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兰家族的别墅里连续几天气氛都不对劲。


    自从少爷怀亚特无端遇袭,他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去上学了,对此,那些经常与他厮混在一起的富家少爷们都频繁地发通讯叫他出来,全都被管家杜克以巧妙的借口一一回绝。


    “怀亚特少爷最近临时有一些事务需要处理,实在抱歉,您的心意我会转达给少爷的。”


    “泽洛少爷,我家少爷最近有一些事情……抱歉,这个无法告知,是家族内部的事情。”


    “谢谢您的关心,我家少爷近期很好,并没有受到伤害。……温泠?抱歉,我没有听少爷提起过,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温泠小姐现在是在疗养院养病,怎么会和少爷扯上关系呢?”


    “……”


    杜克管家最近实在是有点焦头烂额。


    一边要回绝这些少爷小姐们的邀请,编造完美的借口,不要让他们猜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一边又要应对来自家主那边的询问。


    怀亚特少爷威胁他不许告诉任何人,杜克管家知道自己要是说出去了,自己的职业生涯就到底为止了。


    除此之外,还要照顾少爷那破碎的自尊心。


    自从被咬了以后,少爷就像一只时刻在弓着背炸毛应激的猫,禁不起一点点刺激,动辄发疯怒吼,砸碎了房间里所有名贵的东西,佣人连给他倒杯水都要被砸了水杯骂一顿,看谁都不顺眼。


    少爷现在的状态,实在是让杜克担忧。


    杜克只好频繁地叫司医生过来,但皮外伤已经痊愈得差不多了,这种明显是心理上残留的毛病,司医生也仅仅只是建议怀亚特去做心理疏导。


    杜克叹气,很是头疼地说:“我向少爷提议过,也请几个心理专家来看过了,只是……少爷什么都憋在心里不愿意说,问多了他就生气,这种情况,专家们也没办法。”


    几天后,有一场很重要的商业宴会需要少爷参加。


    这种糟糕的状态,都不知道他到时候能不能参加。


    那个温泠,给少爷造成的阴影也太深了,这要是个普通人,杜克早就派人抓过来给少爷解气了。


    但偏偏是温泠,就算温家人已经放弃了温泠,温泠本身也令人忌惮,杜克总不能派人把她逮过来给少爷道歉。


    少爷要是见了她,只怕应激得更厉害。


    司叙在通讯中听杜克表达了忧心,适当建议道:“他平时有没有什么爱好?和人发生矛盾的话……不如去找找根本原因,也许可以从中解决问题。”


    原因?


    杜克一拍脑袋,想起来了,少爷要是和温泠闹矛盾的话,不就是为了那个叫鹿眠的平民女omega吗?把她叫过来的话,少爷应该就会好多了!


    杜克赶紧派人去叫鹿眠过来。


    但似乎……收效甚微。


    “怀亚特,你要开心一点。”


    花园里,鹿眠双手撑着脸颊,趴在桌子边,努力哄着怀亚特开心。


    作为一个女omega,鹿眠娇小玲珑,长相清丽脱俗,一双杏子眼清澈灵动地像小鹿,抿唇笑起来时,一对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看起来甜美可爱。


    她穿着一身浅粉色的连衣裙,一头卷曲的齐腰长发用蝴蝶结发带扎起来,在阳光下比满花园的花花草草都显得朝气蓬勃。


    “怀亚特,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少女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说,就被青年无情地打断:“我不想听。”


    “那……”她眼珠子转了转,像变戏法一样把一朵玫瑰忽然放在他的面前,“看!我给你摘的!”


