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若无其事的招惹了姐姐的胤祈在年节过后被狠狠拧了耳朵。
本以为只是皮肉之苦,却没想到又被文采斐然的姐姐用书籍轰炸,他只觉得脑袋晕晕。
你姐姐还是你姐姐,姐姐惩治弟弟简直不需要酝酿,出手就是绝杀。
委屈巴巴的胤祈怎么也想不到温宪姐姐的记性居然这样好,愣是等着过了元宵节的第二日才腾出手来收拾他。
耳朵落入她人手时候胤祈还在奇怪,他最近很乖啊!
记仇的温宪姐姐可真是太可怕了,胤祈一个激灵,下定决心在姐姐们面前做一个最乖的弟弟。
感谢皇阿玛的做事效率,一旦确定舜安颜是个可靠的青年,出身、长相、人品、性格都还算上等,便立刻下圣旨赐婚,舜安颜成为板上钉钉的和硕温宪公主的额驸。
温宪被嫁人的事情牵扯了精力,这才匆匆放过胤祈这个傻瓜弟弟。
胤祈大为感谢皇阿玛,特地跑去乾清宫给皇阿玛请个安。
康熙被小儿子突如其来的爱给惊到,半夜睡不着愣是翻身坐起来琢磨小儿子是不是犯了什么他不知道的错。
越想越担心的康熙甚至问到了太子那里,等到绕了一圈才从太后口中得知真相。
老父亲那颗无语的心胤祈还体谅不了,他可是正快活着呢。
准姐夫舜安颜同胤祈的接触突然多了不少。
他隔三差五便找借口进宫请安,虽然进不去后宫的地界,但是在阿哥所这边晃悠还是不成问题的。
不过为了避免见到大小舅子的窘迫,加上两位与温宪公主同母阿哥跟他也不太熟,舜安颜便顺势赖在了胤祈的院子。
小表弟胤祈还是比较善良的。
正好胤祈满了六岁,细细算来他可比同岁的孩子要大,因为他是正月初一的生辰,生日大嘛。
既到了年岁,康熙便吩咐内务府马不停蹄的给小儿子搬家,也是时候从承乾宫搬出来了。
舜安颜常去找胤祈,借口就是请安,也不知道他一个表哥加准姐夫一天那有那么多的安给小舅子请。
表面说平安,实际上是叫胤祈做个小信鸽,隔三差五给温宪公主送些东西。
胤祈念书之后大有长进,还跟温宪姐姐说他是喜鹊才对,因为鹊桥相会嘛。
舜安颜在佟家的处境被一道赐婚圣旨所改变,祖父的另眼相待,祖母的含泪感叹都叫他心情复杂。
现在的舜安颜可是怀着憧憬的心想念着温宪公主了。
那可是公主啊!岳父可是当今皇帝!
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他的孩子一出生最少是个轻车都尉,有些人一辈子都奋斗不上来的位置,他的孩子轻松就可以拥有,腰上系的都是红带子。
舜安颜恨不得把公主捧上天去,他算明白了,他们佟家吃的就是女人的这碗软饭,这才是家族传承的运道啊!
像他叔叔那样冷落嫡福晋的,早晚是要遭报应的!
这话胤祈也听到了,一脸积极的回应:“没错没错,谁不对女孩子好就是遭报应的!”
舜安颜激动的拉着小舅子的手,感觉找到了知音。
“不过隆科多怎么对自己福晋了?”他好奇一问。
舜安颜瞬间闭嘴,看着小舅子这清澈的眼神,他可不敢把事情说出来脏了他小耳朵。
舜安颜因此心里憋了一肚子话想跟公主说说。
而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听说的,他能当上额驸也多亏了十五阿哥,他的表现被皇上看在眼里,这才有幸尚主。
所以新上任的准姐夫兼亲表哥舜安颜待胤祈那可是十颗心的好,搬家的事情他也帮了不少忙。
原本胤祈一直在承乾宫的偏殿住着,每隔两日来阿哥所都是听李蟠授课,三日去一次上驷院要喂养小马让小马熟悉气味。
阿哥所这里本来就放着他的不少东西,收拾起来也方便。
这处院子原本是大阿哥胤褆住着的,但是正好胤祈来的时候,老大胤褆早就封了郡王出宫开府了。
老大胤褆诨名称为大千岁,可见这位皇长子的地位,他也是第一个搬进阿哥所的皇子,各色布置可想而知。
前后一进的阿哥所有大小两个院,共有二十二间房。
因着老大胤褆孩子多,光闺女就四个,加上伺候的奴才又是二十多人,所以这座阿哥所后面一排房子也是划给这边的。
相当于胤祈实际上能拥有二十八间房,去除奴才们居住的地方和必不可少的库房、书房花厅等,他自己能够使用房间就有十三个。
舜安颜帮着操持的时候还特意问过他如何安排,胤祈想都不想便给索嬷嬷和卢保等常在身边伺候的人特意安排了单独的房间。
索嬷嬷心里高兴,也不客套便选了后排最宽敞的一间,卢保选了其次的一间。
按照规矩来说,正房自然是胤祈住着的,等到娶妻之后若是还没出宫开府,那么侧房第一间是福晋的,其余的侍妾则在后院的一排里面选。
当然了,实际上也是看主子的安排,他若是想,任凭身份如何都能居住在前面。
不过离娶福晋还早着,索嬷嬷不过是心里打算着。
她想着以自家小阿哥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娶妻之后最次也会给了贝子再出宫的。
搬宫这日选在三月初九,具体是个什么说法胤祈不太清楚,但是这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好日子。
“到了那边要仔细这些,伺候的奴才也都紧紧皮子,万不可由着他们糊弄。”
佟贵妃拉着儿子的小手不愿放开,她就在承乾宫门口,无论如何也舍不得。
她的儿子还那么小,就要一个人去阿哥所生活,真是想想她都要心里都难受。
即使身边有那么多的奴才,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佟贵妃心里一阵一阵的揪心,杏眸也缓缓湿润,唯有忍住不流泪,流泪了可不吉利。
胤祈原本也是兴高采烈的出门,他早就想要自己出来住,只觉得更自由。
晚间也不用急着赶回承乾宫,也可以同哥哥们玩到很晚。
可是在这宫门口分别的时候,他仰起头感受到了额娘的不舍,开口安慰道:“额娘,你别难过。”
“额娘没有难过。”佟贵妃嘴硬的否认。
佟贵妃一手拉着儿子一手擦向眼角,仰起下颌让泪水流回去。
不只是佟贵妃,原本住在承乾宫的其他妃嫔们也收拾好最漂亮的衣裳依依不舍的送胤祈出来,那架势可比接见皇上的时候隆重多了。
一路走到百子门,其他人纷纷站住脚步,停留在门前看着胤祈带着奴才们继续往前走。
佟贵妃仰仗着贵妃的身份,也不过是又送了一段,再往前就不是宫妃可以随意踏足的了。
她知道自己如果实在舍不得,可以送儿子到阿哥所,也可以送到房间里去,可是她不能那样做。
胤祈六岁了,他要进入上书房念书要去学习骑射,已经拥有了论政的资格。
人都说慈母多败儿,她可不能叫胤祈多上一个离不了额娘的坏名声。
佟贵妃停下脚步,胤祈疑惑的抬起头,“额娘怎么不走了?”
“额娘便送到这,剩下的你就要自己走过去了。”
佟贵妃蹲下身,她身量不算高,胤祈又是个长的快的孩子,她一蹲下来反倒要抬头看胤祈。
脱了护甲的手指轻轻抚摸在他耳边,额娘眼睛中满满的不舍,其中还夹杂着一点不可察觉的忧伤,“额娘真是舍不得你。”
“有时候宁愿你是个女儿,可以多陪着额娘,可女儿家太苦,还是做个男儿好。”
她眼中有胤祈看不懂的太多复杂东西,他下意识的投入额娘怀里。
努力伸长手臂保住额娘的肩膀,心脏在微微颤动,“我是个男孩子也可以经常陪着额娘的。”
额娘带着温热的手似乎有很多魔力,他脚下像是被砖石吸住了动弹不得。
佟贵妃拍拍他屁股,这大概是最后一次这样做了,“快过去吧,你哥哥们还为你备好了宴席,莫做小女儿情态,你可是个小男子汉了。”
胤祈带着奴才们一路往阿哥所的方向走,他路过一个转角,只要走过去便再也看不到身后。
他鬼使神差的回过头。
一道黄色的身影还站在原地,佟贵妃特意穿了自己的品级能穿的最华贵的衣裳,甚至穿了花盆底鞋,平日都是平底绣鞋。
清瘦的身姿,头上最亮眼的那只凤钗上有御赐的东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人脸模糊不清,可胤祈看到额娘在笑着。
素来一派端凝之态的佟贵妃头一次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高高的扬起手臂,手帕用力的挥舞着,穿着花盆底的脚甚至还跳了两下,奴才们惊慌的去扶。
胤祈也跳起来挥挥手,“额娘!我明天去看你!”
佟贵妃两手捂着胸口,终于瞧不见那道小小的身影。
在胤祈回头那一刻,她只有一个想法,能养出这样一个儿子,她当额娘的知足了!
等到晚间迎来特意过来安慰的皇上的时候,佟贵妃眼神中带了一点微妙的不屑。
“不必担心,小十五那边奴才伺候的也细心,还有十三十四也能看顾弟弟。”
“哦。”佟贵妃淡淡回应。
康熙过来探望儿子搬去阿哥所的妃嫔已经是个惯例,他通常安慰一二说些皇子的安排,妃嫔心里就安稳许多。
令他疑惑的是,表妹怎么这么淡定,还有那眼神?
嗯?怎么回事?
另一头的胤祈顺利入住阿哥所,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
本来额娘作为贵妃就不会亲自照料皇子的,都是身边的嬷嬷和太监照顾着。
胤祈身边的人都跟了过来,哪里会有不适应。
内务府又添了八个小太监过来,足够用了。
他身边伺候的太监便有十六个,其中一半是要负责整个院子的,负责平日的清洁以及花草的照料。
若是他养了什么宠物,猫狗房还会派小太监过来专门照料。
索嬷嬷作为奶嬷嬷在院子里统管所有奴才,另有四位嬷嬷是负责胤祈的生活的。
皇子们身边是不会有宫女伺候的,避免移了心性,等到通晓人事的年纪才会有宫女跟着侍奉的侍妾进入阿哥所。
胤祈倒是适应良好,除了念书有些痛苦,一切都好。
到了上书房可就不只是李蟠一人授课,而是多了不少有名的大佬进来讲课,胤祈可就烦的抓头了。
好在皇阿玛十分靠谱提前打了招呼,以李蟠的授课为主,其他先生补充。
事实上即使皇上不吩咐,其他先生看到十五阿哥那清澈的眼神已经明白了这位小阿哥的头脑,只能说……够用。
不过由此衍生出的就是李蟠的名声莫名其妙好了很多。
能带着十五阿哥这种心眼直的孩子念书还能不丢人的被皇上考察,李蟠也是牛的!
别管名声是怎么来的,一听到自家外孙的师傅传出十分擅教书的名声,佟家马不停蹄的给李蟠安排了一波宣传,各色礼物也被送上门。
佟家一边猛刷李师傅的好感度,一边找机会跟自家外孙见个面,这总不能只让舜安颜一个人见啊!
佟家的抓心挠肝胤祈自然不清楚,他正开始兴奋的接触骑马。
马场上,胤祈整装待发,利落的穿着骑装,脚上是布料细密的柔软皮靴,最适合骑马穿。
来教骑马的师傅是个听起来耳熟的人,鄂伦岱,又一个姓佟的。
胤祈歪着脑袋一想,这个好像是他舅舅来着。
鄂伦岱是个魁梧的中年人,一脸大胡子,看着就分外蛮横,但是对着胤祈态度还好。
胤祈小脑袋瓜里面瞬间把太子二哥和舜安颜这个姐夫讲过的关于鄂伦岱的事情串联在一起。
这个舅舅是个非常有意思的人,最出名的并不是他单枪匹马就能救架,更不是他在战场上的凶横,而是他跟父亲佟国纲严重不合。
说起来也是有意思,佟国纲和佟国维两兄弟一文一武,关系却很一般,佟国纲此人是更得康熙看重的,毕竟武将向来比文臣难得。
而佟国维除了亲舅舅这个身份,就自身能力来说并不是什么不可取代的臣子。
更加之佟国纲在康熙二十九年跟着圣上征讨噶尔丹的时候阵亡于乌兰布通,康熙更是对佟国纲一脉多了不少感情。
佟国纲共三个儿子,长子就是鄂伦岱了,他和佟国纲的不和是摆在明面上,气的佟国纲上折子要诛杀这个儿子。
原因在哪呢?
因为鄂伦岱还真是混不吝的人物,一把子好力气完美继承武将血统──一整个没文化的大老粗。
他自己宣称他是个嫡庶有别的支持者,因此非常讨厌庶出弟弟法海。
他经常因为法海和阿玛佟国纲起冲突。
佟国纲也很是生气的,心想你小子简直是个蠢蛋,咱们家能一直当武将的吗?
有个万一就死在战场上了!
恰好二儿子法海念书真好的,考上了进士。
进士是个什么含金量啊,搁在包衣人家考上进士是要抬旗的啊!
鄂伦岱偏不觉得,他一门心思认定老爷子是偏心那个贱妾,所以才偏心法海这个小畜生!
佟国纲一语真,本人作为武将战死沙场。
自从他去世之后,鄂伦岱更是看不上法海,甚至要将法海撵出去,最后还是康熙出面调和才安抚下来。
但是要说其中没有内情谁都不会信的,因为鄂伦岱对待同样是庶出的弟弟夸岱就很好,不仅给安排奴才还给贴补银子。
不过鄂伦岱为何看不上法海却对弟弟夸岱不错这种原因就不是胤祈能够知晓的了,哥哥们也不曾说过,或者说好多人也不知道。
就连作为隔壁府上侄子的舜安颜也不清楚怎么回事。
但是鄂伦岱本人固然有不少缺点,康熙对他的能力还是信任的。
虽然隆科多自荐要给十五阿哥当骑射师傅,但是康熙这个当阿玛的还是舍弃了小儿子的亲舅舅,选择了表舅舅。
一方面是对鄂伦岱的信任,一方面也是对隆科多那几下子心里有数。
骑马到底是个带有风险的事情,尤其是第一次,鄂伦岱在骑射武力这方面还是比隆科多值得信任的。
胤祈对待第一次见面的人有一种直白的试探,这种下意识的行为来自于身边人的耳濡目染。
就如舜安颜虽说,宫里没有真正的傻蛋。
一颗珍珠混在红宝石里,再如何纯白也会映射出红色。
“我要叫你舅舅吗?”小孩仰着头,似乎在确认什么。
鄂伦岱牵着马,手里紧了一下绳子,用了点力气拽着马过来。
他没有多加思虑,理所当然道:“那不然呢?我本来就是你舅舅啊。”
胤祈站在原地,盯着鄂伦岱瞧了一会,他看的有些久,慢吞吞的开始思考,沉默的几秒足够鄂伦岱察觉出冷淡。
“舅舅,教我骑马吧。”
鄂伦岱一顿,低下头看了这个小家伙一眼,总感觉这个皇子外甥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好吧。”
胤祈则在心里对鄂伦岱的印象和其他人的说法对上号了。
他本来就受了些影响,知道鄂伦岱是个高傲自负的大蠢货,这句话是来自于一向好脾气的十三哥的评价。
被鄂伦岱动辄打骂的庶弟法海正是十三哥和十四哥的老师,皇阿玛似乎也很欣赏法海的才学和能力。
“初次骑马当然是用温顺的母马,很多人的坐骑都是母马,母马更加温顺好操控耐性更好,公马更高大爆发力强速度更快,但是得骟。”
鄂伦岱说到这,对着胤祈道:“十五爷知道这个吧。”
胤祈点点头,眼神放光的看着这匹红马,“这些我都知道。”
“现在上马吧。”
鄂伦岱给胤祈搭把手,胤祈踩着马镫拉住缰绳,腰上一用力便翻身而上,动作利索,力量控制的也好。
“这畜生虽然温顺,但是也得小心点。”
“她叫红玉。”
胤祈不满的皱眉提醒道,心里不大高兴。
这匹马是他从小便经常去看的,得益于曾经的经历,他能敏锐的感知到动物的情绪,动物也愿意亲近他。
红玉是匹温顺的马,大大的蜜糖色眼睛里藏着温柔。
胤祈是个不会一碗水端平的小孩,他就是偏心红玉,饴糖都要多给她一块。
而因为十分温柔亲人的红玉被选为胤祈第一次骑马的马匹。
他不喜欢鄂伦岱称呼红玉是畜生。
心里对鄂伦岱有些冷淡,面上也表现出来。
鄂伦岱虽然是个粗人,但他是个将军,是个骑马上战场的将军,很理解胤祈对马匹的感情。
虽然在心里笑话还是个小孩子,但是嘴上也改了称呼,“好吧,红玉。”
“红玉虽然温顺,但是也要小心,我牵着马领你走一圈适应一下。”
适应什么呢?当然是适应马了。
骑马不是练武,练习使用武器的时候是武器配合人,而骑马是人要配合马,感受马的节奏。
胤祈坐在红玉身上,血液温度从屁股底下传来,他知道这或许只是错觉,毕竟隔着马鞍怎么可能感觉到热度。
但是他真切的感受到红玉的心情是那么雀跃,于是他也咧开嘴角,趴下身子靠近红玉的耳边,熟练的哄起来,“红玉妹妹你要乖乖的。”
红玉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亮晶晶,打了一个响鼻权当对小哥哥的回应。
他似乎能感受到红玉的血液流动,跟随节奏动作着。
当红玉有些着急想要跑一跑的时候,胤祈无师自通的伸手抚摸着她的脖子。
“不着急哦,等会咱们再跑。”
鄂伦岱就在旁边牵着红玉的缰绳,惊异的看着在马上十分自如的十五阿哥。
心中忍不住感叹,第一次骑马小孩子最容易兴奋起来,而后变得难以控制马匹。
而十五阿哥却是耐心与马沟通,眼眸中被沉静专注。
在鄂伦岱这位师傅的判断下,胤祈很快就脱离了走走的程度,而是在鄂伦岱的看护下,骑着红玉在马场上小跑。
红玉妹妹也很能感受到身上人的情绪,会适时的减缓速度,也会在直线上试探着加快速度。
鄂伦岱始终在旁边骑马保护着,原本带着骄横的脸在这种时候格外严肃专注,直到时间结束,才放松心神。
“十五爷骑的不错,怕是不用几天就能自如的骑马了。”
胤祈脸蛋上还带着兴奋的薄红,满头的细汗,“那我什么时候能带着红玉出去打猎呢?”
鄂伦岱斜觑他一眼,“那得看皇上打算什么时候带你了,要是快的话今年就可以,慢的话就不好说了。”
好吧胤祈只能期待皇阿玛愿意带他出去了。
鄂伦岱骑马水平虽然在线,但是教学本事也就那样,反正这种事情学会之后能骑到什么程度就全看天赋和胆量了。
不过他说话傲慢,话里话外虽然对胤祈的天赋很是喜欢,但是不乏对其他一些皇子的轻蔑,尤其有几个身手不太好的格外被鄙视。
“大外甥你别着急,过个两年你射箭有了准头之后,木兰围猎定能大放光彩,四阿哥五阿哥比你差多了。”
虽是夸赞,但是胤祈听着可不高兴,那可是他的哥哥。
四哥虽然有点烦人的总是关心他的学习,但是再烦人的哥哥也比陌生的表舅讨人喜欢啊。
他小脸一板,身上有点康熙的影子,“住嘴!”
活生生一个萨摩耶装白狐,远看有点像,近看只有颜色一样嘛。
不过糊弄鄂伦岱确实足够了,他只好尴尬的闭嘴不再说这些。
胤祈虽然有点不喜欢鄂伦岱但是没打算做什么捣乱,他一直是个尊师重道的孩子,对待师傅是十分尊重的。
所以李蟠再如何无奈,还是要说十五阿哥是个好孩子。
可胤祈尊师,有些马可就不一定了。
鄂伦岱刚才一直抓着红玉脸上的系带控制着方向和速度,惹的这位被娇养的小姑娘心中不快。
胤祈下马站稳后就看到红玉似乎是不经意走过去。
小姑娘哒哒哒的踏着马蹄到了鄂伦岱身边,一个屁股蹭过去!
鄂伦岱冷不丁扑倒吃了一嘴草叶子,一脸怒意的爬起来冲着这畜生就奔过去,轮起马鞭就要教训一下。
“该死的畜生!”
胤祈看的着急,干脆一头从身后撞过去,正好撞在鄂伦岱后腰上,吼道:“不许你欺负红玉!”
鄂伦岱心里直骂娘,扭头看着那还站在马头前面一脸警惕的十五阿哥,真他娘是阴沟里翻船了!
等人走之后,胤祈悄悄凑到红玉身边,一手摸着她的脸颊,一手搂着脖子,“好吧,红玉姐姐今天干的很好。”
红玉妹妹凭借为自己和胤祈出气提高了自己的辈分,红玉妹妹变红玉姐姐,很有上进心的一匹马。
红玉嘚瑟的仰起头,发出响亮的鸣叫,用大大的马头蹭着胤祈的肩膀。
两人却是不知,康熙这个老父亲哪里能放心的下小儿子的第一次骑马,早就叫梁九功选好了位置,坐在不远处瞧呢。
看着鄂伦岱骑着高头大马护卫在身侧,康熙眉头皱起,硬是有些不满意,“这个鄂伦岱怎么回事?”
“怎么不选一匹和小十五骑的那匹马一样高的马呢,这么高的马,红枣马受惊了谁担责?”
