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爷抿唇,掀开袍角跪了下来:“汗阿玛。”
康熙不禁不悦,怎么,他最表里如一的儿子也要抗旨?
李德全在旁提起了心,他跟在万岁身边那么久,自认揣摩了几分圣意,他敢说,皇上这般任命雍亲王,和猜忌沾不上关系。
否则早在年前,就不会把看好的年羹尧划入四爷旗下!
恐怕是制衡与考验居多,这制衡的是谁,考验的又是什么,他一个奴才实在不敢说出口,但撑过去,一定会是坦途。
王爷,您可不要犯糊涂哪。
四爷脸上半点不见大权在握的欣喜,他抬起头,难得放低了声音:“您若看不惯儿子住圆明园,儿子日后不住就是,也不再请允恭前来抚琴。”
“只是儿子避世惯了,怕承受不来风风雨雨,尤其是这样的职务,岂不是把我放在火上烤?”
“胤禛实在惶恐,还请汗阿玛体谅。”
康熙:“……”
康熙心下的不悦消散一空,他差些咳嗽出声,老四这是在同他抱怨,不,诉说委屈??
李德全也是差些一个踉跄,不亚于看到铁树开花的惊悚。虽然雍亲王神色没有什么起伏,但语气诚恳,瞥见万岁爷嘴角的笑容,他了悟了,高,实在是高。
在他们这些旁人眼里,四爷很有哄皇上的嫌疑,但皇上作为父亲,同时还是渴望天伦的老人,只能体察到儿子的委屈。
谁叫这个儿子没惹出什么事,能力强又没野心,比起其他“逆子”,堪称十分孝顺了。
果不其然,皇上指着四爷道:“多大的人了,还学小儿撒娇那一套?”
康熙实在忍不住笑,合该叫德妃过来看看,她这个亲额娘恐怕都想不到,外头人人惧怕的雍亲王还有这样的一面。
皇帝眉目都舒缓了,随之而来的,便是一通骂:“还是那句话,多大的人了,你还惶恐。户部粮饷能筹,积重能平,督办江南总务就害怕了?”
康熙指了指一旁的位置,让他上前来:“这差事不难,划分成几个部分,就更简单。”
李德全震惊地发现,皇上手把手地教导起了雍亲王朝事,虽然没有多言,但其中的难点痛点,处事方法,却是不吝告诉他:“要什么卷宗,都找曹寅和李煦去。身为臣子,就是办事用的……”
四爷事实上也没有反应过来。
他沉默着,掩饰内心的波动,自上回皇上微服圆明园,瞬息之间,他领悟了与当下的汗阿玛相处的分寸。
这回同样是学以致用,至于老师,自然是年侧福晋——年娇同他抱怨多了,他也记了些皮毛。
却没曾想效果那么好。
望着康熙愈发苍老的脸,不知怎的,四爷眼眸微微发涩,心知是推脱不过去了,便也重新思索起来,一边听,一边琢磨皇上话间的道理。
韬光养晦,在任何时候都适用,汗阿玛的信任他要,不出风头的局面他也要,他绝不会成为倒在半路的磨刀石。
康熙讲了个尽兴,一个时辰之后,见四爷再没有表露出“我不想干”的意思,满意地点了点头。
赶他出宫之前,康熙道:“两月后的木兰围猎,你得参加。多久没练骑射了?壮壮胆也好,省的又在朕跟前哭,说自己不会,怕承受不来风风雨雨。”
四爷:“…………”
四爷嘴角抽搐了下,并未反驳,恭顺地应是。
顿了顿,他又道:“汗阿玛,十三……”
“行了行了,胤祥是你的好弟弟。”康熙摆摆手,“这次的围猎,也让他来吧。”
四爷丹凤眼很亮,露出一个真切的笑,告退的时候,犹豫片刻还是道:“还请汗阿玛注意身体。”
说罢,拱手消失在了御书房。
康熙看着他的背影发愣:“这小子……”
李德全大着胆子说道:“王爷和小年大夫虽有往来,却是从没有询问过皇上的身体状况。”
是啊,这个他知道。允恭也是守口如瓶之人,他才能放心地用。
康熙一颗心忽然酸软起来,这般犯忌讳的话,想必老四也是鼓起勇气说的。
皇帝默默坐着,不知在想些什么,面容忽然变的冰冷。
“老八回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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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娇眼睁睁看着回来的四爷,情绪五味杂陈,又是惆怅又是感慨,好半晌,同她说道:“你的抱怨,有时候也有理。”
又说:“娇娇当为人师。”
年娇:“……”
年娇没听懂是什么意思,抿起嘴巴,总觉得王爷是在嘲讽她。
四爷终于平静下来,扭头一看,年侧福晋略有不高兴的样子。他沉声道:“你额娘明日过来,见你这幅模样,恐怕要忍不住担心了。”
年老夫人昨儿递来帖子,许是为了年大哥的事,也是想念许久不见的女儿,于情于理,福晋没有不允准的道理。
年娇听到额娘两个字,这才把方才的疑问抛到脑后,兴致勃勃地准备起明天要穿的衣裳,还让四爷给她把关。
四爷忽然觉得笨点也挺好。
否则察觉出他在转移话题,他岂不是要难得的哑口无言?