    在这个气候恶劣、许多土地荒漠化的时代,绿植早已是最名贵的奢侈品,然而,在罗兰家族的后花园里,到处都是罕见的花草、池塘、喷泉和雕砌精美的建筑,富丽堂皇得仿佛是古代的宫廷,还豢养了不少稀有到甚至快濒临灭绝的鸟类。


    这种奢侈程度,甚至是那些穷惯了的底层人想破脑袋都幻想不出来的。


    持枪的卫兵守在各个拐角处,自从怀亚特少爷遇袭之后,他身边卫兵数量就已经成倍增加。


    怀亚特的眼睛里倒映着已经看腻了的风景,那张帅气的脸上已经没了之前的桀骜张扬,又密又长的睫毛恹恹地垂着。


    他看着鹿眠递过来的玫瑰,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却浮现了温泠那张冷峭而秾艳的脸。


    他暴躁地把花夺过去,揉碎得稀烂。


    “我不喜欢。”


    鹿眠愣愣地看着他的动作,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管家叫她过来的时候,只说让她哄怀亚特开心,她没有察觉什么,但现在却发现怀亚突然变得很奇怪,从前的他绝对不会这样的,不仅不会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还会好好地和她说话、哄她开心。


    “怀亚特,你这是怎么了?”鹿眠小心翼翼地问:“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吗?你要不要跟我说说?”


    怀亚特一僵。


    他撇过头,烦躁道:“没什么。”


    他和温泠的事,绝对不能让鹿眠知道。


    鹿眠本来就喜欢温泠,要是知道他被温泠打了一顿……仅仅只是想到这里,怀亚特就忍不住咬住齿根,胸口像有一团火在乱蹿,一双眼睛里满是盛怒的寒意。


    可下一刻,鹿眠却小声问:“是不是因为我?我听说……你最近和温泠……”


    她说着说着,晶莹的泪水就顺着脸颊掉了下来,打湿了手背。


    校园论坛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鹿眠也听怀亚特的朋友提到过,其实她喜欢温泠这事,只是她和朋友聊天时偶然提到的,当时她正在苦恼要怎么跟怀亚特坦白,让他不要再纠缠自己,没想到却被怀亚特正好听见了。


    怀亚特事后非常生气。


    他也并没有因此就放开鹿眠,对于这种有权有势的富家少爷来说,激怒他的后果反而是鹿眠失去了自由。


    大概是鹿眠的朋友走漏了消息,后来这事就被人发到校园论坛上去了,很多人都在讨论这件事,他们还把怀亚特和温泠放在一起比较,从那以后,怀亚特对温泠的敌意就越来越大。


    鹿眠的贝齿咬着下唇,自责地望着他,怀亚特一听到“温泠”两个字,身体犹如应激一般颤了一下,后颈腺体又隐隐作痛。


    放在桌角的手指猛地捏紧,他焦急否认:“不、不是……不关你的事,我和温泠之间什么都没发生。”


    如果怀亚特现在理智清醒,他就该意识到自己不应该用“我和温泠之间”这种奇怪的句式。


    鹿眠目光闪了闪,仿佛也没留意,只是担忧地看着他,“那、那你要快点好起来,我现在看到你这样,实在是很担心……”


    怀亚特闻言,唇角绷紧,没有说话。


    他也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正常,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是那天的情景。


    管家让他接受心理疏导,但他不愿意,那件事谁都不能知道,医生也不行!


    就因为温泠,他连心理医生也不敢看……一想到温泠手里还有他被咬的照片,怀亚特的眼里微微充血,拳头下意识捏紧,骨节泛白。


    现在即使是鹿眠,也没法安抚他阴晴不定的情绪,不仅这样,怀亚特甚至一看到鹿眠,就想起了被鹿眠放在心里的温泠。


    他更加烦躁。


    怀亚特无法保持冷静,他不能听到任何关于“温泠”的字眼,上午他听到有人打电话给管家时提到温泠,都恼怒地砸烂了房间里的东西。


    所有的佣人吓得不敢说话,只有怀亚特太阳穴里的青筋在跳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谁也不知道他怎么了,他也不能说。


    该死,该死,该死!!!


    他只想杀了温泠!把她剁碎了喂狗!


    -


    “商业宴会?”


    几天后,疗养院里。


    温泠听到这四个字,慢条斯理地在嘴上重复念一遍,她没骨头般地窝在柔软的沙发里,扭头看向正在给她熨衣服的乔言成,“红叶公司举办的?”