梁九功心知十五阿哥是皇上的心头宝,时不时就惦记着,这会子因为十五阿哥都挑出鄂伦岱的毛病了。
要知道因为舅舅佟国纲战死沙场,康熙心中很是有些感动,毕竟那可是为了他战死的舅舅啊,所以对舅舅留下的三个儿子多有照顾。
鄂伦岱是个没多少文化的武将,脑子也就那么回事,蠢起来叫人不忍直视。
但是鄂伦岱确实是对他忠心耿耿,父子两个都是能为康熙而死的人。
蠢是蠢了点,但是康熙还能容忍。
但是这会子看着小儿子骑马的样子,还是忍不住担心,嘴上便怪罪起鄂伦岱来了。
梁九功到旁边笑着打趣,“皇上你这就是担心则乱了,您瞧咱们小阿哥骑的多好啊,鄂大人教的如何倒不重要了,咱们小阿哥这本领,谁来教都是捡了馅饼了,遇到这么好的弟子可不乐坏了。”
这话康熙听着心里舒服,小儿子在他心里地位可不一般。
小的时候就因为那梦境而对儿子期待不已,加上还是表妹所出,更添几分关切。
胤祈是个闹腾的孩子,从小康熙对他关注就更多,这当皇帝的是全天下最不缺权财的,皇帝的时间在哪里,心就在哪里。
加上小十五是个坦率直白的孩子,表达喜欢总是太过明显,康熙本来就有些缺少亲情的感觉,小儿子的的爱让他心软许多。
爱是爱,和孝顺不同。
这两样,康熙分的清。
“哎呦,皇上您快看。”梁九功惊呼一声。
康熙站起身子往那边看,正好瞧见鄂伦岱要轮起马鞭要抽那马,被胤祈一个后腰攻击给放倒在地,“哈哈哈哈哈哈。”
“小家伙还真是护短。”
梁九功笑着道:“皇上您不知道,十五阿哥很是宝贝红玉姑娘呢。”
“红玉?”康熙有些疑惑。
要不梁九功怎么能稳做乾清宫大总管的位置呢,御前第一秘书不是开玩笑的,各色消息全都了如指掌。
“就是那匹马啊,小阿哥给起名叫红玉,伺候的奴才们都玩笑着叫红玉姑娘。”
康熙眼中全是笑意,想到刚才那匹小母马使坏的模样,还挺有灵性。
他吩咐道:“叫造办处给红玉姑娘做个金牌子吧,从朕私库里面出。”
“另外小十五不是在选哈哈珠子,叫观音保家送个人进来。”
观音保说的是瓜尔佳氏石文炳的儿子观音保,也就是太子妃的娘家。
“是,皇上。”
皇子们入上书房念书都要选些哈哈珠子,其实就是伴读,陪着皇子念书骑射练习摔跤等等。
哈哈珠子是满语,其实就是男孩子们的意思。
哈哈珠子可是个好差事,不仅能都近距离享受皇室的教育资源和培养人脉关系,按照规定,哈哈珠子满十年就能补侍卫的缺。
也就是说只要陪着皇子读书十年就能自动获得当官的资格。
不过知道胤祈念书算不上好,师傅又是专门为胤祈服务的,授课不拘泥于传统形式。
康熙也考虑到愿意报名的人可能不算太多,毕竟李蟠那个定制教书模式可不一定适合其他人。
更何况他担心哈哈珠子比小儿子念书好,最后惹的孩子自卑不愿意念书就不好了。
于是只给他选了三个人出来,一个是佟家自己报名的旁支子弟佟丰庆,一个是赫赫有名的河西四将王进宝的儿子王用宾,再加上左都御史陈延敬的侄子陈随风。
佟风庆走的是武将路子,今年已经是十二岁,因为出身佟家旁支,心思比较细。
王用宾今年十一,身体还不错,但是脑子也就那样,对胤祈的成绩完全构不成威胁,他父兄都是能干的武将,康熙觉得他也不会太差。
但是三个孩子里边最聪明的是佟家那个,佟贵妃可不想自己儿子还听佟家的,又提出要个文臣家的孩子,好能让胤祈念书更好一些。
便有了陈随风,陈家是大族,同辈的进士足足有五人,陈随风自然也聪明的很,他年纪最大,十三岁。
康熙刚才一瞧儿子骑马,觉得三个伴读还是委屈了一些,再加个瓜尔佳氏的孩子正好。
最后一个伴读,瓜尔佳氏出生石阿隆就位。
小团体直接成立,碰面的第一天就要听李蟠授课。
不夸张的讲,陈随风进宫的时候是心怀忐忑的,在脑子里将春秋默了一遍又一遍,跟着侍奉的太监往上书房走的时候更是紧张的心脏都要跳出来。
一会见到是皇上的儿子啊!
那可是传说中的十五阿哥,母亲是贵妃,又备受皇上喜爱,多被多次夸赞的人。
况且授课的师傅可是状元啊!状元这个名头在读书人心里的地位不言而喻。
走到专门供十五阿哥念书的房间,陈随风还十分紧张。
他这身衣裳还是半个月前伯母和堂嫂一起给他做的,买料子就花了不少钱,一匹二两银子呢!
他腰间挂的玉佩是伯父陈延敬给的,虽然身着锦衣,但是进来的一瞬间还是有些局促。
四个小少年细细一说家里都大有来头,但是仔细一问,父母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人,唯一称的上名将的王用宾的父亲也早就死了。
陈随风一瞧便能看出来那位着青蓝色衣裳的八成是个念书的,仅有他身板最单薄,“在下陈随风。”
青蓝衣裳的少年扭头看到人,连忙回礼,“我叫佟丰庆,你喊我名字就成。”
佟不必说,当十五阿哥的伴读还是佟肯定就是佟半朝的佟家的了。
“我叫王用宾,我哥哥是甘肃总兵。”
“石阿隆,老姓是瓜尔佳氏,正白旗的。”
陈随风打量一下三人,佟丰庆看着是个斯文的人,细长的眉眼,清瘦单薄。
王用宾额头宽厚浓眉大眼,有些憨,刚才瞧着还有些羞涩,似是不好意思开口。
石阿隆在这里年纪最小,才刚九岁,看着一团圆脸,有些黑。
不过无一例外,都是比十五阿哥大的孩子。
陈随风看三人里并没有骄横跋扈的之辈,便自持年纪最大,互通些消息。
了解了同僚的念书进度之后,陈随风有些麻了,怎么回事?
好在没等多久,胤祈便到了。
他一进门便瞧见这四个人了,佟丰庆是早就见过的,“丰庆,快帮我看看功课!”
一溜烟跑进来的十五阿哥开口第一件事就是让佟丰庆帮着看功课,陈随风对十五阿哥的水平陡然生出来了许多期待。
陈家是科考大族,他三岁便开始念书,到了今年已经能够独自破题,若不是被伯父推荐进宫当伴读,他应该会在十五岁时候参加科举。
胤祈先叫佟丰庆这个他眼里的学霸先坐到一边帮他改一下功课,然后才腾出时间同伴读们说说话。
对着有些憨厚的王用宾他眼睛一亮,“我听皇阿玛说过,你爹是很厉害的武将。”
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对阿隆也更多照顾,因为这位是二嫂的娘家人,算起来也是他的表哥。
虽然年纪更大,但是毕竟是在皇宫里,这里面是胤祈的家,他当然是自在的,而他们则小心谨慎着。
最后是陈随风,“是你啊。”胤祈纠结着眉毛若有所思。
之前陈延敬到上书房来上课,最喜欢的是做事细致的十二哥,看他的眼神最无奈。
胤祈知道自己念书算不上好,面对师傅的时候就有种天然的尊敬,并且因为陈延敬态度很亲切,他还莫名涌上点愧疚。
“你念书很好?”胤祈试探着过去问一句。
陈随风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十五阿哥,很古怪的觉得这位皇子竟有点惧他。
他犹豫着该如何说,正在这时佟丰庆过来了,“爷,都改好了。”
“小庆呜呜呜还好有你。”
胤祈感动的接过纸张,陈随风眼尖的看到上面的题目,“嗯?”
“十五爷,能不能给臣看看。”
“啊?你看吧。”
陈随风展开纸张,很好!漂亮!真不是他眼睛花啊!
胤祈原本写的是大学中的齐家治国,其中疏漏不少,一看就是默的。
但是可能水平不够,总是缺字之处,不过能够写完,学习态度还是可以肯定的。
至于那难看的一批的字和各种笔画不全陈随风已经可以忽略了。
无奈的是什么呢!是佟丰庆给改过之后。
只能说佟丰庆弥补了十五阿哥三分之一的错误的同时,还用自己不太够用的学识添上了三分之一的不同错误。
改了还不如不改
看着两人单纯好奇的眼神,陈随风狠狠闭眼,“刚才十五爷问的问题,臣念书很好。”
当职业选手遇到业余爱好者,陈随风觉得自己强的可怕。
当他答出李蟠的问题的时候,师傅激动的流下泪水。
李蟠:“这才是熟悉的学生啊!”
胤祈惊叹的看着陈随风,哇,这么厉害的!那岂不是有人帮他改作业了!
陈随风凭借自己强悍的实力收获了一个感动的师傅和三个崇拜的同僚,以及一位颇觉他可靠的上司。
人啊,可以看着菜,但是不能真菜。
王用宾和阿隆在骑射课上熟练的上马弯弓,三个伴读都展示出了自己的实力。
佟丰庆有点着急,学识上有陈随风碾压所有人,摔跤上王用宾和阿隆能陪着十五阿哥走几招。
唯独他还没展示出自己的竞争力,心头难免有些焦躁。
正好赶上温宪公主出嫁,胤祈也要到场,佟丰庆终于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了。
今日,他必让佟家再无秘密!
第22章
九月初一,和硕温宪公主出降。
公主出降有三仪,一是下嫁仪,二是宴请仪,三是婚后仪。
从指婚日开始,舜安颜就得穿着蟒服走仪式了。
这同皇子娶福晋有些相似,到乾清门东阶下北面下跪,然后接旨谢恩,次日率族人到皇太后宫中扣头。
仪式结束后要到保和殿集合,对着皇帝三跪九叩,还有跪进酒等。
额驸的亲属则到皇太后宫中宴饮,这块则是佟贵妃负责办的。
等到出降前一日,额驸还要到宫门口谢恩,吉时至,公主要着吉服到皇上、皇太后、皇后和生母处行礼。
之后有福晋、夫人、命妇乘车陪同到额驸府与额驸府行合卺礼。
宴请分两部分,皇帝在保和殿作为父亲宴请额驸、额驸的族人以及三品以上的官员,驸马家则是要准备九十桌宴席宴请宾客。
和硕公主位同多罗郡王,而她的额驸则视为超品的公爵,相当于贝子,额驸和其家人见到公主需要跪拜。
不过大清的公主嫁到蒙古的比较多,驸马多半都是蒙古亲王,夫妻地位相当自然不需要跪拜。
可是温宪嫁给舜安颜就不同了,按照品级来说,佟家最高地位的佟国维见到公主也是要跪拜的。
但是佟国维毕竟是康熙的亲舅舅,从辈分上来说那也是公主的舅公,实在不该跪拜。
康熙考虑到这里便吩咐免了佟国维和其夫人赫舍里氏的跪拜,但是其余人等却没有减免。
保和殿宴请这日,胤祈便决定和佟丰庆一起去,本来佟丰庆作为佟家人也是要过去的。
胤祈往座位上一坐便等着开席,小脸上带着期待的光,他觉得皇阿玛应该不会待多久。
果不其然皇阿玛出现的时间也比较短,只待了一刻钟便走了。
他心里也清楚不是皇阿玛不重视温宪姐姐的婚礼,只是他作为皇帝儿女众多,若是各个的婚礼都如此投入,那他一年要耽误多长时间啊。
更何况,温宪姐姐能够留在京城已经可以证明皇阿玛待温宪姐姐有多好了。
其余公主都在草原上,温宪能够留在京城,若是再多的恩宠恐怕会叫其余姐姐们伤心。
更何况早有规定,出嫁外藩的公主待遇要比留在京中的公主高一截的,康熙如此也是理所当然。
太子也是出现一刻钟,和佟国维喝了一杯酒便走了。
太子二哥临走前还甩了一个小眼神过来。
嗯……就那种从一个眼神里就能看出什么意思的技能,胤祈是没有的……
于是他给太子二哥来了一个飞吻,“mua!”
他隐约看到太子二哥转身一个踉跄,嗯?是错觉吧。
有差事的皇子过不来的便提前说一声,没有差事能过来的加上胤祈也才五个。
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祯自然是必须全程都在,那可是同母的姐妹,他们作为哥哥弟弟自然要全程参与。
十三阿哥胤祥也在,他在永和宫出生,按照规矩来说他的养母是德妃,他自然也要在场帮忙。
还有一个老七胤祐,他恰好是没有差事,便过来了。
胤祈也算是赶上了好时间,他这个年岁能够独自出来,还不用担心差事。
就是上书房告假有点困难,但是师傅李蟠非常理解的同意了,学也学不了多少,还不如出去多接触外人锻炼锻炼手腕。
更何况温宪是亲姐姐,嫁的又是他表哥,他出来也是合情合理。
不过李蟠的品级不够,不能出现在此,看到一道师傅爱吃的炙鹿肉时,胤祈还有些遗憾。
能出现在这里都是佟家人以及和佟家有关系的人家,位置自然好安排,皇上和皇太子一走,局面瞬间又轻松许多。
胤祈居宴席前列,他招手叫了卢保过来,“你叫后面抬个凳子过来,把佟丰庆叫过来坐着。”
卢保点头,一溜烟窜到后头找了保和殿的太监总管说了十五爷的要求。
太监总管也不算多为难,皇上和太子爷一走,宴席上也就是几位阿哥爷说话顶用。
十五爷想加个凳子都是极容易的小事,话传过去不过半柱香便办妥了。
佟丰庆弓腰从后头窜过来,他一屁股坐下,脸上泛起兴奋的红,“爷,我过来了。”
他阿玛刚才可是笑的牙都收不住,听见十五爷要叫他过来坐着,那可是眼巴巴的等着太监搬凳子呢。
他家虽然也是佟家人,但是跟佟家的那显赫的两房人自然是比不了的。
能够报名当十五爷的伴读,那也是因为他是年纪合适的小孩里面跟佟国纲佟国维两兄弟血缘最近的。
他又是嫡子,额娘也是旗人家出身,这才轮到他出头。
佟国维还在那边被四阿哥胤禛和十四阿哥胤祯拉着说话,一时间也脱不开身。
不过那眼神总是往这边瞧,心心念念想要跟大外孙胤祈说句话。
胤祈的注意力却没放在他身上,反倒盯上了一身鸦青色吉服的妇人,他瞧着十分眼熟,好像在皇祖母宫里见过。
嗯……皱眉思索片刻。
他指着那边,问道:“那是不是舜安颜的额娘啊?”
佟丰庆扭头一瞧,哎呦,还真是,“是啊,您瞧见过?”
胤祈面色古怪起来,想到那几次传闻,还有些难以置信。
这位看着十分温婉端庄的福晋真是那个传闻中泼辣妇人?
他一拢手,凑到佟丰庆的耳朵边小声道:“我在皇祖母宫里可听说了,她可厉害的很呢。”
佟丰庆一个哆嗦也想起来了,同样小声道:“我好像也知道点,但是跟您知道的可能不太一样。”
卢保正给胤祈夹了块羊排,胤祈左右一看,除了佟国维也没人专关注他们这里。
他干脆叫卢保坐在凳子旁边,又伸手直接拿了一碟子糕点,“你先吃会,我跟小庆说几句话。”
糕点递到眼前了,卢保纠结了一会还是听话坐下,在下边别人瞧不见的地方先填填肚子。
别说,味道还真可以,还没吃完,一只拿着兔腿的手伸下来。
行吧,他是当奴才的,主子说了算。
卢保一边往嘴里塞吃的,一边还竖起耳朵听主子和佟家小爷说话。
胤祈也不闲着,他嘴巴里嚼着肉,还叭叭的和佟丰庆说话。
“前几个月,额娘去皇祖母宫里的时候,我听见的”
胤祈看着舜安颜的额娘那拉氏回忆起听过的事情。
还得从温宪公主的嫁妆说起,嫁到外藩的公主是要嫁在京城的公主待遇高的,不仅是俸禄上,嫁妆上也是如此。
加上之前皇子们到了年纪大婚,纷纷出宫开府,内务府的银子也是有限的,到了温宪这里各色摆设是不会缺,但是现成的银子还是少了不少。
康熙一早便跟佟贵妃说了,温宪出嫁他那里只给惯例上的东西,多的是不行了。
虽然嫁到草原的公主他都会额外补贴,甚至大公主当初出嫁几乎是固伦公主的规格。
但是那是因为公主们嫁到草原上,他作为亲阿玛也是心疼,才多加补贴。
可是温宪在京城中,跟皇子们差不多。
皇子大婚,康熙除了惯例赏赐的东西也是没有任何补贴的,也就是老七出宫的时候他私下补了两千两银子。
老七胤祐天生有足疾,能办的差事比其他兄弟少,底下奴才也少,进益也不多,外家和岳家都不算显贵,他才补贴一点。
这是私下里的事情,佟贵妃也不知道。
对着温宪,康熙虽然也喜欢这个女儿,但是并不打算多补贴。
不过皇太后自然是偏疼自己养大的孙女,老太太自己就补贴了五千两银子,又拿出不少库房里存着的好东西,那些东西是出银子买不到的东西。
佟贵妃也是为难,公主的嫁妆有皇太后补贴看着自然是好,但是还有别的问题呢。
公主出降是要有公主府和额驸府的,不同于嫁到草原的公主,他们的府邸是可以慢慢修的,只要回京的时候能住就成。
但是温宪的公主府和额驸府是要立刻投入使用的,之后甚至还要住很多年,这便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她叫内务府选了一处曾经被抄家官员的旧宅子,一分为二修成公主府和额驸府。
早就有的宅子修缮一二改了规制就成,中间修了一个小花园做隔断,两府之间一道垂花门就能通过,日后生活也便宜。
当然了,银子是紧着公主府邸那边修,额驸府那边能看就行。
虽然如此,温宪的婚礼比起其他公主是要稍差的,佟贵妃去太后宫里的时候也有些不太好意思张口。
毕竟公主叫她一声贵额娘,还嫁给了她的亲侄子,她不贴补也不好意思。
还是温宪自己通情达理,她说:“我能够留在京城已经是皇阿玛格外偏爱了,若是还不知足的要同姐姐们比,那我真是脸皮子都不要了,这般已经足够好了。”
但是温宪越是这样,佟贵妃反倒有些愧疚,这孩子叫她一声贵额娘。
说句实话,公主见佟贵妃的次数比见亲额娘德妃的次数还多。
佟贵妃心思放在这件事上,想了半天就想出主意来了。
她召了娘家人进宫,点名要额娘赫舍里夫人和嫂子那拉氏进宫。
她桌案上就放着温宪大婚的各种明细,摆明了是给她们看的。
那拉氏从丈夫死后就没管过事,明细上有些看不懂,但是赫舍里夫人能看懂啊,自然瞧出来温宪公主的大婚各项上都比前头的公主差一些。
那拉氏听婆婆一讲也明白过来,回佟家之后便好言说话,想让佟家公中出银子。
不仅是把额驸府那边修好,还得给公主府加东西。
隆科多这个叔叔自然是不愿意了,在他看来家中的东西都是他的,侄子成婚也没有要家产的道理啊。
亲叔叔对着侄子这般苛刻,可给赫舍里夫人气够呛,又拿这个儿子没办法。
舜安颜的额娘那拉氏出身不算高,那时候佟家还没发迹,但是她嫁进来早,也是正经的满洲格格。
早些年刚入关,满洲格格们还是比较剽悍的。
她就是其中泼的那个,丈夫死了之后,小叔子隆科多一跃成为继承人,她的儿子舜安颜在佟家排不上号,公公佟国维竟然也不管!
要不是她足够泼,舜安颜哪来的机会进宫赴宴啊。
那拉氏没想到她儿子都要娶公主了,叫佟家出银子居然还能被隆科多三推四推的。
她怒从心头起,出了门子回房间找了马鞭出来冲着隆科多就抽过去。
她一个妇道人家这么多年也疏于练习,自然是很难打中隆科多这个壮年人。
但是那拉氏脑子也好用啊!对着隆科多就骂起来,“你个伤天害理的王八羔子,欺负我寡妇一个带着个儿子,你大哥泉下有灵就该找你说道说道。”
赫舍里夫人这人也是有意思,那拉氏要银子补贴公主和舜安颜她不吱声的赞同。
儿子隆科多反驳她也不应声,等到儿媳妇要拿着鞭子抽儿子的时候她忙去拦着,“哎呦你这是干什么!咱们家出银子那是应当啊,隆科多不同意,我同意!”
佟国维也终于吭声,捋着胡子唉声叹气,“闹什么闹!银子咱们肯定拿,不会亏了公主和舜安颜,尚主是咱们全族的荣耀。”
隆科多这时候还没听出爹娘的画外音呢,他被嫂子惹恼了,满脸怒气的一扭头。
“这事我不同意!”
“我看谁敢拿银子,你要是要银子就把舜安颜分出去,叫他别在佟家过!”
这话一出可是正中那拉氏下怀,她鞭子一扔就开始躺地上打滚大哭,“好啊!你个畜生!对着大哥留下的孤儿寡母都这么欺负,要不是我儿出息被皇上看重尚主,你怕是要害了我们母子性命啊!”
一口气不仅骂了隆科多,还把舜安颜尚主全部归因于他自身优秀。
“不拿银子也成,明天我就去正蓝旗的衙门,我就一头撞死在哪里!”
“让人瞧瞧你佟三爷是怎么逼死寡嫂的,等到时候叫舜安颜抱我的牌位迎公主!”
那拉氏可是出了狠招,隆科多是正蓝旗的蒙古副都统,甭管她是真要撞死,还是过去唱大戏,只要一过去,隆科多的名声就算是废了。
赐婚圣旨已下,那拉氏就是妥妥的公主未来的婆母,她只要不要脸,谁也奈何不了她。
看儿媳妇一脸的狠色就知道不是吓唬他们,佟国维赶紧表态言明肯定出银子出东西,又厉声训斥隆科多,才把这件事揭过去。
说到这里,胤祈瞧了一眼佟丰庆,发现他脸上竟然没有震惊之色,“你是不是也知道啊?”
佟丰庆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知道的一半吧,添银子这事知道,佟府后面一条街都是佟家人住着,府里有什么大动静后边人也能知道。”
“那拉福晋一直就是有点泼,大家都说只有她能治隆三爷。”
佟丰庆一琢磨,十五爷好像对佟家的事情挺感兴趣的,便遮住嘴巴小声说起了那拉福晋那些泼辣事迹。
其实还有一件事,胤祈没有告诉佟丰庆,那就是这件事的后续。
温宪姐姐知道那拉福晋撒泼要了银子给她,虽然是震惊,但是想着那拉福晋也是为了舜安颜的利益才去做的这件事。
她便跟佟贵妃说,能不能在婚后把那拉福晋接到额驸府里奉养。
没想到那拉福晋一口拒绝,那天胤祈也在承乾宫请安,便听到了那拉福晋的原话。
“我家那个走的早,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的,仰赖婆母照看生活无忧,又有娘娘时不时传话回来关照,我们母子都感念娘娘的恩德。”
那拉氏先是奉承了婆婆赫舍里氏和佟贵妃,这才缓缓开口:“我都这把年岁了便不折腾出去了,守着院子也念着叶克书,出了佟家瞧不见他的东西我心里也难受。”
“更何况公主金尊玉贵又有孝顺的心,只要舜安颜好生照顾公主,他们夫妻和美我便知足了。”
佟贵妃是什么人?进宫多年还掌着宫权,那拉氏的心思她一眼就看出来了。
那拉氏纯粹就是想留在佟家给舜安颜争那份家产呢!
