”
周子遇松了口气,感到浑身上下都有了一种松弛舒适的状态。
“会的。”他低声说,嘴角噙着笑?意,转头看她朝后倒的姿态,将车载音响调低,“睡一会儿吧,等睡醒,就到了。”
“嗯。”宣宁靠进椅子里,半眯起眼,看着前?方。
夜晚的道路宽敞空旷,十分顺畅。
手?机震了一下,她看了眼,是文希发来?的电影数据。
“预售票房已刷新同类影片记录,超过了整整三倍,好几家连锁影院也临时?增加了排片,预计成绩会非常不?错。”
风波之下,她的名誉未受太多影响,反而因为?事情的热度,将本就备受期待的电影推上热点。
就连久没回音的黎漪也发来?回复。
“我都看到了,宣宁,她已经是过去,你的心愿了了,以后怎样,想好了吗?”
宣宁按了下车窗键,留出一道缝隙,任夏夜的晚风钻进车厢,在极快的车速里发出忽高忽低的声响。
她转头看身边的人。
一切好像都在变好。
她想好了,现在,正在通往崭新人生的道路上。
那条路很?长,碰巧有懂她的人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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