    红叶生物科技公司。


    大多数人都只简称它为“红叶公司”。


    在海荒城,红叶公司近几年发展得非常迅猛,不仅背后有联邦政府和财阀家族的支持,实际产业也涵盖广泛,街头巷尾售卖的所有生物制剂和药品几乎都带有红叶标识,哪怕是最廉价的二手抑制剂,也是仿照的红叶公司生产规格。


    最重要的是,红叶公司的主要产业是生化医药类。


    “我听到的消息是,大少爷最近看上了海荒城。”乔言成耐心地熨烫完这一件,又拿起另一件外套,都怪那个叫艾兰恩的omega弄坏了家政机器人,导致这些事情需要人工完成。


    尽管艾兰恩主动提出帮忙,但乔言成不会答应把这种事情交给他做,那个omega就算背景调查清楚了,也不排除来历有问题的可能性。


    关于温泠的事,他亲自把关才放心。


    他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熨斗,俊朗斯文的面容在水蒸气中显得模糊,“红叶公司称得上海荒城的地头蛇,想插手他们的产业,还是很困难的。不过对温家来说,这似乎也不是太难的事,听说,这是大少爷主动提出的方案。”


    乔言成口中说的“大少爷”,是指温泠的亲哥哥温从璟。


    自从温泠离开中心城,温家的很多核心事务都渐渐转移给了温从璟,虽然家主依然是温泠的爷爷,执掌核心权力的是温泠的母亲和叔叔。


    温泠蜷在沙发上,下巴搁在膝盖上,想了想,她好像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哥哥了。


    上次见到他,是她离开中心城的那一夜。


    大她五岁的温从璟从小就最疼她,那晚特意从公司匆匆赶回来,拦住了正要起飞的直升机。


    他用手抚摸着她的发顶,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当时温泠还觉得肉麻,直接挥开了他的手。


    温从璟知道她是什么性子,也完全不生气,只说了一句:“等我有空了就去海荒城看你,你一定能好起来的,相信哥哥。”


    呵。


    男a的嘴,骗人的鬼。


    什么以后有空了看她,估计把她忘干净了吧。


    “那他会来?”她面无表情地问。


    乔言成摇了摇头,“不会,现在还在商谈阶段,以大少爷的身份,海荒城的事还不够格由他亲自出面处理。”


    温从璟不来,但是他会派手下的人来。


    温泠“哦”了一声,忽然摸着下巴开始考虑,“宴会是什么时候?要不我过去瞧瞧……”


    乔言成的动作彻底停住。


    他抬眼,“您是认真的?”


    “当然。”


    主办方并没有邀请温泠。


    毕竟谁会记得一个在疗养院养病的人呢?说不定那群人背后都笑话过她无数次了。但不管怎么样,温泠只要出现在宴会入口,对方就不至于一边允许温氏财团的员工进去,一边拒绝温家小姐入内。


    届时在场的媒体记者会有很多,这事儿要是被拍出去,就是下温家的面子。


    红叶公司不会。


    不管合作谈不谈成,有些潜在的规则必须遵守,这种大家族最在乎名声,得罪了温家对他们没好处。


    温泠这次去了也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除了能膈应到很多人。


    温泠说:“一想到他们的表情会有多精彩,突然就很期待。”


    她这人没什么别的特点,就属报复心最重。


    “……”乔言成无奈地捏了捏眉心,语气就像应付一个贪玩的孩子,“前提是您要出得去,司医生不会答应。”


    温泠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虽然听起来很悬。


    毕竟这段时间,她和司叙之间的医患关系紧张,不对,也不能这么说,他们之间的医患关系本身就很难不紧张。


    “那么,您想用什么办法?”乔言成问。


    温泠想了想,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终端。


    -


    下午六点,天色近黄昏。


    但在楼与楼之间毫无空隙的海荒城,落日这种奢侈的景观只有在海边和高楼顶层才能看到。


    临近港口的白克里大厦前,大片的晚霞余晖如同末日前凄美的画作,凌驾于一片钢铁构筑的城市上空。


    落地窗前,司叙一身黑色风衣,站在没有开灯的客厅里,被光照亮的五官显得得更加深邃。


    正在连接中的通讯里,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持续传出:


    “……您的能力毋庸置疑,我们很期待这一次能与您合作,事成之后您还可以获得一些额外的报酬,保管让您满意……”


    “报酬?”


    司叙冷淡地说:“你倒是说说看,什么报酬能令我满意?”