她做额娘的要是离开佟家了,舜安颜也在公主府生活,佟家的东西可不就跟舜安颜关系不大了。
不过佟贵妃也没戳穿,那拉氏这个想法也是理所应当。
反倒是通过这件事,佟贵妃察觉出隆科多的无情。
舜安颜是大哥仅剩的香火,隆科多就那么贪婪一点容不下侄子?
她心头隐约有些不满,对着嫂子那拉氏更多了几分照顾。
那拉氏是个泼辣货色,胤祈初听的时候还有些皱眉。
他一直在紫禁城生活,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隐约有些不想靠近,可他又觉得舅舅隆科多做的不对。
心里想不明白想去问皇阿玛,可是又……想着皇阿玛好像还挺喜欢隆科多舅舅的,皇阿玛一定不够客观,他便去了毓庆宫问太子二哥。
太子摸着下巴琢磨半天,这事他只是知道个一知半解,听明白全过程才知道原来是这么回事。
太子二哥的说法则是,“你叫我告诉你,可我说的肯定也不客观,不过我觉得那拉氏虽然混了些,但是也不算过分。”
今日一看那拉氏分明是一派温婉端庄之态,胤祈还在好奇。
等听着佟丰庆说了几件那拉氏的事情后,才隐隐约约琢磨出来。
他若有所思的撑着下巴看过去,之前是他理所当然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站着说话不腰疼。
胤祈伸手拍拍在下面跪坐的卢保,“收拾收拾,一会跟我过去找舅母说几句话。”
按照辈分来说,那拉氏是佟国维的长子叶克书的妻子,是他额娘的嫂子,他自然该叫一声舅母。
三人收拾妥当便往那边走,在半路却被佟国维横插一脚。
“臣见过十五阿哥。”
胤祈眨眨眼,外祖父?
“外祖父不必多礼。”
听见这声外祖父,佟国维可是心里欢喜,笑的一脸褶子,弯腰靠近,“我久在外朝,十五爷又年幼,因此长久不得见,心里一直惦念着。”
“十五爷有什么事同我说就成,听说最近在练骑射,我那搜罗了两张好弓和一匣子扳指,今日一起带进宫来,等会便拿回去吧。”
佟国维是个笑起来和蔼的老头,这倒是与他在胤祈心中的形象不搭。
可对着长辈的善意,胤祈也软了神情,眸中亮晶晶的。
“谢谢外祖父,你别客气,叫我胤祈就成。”
得到这句允许,佟老头笑的比听见赐婚圣旨那天还开心,一笑起来嘴角便与佟贵妃十分相似。
“老夫可得守规矩,我这个当外祖父都只称十五爷,旁的人就更该规矩了。”
老狐狸一身的心眼子,早早就开始给胤祈造势,即使知道胤祈年纪小,将来怕是捞不上什么,但是老头也先做着。
叫人知道十五阿哥即使年纪小,那也是皇子,是主子!
亲外祖父都不能叫名字,旁人就更该尊敬。
佟国维一边问胤祈最近念书习武的进度,一边把人领到角落里,用身子隔开外人视线,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叠纸塞到胤祈胸前的口袋里。
胤祈惊讶的摸摸胸前,问道:“这是什么?”
佟国维笑眯眯的等佟丰庆转身避开,才开口解释道:“里面有两千两银子,你回去先给嬷嬷收着,将来用得上的时候再拿出来用。”
又叮嘱道:“缺了什么内务府不能补的,也不用告诉贵妃娘娘,叫丰庆小子传话过来,我都想法子给你补齐。”
胤祈仰起头,看着这位只是远远见过的外祖父,心里有些闷闷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谢谢外祖父。”
佟国维这才稍稍放肆一些,拦住胤祈的肩膀,又摸摸他因为练习骑射长出茧子的手,眼睛里全是心疼,但是嘴上还是道:“骑射好啊,咱们有这个天赋就得好好去做。”
末了又依依不舍的摸了一下胤祈的脑袋,这才离去继续同其他宾客说话去。
脑袋上还残留着触感,胤祈伸出自己的手摸摸刚才的位置,心里有点触动又有点羞窘。
一场婚礼,佟家收获了一个公主媳妇,胤祈收获了两千两银票。
九日之后,温宪和舜安颜进宫谢恩。
胤祈仗着自己年纪还小,脸皮厚的留在寿康宫看热闹。
舜安颜却有些尴尬,四阿哥胤禛出去办差事,虽然他俩也不太熟,好歹都是成年人。
现在被十四阿哥胤祯和十五阿哥胤祈一左一右围住,两边年纪都小。
他挪挪屁股,唉,简直左右为难。
胤祯拍着姐夫家肩膀,一脸的豪气万丈,“姐夫不要紧张,我就问你几个问题。”
舜安颜汗颜,你这样一说,更紧张了好吗?
十五阿哥还是个小孩子,但是十四阿哥已经可以算是个少年了,总该稳重些?
“姐夫,你和温宪姐姐过的还好吗?”
“你会不会不听她的话?”
“公主府地方大吗?”
一个个问题叫舜安颜很是无奈,但是
“我们可以出去找你玩吗?”胤祈凑到脸旁,都快贴上去了。
嗯?
胤祯一脸无语的看着胤祈,“你怎么回事?不是说好了最后再问这个问题吗?”
两兄弟早就说好,先问问温宪姐姐成婚后过的如何,再问问佟家的情况,最后才问能不能出去玩。
现在可好,胤祈一着急就暴露目的了。
他皱着脸可怜巴巴的看着十四哥,一旦闯祸,他就用这种表情蒙混过关。
胤祯瞪他一眼,少来!他可不吃这套了。
舜安颜端起茶杯默默隐身,感谢小表弟嘴快暴露目的,不然他可就脱不了身了。
“笨蛋!来之前我怎么和你说的来着,又记不住了,再有下次我可不会去陈师傅哪里救你了。”
“不要啊,十四哥!”
另一边的温宪也正在被皇祖母和额娘盘问过的如何。
佟贵妃想着自己到底是姓佟的,在这里恐怕温宪有些不满不好说出口,便默默的避开时间,比德妃晚来一些,好让她们母女叙话。
德妃很是紧张温宪,之前得知佟家贴补银子的时候,她还在高兴,想着佟家有诚意。
但是后来又听说是舜安颜的额娘撒泼要的,佟家并不乐意给。
她这颗心就一直揪着呢,就怕温宪受委屈。
她虽然生育多次,但是也只有二子一女得以长大,温宪虽然不在她身边长大,但是也是唯一的女儿,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孩子哪能不担心呢。
“额驸待你可好?”
温宪脸色有些古怪,“是挺好的。”
温宪脸色不对,皇太后也跟着紧张,“可是他有什么不敬?”
温宪摇摇头,“倒不是这个,就是舜安颜话有点多”
她表情微妙,舜安颜那可不是一般的话多,也许是赐婚下来之后他总是跟小十五在一起。
小十五又爱问东问西的,有些话也不好和小十五说,这就把舜安颜憋个够呛。
大婚当晚那嘴巴就没停过,先拿小十五开个头,又絮絮叨叨说道他额娘要银子的事情,最后七拐八拐又说到了隆科多。
成婚这几日,温宪可以自豪的说,她对佟家熟的可怕!
佟国维府邸后面一条街西数第三间宅子是舜安颜一位四十岁的堂侄。
那个堂侄天生不能生育,但是前年小妾突然怀孕有了一个儿子。
舜安颜还说怀疑孩子的来源,具体的怀疑对象都列出来了。
温宪本来不是那么好奇的人,但是舜安颜他知道的太多了!
夫妻俩的关系在八卦中突飞猛进,感情一日千里,全靠佟家的牺牲。
“我听说你那婆婆是个不好相与”德妃犹豫道。
温宪摇摇头,伸手拉着德妃,“额娘,你放心吧,婆婆是个很好的人,你别听那些传言,她是向着我们夫妻的。”
我们夫妻,这一个词出来就知道夫妻俩感情和睦,德妃也就放心许多。
温宪抿嘴笑笑,婆婆那拉氏确实有些厉害,但是那不也是为了他们夫妻俩嘛。
就算单单只为了舜安颜也没关系,反正东西是送到她的公主府的。
精明之色一闪而过,温宪可不是什么单纯的小公主,心思通透的很。
婆媳两个相处还算和谐,那拉氏虽然会为了儿子争,但是并不愿意……舜安颜太亲近。
她性格强硬,舜安颜又性子软一些,跟她在一起反倒不自在。
那拉氏有时也看不上舜安颜那个温吞的样子。
打从温宪成婚之后,那拉氏就经常派人往公主府送东西,最后硬是磨的佟家负担起额驸府的开支,这就给温宪夫妻省下不少银子。
舜安颜同温宪感情好,几乎是一直住在公主府,干脆就把额驸府那边只当待客用。
有那拉氏在佟家待着,保准有什么东西都不会少了夫妻俩那份。
温宪也琢磨过来,婆婆其实就是因着丈夫早逝后隆科多态度不敬给惹怒了,她咽不下那口气自然是可劲的薅佟家的羊毛养肥儿子家。
加上温宪还是公主,她有的是借口叫佟家那边松口。
“总之,皇祖母、额娘,你们就放心吧,我这日子过的不能再好了。”
温宪笑意盈盈,神态欢悦,肌肤盈润,一看就过的极好。
皇太后最后依依不舍的拉着温宪的手,“你过的好,哀家就放心了。”
小夫妻相携离开寿康宫,皇太后说好的不会送,还是留恋的站在门口瞧了好远。
胤祈和十四哥在身后对视一眼,两人一溜烟的跑出去,“皇祖母,我们先走了!”
快追!追上温宪姐姐,还有机会出宫玩。
胤祈比较幸运,他因为功课不多,且厚脸皮的要撒泼打滚,终于得到允许跟着姐姐出宫玩一趟。
而十四哥,看着他幽怨的眼神,胤祈留恋的挥一挥手,“十四哥,我会想着你的。”
胤祯脸色一黑,狠狠磨牙,“小混蛋,还嘚瑟起来了。”
马车出了宫门,胤祈第一次见到紫禁城外面的景色。
可是?
“姐姐,怎么还是红墙啊?”
胤祈撩开帘子傻眼的看着外面那熟悉的红墙,这半点变化都没有啊!
“噗!”温宪嘴角一弯,“你啊!哪里有那么快的,出宫还要再走一段。”
胤祈红着脸摸摸脑袋,“我这不是没见过嘛。”
马车缓缓驶出,京城的市井也犹如一幅画卷慢慢展开。
京城的街道宽阔又规整,足以容纳四驾马车并行,比起宫里面要开阔的多。
胤祈从车窗边上探出头,他看到的不再是四四方方的规整天空,外面没有紫禁城那样红的逼人。
街上两侧有许多铺子,巨大的字幡飘扬在上,有用各色布料装饰,也有人在门口摆了热腾腾的糕点招揽顾客。
胤祈惊奇的看着这一切,感慨道:“外面好大啊!”
舜安颜和温宪相视一笑,十五弟根本没出过宫,自然没见过外面这些。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京城里面,等到日后去草原围猎的时候,你就知道什么叫壮观了。”
“真的吗?”小孩扭过头惊奇的看向温宪。
温宪看着弟弟的小表情颇觉可爱,像是眼睛大大的小狗一样,她伸出手摸摸弟弟的小耳朵。
哄道:“是呀,而且我们胤祈那么厉害,到时候给姐姐猎两个好皮子做衣裳好不好。”
草原!一望无际的草原!有很多猎物的草原!
“好!”响亮的回答传出马车去,惹得街上听见的行人也笑起来。
温宪被弟弟可爱到了,心肝肉似的搂着亲了两口。
“哎呀姐姐!”小狗被姐姐的爱给淹没了。
舜安颜坐在另一侧,红着脸凑过去,“我…我也给你猎皮子。”
温宪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是她的倒影,脸颊升起桃花,害羞的推开人,“回…回去再说。”
胤祈看看温宪姐姐,又看看他表哥。?发生了什么?
他脑袋探出去继续看着窗外的景色。
有行人背着一筐果子路过,正好瞧见一辆华贵马车的窗口一位小少爷探出头来。
小孩神态好奇,圆头圆脑憨态可掬,左瞧瞧右看看,脖子灵活的很。
行人看过来正好同胤祈对上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胤祈是个胆大的孩子,最是不怯,小手一伸出来,白嫩的爪子一挥,“你好呀!”
行人褐色的脸颊上露出笑容,也响亮的回了一句,“你好啊!”
“小十五,你在同谁讲话?”一道女声从马车里面传出。
胤祈自然的回答,“是路人啊。”
“你认识吗?”
“不认识啊。”
“不认识怎么说话?”
“说话了就认识了。”
舜安颜一脸惊诧,扭头对着温宪叮嘱,“一会可要看好了,别叫他被拐子带走了。”
小表弟这德行,拐子不用骗,他就跟人家走了。
胤祈年纪不大,温宪这个成婚了的姐姐带出来玩一玩也没关系,但是可不能过夜。
温宪也就是打算带着他到京城的酒楼里吃顿饭便送回去。
舜安颜推荐了一家很有名的,据说菜色不错,最重要是价格贵,里面的人都是有些家底的,自然就更安全些。
对于胤祈这种没出过宫的小土狗来说,一家酒楼足够打发他了。
他一进门的就好奇的很,四处瞧四处看,看到不知道是什么的,还会开口问。
温宪其实也不知道,但是舜安颜还算熟悉。
胤祈出宫之前还没换衣裳,穿的还是在寿康宫那身芙蓉锻的寿字纹,原本外面罩着吉服褂,因着胸口是五爪金龙,温宪觉得出宫这样太招摇了,便给他脱了。
可是这般着想的温宪丝毫没有意识到她穿的更显眼!
不说别的,公主的头饰就够惹人注意了。
舜安颜虽然清楚,但是也没特意提醒,反正这家庆云楼权贵来的也不少,听说裕亲王就很喜欢这家。
另外他出宫的时候便叫了公主府的侍卫过来,早在到酒楼的路上侍卫就已经就位。
胤祈虽然还算乖巧的进了包间,但是剩下可就不算乖了。
他东摸摸西瞧瞧,屋子里看了个遍,还没有上菜,便窜到窗户边看着外面大街了。
有众多奴才看着,温宪也放心,便随口叮嘱几句而已。
“小心着些,可不能翻出去,要是伤着了,回头我就叫四姐收拾你。”
“知道啦~”
胤祈趴在窗户上,看着楼下大街,人来人往的行人很多,声音嘈杂,这是宫里面没有的。
庆云楼中满满的食物气味,一股股跑出来。
他鼻子灵敏,闻到了路过的驴车上传来青草的香气,好像是什么蔬菜。
他喃喃道:“要是带着红玉出来就好了。”
“嗯?”他鼻尖突然传来一股清新的甜味,是橘子的气味,“有谁在吃橘子吗?”!!
一墙之隔的包间里探出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的头,她梳着一根辫子,大大的眼睛好奇的看过来。
“我在吃橘子啊。”
第23章
原本是探头到窗前看外面景色,竟然闻到橘子气味,还未曾猜想出什么便有一个圆嘟嘟脸颊的小姑娘伸出一颗头来。
胤祈瞧瞧她的样子,有些好奇,他便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一瘪嘴,想起来不开心的事情,歪头看过来的时候,脸颊肉印在了窗框上,挤出一道红痕。
她想必是个子比他矮,于是探头到窗边也显得有些困难。
“我阿玛还没给起名字呢,不过我娘叫我小珍珠。”
她说完有些泄气,毕竟还没有名字,只有额娘叫她小珍珠,家里人都叫她五格格。
小珍珠趴在窗户上,努力垫着脚看旁边这个小男孩,大眼睛清澈单纯。
她也原封不动的学着胤祈的样子问起来,“你叫什么名字啊?”
胤祈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总觉得现在要是说出他的名字好像有炫耀的嫌疑,可他也想不到该说什么,便只好说真话,“我叫胤祈。”
“那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小珍珠问道。
胤祈回头看一眼还在说话的温宪姐姐和姐夫,夫妻两个正说的兴起,还没注意到这边,
他也是第一次看见外边的小姑娘,在宫里他能见到的外人也就是自己伴读等等,可是那实际上也不算外人。
胤祈想要答应下来,但是有些犹豫,他可是被叮嘱过,“我不知道,好像外面人不能直接叫我名字的,只有家里人能叫。”
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已经懂得了许多东西,即使他不懂,师傅李蟠也会不厌其烦的教导。
身份之别一开始就存在,他虽然不太敏感于这些,但是总有人会常常在身边提醒他。
小珍珠一听就有些失望,踮起的脚也落了下去,仅仅留了一双眼睛出来叫胤祈看到。
她道:“真不公平,你可以叫我小珍珠,我不能叫你的名字。”
胤祈看她失望的样子也有些心虚,灵机一动,他有个可以叫的名字。
“你可以叫我十五,这个是我的排行,家里人经常这么叫我的。”
“好吧,十五。”小珍珠瞬间高兴起来,软乎乎的喊着他名字。
“你好呀,小珍珠。”胤祈伸出手挥一挥。
两个人顺理成章的趴在窗户边上聊起来,还都是小孩子语气。
“你几岁了?”
“我有六岁,你呢?”
“我也是六岁。”
胤祈不过是说了两句话,热情的那个劲又上来了。
他伸手解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翻出两根牛肉干出来。
努力着长长的伸着胳膊递过去,“给你,这个牛肉干很好吃的。”
“谢谢。”小姑娘奶声奶气的道谢,接过肉干放进嘴巴里,咬了一口,她惊讶的瞪大眼睛。
“好硬啊!”小珍珠捂着牙齿,好痛!
胤祈不解,“嗯?没有吧,我记得不硬的啊。”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牙口可比小姑娘好多了。
小珍珠也没在意,她从嘴巴里把肉干又抽出来,又突然收回了脑袋。
胤祈只看到她的脑袋消失在窗户边,他一只脚踩上墙壁。
又伸长了脖子努力看过去,“你去哪里了?”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后一颗圆润的橘子先出现在窗口。
橘色和黑色的窗框对比鲜明,一看就是一颗好橘子。
小珍珠并不占人便宜,很是懂得礼尚往来,递来一颗橘子。
胤祈高兴的接过橘子,三两下扒开橘皮,从中挖了一瓣塞进嘴巴里,爽口的汁水瞬间充盈在口腔。
这橘子却是味道不错,酸味很少,甜味较重,当然是比不上宫里面的橙子。
不过他也是第一次吃到外面人递过来的食物,新奇感盖过橘子的味道。
他想了想,刚才看她拿橘子还不停往嘴巴里塞,想必很喜欢,他也没有多想便拿出一瓣递了回去,“很甜的。”
就在此时!
温宪不经意回头,看到弟弟竟然在吃东西!是完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东西!
另一边的小珍珠的额娘刚好看到有只手伸过来,拉她的女儿的手!
“啊!”
“老天爷啊!”
两边同时发出尖锐爆鸣!
温宪直接扑上去把弟弟手里的橘子拿出来,“这是哪里来的?”
“我的亲娘啊,是谁碰你手!”
两边包间的声音此起彼伏,家长们惊声尖叫。
温宪也是少有出宫,第一次碰见这样的事情,心里有些紧张,弟弟吃了来历不明的东西,她能不着急吗?
她家可是真有皇位的!刺杀也不是没有可能!
“来人!给我围了隔壁,看看是谁。”
舜安颜本来并不会如此紧张,但是看到温宪神色变化极快,心里也受到影响。
他立刻冲出门去对着门口的侍卫吩咐起来,神色严肃,眼中带了狠戾之色,一改之前的形象。
他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只知道十五阿哥突然吃了来历不明的东西。
现在回想起来他瞬间起了一身冷汗,若是十五阿哥在宫外出什么事情,他真是万死难辞!
胤祈还有些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还试图安抚紧张的姐姐。
他解释道:“温宪姐姐,你误会了,只是旁边的一个小”
他的话还没说完,舜安颜带着人进来了。
说是带着人这个描述还不太准确,准确来说是人家隔壁的人找过来了。
“谁摸了我们家格格的手?”
一身藏蓝色褂子下身着马面裙的女子满脸怒容进门,她虽然是避着舜安颜走,但是那气势十足十的存在。
温宪疑惑的回头望去,额驸怎么回事?
堂堂和硕公主只要是含怒端起架子,那是一般人无法想象到的威严,“何人放肆!”
两个女眷一照面,神情瞬间便有了变化。
温宪眸中冷漠之气愈发浓重,天家贵女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怒火叫人生畏。
而那妇人则是心中惊骇,瞬间低下头,她小步挪上前。
女眷最懂女眷的东西,一眼看过去,便明白过来双方地位。
衣着服饰就可以看出品级如何,妇人的头饰一看便知道是旗人家眷。
而温宪公主虽然没有穿着吉服,但是那身上刺绣精美的衣裳,头上耀眼的首饰,还有那压襟的玉佩,一看就看明白是宗室女。
而温宪一瞧便猜这妇人是跟着外放官员出京的家眷。
虽然是满洲样式的头发,但是那条裙子可是马面裙,是汉人女子喜欢的。
“我是正红旗善保家的。”妇人先屈膝,恭敬的抽出手帕行礼。
温宪挑眉,没听过的人,她眼神递给舜安颜。
舜安颜就比胤祈聪明多了,他明白什么意思,公主是出门在外不想暴露身份。
要是只有他们两个倒也无妨,但是带着个年纪小的皇子,还是要小心一些。
他瞧了一眼这妇人,率先开口,“爷是佟家的。”
刚才妇人满腔怒火过来,还没怎么细瞧,而舜安颜衣裳不算多华贵,只是寻常八旗子弟的打扮,她就没有多在意。
她这会瞧见了便有些孤疑,越看舜安颜越觉得眼熟,心里砰砰直跳,试探的问道:“可是国舅爷的?”
既然被认出来了,舜安颜也没明白怕不是个认识的亲戚,便点点头承认,“爷是舜安颜。”
妇人心头一惊,悬着的心终于死了,一脸灰色。
嘴上改了称呼,“奴才的丈夫是正红旗的善保,大同总兵,今年回京述职。”
她之前说正红旗的善保,别说没出宫几次的温宪公主了,即使是舜安颜都没想起来是谁。
八旗里面叫什么善保、观音保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哪里想的起来是谁。
但是一说是总兵便想起来了,是董鄂氏的善保。
大同总兵是四品的官,算不得多厉害的品级,若是个三十岁的人去做,那他是前途无量,可是那善保……
他虽然出身大族但是家中不算皇亲国戚,祖上没有觉罗氏的女子嫁进去,哪里算什么显贵呢。
“哦。原来是善保家的。”他了然,神情毫不在意。
说句难听的话,他还没有被看中尚主之前,额娘愤怒他被忽视,就那个时候他补了一个职都有四品。
可见四品在他眼里是个什么地位,况且不是京官,只有董鄂氏这个姓还算值钱。
这妇人看着年纪大约四十多,并不算多苍老,但是这会子脸色可不好,硬生生长了两分年纪。
善保年岁也不小,今年四十八,才做到大同总兵的位置,今年被吏部通知进京述职便明白他接下来应该是留在京城了。
京城虽好,但是他这个家世在京城实在混不上号,想推自己儿子一把怕也是有些困难。
善保福晋姓李,一进京便拿着大批的礼物往董鄂家主脉那边凑。
一边是打通人脉关系,一边也是打听打听京城最近的事。
顶着被人说是土包子的嘲笑才算是勉强又续了关系。
要说京城最近什么事情最吸引人注意呢,那必然是皇上嫁女了。
谁都知道国舅佟国维的孙子要尚公主了!