他认真替年娇挑选起来,道:“这件水蓝色的不错。”
年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也觉得这件不错,她的眼眸亮亮的,拉住他的手:“爷进宫累了吧,今天早些休息,晌午也睡个觉。”
这句关心倒是中听。四爷捂得严实的衣领,早就在进屋的时候散了开来,原本还想同她计较,闻言,眉目柔和地应了一声。
年娇浑然不知自己逃过了一劫,用过膳,动作笨拙地给王爷整理床褥。
见她埋着头,乐在其中的模样,四爷转了转腕间的佛串,嘴角正要翘起。
忽而发现了不对劲,他眉心跳了下:“铺反了。”
不仅如此,原先平整的薄被一拱一拱,被折的乱七八糟,四爷怀疑自己一觉睡醒,都能和百福作伴,便制止年娇,不再让她忙活。
四爷道:“我来。”
年娇心里美滋滋的,王爷不仅人好,回到王府还体贴起来了,她脚步轻快地走到了一旁:“嗯嗯!”
当天中午,主子为什么不传唤她们铺床,是栖桃院的未解之谜。问春问夏最终没有提,此事很快揭了过去。
第二天,年老夫人苏氏到来的时候,被前厅华丽耀目的装饰惊了一惊,只觉闺女住处的装饰,和第一回大不相同。
秋嬷嬷看出她的疑惑,低声解释道:“大多是福晋添置的,前些天住园子里,王爷也陆陆续续添了些。”
苏氏恍然,紧接着露出了笑容,看来两个儿子没有对她说谎,娇娇是真过得好,嫁进王府,也没有受到后院的刁难。
至于什么才女名号暴露,花花绿绿的审美再也瞒不住,只要不去想,就不会心口疼,毕竟人活着难得糊涂。
王爷都不计较了,他们需得感恩。
闺女依旧是那副漂亮的模样,苏氏左看右看,拉着她嘘寒问暖了一通。
最后问起伪装的事:“没什么再露馅了吧?”
思来想去,好像都露完了,二儿子离京的时候对她说,娇娇混得如鱼得水,都快把王府当成自己家了。
“没什么了,额娘。”
年娇又是高兴,又有一丁点心虚,想了想,生怕苏氏厥过去,不敢说出日记的事情。
她的坐姿端正,苏氏看在眼里,便是欣慰无比。
苏氏悄悄拿出银票,往年娇手里塞,继而从袖口取出一大袋碎银,都是给年侧福晋打赏用。
还没算上先前的积蓄,年娇整整有十万两零花。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用得上,她难得升起推拒的心思,纠结片刻,小声道:“额娘,我不缺钱。”
苏氏大惊,闺女莫不是傻了?
她伸出手背去量,没发烧啊。
年娇:“……”
苏氏自顾自硬塞给她,换了个话题,忧心忡忡地道:“原本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如今偏偏担心起了你大哥。一声不响地成了侍读学士,问他为什么,回答不出来,连你阿玛都唉声叹气的,他那样无拘无束的性子,到了御前,岂不是晃眼的靶子。”
年娇忙说:“不要紧。”
苏氏什么时候从她嘴里听过这样安抚人心,这样郑重其事的话?
她愣住,刚想感慨娇娇长大了,都会安慰人了,年娇信心满满地道:“有王爷兜着呢,大哥就算当着众臣的面画画算几何,也会没事的。”
苏氏:“……”
我闺女真的傻了,她想,还画画算几何,几个脑袋够砍?
雍亲王凭啥兜着,就凭年希尧是你哥??
十碗迷魂汤都灌进去了吧。
苏氏若无其事地走了,临近府门,苏大总管小跑过来,笑呵呵的,亲自同她传话:“老夫人且宽心,王爷说了,‘允恭不会有事’。”
苏氏:“啊,哦。”
她恍惚了,王爷……果真被娇娇灌了迷魂汤……
十碗还不够,得百碗起步,她女儿真是个灌汤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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