    对方笑着说:“除了金钱、名利、美人这种庸俗之物,当然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您虽然来自中心城,能力出众,但很可惜,霍尔博士现在还在红叶公司任职,最核心的项目都要由他定夺,您难道就不想更进一步吗?……您知道的,赵先生离董事的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您能协助他扳倒薛成琳,等他上位……”


    司叙:“是吗?”


    尽管对方的言辞极尽恳切,许下的承诺听起来非常有诚意,但司叙反应淡淡。


    对方停顿了片刻,又压低声音说:“要想在公司待得长远,谁背后能不站几个靠山?有些人愚蠢,指望着干这行手上还干干净净,你说可能吗?这种天真的家伙最后只被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我今天来找你,也是为你着想……”


    好声好气说话得不到积极回应,就开始暗示威胁。


    威逼利诱,软硬兼施。


    司叙没动,面前的玻璃上倒映出他嘲讽与不屑的神情,这些公司蛮横霸道的作风,他也不是今天才知道。


    红叶公司最近内部夺权争斗的厉害,老总裁去世,几个人都在抢那个位置,打得头破血流,连暗杀之类的手段都用尽了。


    没有人能拒绝合作,如果拒绝,他们更倾向于直接摧毁你。


    “好啊,我接受。”司叙忽然笑了一下。


    对方闻言,态度顿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爽朗地笑道:“果然!我就知道,您是个很聪慧的人!既然您这么说了,之后我会把一些文件发给您,合作需要看双方诚意,我想您知道该怎么做。”


    司叙:“好。”


    “还有,我们合作的事暂时不能让人看出来,稍后的宴会上您可不要露出破绽。”对方又连忙补充。


    现在是下午六点整,距离宴会还有不到两小时。


    司叙颔首,“我知道。”


    “那就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随着“叮”的一声通讯中断,落地窗外的最后一丝阳光也终于下沉到看不到的地方,海荒城由内及外,依次亮起绚丽的霓虹。


    客厅漆黑而安静,司叙的身影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


    他站在原地没动,呼出的热气模糊了鼻梁上的镜片,他取下眼镜耐心地擦拭,落地窗的玻璃倒映出一双狭长而锐利的黑眸。


    他擦拭完眼镜,重新戴上,又看了一眼通讯器。


    温泠的消息界面,早就已经被他的一连串“主动关心”给刷屏,那都是累积了好几天的,最新的一条讯息是他两天前发送的关于易感期注意事项的提醒。


    她从来不回。


    她的冷淡衬托得他如同一只舔狗。


    司叙冷冷吐出一句:“不知好歹。”


    如果不是因为她对他来说很特殊,让他抱有浓厚的观察兴趣,他根本不会管她一次。


    她是一只非常不听话、也很狡猾的猎物,洞悉掠食者的贪婪,才踩着他的底线得寸进尺,司叙一想到她没有按照自己算计的一步步落入陷阱,心里就逐渐产生了极端暴虐的情绪。


    想要撕碎、摧毁她,只是在被理智强行压制。


    突然间,手腕震动了一下。


    司叙低头看了一眼,骤然眯起眼睛。


    竟然是他那个傲慢任性的病人主动发来的讯息——


    温泠:【司医生,上次你是生我的气了吗,不然为什么连着几天都让阿狄森医生代班?我已经几天没有看到你了,比起被其他人负责,我还是更希望我的医生是你,毕竟我已经习惯了……】


    温泠:【我最近又感到不舒服,申请了晚上的体检,你会来吗?】


    这是她认识他以来,第一次给他打这么多字。


    她态度诚恳,似乎在主动服软。


    司叙顿住。


    无人看到的角落,他的瞳孔因为兴奋再次剧烈收缩起来。


    她果然……还是需要他了。


    司叙压抑着因兴奋而颤抖的手指,用冷静平和的语气逐字回复:【好的,作为你的医生,我非常乐意为你提供帮助。】


    温泠:【那可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呢。】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言语之间都表示出对他的依赖,司叙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看见她用这种口吻说话,这让他感到新鲜和兴奋。


    瞧,再倔强难驯的猎物,只要找对了方法,总会有服软的时候。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