驸马爷是谁呢?就是眼前的舜安颜啊!
李福晋灰着一张脸,心中万分后悔自己如此冲动。
京城可不是大同,她家老爷在大同能够说的上话,在京城就是做梦!
温宪冷了神色,她只听出来是个不熟悉的人,“本宫还未叫人,你倒是自己上门了,还不快交”
还不快交代为何诱骗本宫的弟弟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温宪的话还没出口便被舜安颜打断了,“咳咳咳!”
“不妨听听福晋为何过来。”
舜安颜这话一说,温宪立刻便不满起来,狠狠瞪了舜安颜一眼,竟然向着外人!
李福晋家中伺候的嬷嬷等都被侍卫们拦在门外,此刻倒显得孤零零一人。
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室成员,她弱气起来,膝盖软软的跪下,“奴才不敢,只是刚才瞧见有人摸我家女孩的手,便情急追了过来。”
摸女孩手?
温宪脑袋都转不动了,脸也僵住,什么?摸人家姑娘的手?
舜安颜默默后退,所以刚才他才那么心虚啊,任由人家福晋进门!
就是因为!理亏啊!
胤祈眨巴着大眼睛左看看温宪姐姐,右看看舜安颜表哥,最后视线落在李福晋身上,“你是小珍珠的额娘吗?”
还不等李福晋回答,“胤祈!”
温宪的怒吼传遍一层楼,她彻底被气炸了。
一听这句话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她心里怀疑来历不明的东西是隔壁小姑娘递过来的东西,而胤祈保不齐和人家姑娘聊了多久,还拿了人家东西,摸了人家的手!
胤祈双手捂着耳朵,满面惊恐的迎来姐姐的狂风暴雨。
最终在温宪姐姐平静之后他也蔫蔫的终于再见到小珍珠。
小珍珠小步走进门,对襟紫缎的褂子,下身是一条芙蓉色裙子,两个花苞头可爱又善良,葡萄眼清澈又水润。
小姑娘小小一团努力走进来,看着比胤祈矮了一个头。
一看到是这么小一个小姑娘,温宪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要是个小少女,她就要惊恐一下了。
小珍珠由额娘带着跪下给公主请安,“请公主安。”
胤祈没等姐姐说话,便跑过去拉起小珍珠,“快起来吧,不用多礼。”
小珍珠实在太小了,还不懂什么,叫小哥哥拉着就起来了,“谢谢十五。”
她奶气的话快让她娘晕过去了,哎呦我的个老天爷啊,我的闺女你一惹就惹个大的。
舜安颜是额驸,跟他在一起的年轻女子是公主。
刚才公主斥那几声,叫公主姐姐的还能是谁,那就是皇子啊!
天神老爷啊,你怎么不灵验了!
李福晋都快窒息了,恨不得掐自己的人中免得晕过去,小女儿竟然管皇子叫十五。
排行十五的是谁啊!是贵妃娘娘生的那个皇子啊!
胤祈还没注意到旁人的动静,扭头问温宪,“姐姐,我喜欢小珍珠,可以带回去吗?”
温宪刚刚熄灭的怒火瞬间又升起来,“小混蛋!你!”
舜安颜忙去拦着,赶紧拍拍温宪的后背安抚,“莫生气,我来说我来说。”
“十五弟,你看小珍珠也有父母亲人,她离开父母亲人会伤心的。”
胤祈刚才脑子还没转过来,这会明白了也有些失落。
他还只是一个单纯的小孩子,没想那么多,舜安颜一解释,他懂是懂了,但是心里有些失落。
“好吧。”
垂头丧气的小狗看起来可是十分叫人爱怜的。
要是皇阿玛康熙在保不齐便会开口把小姑娘叫到宫里陪儿子玩耍,万幸他的女儿和女婿科不是那种性子。
小珍珠好奇的看看屋子里的人,她好似才反应过来。
她赶紧松开胤祈的手,将额娘教过的话说出来,“你不能摸我的手,男女授受不亲。”
“啊?”胤祈不理解,“为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小珍珠一脸单纯又认真,“额娘说被人摸了手的会死掉。”
会死掉三个字震惊了温宪和舜安颜。
胤祈惊慌的退后几步,他知道死是什么意思,被人摸了手就会死?
他不会害了小珍珠吧?
李福晋终于调整好心理状态,这时候缓缓开口解释道:“奴才一家常年在大同,前年有个姑娘因为被铺子的小二碰了手便被家里人勒死了,不过说了几次,她便记住了。”
她说到这件事,喉咙干涩,眼神中还有惊惧,回忆起来都是叫人恐惧的事情。
温宪心中一颤,敛眸沉默不语,她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
汉人女子重贞洁,啊不对,应该说是汉人女子一家人都重贞洁。
女子讲究的是三从四德,最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且民间裹脚之风屡禁不绝,即使皇阿玛多次下旨禁止裹脚作用也不大。
倒不是没有毅力推行,实在是推行太过困难,首先便是行动的问题。
可以查出裹脚的人家予以惩罚,罚他们银子亦或者禁止做官都可以,但是如何查出来呢?
你第一天强行解开裹脚,第二天女子便上吊自尽,别管是真自尽还是被自尽,可是如何查呢?
居住在一处的多半都是一个宗族,一整个村子都说女孩是自尽的,衙门能查到什么。
皇阿玛能做的也就是严苛控制八旗中的情况,坚决禁止缠足。
怪不得李福晋因为六岁女儿的手被碰了一下便如此愤怒的找上门来,想必是在大同多年被风气影响了很多。
既然误会解除,温宪便打算叫她们回去。
临走前她摘了自己手腕上的金镯子赏赐给李福晋,又忍不住叮嘱道:“你是旗人女子,咱们满洲姑奶奶可不讲那些东西,你女儿将来也是要选秀的,可别误了她。”
这便是实打实的提点了。
小珍珠被额娘领着离开,走到门口,小脑袋扭过来看着身后的小哥哥,小声道:“我走啦。”
胤祈在后面挥挥手,心里也有点舍不得。
后面的姐姐姐夫对视一眼,得!十五弟还是个怜爱花惜玉的。
胤祈虽然表现的很喜欢小珍珠,但是也只是一时新鲜,等到菜色上齐,他被美食冲昏头脑之后便想不起来了。
用过一顿饭菜自然该送他回宫。
胤祈依依不舍,外面实在比宫里好玩多了,他心心念念都是在外面看到的小风车,舜安安颜只给他买了一个颜色的。
可是他想要全部!
扒着朱红色的宫门不肯放手,胤祈两只手用力,任凭舜安颜抱着他的腿横起来也不肯松手。
“快松手吧十五弟,挣扎实在没有用的,你还是要回宫的。”
“姐夫!姐夫!求你了就让我在外面住一晚上吧,我保证会乖乖的。”
这种承诺?哈哈哈哈哈,舜安颜才不会信的。
“快别闹了,皇上不会同意你在宫外住的。”
“皇阿玛不同意,额娘会同意!”胤祈还在不死心的顶嘴。
卢保在旁边无奈的蹲下,装作自己听不到,额驸都拿主子没办法,他能有什么办法。
“才不会,娘娘不会同意你出宫住的。”
“太子哥哥会同意的!”小狗喊着最大的希望。
一道玩味的声音传来,“孤不同意。”
太子爷穿着黑色常服从马车上下来,走到近前舜安颜还闻到了一些酒气。
太子走到近前一看,“哈哈哈哈哈!”
他瞬间笑的站不稳,太监连忙扶着他手臂,免得太子爷摔倒。
胤祈倔犟的伸出小爪子抓着宫门不放,舜安颜就在后边抱着他的腿抬起来。
小身子飞在空中,因为动作大肚子都快露出来,卢保担心主子着凉特意捧着衣裳给小家伙挡肚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太子已经快要笑疯。
最后好不容易止住笑容,便走上前一把抱起弟弟,“好啦,回去吧。”
太子二哥一说话,主意自然不会改变,胤祈最后的希望破灭,只好被抱着进宫。
太子抱他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怎么如此胖了,他轻松颠了两下,调侃道:“好小子!更加壮实了。”
胤祈趴在哥哥肩膀上,垂头丧气的,但是听见这句话还是连忙回应,“我还长高了呢!”
“嗯?”太子就着这姿势艰难的打量一下,竟然还真长高了这么多。
“是长高了,再长大一点就是男子汉了。”
“嘿嘿,那我要快快吃饭,早点长大。”
太子此刻酒醒了一些,神态也温和了,就着夕阳的余晖瞧瞧弟弟,问道:“怎么想要长大呢?”
胤祈还特意思考一下以表示自己的郑重,“当然是因为长大了就可以出宫玩了。”
宫道狭长,朱红色的墙面映射者太阳的光,整条路都是金红色的,在光芒中太子的神情模糊不清。
“还是慢点长大吧,长大了就有太多的为难。”
“为难?像二哥你这样臭臭的吗?”
胤祈捂着鼻子说出了大实话,他刚才就闻到了二哥身上的酒味,臭臭的太熏人了。
太子失笑,“也许吧,像二哥一样臭臭的。”
察觉到太子二哥情绪不好,胤祈也有些思绪低沉,“二哥,那我不长大了。”
他最容易被亲近的人影响,一脑袋垂下去放在二哥的肩膀上,也不嫌弃人家臭臭的了。
太子脚步一顿,身后的奴才们只是远远跟着,瞧见太子住脚,还以为是要放下十五阿哥,可没想下一瞬太子爷继续走起来。
“不长大了,那你做什么呢?”他问道。
“我去御花园揪花朵,去太液池吃烤鱼,还去皇祖母宫里喝奶茶吃肉干。”
太子今日似乎很有耐心,一一应着弟弟的稚嫩言语,“还有呢?”
小狗软软的趴在人肩上,浑身热烘烘的散发着橘子的味道。
“还有我抱着二哥每天散步。”
太子哑然,“你要抱着我?”
“对啊,现在二哥抱着我将来我抱着二哥。”
胤祈真诚的看着二哥,他心里真是这样想的。
太子犀利的指出其中漏洞,“你不长大怎么抱得动我呢?”
“啊?”胤祈的脸皱成一团,“那怎么办?”
太子低下头抵着幼弟的脑袋,这是他很少有的举动,他对自己的儿子弘皙都没有做过如此亲昵举动。
“所以你还是好好长大吧。”太子一锤定音。
“等将来”
声音似乎从胸腔里传来,胤祈只能感受到二哥的胸膛在震动。
“将来什么?”他好奇问道。
“将来你就知道了。”
“二哥,二哥告诉我嘛!”
胤祈撒娇本领超绝,绝招一出非死即伤,皇太后最吃他这套。
太子忙仰着头避开攻击,“好了!以后去木兰围猎皇阿玛一定带着你,你到时候就有的玩了。”
一杆子将事支去了以后,聪明些的已经知道戳穿。
同样的,胤祈这个小傻瓜是不会注意到的,他被画的大饼诱惑到了。
“哇!我要去打猎了!”
“你先学会读书再说吧。”
胤祈的记性算不得好,第二日听师傅讲课才突然想起来问,“师傅,为什么要说男女授受不亲呢?”
李蟠是个读书人,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他几乎是汉臣里面最典型的形象。
“男女七岁不同席,便是说到了七岁的男女就要保持距离,以免影响女子声誉。”
他讲的含蓄,胤祈还真没听懂。
为什么男女同席会影响女子的声誉,而不是影响男子的声誉呢?
“师傅,我不太懂。”他疑惑的看过去。
“昨天我听说一件事,有福晋说女孩子被人摸了手就毁了名声,然后被家里人勒死了。”
李蟠全程皱眉听胤祈叙述整个故事,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他虽然是典型的读书人,但是也觉得这种举动太过酷烈。
而这般的事情并非凤毛麟角,他叹息一声。
胤祈抬起头,想要等到一个回答,师傅总是很厉害,几乎什么都能回答。
可这次李蟠没有说话,只是第一次摸了摸他的脑袋,“这样的举动肯定是有违天伦的。”
“但是知道一件事不代表只要知道原因,因为世间万物成因复杂,而得知以后如何解决才是读书人需要思考的。”
“若是没有解决问题的能力,那如何做官,如何报效朝廷,如何管理百姓呢?”
“你明白了吗?”
胤祈晕乎乎的,“师傅,你能说的明白一些吗?”
李蟠尴尬的抬起手捋了捋胡子,“就是说你以后可以想办法解决。”
胤祈垂眼想了想,“给女孩一人发把刀,谁要欺负她们,就杀回去!”
他摆着手臂,嘴里呼哈呼哈的练着动作。
他简直就是天才!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李蟠欲言又止,嗯……他还是多教教兵书吧。
李蟠没法想象胤祈将来论政的场景,还是做个武将适合他。
胤祈自信道:“我的想法真的太厉害了,回头告诉皇阿玛。”
李蟠连忙阻止,“这个这个,想法还不成熟,日后再说,日后再说!”
“好吧。”胤祈点点头,“对了师傅,你会跟着去木兰吗?”
一种自由的微笑绽放在李蟠脸上,“我不去,你去就好了。”
李蟠:这是难得的自由!可以摆脱傻瓜学生。
胤祈:这是难得的自由!可以不用念书!
真好,师徒两个都很满意这个结果。
第24章
胤祈是在上书房念书的时候告诉李蟠他要去参加木兰秋弥。
为了避免师傅抓着他的功课不放,他还聪明的说了些零零碎碎的信息来扰乱师傅,其中不乏哥哥姐姐们闲聊时提起的木兰之事。
李蟠虽对描述出来的风景很感兴趣,但是一想到行进途中他还要给胤祈上课,他立刻便觉得头大如斗。
上课还是休假?不需要艰难的选择。
他真心实意的祈祷他可以留在京城安生在翰林院整理古籍。
胤祈的话说的十分笃定,仿佛下一秒他已经登上车架,伴随着滚滚尘土前往他向往的心中草原。
但是有个很尴尬的现实问题,康熙其实还没有提过要带他去。
那是为什么叫胤祈对这种念头深信不疑呢?
一来都怪大人最喜欢哄小孩子,胤祈从小表现的又是一副尚武的趋势。
所以无论是康熙还是佟贵妃亦或者太后,甚至是太子等哥哥和佟家这个外家都十分坚定的认为他以后会从军功上发展自己。
皇十五子胤祈未来必将成为大清的一员猛将!
而不是像老三胤祉一样专门干修书的活,也因为胤祉干别的差事康熙实在是不放心。
就胤祉这个一开口得罪一片人的样子,放出去实在是伤人害己。
胤祉虽然武力出众,但是要明白自身武力值和实际的领兵打仗还是两个概念。
打仗打的好的,脑子多半都很聪明,人情练达也是少不得的,最起码人家和麾下士兵相处的如同兄弟一般。
而在康熙看来胤祈就有这种打仗的天赋,天生亲和人,又有武力和勇气。
作为紫禁城最大的领导,康熙都如此认为了,其余人等就更是心心念念着这些,哄小孩的时候也用上这些话。
胤祈听的多了,也以成为大将军为人生最高目标。
他崇拜的目标原本是唐太宗李世民,天策上将的魅力无人能够抵挡!
但是无奈某一年的胤祈口出狂言,自信的带入错对象,曾经宣称要帮亲爹上位干掉太子并囚禁大哥胤褆。
虽然后来被狠狠纠正了观念,但是他想要成为大将军的想法并没有变。
有目标的小孩最好忽悠了。
不听话了?日后不带你出去打仗!
顽皮吵闹了,木兰秋弥不带你!
这两句话对胤祈十分有用,堪称灵丹妙药,实在是十五阿哥特效版的安神汤。
加上前些日子太子喝了点散酒,又恰好抱着弟弟回来。
太子口上松散,一路上给弟弟画大饼无数,其中就包含木兰秋弥。
当然了,画大饼的时候都没有具体的说时间,太子的画饼技术还是很熟练的。
况且木兰秋弥皇子几乎都去过,就像是皇子们几乎全都去过祭泰山,一大半都去修过永定河,参加过征准噶尔之战。
这东西属于皇子标配,听起来高大上,其实大家人手一次,如此一来含金量就下降了。
就像是祭泰山一般,别以为是多么崇高的一件大仪式。
不少幕僚写文章奉承自己主上的时候都会提到某某年皇上令某某皇子祭泰山,待之甚厚。
然而呢,泰山封禅确实是听起来便叫人肃穆崇敬,毕竟从古至今只有六位皇帝去泰山封禅。
因为第一位泰山封禅的是秦始皇,所以这项仪式才成为了成功帝王的最高梦想。
泰山因为秦始皇而染上了崇高的一层光环,其后的几位皇帝泰山封禅将这一仪式拔高到一个台阶,非圣明之君不可封禅。
里面可是有始皇帝嬴政、汉武大帝刘彻、位面之子刘秀、唐高宗李治、玄宗李隆基,虽然李隆基晚年的事迹被人诟病,但是前期大唐是无可争议的盛世。
但是自从宋真宗为了去泰山封禅搞出来一系列祥瑞事迹,他甚至是开天辟地头一次,皇帝亲自贿赂臣子。
最重要的是还真叫他给一顿骚操作搞成了,这项仪式的含金量就此注水。
泰山有灵真的会打死他呀!
康熙自认为自己的功绩远远比不上前面五位泰山封禅的帝王,并且他也没有第六位的宋真宗脸皮那么厚。
所以他自然没有泰山封禅,即使有官员上奏说认为皇上有资格泰山封禅,康熙也仍然是拒绝了。
一来便是康熙觉得自己远远比不上前面几位,二来就是,康熙压根就不信泰山封禅一个仪式能保证江山永固。
一个能认真分析地震成因的皇帝,怎么可能相信祭祀之事。
最重要的是,泰山封禅真的好贵!
康熙精通数算,甚至懂得微积分,他都不用细看折子,自己心里粗略一算就能得出个泰山封禅的预算结果。
一想到那大笔银子用在仪式上,他心肝肺都揪心的疼,更加坚定的拒绝那些佞臣!
意图让朕花那么多银子的当然是佞臣!
不过虽然不能封禅,祭祀还是要做的。
于是几乎每年都会派人去祭祀,他自己去了一次之后就不去了,都是由皇子们代劳。
而木兰秋弥就是这样一种如果不出意外每年都会有的活动,皇子们基本全都去过,也就是皇太子不能出去。
因为康熙出巡在外,皇太子必须得留在京城监国,这紫禁城总要留个能够主事的人。
木兰秋弥虽然是一项政治军事活动,但是也不是十拿九稳的事。
万一那年突然有人发癫刺杀皇帝亦或者是直接起兵,如果真出现了万中无一的可能!皇帝翘辫子了!
在京城的太子也不用想着怎么调兵,他可以直接上位了。
作为权力中心的第二号人物,太子二哥说他会去木兰秋弥,这么这件事一定是真的,胤祈对此深信不疑。
直到他的幻想被皇阿玛无情的打破。
九月末的一天,胤祈中午便跑到承乾宫陪额娘用膳,顺便炫耀自己能够去木兰了。
“额娘,我要去木兰了!”
胤祈翘脚趴在暖炕的边上,捧着脑袋美滋滋宣布。
佟贵妃惊讶的放下手里的绣篷,她伸手把胤祈的腿往里面收一收,“小心些,可莫摔着了。”
“哎呦,”佟贵妃才理解过来,“皇上竟然要带你去木兰?”
胤祈点点头,“对呀对呀,额娘你帮我找找好看的衣裳好不好,我想要穿着新的骑装出去。”
“好,额娘一定给你准备最漂亮的衣裳,你呀哪里像是个男孩子家,还如此臭美。”
胤祈才不听额娘调笑,他就是喜欢漂亮的衣裳。
他最爱黄蓝两色,灰色也喜欢,只是他年纪小,索嬷嬷多准备鲜亮的衣裳。
佟贵妃对儿子的话坚信不疑,若是皇上没说,胤祈总不可能过来找她说谎话,就为了那几件衣裳?
胤祈没有得到允许去木兰这个概念在她脑子里从来没出现过。
胤祈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身体健壮,个子远比同龄人高,甚至是新进宫的宫女,有好些都比胤祈这个小孩子矮。
胤祈如今已经能够瞧出日后个子不会矮,四肢修长,体格健壮。
这一年开始长个子,原本的圆圆脸也显露出几分轮廓,鼻梁挺直,酒窝藏在两颊,不笑的时候有些像皇上,下半张脸带着一点冷肃。
可他笑起来像极了佟贵妃,康熙不觉得吃醋,反倒更加喜欢,因为那点像佟贵妃的笑容也正像康熙的额娘。
这孩子长了一双没有攻击力的眼睛,眉眼秀气,像是某种单纯可爱的小动物。
佟贵妃瞧见儿子一边嚷着热一边还非要趴在火炕边上伴她讲话,那熟悉的神态她每天都能在镜子里瞧见。
她心中一软,生一个同自己有些相似的孩子,真是太能满足自爱的那颗心了。
她揉揉儿子的小耳朵,宠溺道:“不仅给你准备衣裳,额娘叫人裁两样红色的缎子给红玉也做件披挂。”
“红玉也有!”他惊讶的出声。
胤祈翻个身,身子蹭到额娘身边。
他脑子里幻想起红玉披上锦缎不知道有多漂亮。
红玉是个爱美的小姑娘,鬃毛都要细细梳理好才肯干活,有了额娘叫人做的披挂肯定颇有活力。
“额娘,我去木兰一定会想你的。”他郑重其事的拉着额娘的手承诺道。
佟贵妃心里高兴,嘴上听了这种什么你想我我想你的话还是要嫌弃两句的,“不知道从那里学来的油嘴滑舌,到这里来哄我,就该叫你四哥来收拾你。”
排行第四的都和胤祈犯冲,不论是四姐还是四哥。
一个爽利大方一个严肃挑剔,最能治住胤祈这个顽皮的弟弟。
小孩打个哆嗦,随即憨憨一笑,又笑又动的歪扭着身子朝额娘撒娇,弄的佟贵妃新分出来的绣线乱成一团,吓的她连忙按住胤祈。
“好了!好了你换个地方趴着。”
佟贵妃坐在火炕上瞧着儿子哒哒跑出去,他说是要去上驷院那边和红玉聊聊。
毕竟去木兰路途遥远,长途伙伴的感情非常值得重视。
虽然知道去木兰的一路,皇上肯定不会叫他一直骑马,但是佟贵妃并没有给儿子泼冷水,反倒鼓励他多去骑着红玉溜达几圈。
待到吵闹的小孩一走,承乾宫的正殿便猛然安静下来,连外间坐着的小宫女都有些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寂静。
雀鸟在承乾宫的墙头立住,歪着脑袋朝那窗户看,女子一身景泰蓝常袍,如墨的发丝盘在脑后,不过一二珍珠点缀。
她手里拿着绣蓬,看着认真,其实仔细一瞧上面图案又弄错了。
她只好拆了重修绣,针头有些钝,她便抬手放在发丝上摩擦几下又重新开始绣着图案。
“十五爷出了大门了。”
佟贵妃听见这一句放下手里的绣蓬,靠在窗边定定的看着那盆睡莲,半晌后幽幽道:“着人去问问,皇上今年要去木兰,内务府早就备好了东西,本宫想多要些东西给十五,那边可还有富裕的?”
太监不明所以,但是仍然安静照做,“是。”
佟贵妃低首,眉头蹙起,虽然皇上愿意带小十五出去是好事,说明皇上心里记挂着小十五,出去一次也是极好。
可最近朝上情况不明,佟贵妃心里惴惴,前朝像是蒙着一层纱,叫人瞧不明白。
她虽然不是什么笨蛋,也敢称一句心思灵巧,可是叫她看明白朝堂上那些变化就未免强人所难了。
前朝最近因为索额图再起争执,弹劾奏疏极多,皇上还撤了索额图两个儿子的职位。
因为索额图接连犯下的几次错误,皇上心里对索额图极其不满的,索额图只好被迫上折子乞休。
但是本人并没有安生养老,仍然混迹太子党中。
后宫生活经验告诉佟贵妃,如果看不明白一件事的时候,那么就看看是否一切如常,如果有异常就需要多加小心。
如同胤祈说皇上会带他去木兰秋弥,往年太子都会留在京城监国,今年若是一切如常,那么就可以放心。
她知道前边太子那里不安生,可叫她打探消息也实在是做不了。
她只能绕着从内务府问一问,若是太子今年也要去木兰,必定会从内务府支取东西。
但是如果出现异常的事,那么为了安全,她是不会同意胤祈去木兰的。
“娘娘,那边说有些备用的可以随意支取。”
佟贵妃又问,“都有哪些宫里面取用了?”
“有德妃娘娘叫人去要了两件东西说是给十四阿哥,还有阿哥所的十三阿哥派人去了,剩下便是咱们了。”
佟贵妃心里一松,一切如常就好。
胤祈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好处,虽然担心发生什么事情会波及他的安全,但是有些时候年纪反而是一种保护伞。
傍晚,康熙到承乾宫来商议事情,即将去木兰有些事自然得和佟贵妃交代清楚。
两人也是相伴多年,在公事上可谓默契十足,准确来说是佟贵妃一直领会到位,命令执行彻底。
说话间便到了夜里,蜡烛在牛角灯中站立,火苗在罩子中起舞。
康熙还在看各色明细,神态并不十分认真,只是需要过目。
佟贵妃在一旁侧坐着,她小声说着安排,“皇上,您不是要带小十五去木兰嘛,他在里面最年幼,皇上能否给个恩典,叫他的马车跟在御架后面,也便于照看。”
“嗯?”康熙诧异的扭头,眼神透露着一种意思,你在说什么?
“朕什么时候要带小十五去木兰路?”
佟贵妃有些惊慌,随即开口再次确认,“难道不是皇上您说今年要带小十五去木兰?”
康熙看着佟贵妃坚信不疑的眼神,一瞬间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说过这种话。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他原本要带去的人选。
他肯定的回答道:“朕从来没说过要带小十五去木兰这种话。”
佟贵妃眼神茫然,一瞬间有些怀疑起来,小十五那个小笨蛋难道会撒谎。
在儿子居然会撒谎和她自己听错了话之间,她选择质疑康熙!
“是不是皇上说了哄孩子的话他便当真了?”
因为太过笃定的语气,连康熙听了都有些无言,喃喃自语倒:“朕是哄过他,但是从来没答应今年带出去啊!”
帝妃相对而坐,面面相觑,实在不敢相信是哪里传出来的谣言竟然忽悠了小十五。
第二日下了早朝的康熙只好抽出时间派梁九功把小十五叫到乾清宫,打算问一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胤祈从上上书房被叫到乾清宫的时候还是一脸笑模样,他进门利索的请个安之后便哒哒哒凑到皇阿玛跟前。
“皇阿玛,皇阿玛,我来了。”
当亲儿子跑过来的时候,如此这样可爱的模样,康熙也忍不住流露笑意,招手叫胤祈到身边坐下。
“朕叫你过来是说木兰秋弥的事情。”
木兰的事情?胤祈眼睛一亮,欢呼一声便扑了过去,“皇阿玛你太好了!你怎么知道我想要跟着大哥一起做护卫的啊?”
对着儿子闪亮的眼神,期待的话语,康熙一时语塞,但是还是整理好话语,“朕是想告诉你,不打算带你去木兰。”
什么!!!!!!!!!!!!
皇阿玛竟然反悔了!!!!!!
满心都是木兰围猎,精心做好准备的胤祈没法接受这种残忍的事情,他震惊之下甚至有了文采,“皇阿玛!你……!言而无信!”
“朕怎么言而无信了?”
胤祈气的不行,气鼓鼓的爬下来,“皇阿玛都说带我去木兰,突然又不愿意了,师傅教过的,说过的话却不实现,这就叫言而无信!”
康熙还在好奇,便一把将他拉回来,问道:“你是听谁说朕要带你去木兰的?”
胤祈别扭着,一点不愿意叫皇阿玛拉住,他恨不得脚抵着地面后退,“二哥都告诉我了,皇阿玛竟然还变卦!”
嗯?太子,康熙愣住。
不应该啊,太子怎么可能说出今年会带小十五出去的话?
康熙都不必想太多,一琢磨便知道太子只是哄一哄他,不可能说今年就带他去,定是这小子自己理解错了。
“朕可不信,定是你自己记错了。”
一被质疑,胤祈可就绷不住了,皇阿玛竟然!竟然这么过分!
不仅不让他去木兰甚至还把责任推到他自己身上,他怎么可能理解错!
二哥就是那么说的啊!
“才不是!二哥就是这么说的,就是说今年皇阿玛会带我木兰秋弥!”他坚定的绝不改口。
父子俩你不让我我不让你,顶牛一样,梁九功在旁边看了都无奈,皇上怎么还和十五阿哥计较上了。
康熙见这小子倔的很,哼了一声,便道:“既然你这么肯定,朕就要你心服口服。”
他扭头便吩咐奴才,“去把太子叫来。”
他看向胤祈,“把你二哥叫来,你们二人对质,朕倒要看看是谁的错。”
胤祈还在气头上,又失望又生气,侧身又看到皇阿玛的脸就在身边,干脆气哄哄的一挪屁股换到另一边坐着。
等到太子到达时便望着这楚河汉界哭笑不得,“早知如此,一早我便该去衙门瞧瞧,免得现在夹在中间。”
太子一到,真相立刻大白。
他面对着幼弟的期盼,老父亲的审视,太子也是无奈的摸摸鼻子,只好将实话一一讲来。
太子解释道:“儿子只是哄他的话,只说是以后皇阿玛去木兰围场一定带着他。”
“瞧瞧吧,还是你自己的错。”
康熙这时候倒是来了小孩脾气,得瑟冲着小儿子一脸的得意。
胤祈对这个结果难以置信,他质疑的看着二哥,然后他几步跑到门外面叫了当日侍候旁边的几个奴才进来。
“你来说说,你听到的是什么?”
“回十五爷的话,奴才听到太子爷说以后去木兰围场皇上一定带着十五爷。”
“奴才听到太子爷说以后去木兰围场,皇上一定会带着十五爷。”
一连几个人的说法都是如此,胤祈终于死心,垂头丧气的回来了。
康熙瞧他这模样又不忍心了,便拉着他小胳膊过来,又叫他坐在旁边,安慰道:“不去木兰又不是什么大事,等以后你年纪大些,一定带着你去。”
胤祈可是长了见识,他幽怨的狗狗眼盯着太子看,“我才不信以后呢,以后以后,以后这两个字是我的劫啊!”
“噗!”太子连忙抬起袖子掩住嘴,从哪学来的话啊,还是他的劫!
这话是李蟠的醉后胡言,胤祈可不就是他教学路上的一道劫嘛!
康熙爷忍俊不禁,这会子看他不倔了,反倒是一腔的埋怨都冲着太子去了,他这个阿玛倒是隐身起来,心里觉得十分好笑。
可谁想到太子可不想叫老父亲置身事外,漫不经心的点了火,“小十五真是笨,你想去木兰需要皇阿玛同意,可皇阿玛就在这,你”
康熙瞪了太子一眼。
太子乐不可支,他无声的拍着大腿,又眼神揶揄看向康熙。
果不其然,胤祈眼睛一亮。
对啊!皇阿玛就在这里,他为什么不问问皇阿玛呢?
“皇阿玛,我想去木兰,就让我去吧!”
康熙摇摇头,“这可不成,你年纪小又不听话,朕可不敢叫你去。”
胤祈这时候倒是聪明起来,一下子发现皇阿玛话中的漏洞。
年纪小不是问题啊!不听话可以改啊,灵活变通未尝不可!
他也不坐着了,直接到皇阿玛眼前去,一个劲的扑上去撒娇,“皇阿玛求求你了,让儿子去吧,我真的会很听话的。”
康熙本来根本没打算叫胤祈也去,年纪小的里面只打算带老十三胤祥和老十四胤祯去历练一下。
可是从贵妃那边一出来,先是太子和小十五闹了乌龙。
现在这小子又这般想去,康熙心里便有些动摇。
太子终于腾出来手,笑眯眯的一边喝茶一边看热闹,他还跟着幼弟帮腔,“小十五居然这么乖,皇阿玛不如带他去木兰吧。”
康熙眼睛瞧着还赖在自己身上的小儿子,道:“这小子可不是好看顾的,要是带他去可得带个能管住他的人才好呢。”
太子似乎还是无知无觉,以为还是在逗弄小孩,笑容不变,口气玩笑起来,“哎呀,要是皇阿玛带我去,我肯定带着小十五一起过去。”
凝滞的气氛消无声息的消散了,唯独胤祈耳朵一动,似乎感受到什么。
他嘴里也不再嘟囔,而是安静下来,大眼睛哀哀的看着皇阿玛。
皇阿玛啊!你的心就软一点吧,我真的很想出去啊!
面对这种表情攻击,康熙只好道:“好吧,这次便带你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今年必须将《春秋》全部背下来。”
胤祈没有立刻答应,他算了一下,以师傅现在的进度,今年念完《春秋》应该没什么问题,至于背下来,他觉得他可以!
“皇阿玛,我一定可以做到的。”
胤祈以背下来春秋为代价,终于能够去木兰秋弥。
而乾清宫中的玩笑也只是玩笑而已,太子仍然留在京城监国。
佟贵妃专门为红玉准备的披挂也没有白费,看上去威风极了。
……
游牧民族的狩猎是一种谋生活动,同时也是一种社交活动,而围猎则是政治、社交加上一点军事活动。
狩猎很简单,青年男子独身一人带着一匹马、一条狗、一只鹰便可以潇洒的奔赴猎场。
而围猎全称叫做行围狩猎,八旗兵丁分为挤队伍,在环境复杂的猎场里寻找猎物驱赶到一处,由参加围猎的王公手持弓箭射杀。
自然有技术出众者,例如三阿哥胤祉,不需要侍卫多帮忙,他便可以在两百米的距离内随意命中任何猎物。
而马马虎虎者,比如某四开头的皇子,侍卫手持长枪和木杆将猎物困在一处不敢移动,再由他上前弯弓射中。
所以说这里面水分是很大的,不过即使技术不好的人,其实力都是难以想象的。
弓箭和刀剑不同,刀剑只需要足够锋利就可以穿透身体。
而弓箭却不然,臂力能够拉开弓箭并且让箭矢刺穿狐狸或者黑熊的皮毛到达躯体内部,这本就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既需要力气,又需要技巧。
感谢康熙的严苛教育,皇子里虽然不是人人都行,但是绝没有太孬的。
此次木兰秋弥皇上并不打算带太多人过去,皇子中仅有老大胤褆、老三胤祉、十三胤祥、十四胤祯、加上死磨硬泡的胤祈一同前去。
可惜,这真正的木兰秋弥同胤祈想象的可不太一样。
想骑马?先坐马车吧!
“皇阿玛,你骗我!”
“哦?那里骗你了?”
“明明你说可以骑马的!”胤祈委屈坏了。
“那你出去试试呀。”康熙一脸的漫不经心,眼眸中却全是恶作剧成功的笑意。
胤祈一把掀开帘子,“噗!噗!噗!”
吃了一嘴沙土回来的胤祈,可怜兮兮的清理着脸上的土。
外面全是土地啊!!!
唉?胤祈无意识的歪着脑袋想好像有东西可以铺路来着?
康熙问道:“小十五怎么总是喜欢歪着脑袋想事情。”
坐旁边的老三瞧了一眼,放下一枚棋子,“这个姿势也许会聪明一点吧。”
嗯……康熙沉默一会,看着自己被吃掉的棋子,已经被明说不聪明而炸毛的小儿子。
唉,果然老三的威力强大……
第25章
胤祈看着外面尘土飞扬的路面,他脑中不由得回想起一幅熟悉场景。
他现在记忆中只有紫禁城的砖石地,即使出了宫去的地方也都是砖石铺砌,园林中更是用不少圆润石头铺在地面上。
有些路面铺的很好看,园林大师精心设计出的图案自然万分精致,可那是不一样的。
那样的路面不是用来赶路的,不能骑马不能走马车,只是用来欣赏和生活使用。
他依稀想起记忆中的前世是见过平整光滑的路面。
那路面十分平整且坚硬,行进速度就会更快,即使是走路都会更加省力。
无奈他前世年纪也小,又是疯玩傻吃的年纪,他哪里记得什么有用的东西。
如今被沙土扑了一脸,嘴里也吐出沙子了,遇到困难他反倒是想起来了。
趁着停车修整的时间,胤祉赶紧避开输了棋局不高兴的皇阿玛,他下了马车去找大哥胤褆说巡逻的护卫等事情。
车里便只有康熙和胤祈这父子二人,奴才们卷了帘子给里面透气。
马车宽大,更像是一个小房间的布置。
梁九功指挥着太监们在外面将东西整理妥当。
宫女烧了热水灌在储水的壶中,然后塞进侧边的柜子里,用钩子固定好。
康熙并不打算下车,只是停顿休息一个时辰,让众人处理自己的私事,马也要喝水吃些草料。
既然不搭帐篷,便没有下去修整的必要。
外面的人都在忙碌,他一出去还要累得众人行礼问安,又是一番耽搁时间。
康熙便只在马车上透过窗子透透气,顺便也闭目养神。
“皇阿玛?我想起来一样东西可以修路,路面会变的特别光滑,马车跑过去也不会沾染灰尘。”
康熙抬起眼皮,看着凑到自己跟前的小儿子,“又在玩什么?”
也不是不在意,只是这小子说话没头没尾的,突然说什么想起来一样东西,又说的神乎其神,他只当是小孩玩闹。
他便问道:“莫不是李蟠又与你讲了什么神话故事?”
胤祈皱起小脸,“才不是,我真的是想起来了,我见到我是一只巨大的”萨摩耶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康熙手动闭嘴了。
胤祈嘴巴上顶着皇阿玛的手,眼神无辜的看着皇阿玛。
康熙冷着脸,神色极端严厉,呵斥道:“不准说话!”
但是他又低声道:“晚上扎了帐篷你来朕的帐篷睡,到时候再说。”
胤祈脑子一阵迷糊,他本来坐车便有点蔫蔫的,在马车里实在说不上舒坦。
他本来也算不得机敏,想到什么便说出来了,这会脑子也转不过来了。
但是他倒也听话的闭嘴,一脸乖巧的看着皇阿玛。
康熙则是神色警惕的扭头,他侧身用手推着帘子瞧了瞧外面。
还好马车附近没什么人,小孩子说话又含糊旁人也听不懂什么。
刚才康熙本来只是打算懒散的敷衍一下孩子,却没料到这孩子突然说他是一只巨大的
他浑身一个激灵,冷汗从额角渗出。
后面是什么都不用想!胤祈竟然想起来他是神兽了吗?
康熙简直是难以置信,于是他一整天下来沉默寡言,弄的身边伺候的奴才心惊胆战。
奴才们误以为皇上是看了什么折子生气,所以怒火憋在心里,只能是伺候的更加小心,免得被殃及。
康熙一整天在马车里就琢磨小儿子说的那几句话了。
不仅琢磨着还把人牢牢控制在身边,就怕胤祈出去不小心乱说。
康熙在胤祈出生之前做的那个梦,本来并不是十分相信,但是随着小孩长大不由得也笃定几分。
这小子天生力气大,发展下去保不齐就是一个天下第一的将军啊!
这般的天赋出现,就此!他对小十五是神兽这件事深信不疑。
但是古往今来只听过什么文曲星下凡考中状元的神话故事,哪里听过神兽下凡如何啊!
康熙一点可借鉴的经验都没有,没有可抄的对象。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便只能是顺其自然,能提供的便供应上,总不至于推后腿。
康熙虽然觉得小儿子未来不凡,但是他毕竟将期待放在了以后。
神兽嘛,存在本身就是祥瑞了。
现在就对小十五寄予厚望,看着那单纯的小眼神吧,康熙实在是做不到。
可是胤祈那几句话可是直接把康熙给干懵了,他脑子里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儿子想起来他曾经是神兽了。
下一瞬大段的分析本能的出现在这位皇帝脑海中,小十五前面一段说的是一样修路的东西?
他心头一跳,瞬间满脑子全是这东西。
神兽嘛,记得的自然是神仙那里的东西,无论是什么能够拿下来用的肯定都不是普通东西。
这时候的康熙又开始选择性的迷信了。
他本来是不信这些东西的,比如泰山封禅,需要花他的银子,他就不信。
但是小儿子一说有好东西,他就又相信神仙之事了。
换言之,这是这片土地上的人的的共同特点,甭管你是个什么神仙,你得有用我才信你。
不下雨的时候,龙王我都给你拉出去鞭打!
康熙不在马车上继续听他说,是担忧小儿子说话无忌,外边的侍卫虽然都骑马保持距离跟随,驾车的侍卫离后面也有段距离,但是他还是担心泄露出去。
直到晚上到了驻地,侍卫们开始安营扎寨,他这才打算起来。
康熙吩咐道:“梁九功,带人先退出去。”
“是,皇上。”梁九功正要转身出去执行又被叫住。
“唉?停下。”
康熙略一思考,便重新吩咐道:“叫人在水边的高地铺了毯子置办些吃食。”
帐篷还是不安全,天色一黑,外面有无人都看不到。
况且侍卫是必须守在外面的,万一听到怎么办?
康熙一琢磨便定了一处地方,打算带着小儿子在外面谈话,四处空旷来人他都能看到。
这么多人驻扎自然是需要一大片地方,还必须临近水源,牲畜才好饮水,人也能烧水收拾自己。
今日选的就是一处小河边上,浅滩上平坦,但是恰好不远有个小土坡能容纳十几个人站在那。
侍卫们用腰间大刀把长的草杆都砍断,然后太监们找了一块专门铺在外面的毯子铺上去。
桌子一放,肉食摆上,父子二人便可安心交谈。
此处地势高一些,谁来都能看到,侍卫们就在远远的地方守着,康熙看看周围满意的点头。
胤祈肚子早就饿了,立刻便盘腿坐在桌子上,胸口烧的厉害,他可是饿的不行了。
他委屈巴巴的开口,“皇阿玛,我饿了。”
没有皇阿玛的允许可不能动筷子的。
康熙无奈,只好道:“快用吧。”
胤祈拿起羊排咬了两口,柔烂可口,两口吃进去一块,胃里却一点感觉都没有,可见是早就饿了。
瞧他吃的香甜,康熙也不着急打扰,随手拿起吃肉的刀给他割了两块羊腿肉,又道:“烧鹅也不错。”
康熙看了一会,等到小儿子进食速度慢下来的时候才开口问事情。
能忍到现在,已经是他耐力惊人了。
“胤祈,你今日上午同朕说的那些可是当真?”
胤祈嘴巴里钓叼着肉,还有些懵,一天过去了,他也忘了差不多了。
他有些疑惑的问道:“皇阿玛,我说的是什么?”
还好康熙了解他的个性,明白他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便提醒道:“你今日说知道一样修路的东西。”
“啊?”胤祈恍然想起,好像确实有这么件事情。
“是真的啊,皇阿玛。”他肯定道。
康熙的手无意识的摩擦着手里的小刀,一摸一手油,但他没在意。
“朕问你,你回答便是。”
“你之前说记得你是一只什么?”
胤祈才隐隐发现他好像不能说的,但是皇阿玛的神情严肃……
他下意识的用眼睛直视着皇阿玛,话就这样出来了,“我做梦梦见我是一只巨大的#%@。”萨摩耶……
这个发音怪的很,康熙懂满蒙汉藏英法这么多语言,他竟然也不知道大概含义。
他蹙眉沉思一会,还是想不出来。
康熙看胤祈也懵懵的样子,便知道他其实也是一知半解,只好先略过这个话题。
其实胤祈还真是说了真话。
但是要知道,一个地方一个方言,更何况隔了那么远的一个星球。
即使他真能翻译出萨摩耶这三个字,康熙可能都听不懂是什么神兽。
更别说,以胤祈的文化水平他是别想着以后能翻译出来了。
“那你说的能够修路的是什么东西?”
一说这个胤祈可就来劲了,立刻解释道:“有一样东西可以修路,路面就会平整,马车走在上面也不会起灰尘。”
“你先细细将知道的讲来。”
胤祈只好别扭的用自己的语言形容起水泥这种东西。
康熙见多识广,平日里处理的事情也多,在胤祈的描述下也能够确定具体是什么回事。
首先是一样天然的东西,锻烧之后得到的灰色粉末和沙子、水混合之后便得到了修路的原料。
如果想要更坚固,其中可以加入石子用来修路,路面就能平整光滑,最重要的是不怕风雨,可以几百年不腐。
只是这样东西是什么呢?
康熙又多问了几句,确定了这应当是样矿石。
只是他一时间拿不准是什么,他琢磨半晌,又放弃,便先将这件事放在心里。
“现在你该同朕说一说你记得的是什么了吗?你做了什么样的梦?”
胤祈抬起头看着皇阿玛的脸庞,心中怯怯,皇阿玛作为父亲的威严深入他的心,实在是不敢说实话。
康熙心里一软,神情松了许多。
刚才思考时无意识摆出了严肃的样子,还是唬到小儿子了,他伸出手叫儿子坐在他这侧。
这野外不知名的小河在自由的流动,月亮又大又圆又亮,即使不点灯,胤祈也能瞧见皇阿玛的神情。
皇阿玛是威严的、温和的、慈祥的,偶尔严厉也偶尔有宠爱。
“朕给你讲个故事吧。”康熙舒展了眉宇,他先开口。
“有一日,朕做梦梦见一处仙境。”
“银色的光圈环绕着绝大的金色楼上,我瞧见一只白色的有柔软毛发的巨兽。”
胤祈惊讶合不拢,难道皇阿玛梦见的是他吗?
他忍不住开口问道:“皇阿玛,那之后呢?”
康熙神情慈爱的揉揉他的脑袋,“后来你便出生了。”
所以不用害怕,皇阿玛知道你前世不同寻常。
你是我的儿子,不必担心什么。
胤祈心中震撼的不得了,皇阿玛竟然早就知道了,他竟然半点没有察觉。
他一头钻进皇阿玛的怀里不肯出来,脸颊肉在康熙的衣裳挤着,愣是印出了一颗小竹子的花纹。
他闷声道:“皇阿玛,我以后肯定能为您分忧,为大清为百姓做事。”
他虽然只在这里生活了七个年头,但是已经超过了他还是一只萨摩耶的时候。
皇阿玛跟那个天犬星的大王不一样,皇阿玛对他很好,会教导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也会保护他。
小狗无声的趴在父亲怀里,胳膊搂着腰,紧紧贴上去。
但是小狗就是小狗,感动只有一小会,随后默默就睡着了。
看着怀里睡成一滩的小儿子,嘴角还有口水的痕迹,康熙看看自己的胸口,很好,衣裳废了。
他忍不住忧心,这睡的谁也叫不醒的小子真能分忧?
夜晚的风吹来,土坡下的兔子站起来听着动静,两只长长的耳朵警惕的抬高,营地里有阵阵噪音。
最后康熙只是叫来侍卫把小孩送回帐篷睡觉。
半夜……
仍然惦记着这件事的康熙一个翻身就坐起来,随后便把老三叫过来,他细细描述之后便期待的问道:“老三,你觉得这是什么石头?”
胤祉一脸蒙圈的看着皇阿玛,他睡的脸上红印子的还没退,眼神充斥着迷茫和不解。
“你也不知道吗?”康熙失望的看着老三胤祉。
老三可是皇子中最博学的,书籍看的最多。
胤祉咂咂嘴,脑子终于动了一点点,“好像是白垩。”
白垩,又叫白土粉、白土子,民间俗名叫光粉,石灰岩的一种。
康熙长舒一口气,他满面的惬意,谜团终于揭开,心里终于舒服了。
修路这……暂且称它为白泥吧,这种东西修路的用途对于如今的大清来说太奢侈了。
修路不是那么简单将东西铺上去就能修路,如果是用来修重要的道路,那么就需要精细准备。
康熙不是那种不通庶务的皇帝,他懂得不能再懂。
虽然不是能亲身操持的程度,但是能保证底下官员绝对糊弄不了他。
一条路先要反复将土夯实,这便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
之后还要铺上碎石子保证路面坚实,最后才是铺上白泥。
而且还要继续用大木滚平,待到晾干,才能投入使用。
如此一条奢侈的路,康熙如今是舍不得的。
别说用来铺路了,即使是用来铺祭祀的大殿,他都觉得肉疼了。
不过这东西要是用来修建堤坝最好,这样的用途在康熙看来才算不算浪费。
修好这样一个全部白泥的堤坝,如果真是如同胤祈所说的那样坚固,不会被风雨侵蚀,那可就是千秋万代的好事啊!
康熙心头火热,自己大半夜不睡觉继续瞪着眼睛画图琢磨起来。
又犹豫片刻,写下一封书信送回京城,嘱咐太子注意此事,挑选工部合适人选去皇庄上尝试。
墨水晾干,康熙自己动手把信放在信封里,亲自盖上火漆。
近来,他确实因为索额图之事和太子冷淡许多,心中对索额图这个罪人更加恼恨。
但是这样的事,他还是信任太子去做。
康熙神情复杂的看了信封许久,如果儿子们都像胤祈一样该多好……
他摇摇头,胤祈很快也会长大,长大了,就不一样了……
康熙正打算休息,他冷不丁一转身瞧见一个人影!
吓了一跳,竟然是老三还没回去。
“你回去继续睡吧。”
老三迷茫的睁开眼,他竟然是说完话之后靠着桌子继续睡着了,听见声音的时候还以为是做梦。
第二天一早的胤祉还恍惚的摸摸自己的脑袋,疑惑的说道:“爷昨天做梦去了皇阿玛在帐篷里,怎么感觉还怪真实的。”
三福晋嫌弃的看看他,这人大早上又什么疯啊,“你胡说什么呢?昨晚上确实半夜被皇上叫过去了。”
“嗯?”胤祉满脑子问号,真的吗?
康熙想的多,而胤祈却不一样,他是个万事不留心,说过之后便不会当做一回事。
老父亲被他折腾的思虑万千睡不着,他倒是开心的能够骑马玩耍。
去木兰围猎并不仅仅只做围猎一件事,沿路还会接见不少蒙古王公和官员,简单来说这对于官员们来说就是一次领导视察。
前几日是需要赶路程,所以要走的快些,后面几日便是边走边召见各蒙古王公。
这不急着赶路了,驻扎时间更多的情况下,胤祈也就是能出去愉快的玩耍了。
他穿上全套装备,一出门便看见十四哥跟一个陌生的蒙古少年勾肩搭背。
“十四哥!”他隔着段距离就高声呼喊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地方空旷了人的耳朵听到的东西多,于是为了能够听的清楚便会大声说话。
从前在宫里说话声量小的人到了这里声音也大起来。
胤祈则是原本不小的声音更大了,冷不丁一道稚嫩的声音传过来,周围人都看过来,胤祯立刻扭头看到了他。
“十五弟,你也是出去打猎?”
胤祈跑到十四哥前面,摇摇头,“不打猎,只是带着红玉出去跑一段。”
前些日子胤祈只能在马车里待着不能出去骑马赶路,红玉自然也只能由专人看管,它跟着侍卫的速度行进。
小姑娘因此不高兴好几次,但是性格温顺也做不出闹人的事情,它自己一匹马默默的不高兴。
直到今日胤祈去瞧它,才发现红玉有些委屈的样子。
低垂着马头在他肩膀蹭来蹭去,他只好摸着它的脑袋哄起来。
得到了出去骑马的允许,他便第一时间打算带红玉出去跑一跑。
“十四哥你呢?”他问道。
胤祯道:“我和那日古要去西面打些兔子,说不定还能碰到别的东西。”
胤祈好奇的看着这叫那日古的蒙古少年,“他?”
“他是达礼贝勒的儿子,今日跟着过来请安,我就邀他一起出去打兔子。”
胤祈点点头,又觉得皇阿玛喜欢十四哥真的是很有道理。
十四哥性格爽朗,跟谁都能说上几句。
虽然脾气有点倔,但是为人开阔,不少人都很喜欢十四哥的性格。
其实十四哥还跟大哥有些相似,只是大哥显的更霸气的样子。
他又看向那蒙古少年,方脸细长眼,身板宽厚,看着便是个打猎的熟手。
少年笑一笑冲着他说了一句蒙语,他能听懂,意思是邀他一起去打兔子。
打兔子?
胤祈眼睛一亮,有点心动。
但是胤祯却给拒绝了,对着那日古道:“还是咱们去吧,我弟弟那匹心爱的小马最近不大开心,他要去哄哄他那匹马。”
那日古在草原长大,很是理解这这种人和马之间的感情,他赞许的点点头,恭敬的冲着胤祈抱拳。
胤祯先将那日古打发去选人,他自己则说要叮嘱弟弟几句。
等到那蒙古少年一离开,胤祯刚才爽朗的笑脸便收敛许多,“不是不想带你,是那日古的底细我还没摸清。”
胤祯只是看起来粗枝大叶,其实本人心思是细的,尤其是这种面对外人的时候。
苏礼贝勒所在的部落是青海蒙古的一支部落,因着康熙灭了准噶尔汗国,许多墙头草们纷纷换了阵营。
而苏礼贝勒算是其中最热情的一支,不仅是同意俯首称臣,甚至还愿意带领部落搬迁到离大清很近的地方,所以他才能今日就达到前来给康熙请安。
出门在外每个皇子身上都带了一些任务,胤祯和胤祥负责的便是年纪差不多的蒙古王公的孩子。
那日古就是胤祯先用来试手的人,不过底细还没有摸清。
性情只能说是感觉是粗狂憨厚,但是真实的一面还难以探寻。
胤祯也是第一次接了这样的差事,帮着接待蒙古王公的孩子,既不能丢了体面,也不能太过冷漠。
情况不明的情况下,他可不敢叫弟弟贸然出现。
胤祈听十四哥解释了一通,也表示了理解,哥哥们的忙碌他早就习惯了。
不过是不能和十四哥一起而已,更何况他要先去哄好红玉。
“那十四哥你先走吧,我带着红玉去另一边跑一跑。”
“好。”
红玉被人牵到大门口,胤祈迈步过去刚要摸摸红玉的马头,他听见一道声音。
扭头一看,牵着红玉来的竟然不是一个普通侍卫,仅看衣着便能看出来他是个将领,品级还算高。
“臣给十五爷请安。”
一脸大胡子的中年将领行礼问安,猜到十五爷肯定不认识他,他便自我介绍起来,“臣是正红旗的善保。”
胤祈挑眉,有点印象,这个名字还有点耳熟。
“臣的福晋李氏之前在酒楼行为无礼冲撞了十五爷,臣实在是心中不安。”
“酒楼?”胤祈才回忆起来,“你是小珍珠的阿玛?”
善保脸色一喜,实在是难以控制心中的欢喜,十五爷竟然还记得他的女儿。
“正是。”
“小珍珠在家经常念着您,常常提起您给的肉干,她额娘还说她原本娇气的很,肉干也嫌弃硬,但是现在倒是很爱吃。”
他想起之前给小珍珠的肉干,她都咬不动。
胤祈还记得那个小女孩,在善保的描述下,又多了几分印象。
不过“你怎么在这里?”
他记得善保好像是什么大同的总兵?怎么会在这里?
善保连忙解释起来,他一脸的激动,“仰赖十五爷那次不计较,温宪公主记住了臣的福晋。”
他一脸的感谢,提起自己的福晋也是十分的欢悦。
有一个贤内助能够发挥的作用有多大是外人无法想象的,善保对此可是深有体会。
他是个粗人,若说带兵剿匪还算是有几分本事,但是论起联络关系他的手腕就不够看了。
之前在大同的时候,他福晋同各家官员的家眷相处都极好,给他帮了不少的忙。
没想到进京之后李福晋意外同皇子和公主有了交集。
虽然那天之后李福晋十分后怕,但是回到家冷静下来便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
十五爷在宫里住着她是别想凑上去的,但是温宪公主和额驸舜安颜在宫外有府邸啊!
对于他们这种门路不多的人家来说,任何一个机会都是弥足珍贵的。
李福晋大着胆子准备了一份大同的特产给公主府送去,说是孝敬公主的。
趁着温宪公主的兴致还在,她带着女儿小珍珠进了公主府的大门见到了公主。
她能在大同与那么多夫人交好,自然是极会看人眼色,说话都叫温宪十分开心。
就此搭上了公主的线之后便想法子叫额驸舜安颜见到了善保。
善保能力不差,或者说能混到这个品级的也没有什么傻蛋,更何况他背景不大,这含金量就更高了。
佟国维在一次酒宴上见到了善保,听孙子提起过,又是同大外孙十五皇子有联系,他少不得注意一二。
之后有了佟国维的一句赞赏,善保就被安排到这次木兰围猎中。
他只要平安回到京城,差事办的没有差错,接下来就能运作一个四品的总兵。
五品到四品,有些人一辈子迈不过这道坎。
善保那是真心诚意的感谢眼前的十五爷。
“臣还要多谢十十五爷大度不曾计较,公主宽和慈悲,臣才能有今日的运道。”
胤祈瞧瞧他,虽然善保没有细说如何搭上线的,只说是温宪姐姐善良,他外祖父佟国维赏识,但是他已经猜出善保也在其中做了努力。
不然善保今日也不会再次牵着马出现在他面前了。
要他说,不仅是小珍珠的额娘聪明,她阿玛也不输啊!
胤祈被养成的一个习惯就是从不推拒别人的任何感谢或者是歉意,因为有太多人都是借着这样的借口到他面前。
大哥说感到烦可直接赶走,三哥说可以当没看见,可是师傅李蟠问他是想当一个好孩子还是一个坏孩子。
他自然回答想当一个好孩子,师傅便说,不要斥责来结交的人便是好孩子了。
但是绝对不要轻易答应任何事情,无论任何请求都是。
胤祈看着善保有点忐忑的样子便道:“那你该多谢谢公主才对。”
“你不是跟着正红旗一起办差事吗?我记得七十大人是都统来着,你们还是本家,相处相必不错。”
他能记得董鄂七十可不是特意去打听了善保,而是因为七十大人是他三嫂的阿玛,他这才有印象。
善保眼睛中闪过笑意,没想到十五爷还记得这个,心里对一些事也有了点苗头。
他压下心里的想法,答道:“确实是,七十大人也分外照顾臣。”
胤祈握拳鼓励道:“好好办差事,皇阿玛能够看到尽心的人。”
善保心中一阵激动,他压不住的喜悦,激动的深深弓腰抱拳。
胤祈的脸上心虚一闪而过。
好好办差,皇阿玛能够看到尽心的人,这句话是赤裸裸的抄袭了太子二哥。
但非常之好用,类似的局势还可以用到。
好好念书,皇阿玛能够看到尽心的人。
好好做事,额娘能够看到尽心的。
胤祈坐在红玉身上,俯下身摸摸它红色吗鬃毛,他简直都要陶醉了,“红玉妹妹,你说我怎么这么聪明啊!”
红玉打个响鼻,摆摆脑袋,他怎么回事,还不跑起来?
如同红玉所愿,胤祈松了松缰绳,放开了跑起来。
红枣马在草原上舒展着身姿,矫健优雅。
胤祈俯身神情专注,感受到刮过脸颊的风,笑容露出,自由自在!这才是他想要的木兰啊!
另一边的康熙也是心里盘算着,这次带来的儿子不多,但是全都很精通骑马射箭,是不是可以炫耀一下?
第26章
木兰围场占地面积广阔,设置在蒙古昭乌达盟、桌索图盟、锡林郭勒盟和察哈尔四旗的接壤处。
这里林木葱郁,又有河流滋养大地,于是野兽繁茂,是极好的草场。
东西、南北、相距三百多里,总面积足有一万多平方公里,根据动物和河流以及草地树木分布的不同划分出大大小小六七十个围场。
如果单说一万多平方公里或许不太能感受到有多大。
打个比方,紫禁城占地面积大约七十二万平方米,木兰围场的面积相当于一万四千个紫禁城的面积,可见其广阔。
康熙的御架还未到木兰之时,便陆陆续续有蒙古王公、各地官员等前去御前觐见,他们不仅是汇报自己近来的办事成果,也能提前联络感情。
顶头老大来了,你能等着他走到地方再去觐见吗?
那必须得提前好远迎接才能展示一颗效忠大清的滚烫的心啊!
人多眼杂,别说是第一次来的胤祈了,即使是早就熟练于此的老大胤褆都感到稍稍疲惫。
但是他只能是撑着干,谁叫他没有帮手呢。
这次跟着来木兰的人不多,康熙总共只带了五位皇子。
排行老大的直郡王胤褆,排行老三的贝勒胤祉,排行十三的胤祥、排行十四的胤祯,以及排行十五年纪不大的胤祈。
老大胤褆向来和太子不和,他在朝堂上借着纳兰明珠的手也是拉拢了不少朋党,这种几乎是以一人为首的朋党意见能够高度统一。
按理来说老大应当气焰盛大。
但是太子爷毕竟是太子爷,别瞧他比老大胤褆年纪还小几岁,但是他上朝可比老大胤褆早多了,身边聚集的人手更加名正言顺。
老大胤褆那叫群聚党羽,太子身边这叫东宫属臣。
不过总体来说,太子是站在上风的,但是有个差别需要注意,太子党占上风是因为加上了太子本人。
但是若是去除太子和胤褆两人来看,胤褆的党羽是更有优势的。
因为他们基本达到了和皇上意见的统一。
纳兰明珠算上姓氏同胤褆的额娘惠妃是有亲的,于是便故意大阿哥胤褆联合起来对抗索额图。
毕竟索额图有太子在身后,气焰不是那么容易打压的。
索额图的结党本领就没有明珠那么强了,更何况他还老是和康熙意见不统一,早就被深深厌恶。
朋党是朋党,但是本朝有个特殊情况,皇上儿子太多了。
皇子们或多或少也跟着站队,一个皇子可比一个大臣的站队重要许多。
要是想不站队,你必须得有点本事,要不就不需要站队,要不就安生当着小透明。
在兄弟之间,老大胤褆反倒没有太子的人缘好。
皇子们是一个个从后宫蹦出来的,最先出现的老三胤祉那是闷头跟着太子做事,别看他情商挺低总是得罪人,但是在文人里面名声还真不错。
毕竟他只是嘴巴欠了一点,本人还是个非常拿得出手的皇子,需要写写文章的场合他一定是被第一个点名的。
等到老四到上书房的时候,老大胤褆抓心挠肺的想要拉着老四。
但是老四胤禛脾气不咋好,这人就是喜怒来的快,虽然和三哥不对付,但是绝不愿意掺和进去。
胤禛本人情况算不得好,他脾气不得康熙喜欢,文武上又不算出众。
至于办差等事,他确实能力不错,但是也得分到适合他发挥的差事啊!
老五胤祺冒头去上书房的时候,老大胤褆也是心动过。
五弟可是皇太后抚养长大,老太太最爱这个大孙子,要是能拉拢过来,想必能够不输太子那边的老三。
但是没想到老五是个半文盲状态,在皇太后宫里只说蒙语满语,汉语还是现学的。
老五都快被上书房师傅逼疯了,孩子念书天天哭一通,谁敢叫他站队啊!
就是现在,老五也没有什么差事,还是康熙瞧他脾气好,给弄去宗人府专门给七大姑八大姨判案子。
老六身体不咋好,念书不到一年就没了,老七是个瘸子,不乐意说话,也就是和老三关系好点。
胤褆等了好多年终于把老八给盼来了,老八胤禩的额娘卫贵人是惠妃宫里的人。
他人也乖觉,一直管惠妃叫额娘,是惠妃的养子来着。
宫里面的规矩就是份低的妃嫔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子的,如果宫里有主位娘娘,那么基本就是主位娘娘的养子了。
但是这也得看人,十三阿哥胤祥的额娘敏妃生前还是贵人的时候就在德妃宫里,但是可不见他称德妃是他的养母。
而老八这么听话的弟弟,自然是跟着胤褆做事。
就此胤褆才算是有了帮手,胤禩又性情温和,待人和善,在兄弟里面评价很不错,老九、老十、十四同他关系都很好。
而这次来木兰的皇子中,恰好没有老八胤禩,这不就叫胤褆无从下手了。
老三胤祉是铁杆的太子党,绝不可能和大哥交往。
老十三自从额娘去世后莫名也上了太子的船,做事风格逐渐凌厉,越来越叫人生畏。
老十四虽然和老八关系好,但是对老大胤褆一向敬而远之。
唯独一个小十五胤祈年纪最小,还没有站队,但是胤褆也不好意思找那么小的弟弟联络感情啊!
他自己憋了一路,领兵出去巡查只能是自己一个人。
老三过来换班,叫他能够回去吃顿热乎饭,嘴上说话也气人,胤褆都不想搭理他。
还是到了木兰,胤褆终于打算找到几乎和小十五联络感情了,实在是其他兄弟不理他。
胤祈骑马回来便被大哥堵在了帐篷口,又是带着打的鹿肉又是拿了奶茶过来,可谓是难得的殷勤。
胤祈从外面回来骑装穿的妥当,腰间挂着牛皮水壶和小刀,胸前的口袋里还塞了些肉干和饴糖,肉他自己吃,饴糖则是给红玉的。
帽子戴的却是黄色的元宝帽,上面以金线绣了龙纹,一瞧便知道这是位皇阿哥。
胤褆在营地里转来转去等了好半天,这才等到十五弟回来,赶紧大步迎上去,“小十五回来了,快过来叫大哥瞧瞧。”
语气热情又亲近,“我打了只鹿回来,想着你爱吃考鹿肉就过来跟你一起享用。”
胤祈有点尴尬的接受着大哥的热情,身边卢保上前给他摘了摘身上的草叶子,他瞧瞧大哥也明白过来了。
“我先换身衣裳,大哥等我一等。”
话一说罢,胤褆先住嘴,等着弟弟到屏风后换衣裳。
说是换衣裳,其实也包含洗漱。
待到胤祈收拾妥当,这才叫太监在帐篷里放了桌子,兄弟二人对坐用饭。
胤祈其实明白大哥为什么过来,说来也是难以启齿,不知道皇阿玛如何想的,一起来的兄弟里关系还真都不亲近。
不是一个两个不亲近,而是除了他以外的人,随意挑出来两个都疏离的很。
老大胤褆和老三胤祉不和,从小不在一起玩、和十三胤祥关系也一般,跟十四胤祯也说不上太熟。
老三胤祉跟十三胤祥曾经起过龌龊,从郡王降到贝勒也是跟十三胤祥有关。
那一年胤祈还小,甚至都不被允许出承乾宫,有些事情听的也是一知半解。
十三胤祥的额娘敏妃去世,要是还是个嫔位的位份也便罢,可是康熙给了死后哀荣,封为敏妃,皇子们自然得稍微遵守一些孝道。
偏偏老三胤祉不当回事剃了头发,叫胤祥气的发疯,胤祉也因此被降了爵位。
但是这事都说起来也是糊里糊涂,事情过后,太子带了礼物过去安慰胤祥,又叫太子妃照顾照顾胤祥的两个妹妹。
胤祥之后不知道怎么的便死心塌地的跟着太子干。
而老三胤祉一直都是铁杆的太子党,他在其中不发一言,对十三的加入也没有任何举动,任何人要是从郡王降到贝勒位置都不会如此冷静。
比起胤祉在敏妃百日未过就剃头,降爵似乎才是真正的深仇大恨。
可胤祉也不曾表露任何敌意,还是从前一样的态度,叫人多少瞧不明白。
十三和十四从前关系还好,都在永和宫长大,先后去了上书房,但是早五六年便疏远起来。
胤祥一心一意跟着太子干,胤祯则是跟着老八胤禩关系好。
来的总共才五个皇子,说起来恩怨都能往前数二十年,也不知道康熙是不是故意将他们凑在一起的。
胤祈从来的那天便很少看到大哥,这还是头一次看大哥解下盔甲。
木兰位置极好,不仅在于水草丰茂,还在于它用兵最便利,这里屯兵也不少。
胤褆从出京那天就没闲着,护卫工作多是他在前面领头。
当然了他做的是面子工作,后面还有专门负责的八旗将领。
不过面子才是其中最终最重要的一环,康熙就是要那些心怀叵测的人瞧瞧,朕的儿子都能独当一面。
这才是真正的震慑!
胤祈反倒是其中过的最轻松愉快的一位了。
他坐在桌子旁,上面是大哥打的鹿肉,以及各色蒙古美食,他这边摆着奶茶,大哥那边则是一碗清亮的酒水。
“快吃啊,出去跑马想必也累。”
胤祈点点头,他出去大半天肚子里早就空了,吃进嘴那点肉干早就消化个干净了。
他咬着肉有些好奇,便问道:“大哥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一起用饭啊?”
胤褆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这不是想着出来这么多天,还没问问你适不适应,今天才解了甲,便过来看看。”
总不能直说他是来和弟弟联络感情的吧!他也是要面子的。
胤祈的小脸还算白嫩,只是风吹多了有些干,嘴角起皮而已。
而胤褆可就是真的粗糙,胡茬早就冒出来,也没打理,腰间经常挂着刀,腰带都磨出了毛边。
两人边吃边说,多半是胤祈叭叭的说着他骑马出去见到了什么,连在营地门口见到了小珍珠的阿玛也要说一回。
胤褆闷声听着,上手掰开骨头递过去,胤祈吃的开心说的也开心,嘴角都是油花。
瞧着弟弟这样,他心里也松一口气,他一个三十岁的女儿都快要嫁人的人,哪里有什么话题和年纪不大的弟弟聊啊!
万幸小十五是个爱说话的,交际能力极好,这才不至于席间冷淡。
胤褆一边拿小刀刮肉一边递过去,就盼着弟弟多说几句,他才不会尴尬。
“大哥,我还瞧见那日古了,就是苏礼贝勒那个儿子,十四哥回来很不高兴呢,好像是没带重弓出去,被人压了一头。”
胤褆手上动作一顿,暗自警惕起来。
历来归顺的蒙古王公都是极为小心的,哪里会明着得罪皇子呢?
他不过琢磨了一瞬,并未当回事,只是心中记下。
第二日便是围猎的开始。
首先康熙需要找一个视线好的位置观看,身边都是蒙古王公等,值得一提的是嫁到蒙古的公主们也会出席,而额驸则会亲自下场。
围猎包含四个部分,撤围、待围、合围、罢围。
撤围就是八旗兵骑马驱赶野兽至固定位置,逐渐缩小包围圈。
待围就是康熙现在做都,找一个视线好的位置观看八旗兵撤围。
合围则是皇上派蒙古兵在外面围长一圈,八旗兵在里面围上一圈。
罢围便是最后一步,将剩余的野兽放生。
听起来简单,本质上就是一种军事演戏,展示八旗兵的战斗素质,在这围猎中都能体现出来。
胤祈穿了一套白色的小盔甲,等会他会跟着正白旗那边行动。
脸颊禁锢在盔甲内,仅仅是能露出半张脸,腰间挎着刀,背后的弓箭和箭筒。
康熙还特意拨了一只海东青给他,嗯海东青是一种鹰,训练好后能一起打猎。
他站在皇阿玛身后,眼神一直在瞟着那只鹰。
嗡
嘹亮的号角声响起,撤围开始了。
胤祈占据了个好位置,能够更好看到下面的情况。
穿着各色盔甲的八旗兵骑着马从四面八方出现,队列整齐有序的分为小队,驱赶野兽到合适位置。
自然也有慌张中开始横冲直撞的野兽不小心冲着骑兵跑过去,为了不影响队伍行进,立刻就被马上的士兵射杀。
将士的喊声远远传来,野兽的嘶鸣混杂在其中,胤祈看的眼睛发亮,追逐的本性让他十分加入其中。
不仅是胤祈,所有人看的都是热血沸腾,唯独有些人面面相觑继而沉默。
公主们都站在身后,大公主神情恬淡,性子活泼的也就是笑一笑。
唯独其中一位眼神发亮,本来位置在姐姐们后面,但是她就是一步步往前走。
恪靖公主走了两步便到了大公主纯禧的前面,低声道:“大姐你给我让个位置。”
她话说的轻,大公主笑容也不变,顺着脚步一挪,便给她让路了。
她一路走到皇子的位置,手肘向前怼了两下。
十三十四扭头看是这位姐姐,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是此时正是重要的时刻,也不敢发出声音,只好让路。
恪靖一路走到直郡王胤褆身边,“大哥,给我让个路。”
她穿着虽然是和硕公主的服饰,但是整体装扮更偏向男装,因为她腰间是弓箭,瞧着是打算上场的。
胤褆扭头瞧她一眼,也是一样的莫名其妙,问道:“做什么?”
胤祈听见动静瞧过去,是四姐姐过来了,大哥挡着她做什么?
四姐姐虽然最能治他,但是他是喜欢这个姐姐呀。
这算是最喜欢的一个姐姐,他招手小声道:“四姐姐,你来我这。”
恪靖笑着瞧了胤褆一眼,嘴角勾起眼睛里全是刀子,她不想耽误时间,转身去了胤祈让出来的位置。
这个位置最好,好就好在离康熙最近。
恪靖神态轻松的一直站到结束。
康熙一回头冷不丁看到恪靖站在他身后还惊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恪靖一点不怯,“儿臣好久没见到皇阿玛心中想念,所以来给皇阿玛请安。”
康熙一时间顿住,愣是说不出话来,只好点点头,下去的时候他还在懵,想了半天终于琢磨出来,“哎?小十五呢?”
胤祈当然是跟着姐姐走了,他跟屁虫一样跟在四姐姐身后,“四姐姐,你怎么非要站在皇阿玛身后啊。”
恪靖才不搭理小屁孩呢,回眸灿烂一笑,玩笑道:“我乐意啊!”
带着甩不掉的跟屁虫,恪靖直接去找了她的额驸,去年刚刚晋了和硕亲王袭了土谢图汗的敦多布多尔济。
胤祈也不害臊,揪着姐姐的裙子跟着去,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在宫里的时候从来没见到四姐姐这么往皇阿玛身边凑。
今天皇阿玛都被四姐姐的亲近吓到了。
他看着四姐姐亲密的拉着多尔济的手臂,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随后便展开笑颜走回来。
胤祈跟着走了好几步,才憋不住问道:“四姐姐,你和姐夫说了什么啊?”
恪靖嗤笑一声,想起多尔济暗暗恼火的样子就觉得开心,“我问他,我们大清的骑兵厉不厉害?”
“啊?”胤祈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
“啊什么啊?还不快带着弓箭上马。”
恪靖身边也带了公主府的侍卫还有些蒙古骑兵。
胤祈好久没见过四姐姐了,一时间新奇便也跟着一起走,负责保护他的侍卫自然会也是随同一起。
恪靖的弓箭水平也就是普通,但是胤祈厉害啊!
他的能力甚至是达到十四五岁的蒙古少年的水平。
胤祈眼睛极利,感觉也敏锐,恪靖瞧着好玩,便逗他,“小十五这么厉害,比我可强多了,我想要做件披风,你多打几只狐狸吧。”
傻小子最不经夸,他一听姐姐夸赞可就来了力气,就朝着大猎物去了。
恪靖身边跟着的蒙古骑兵沉默的看着这位皇上小儿子的箭法,极好,骑马也十分稳,看着便又一个巴图鲁,不知不觉间心中更加乖顺。
看着弟弟矫健的身影,恪靖淡淡笑了,她可没跟这小子说假话。
她确实是问额驸,他们大清的骑兵厉不厉害?
眼中锐利一闪而过,谁也别想压她一头!
蒙古王公的爵位和实际上的官职是不一样的,虽然封为亲王、郡王什么的,但是真正的统领者是一旗的旗主。
虽然从皇太极时期,大清就不断的嫁公主到蒙古,但其实公主们嫁的都是和大清亲密的蒙古部落,换言之,都是臣服于大清的。
蒙古分为三部分,漠西蒙古就是最早建立亲密关系的,而漠西蒙古就是野心勃勃的噶尔丹,漠北蒙古就是恪靖下嫁的喀尔喀蒙古。
喀尔喀蒙古由土谢图部、扎萨克部、车臣汗部组成,部落的首领保留汗王的称号。
他们当初是因为不堪噶尔丹的骚扰,所以土谢图汗率领全部内附大清。
之后喀尔喀蒙古的其他各部也先后内附,使得是整个喀尔喀蒙古处于大清的统治之下。
而多尔济本人是在京城住了好多年的!
去年刚刚从郡王晋升到亲王成了大汗就飘起来了。
恪靖讽刺一笑,本来夫妻俩关系挺好,毕竟恪靖是第一位嫁到漠北蒙古的公主,全部落上下都十分重视。
可是多尔济成了大汗就有点不知道公主这两个字怎么写了,竟然还想限制她的权力。
“呸!”
反正她是要坚定的扯着皇阿玛的大旗给自己谋好处,就得这么干。
都是皇室子嗣,凭什么公主就得嫁到蒙古啊,合着祖宗的荫蔽她们女人是一点没享受到啊。
但是好歹嫁到蒙古也有嫁到蒙古的好,最起码能够自己掌权,手底下有兵说话都有硬气。
趁着这次木兰围猎,她可得抓紧给多尔济弄老实了。
胤祈还不知道自家四姐姐可比同排行的四哥凶残多了,他还乐颠颠的在那里打狐狸呢。
他手臂用力拉开弓箭,视野里只能看到那只黑色花纹的狐狸,他手腕一松。
箭矢如一道流星,准确的命中目标。
“好!小十五再来几个!”
白日围猎结束,到了晚上就是篝火晚会时间,也是炫耀的最佳场合。
各家蒙古王公都带着儿子出来,拿着打猎的成绩纷纷比较起来。
这个射了虎,那个杀了狼,还有运气好打中黑熊的。
侍卫们抬上来一瞧,黑熊身上插了十多支箭,也不知道是它究竟是被箭刺死的,还是被疼死的。
被点名的蒙古少年红了脸躲到身后去。
“哈哈哈哈哈哈,你这个儿子的水平啊还比不上我家琪琪格呢!”
“哈哈哈哈哈哈哈!”
“啊哈哈哈哈哈!”
那位郡王被笑的恼了,回身就给了自己儿子一脚,臭小子!丢死人了!
席间又有蒙古王公安排的歌舞,里面不乏精心挑选的美人。
小心瞧瞧上面皇上的眼神,好像不是很在意的样子,心里哀叹,这次又失败了。
酒水送上来,康熙也给面子的接受敬酒,大儿子胤褆和大女婿班第坐在下方不远帮着喝了不少酒进去。
是否得到皇上重视一目了然。
胤祈正吃肉呢,就听见对面站起来一个人道:“皇上,今天是好不容易盼来的盛会,臣也想叫儿子展示展示,好给他求个官职。”
康熙这下可是来了兴趣,便放下酒杯问道:“有什么可展示的。”
“回皇上的话,臣的儿子是草原一等一的勇士,听说皇上您的儿子也是各个不凡,斗胆比试一二。”
康熙脸上笑意不变,眸中却冷下来,说话的叫苏礼贝勒,是喀尔喀蒙古中的一小支的头领。
他看向下面土谢图汗多尔济的位置,身边是他的四女儿,此刻已经冷了脸。
康熙作为皇帝不好说的话总得有人来说,你想比试就比试做什么梦呢?
三贝勒胤祉嗤笑一声,篝火燃烧的细碎炸裂声和这声音合在一起。
“你算个什么东西,说较量就较量?”
胤褆赶紧打圆场,头一次做这种工作还不适应,“哎呀,老三别生气。”
胤祈看看大哥,再看看三哥,竟然看出了一点默契,他一个哆嗦,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胤祉带着一张嚣张纨绔脸不依不饶,“说啊?谁给你的胆子,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敢上来挑皇子比试。”
他话音一转,“但是爷今天就给你这个机会,过来跟爷露两手,要是个怂脚货,爷可不轻饶。”
兄弟里面如今还真是就数他拳脚功夫最好,剩下的老大胤褆刚才喝了不少酒,胤祯拳脚也不错,但是毕竟年纪轻,没有胤祉会阴人。
但是这个时候也纷纷劝起来。
“三哥你别闹了,你一个最喜欢喝酒写诗的文人就别逞强了。”
这是暗自找补,担心胤祉干不过。
“是啊三哥,苏礼贝勒虽然无礼,但是也不能羞辱他啊。”
胤祈也知道对面是故意找麻烦,也腾的站起来,斥道:“你怎么回事!专找我爱念书的三哥麻烦!”
他第一次说谎不眨眼,脖子红成一片,胤祥憋着笑赶紧把小弟搂在怀里。
旁边的十四哥凑过来悄悄道:“小十五,一会真动手我们不好掺合,你年纪小,旁人不会在意。”
看了一眼三哥,“不管三哥打不打得过,你瞅准机会就上手,弄他个王八蛋!”
胤祥不赞同的看着胤祯,“别说这种粗鲁的话。”
只是不想他说脏话,但是对于小十五一会动手帮忙的行为,他也是赞同的。
那群不老实的都在没有任何告知的情况下,要找人来比试了,他们凭什么要讲规矩。
苏礼脸色铁青的被三言两语架起来,他以为大清皇帝是十分好面子的,绝对不会拒绝他的请求。
康熙靠着椅子,老头笑呵呵的看他的儿子们大战苏礼,连荣宪公主都开口损两句。
要面子是要面子,突然出来挑衅以为他傻吗。
傻子才会打没准备的仗。
有些与大清更亲密的蒙古王公同情的看着苏礼,尤其是荣宪公主嫁入的巴林部。
他们先娶了两位公主进门,前一位更是号称巴林公主,可见公主的强势和他们对大清的亲近。
这位三贝勒可不是省油的灯,送荣宪公主过来嫁人的时候,一晚上喝了酒愣是干翻八九个人。
有人已经乐颠颠的往后靠准备看好戏了。
苏礼再如何难堪,话已经说出口,还是要继续。
对着康熙拱手,“臣不懂大清的规矩,不小心得罪了皇子,还请皇上见谅。”
康熙神情不变,笑道:“朕见谅,不过气氛都到这了,便把你儿子叫上来吧,正好给咱们助兴。”
“好!”有人连忙跟着叫好。
上来的苏礼贝勒的儿子是个极高的蒙古壮汉,胤祉的头顶只到他胸口。
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对比太明显了。
但是胤祉倒也不担心,挑眉看了一眼,嘴上道:“哎呦,苏礼,这瞧着了可不像你儿子啊。”
苏礼虽然也是蒙古人,但是明显没有自己儿子壮。
苏礼被他气的心脏都疼,嘴唇颤抖两下还是坚强的稳住,“这是我大儿子乌日图。”
他又指了指身后跟着的蒙古少年,“那是我小儿子那日古。”
嗯?胤祈连忙扭头,看着十四哥脸色难看的盯着那蒙古少年。
“十四哥,这是不是那个跟你一起去打兔子的?”
胤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对!”
王八蛋,敢阴他!
胤祈打了一个激灵,生气的十四哥真是不好惹。
前面的场地上歌舞已经撤下去,独留两人站在前面。
乌日图固然高大健壮摔跤技术出众,可是胤祉从小练武,也不弱。
胤祈从来没看过三哥同人打起来,他只看过三哥总是写诗作画,心里还真有点担心。
不过很快他就不用担心了,因为不过半柱香时间,乌日图已经一个站立不稳摔在他桌子前面。
嗯?十四哥的话瞬间回荡在耳边上。
小十五,弄他个王八蛋……
弄他……
胤祈下意识踩着桌子借力跳出去,穿着黑色马靴的脚狠狠踢在乌日图脸上。
乌日图扭曲着脸抬手来抓,胤祈跳到一边,又趁着他还没站起来,冲上去两脚全往脸上踢去。
别觉得这几脚不算什么,他力气大又敏捷,这样几脚下去,同成年人的两脚没什么分别。
那日古本来看到那位三贝勒轻松上场就觉得心里不安,他哥哥被打倒之后他才心里万分后悔。
都怪他没拦住!不然也不会遭到如此羞辱。
没想到这小娃娃也上来欺负人!
“住手!”那日古喊道。
那日古冲上去就想要把胤祈推开。
可是他不知道,胤祯等的就是这个时候!
嘿嘿,小子!你落在我手了吧!
第27章
胤祯是个爽朗大气的性子,一来便是他从小好武,自己往哪个方向走自然是染上了武将的底色。
二来便是他亲哥胤禛是个喜怒不定的性子,之前还被康熙狠狠训斥过。
于是额娘德妃痛定思痛,她深觉老四性子不讨喜是小时候生活环境复杂。
老四那又是养母又是亲娘的,养母去了之后还跟着老八一个宫里又住了好几年才搬出去。
德妃吸取教训,自然是趁着小儿子年纪还小便努力修建小树苗。
她也算是慈母,一律阴司算计都不叫他听见,伺候的嬷嬷宫女的嘴也封的严实,那等嘴巴碎的是别想到十四眼前的。
如此下来胤祯的性格还真就大气的很,康熙就喜爱这样的性子,更何况胤祯脑子还不笨,平时也很有兄弟情谊,更得康熙喜欢。
他平日跟着胤祈闹归闹,也是挺有哥哥风范的照顾。
但是别以为他就是个极好的性子,都是宫里娇养出来的小霸王,头一回接了个小差事就叫人耍了一通,怎么可能不恼火。
那日古拿着一副憨厚样子来交往,心思却蝇营狗苟,约好打个兔子的功夫,胤祯拿的只是轻弓,本来只是觉得玩耍一番联络感情。
谁成想人家是全副武装就等着搓他锐气呢!
胤祯这差事办的砸了心里能不憋屈吗?
这事仅有他和胤祈知道,他没有叮嘱胤祈不许告诉他人,于是转头大哥胤褆也知道了。
还好老大胤褆没当回事。
他是长兄,把底下这些弟弟都当成小孩看,吃个亏就当是长进了,算不得什么。
别以为人家蒙古这边看着都憨厚就没有心眼,固然不念汉人那些书籍,可谁又规定算计人这种事情需从书里学了。
胤祯吃个闷亏可就算了,偏偏那日古的阿玛苏礼贝勒站出来搞事情。
明摆着他们部落并不安分,打从一开始就是有心试探呢。
这下子可好,事情捅到了皇阿玛面前。
瞧瞧那边吧,蒙古王公们都在那看着呢,几个姐夫也往这边不断打量。
胤祯算是一时大意犯了错,他没能及时察觉出不对劲来,这一桩罪铁定是落在他头上了。
好在三哥这个时候还是非常靠谱的,上手就掀翻了他们精挑细选的勇士,小弟胤祈也听他话的上去补了两脚。
胤祯之前没有动脑子那是真把自己当成人家的好兄弟了。
这好兄弟的面具没戴两天你就算计人,这还能饶你。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转眼间暗算的想法就从心头冒出来了。
他是知道胤祈力气大拳脚也不错的。
一个几岁的小娃娃因为哥哥们切磋上去帮忙,谁敢置喙什么不讲公平?
在场的人只会夸胤祈有兄弟情义。
至于不跟着夸的人,那也太没有眼力见了,转头你看会不会挨一顿就是了。
就算三哥打不过,那最次是五五开,带上胤祈这个小帮忙的,必能干翻那乌日图!
他就不信那日古能够无动于衷的看着,只要他敢跳到前面,就等死吧!
事情果然如他预想一样发生了,虽然过程略有不同。
比如说三哥干翻乌日图毫不费力,比如说他家十五弟上手真快。
那乌日图鼻血都流了一脸,捂着口鼻说不出话来。
那日古果然坐不住跳出来。
“那日古,你可别欺负小孩子啊!”话音一落,胤祯狞笑着欺身而上。
抬手就是一拳冲着鼻子而去!
胤祥默默不出声,他上前站在一侧给胤祯掠阵,要是弄不过,他也准备上手的。
不是吧?不是吧?不会真有人以为皇子的道德底线有那么高吧?
胤祈先停脚,大眼睛滴溜溜的打量着十四哥上阵。
他还没瞧明白脑袋就被狠狠.的撸了一下,一抬头,三哥走过来了。
帽子险些被这一下给掀掉,他连忙抬手护住帽子,“三哥!”
胤祉满脸的笑意,手上还不停摸着弟弟脑袋,“好小子,有眼力见,回头我那把纯金镶宝石的蒙古刀也给你。”
康熙笑眯眯的看着底下的儿子们大获全胜,当做没看见一样若无其事的召唤几个女婿过来一起喝酒。
说起来还真是,大女婿博尔济吉特班第本来便是出身科尔沁,科尔沁和大清联姻多年,班第算上辈分也是康熙的外甥。
二女婿也是同样,那甚至是上一代长公主,赫赫有名的巴林公主的亲孙子。
唯独到了四公主恪靖这里是第一次和漠北蒙古联姻。
多尔济在京城时候看着老实,一成了土谢图汗反倒是抖擞起来了,呵呵。
不然今日苏礼贝勒之事是怎么发生的?
康熙笑着叫恪靖过来身边,脸上浮现父亲一样的忧心,“这几年朕总是担心你,从前在和噶尔丹打仗,蒙古到处不太平,你又住在归化城附近,也不知道过的如何。”
恪靖也很是给面子的湿了眼眶,“叫皇阿玛担心了,儿臣生活一切都好,只是离京许久思念亲人。”
“唉!”康熙叹息一声,“怪不得朕瞧你都有些都瘦了。”
好一副父女情深的景象……
呃……
胤祈茫然的看着他皇阿玛睁眼睛说瞎话,瘦了?
他四姐这都壮实起来了好吗?
还好荣宪熟练的捂住弟弟嘴巴,她面上一派轻松,从前她就是这么捂亲弟弟胤祉的。
恪靖那边的戏份还没演完呢,“皇阿玛,女儿长久住在清水河畔,想着部落里牛羊不多,百姓们生活艰难,女儿便想法子开垦土地,可部落人多土地也不够用。”
这便是明晃晃的要东西了,其实康熙也有此意。
总不能由朝廷花钱养着这些部落的人,可是临近大清的位置草场不算好,要维持生计也有些艰难。
若是将人放回漠北草原,不可能的。
康熙可不愿意本来已在掌控中的部落又飞走。
本来便是打算同多尔济商议的,但是既然女儿有脑子能撑起来,那多尔济的用途就大打折扣了。
他慈和的看了多尔济一眼,“朕的女儿在京城时还是娇惯的公主,到了草原来反倒长进不少,可见是你的功劳。”
这一句内涵颇多,连几位公主的眼神也暗暗瞧他一眼。
多尔济后背冷汗细密的冒出来,他挪步上前却嘴唇动了动,不敢说话。
他只能是眼睁睁看着妻子和她的皇阿玛、姐姐、姐夫等亲热的叙话。
班第看着他手脚无措的样子暗地里摇头,情况都没摸清楚,竟然还敢起小心思,死的也不冤枉。
一切也是巧合,若是四公主不是个强势的性子。
若是多尔济部落里人人老实,这么这件事根本不会发生。
假如多尔济知道喀尔喀蒙古中有部落不安分,他不上报,说明他也有小心思,今日的处境一点不冤。
若是他不知道,更好!
作为土谢图汗,他连这个也不知道?
说明他掌控不了手下的部落,他是个盖章的半废物,康熙更要收拾他。
但是多尔济也够幸运,因为他的妻子和硕恪靖公主性格刚硬,她心中有成算,说顶上来就顶上来。
康熙的想法更简单,你作为土谢图汗竟然管不了手底下的人,那朕就换个能管的人上来。
不过既然自家女儿能顶上来,那就不用换了,女儿总是要比女婿亲近的。
对于康熙来说,有用的女儿更是比女婿重要一百倍。
当然了明面上肯定是不能扶持女儿的,毕竟大清还是汉人多。
汉人本来就嚷着他们是蛮夷之辈,要是知道皇帝竟然扶持公主掌权,恐怕朝中又会起波澜。
胤祈看看得意的四姐和乖顺许多的四姐夫,想想今天发生的事情,心里悄悄学坏了一点点。
只有一点点哦。
原来还能这样啊!
看来师傅教的东西也不全对,还是要自己看。
晚上胤祈被叫到皇阿玛帐篷里,仔细听着皇阿玛的教导。
“今日瞧出来什么了吗?”康熙坐在床上问道。
胤祈坐在旁边,小脚丫泡在木桶里,按照师傅教的习惯列出了几个部分,“首先是苏礼不老实,他故意挑衅咱们。”
康熙也不觉得他说的浅显,循循善诱道:“还有呢?接着往下说。”
胤祈板着手指头一一琢磨,“这事跟四姐夫有关,所以四姐姐不高兴要弄他个王八蛋。”
康熙惊了,他的脚都从盆里拿出来了,诧异问道:“这话是谁教你的?”
小十五从前可不见说这种话,还弄他个王八蛋?
胤祈憨憨一笑,“今天十四哥说的,现学现用。”
好一个现学现用,学脏话倒是挺快。
康熙也是惊讶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胤祈也是个男孩。
他养的是儿子又不是羞答答的大姑娘,说话粗了点也没事。
“那你说说,还能看出什么?”
胤祈知道,按照皇阿玛的惯例,这是该问成因了,他皱眉细细思索,“儿子在上书房听了达哈塔师傅说喀尔喀部归顺以来迁移了居地,四姐夫当了土谢图汗还是有人并不服他。”
说完了听过的事情,他又说自己的想法,“今天跟着四姐姐的人,一半还是陪嫁过去的人,另一半的蒙古兵好似不像大姐姐哪里的那么听安排。”
康熙点点头,胤祈能够想到这里已经很不错了。
他就知道!儿子不行果然还是师傅的问题!
你瞧,师傅一多,小十五这不就聪明起来了。
康熙自己擦干净脚,他也不嫌弃的拿了布亲手给小儿子擦干净脚,往床上一掀。
奴才们进来收拾干净,待到人都出去了,康熙才拍拍胤祈的小肚子一一讲给他。
“你说的只是一部分表象,这事的内里还是百姓的生计。”
“喀尔喀部是不堪噶尔丹的侵扰才内附大清,可是噶尔丹被大清给灭了,他们心思难免浮动,那么大片草场,他们若是迁移过去必定比从前过的好。”
现在原噶尔丹的领地,小部分被康熙分给了征噶尔丹时帮忙的蒙古部落,当然是可着跟大清亲密那几个部落分。
不过大部分地盘仍然是在大清的屯兵手里控制。
喀尔喀内附以来,离大清虽近,但是没有那么大的草场给他们。
部落生活也自然艰难许多,虽然有公主下降,但是公主只是面子,里子上还是吃不上饭。
他们是游牧为生,草场就是他们不可缺少的血液。
“部落里的人又不会耕地,有没草场吃不饱饭可不就想着换地方。”
可是康熙允许吗?当然不允许的!
征噶尔丹花费巨大,若是不成功甚至会拖着整个大清陷入深渊,要不然康熙怎么会冒着风险亲征?
因为他需要鼓舞士气,更是因为只有他亲临才能调动蒙古其他部落的骑兵一起打仗。
不说别的,连他亲舅舅佟国纲都战死了,朝廷花了这么大代价打仗,难道就是好心帮助喀尔喀蒙古?
我们打仗赢了,土地给你们?
康熙要是同意了,他就是天底下第一号大傻子。
正是因为生计困难,所以喀尔喀部才蠢蠢欲动。
多尔济自己的部落自然是不愁生计,可是其余部落总要吃饭的。
这就造成了身为土谢图汗的多尔济自己手下部落闹事,亦或者他本人不想控制,只是借机试探大清的态度。
“既然不能叫他们走,也不能叫他们饿着,那该怎么办?”
胤祈心领神会,“四姐姐说的,种地。”
康熙满意的点点头,赞同道:“没错,种地,不仅是可以教他们种地,还可以用大片土地引关内汉人来种地,这样才是长久之计。”
事情如今只是个雏形,能否成真,还得看四公主克靖能否拿出康熙满意的计划。
若是四公主空口白牙的要地,那块康熙还不如另外派官员前来。
第二天的胤祈还在担心,昨日他不讲公平,贸然上阵,会不会被人说的啊。
没想到蒙古草原果然是武德充沛,流言是不可能的。
乌日图那么大个块头竟然叫瘦瘦弱弱的三贝勒给弄了。
丢死人啊!老天爷啊!给你开除蒙古,以后可别说你是蒙古勇士。
胤祉来了好几次木兰,还是头一次这么受欢迎,每天邀请他喝酒的人络绎不绝,但是没有几天就全部消失了。
原因无他,因为胤祉虽然武力高,但是他本人是喜爱文学的。
他是最喜欢喝酒写诗,一喝酒就写诗,一写诗就念出来。
时迈乘阳辇路遥,宸游非为物华饶。
河沈璧马波涛静,诏下金鸡贯索消。
万国冠裳迎圣禹,四方云日觐神尧。
篇章训诰皆师古,徒解敷词笑六朝。
一群蒙古大汉努力了好几天,终于还是放弃了跟他做兄弟。
胤祈蹬着马靴远远从旁边经过,听到那边三哥在念“四方云日觐神尧”
糟糕!他赶紧加快脚步跑出去,三哥的诗词攻击又来了。
胤祉不这样想,他深深觉得是草原人不懂欣赏。
还是京城的读书人好,他们可以一起把酒言欢,对月写诗,为你倾诉我的心事。
趁着木兰围猎快要结束,对姐姐们的生活起的兴趣的胤祈挨个去拜访了姐姐们。
满蒙政治联盟往前数那得是努尔哈赤时期就有了,无论何时,联姻都是巩固关系的最好方法。
更何况以如今的大清来说,蒙古草原占地面积太大了,漠西、漠北、漠南蒙古一共能占大清总面积的三分之一还多。
换算到后世,内蒙有一百一十八万一平方公里,外蒙有一百八十万平方公里,东北地区包含了蒙古的部分总共一百五十二万平方公里。
如此大的面积,再重视也不为过,所以从皇太极时期就不停的嫁公主,娶福晋,以保持满蒙联盟的基础。
但是随着江山逐渐稳固,爱新觉罗家对蒙古的需要逐渐降低,于是娶蒙古格格为福晋的越来越少,但是公主和宗室女嫁到蒙古仍然是极多的。
大清的公主可不是唯唯诺诺的样子,个顶个的强势。
前有嚣张跋扈的雅图、阿图长公主,后有要兵要地的和硕恪靖公主,温吞的公主可不常见。
要知道成婚后班第发现纯禧公主真是个温柔性子都快感动要哭了好吗?
大清的公主在草原的名声一向都是跟嚣张跋扈挂钩的。
毕竟入关时间不长,从前长公主们的威风还没消散,从前那些长公主都是亲额娘是蒙古格格,嫁到蒙古如鱼得水,谁敢放肆。
你说你是亲王,算个屁,我阿玛还是大汗呢!
人称巴林公主的淑惠长公主在蒙古草原嫁了两回,那是太皇太后的亲女儿,先皇的胞姐。
只要是身体康健的公主,一般都挺长寿,淑慧长公主就是三十九年才去世,享年六十九。
以如今人的平均寿命来说,公主们活的都挺长。
但是医疗条件摆在那自然也有早逝的,与淑慧长公主、雍穆长公主同胞的端献公主就是十六岁去世的。
不过如今的公主们倒是还好,身体都还不错,公主们的脾气也更温和许多,同驸马的感情也基本不错。
大公主纯禧和二公主荣宪的脾气都还好,选的额驸也是归顺大清的部落挑出来的。
大公主夫妻更是几乎在京城一住就是半年,其实并不常年住在草原上。
胤祈因为好奇,他便挨个过去瞧瞧,好似姐姐们过的还不错,唯独三姐姐哪里好像有点古怪。
大姐姐和大姐夫多年来不论是回京探亲还是回蒙古居住,夫妻俩始终成双入对,班第姐夫的脾性也好,皇阿玛多次夸赞。
二姐姐和二姐夫乌尔滚夫妻感情也极好,淑惠长公主在额驸去世之后皇阿玛便经常迎她进京照看,乌尔滚作为孙子也侍奉祖母到京城。
他们夫妻两个其实说的上青梅竹马,婚事也是一桩满蒙之间的佳话,彼此秉性都熟悉,经常跟着出巡。
四姐姐那里他见过了,胤祈点点头,不用担心四姐姐了,四姐姐不会亏待自己!
可是三姐姐这里倒是颇为古怪,他自己仅是去见了一次,就觉得不对劲。
小孩子出来又没什么差事,胤祈也不需要在这念书什么,晃来晃去便把心思放在探究这古怪上。
三姐姐端静嫁人的时候他还没有出生,记不得这位姐姐。
但是很显然,三姐姐回京探亲的次数不多,仅有的一次还是皇祖母寿辰,大姐和二姐姐同邀三姐姐回京祝寿。
这才有了那唯一一次的探亲。
端静公主的帐篷同额驸噶尔臧的帐篷挨在一起,在驻地的东南角。
胤祈好奇心上来便轻易消不下去,一大早起来洗漱好用膳的时候便惦记这件事。
“卢保,你翻翻我带来的东西,能不能挑点礼物出来。”
卢保蹲在一边吃包子,两口嚼碎咽下去,“爷,给谁送啊?”
“给三姐,我昨天总瞧着不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还想去看看。”
卢保动作一顿,端起茶碗灌了奶茶,把包子顺下去,他瞅瞅自家的小爷,劝道:“奴才觉得您还是别去了。”
卢保一向是听吩咐做事,也是回阿哥所的时候管事多,少有反驳他的行动,突然如此举动,胤祈更是来了兴致。
“这”卢保一脸的为难,心里暗叫糟糕。
不说这一句话还好,一说出来,主子的兴致更加浓厚了。
他抬手打两下自己的嘴,“都怪我嘴巴欠!您就当没听见。”
“要是闲的无聊,咱们出去打兔子,要不然叫外边侍卫带了毯子去河边烤鱼也好。”
胤祈可不听这话,手里还拿着糕饼呢,就往卢保身边凑,“为什么?为什么?你快说,你不说我更好奇。”
两人名为主仆,但是亲如兄弟。
相处好几年,从胤祈有记忆开始,卢保便陪在身边,亲近自然不言而喻。
卢保叫他闹的没办法,只好犹犹豫豫开口,“不是奴才多嘴,昨日咱们去瞧的时候,明眼见着三公主夫妻不大和睦,还是别去掺和了。”
话讲的语重心长,卢保也是真心实意为小自家主子打算。
要说他多有眼力见那自然不可能,总不能是其他公主等都没他一个人聪明吧。
不过是因为他是个奴才,有些事没有故意避着他,他便瞧见了。
那三公主的额驸住着的是那件门帘上挂着蓝绸的帐篷,他恰好瞧见有个年轻的蒙古女使出入端着木盆倒水。
这事自然不难想,别管是蒙古王公还是京城的皇子,身边基本不用女子伺候起居,都是太监或者身边的伺候的奴才、嬷嬷等。
那蒙古女使年纪还轻,多半便是额驸帐篷里有个需要伺候的侍妾,这才出入端着木盆。
不说别的,大公主和二公主乃至最近夫妻俩较劲的四公主,额驸可是没有侍妾的。
就算有藏在外边的,也绝对不敢带到木兰来,放在公主和皇帝岳父的眼皮子底下。
三公主的额驸乌尔臧如此,可见夫妻感情不好,对三公主尊重也不多。
可是这只是猜测,卢保护那里好意思说。
更何况主子年纪小,这种脏事那里能够入耳朵。
胤祈皱眉听了半天,卢保扭扭捏捏不肯讲,他越听越不明白。
他抬着脑瓜顶着卢保的肚子就给他一个冲撞。
倒是没有用力,卢保也不疼,只是无奈摸摸肚子。
拦不住主子也得想办法,可不能叫莽撞的冲过去,闹出事情来可就不好收场。
“主子,不然咱们就叫人来问问,你打算好再过去。”
胤祈一听觉得有道理,他今年第一次发挥自己的作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还被皇阿玛夸了好几次。
他胸腔里面那颗管事的心怎么也按不下,便从心的找事情做。
他便道:“那你悄悄往正红旗侍卫那边去一趟,给我叫善保将军过来。”
他能使唤的只有身边的这这些人,要是想不冲动的弄明白事情,少不得要人帮忙。
善保就是他有印象的人。
既然是走了外祖父的路子来的,那他有事要找总比其他不认识的人要容易。
心里一动,又补充道:“是正红旗,姓董鄂那个善保。”
这么一说卢保就记住了,他整日就跟在胤祈祷身边,遇到的事情基本都知道。
卢保便道:“那奴才过去给他叫过来,您先在这等着。”
胤祈点点头,“你去吧。”
卢保这才放下心,自家主子就是这点好,答应了就不会乱来。
出了帐篷便找人打听一下方向,直接找了善保过来。
也是巧的很,善保这个时辰没有差事,便在帐篷休息,听见有太监来找,心里还纳闷。
等看到卢保那熟悉的脸,才反应过来,“哎呦,是卢公公啊,您过来是?”
卢保连忙弓腰,嘴上谦卑,“不敢不敢,善保大人,您叫我卢保就成,十五爷那有事叫您。”
善保心里高兴的跟着卢保见十五爷,这好啊!
能搭上十五爷的路子,佟家那边肯定会对他另眼相待,就是董鄂氏里面对他的支持力度也会多上几分。
不怕做错事,就怕连做事的机会都没有!
胤祈也模仿着看过的样子叮嘱一二,又说:“也不必勉强,能打听到自然好,听不到也不是什么大事,全当是我好奇心作祟,麻烦善保将军了。”
善保笑的一脸褶子,每根胡子都透着开心,“十五爷放心,臣尽力去办,成不成奴才肯定都过来回话。”
胤祈琢磨着不好叫人白做工,便上前拉了人手,认真道:“我这也不亏待将军,若是能打听到,回京之后找我外祖父佟国维兑现。”
没错啊!外祖父可是讲过,若是不好安排的事,便叫人去找他,现在这不就用到了。
看着善保干劲满满的样子,胤祈一点不心虚,打听到了自然是外祖父佟国维护兑现,打听不到那自然是没有这回事。
他如此热切一方面是好奇心重,一方面也是被康熙给忽悠的起来了。
什么爱新觉罗家的子嗣守望相助等等,那些个同胞兄弟姐妹之情给他灌输一通。
他对三姐的事这就上心了。
善保出了门狠狠握拳给自己加油鼓劲,机会已经摆在这了,必须努力上啊!
两天后,在草原上和红玉疯跑一整天的胤祈真就从善保这个官迷的嘴里得到了意外之喜,当然也可以说是,叫人愤怒的一些真相。
“臣没把这事托给手下,只是叫了这次跟我来的亲侄子去打听,这小子会说蒙语混进去也容易。”
此时木兰围场,满人、蒙古人、汉人混在一起,混过去一个带着京城口音的会说蒙语的满人那可是轻而易举。
“三公主同额驸噶尔臧感情不和已久,额驸在家的侍妾就多到数不过来,到了木兰也不消停,带着最喜欢的那个汉人女子住在帐篷。”
善保有点尴尬的停顿,跟着年纪小的皇子说这种事情,他也有点不好意思。
他心里说服自己好几遍,当成差事办、当成差办,这才能够说出口。
即使如此,话一出口,在后边坐着的卢保也下意识抬头瞪了善保一眼。
善保摸摸鼻子,继续说下去,“三公主脾气好,身边人也都敬服,唯独额驸冷淡以对,身边侍妾也多有僭越。”
胤祈本来还拿着把花生边听边吃,听的越久,手里东西也就放下了,小脸上阴沉一片。
身后卢保也不坐着,站起来立在身后,脸色难看。
“听说,公主早多年便不和额驸同住。”
胤祈皱眉细思,他还想不到更过分的事情,毕竟他眼瞧着几位姐姐都是厉害的,可是善保如此说,想必也不假。
他琢磨一会,眉间堆起。
这对他还是有点复杂了,便只是开口谢了一句善保将军,他打算自己去找三姐姐问问。
可又和三姐姐没有那么熟,他脑袋里转转,思考半晌……
大哥?不成,大哥还忙着呢。
几个哥哥都还忙着做事,也不太会搭理他。
大姐姐和大姐夫也在忙着同蒙古各部联络感情。
他想来想去就走到了帐篷门口。
“十五弟?怎么过来了?”端静站在帐篷门口招呼一声。
湖蓝色的衣裳绣着大片的荷花纹,头上插了两只珍珠钗环,那其实已经是京城四五年前的样式。
她肤色有些暗淡,不过相比在蒙古生活多年来说,已经算得上白皙。
肩膀瘦削,两只手腕交缠在胸口,在帐篷门口抬头看过来的目光清凌凌的。
胤祈觉得她不该靠在这,可要是说别的地方,以他的阅历,又实在想不到。
直到两年后,胤祈跟着皇阿玛去南巡,在湖边小雨落下,岸边青石上开出一朵朵雨花,他再次想起了这位三姐姐。
这时候胤祈还不明白,他才愣愣的看着三姐姐,他感觉……
三姐姐大概根本不喜欢这里。
“三姐姐,我……我就是来瞧瞧你。”
戴着元宝帽的小少年两只手攥在一起,大概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说谎说的有多明显。
端静也没拆穿,温柔道:“进来坐坐吧。”
第28章
和硕端静公主是康熙序齿第三的女儿,她生于康熙十三年。
额娘是布贵人兆佳氏,康熙三十一年受封为和硕端静公主下嫁给喀喇沁部杜棱郡王的次子乌梁罕氏噶尔臧。
噶尔臧为人轻浮,女色不忌,若说能力也不算多出色。
他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他长兄早逝,他是板上钉钉的未来杜棱郡王。
康熙三十年,多伦会盟之后,大清牵头施行的盟旗制,蒙古共分六盟。
在一年后的康熙三十一年,和硕端静公主下嫁喀喇沁,喀喇沁右、中、左三旗和土默特左、右二旗组成了六盟之一的卓索图盟。
喀喇沁的游牧边界在喜峰口东北三百五十里,至京师七百六十里,东西距五百里,南北距四百五十里,南至盛京。
现如今,喀喇沁的蒙古人已经开始了种地耕作的生活,结束了游牧为生的生活。
胤祈在来之前没有想很多,但是见到这位三姐姐的一瞬间,那些师傅李蟠讲过的事情才浮现在脑海中。
这桩婚事的政治意味比他想象的更加浓厚。
不是大姐姐和二姐姐那样的亲上加亲,更不是四姐姐那种对内附部落的友好表示,这桩婚事紧紧的将卓索图盟和大清连接一起。
端静和噶尔臧就是那一条血管,里面流淌的是部落的百姓,是明年春天要撒下去的种子,是新生的牛犊和羊崽。
喀喇沁的蒙古人已经开始农耕为生,那里是实际上已经是大清的领土。
和硕端静公主嫁的不是噶尔臧这个人,她嫁的是喀喇沁这个部落。
胤祈跟着三姐姐进了帐篷,他盘腿坐在矮桌旁。
端静招手叫了一个穿着旗装的女使过来,不一会桌上便摆了四盘糕点和一壶清茶。
糕点还是宫里的口味,枣泥酥、栗子糕、鸡油卷、茯苓山药糕。
这些日子咸口的蒙古奶茶喝多了,再次喝到清淡的花茶,胤祈还真有点新鲜感。
“这些日子有个眼生小子过来打探消息,八成是你叫来的吧?”
端静端起茶杯状似无意道。
“咳咳”胤祈一口水刚进嗓子就呛出来,“咳咳咳咳!”
卢保赶紧上前拿了帕子给他整理好,胤祈才缓过神来,一下子就被三姐姐点破心里还是有点尴尬的。
“三姐姐,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端静笑意浅浅,一派并不在乎的样子,侧头瞧他的狼狈样子也不似其他兄姐那般温厚态度。
“退出去。”这一句说的是卢保。
卢保听见这句还未曾反应,首先去看胤祈的动作,待胤祈点点头,他这才出门顺手撩开帘子,叫里面的人能够看到外面。
两位主子是打算说些不给奴才听到的,帘子一开便能瞧见来人与否,这才安全。
卢保一出去,端静便赞了一句,“你这小太监不错。”
胤祈没接这一句,他倒是好奇,便开口问道:“三姐姐怎么知道的?”
善保做事肯定不会那么蠢,他家的子侄又会蒙古话,混进去应当十分容易才对啊。
端静嘴角弯起,“你不长久生活在部落里,自然不知道,来一个外人有多醒目。”
端静虽然是生活在自己的公主府里,但是每年的木兰围猎她都是跟着部落的人住在一片区域,这么多年下来有哪些熟悉面孔,她自然清楚的很。
对于部落里面的人就更是了,每年能跟着来木兰的都是部落里面的贵族,若是个白身现在应当是在十里开外的大营睡大通铺呢!
相当于都是一个村子,可能有人你叫不出名字,但是来个陌生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端静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她心里还怀疑是那个姐姐做这种事情。
她跟额驸马关系不好不是秘密。
其他公主都生儿育女的,唯独她十年没有任何动静,可额驸的孩子还是一个个冒出来,明显的不能再明显。
可是既然有陌生人来打听,那必然就是有人对她的事情好奇,亦或者想要管一管。
不说别的,绝对不会是大哥、三哥、或者十三、十四,虽然是有血缘的兄长和弟弟,但是向来交往不多。
她也知道皇子们的德性,对着自己同母所出的姐妹都不一定能有多少情谊呢,更别说她这个没有什么帮助的姐妹了。
她也想过是不是其他公主,可是四妹妹恪靖还在和额驸较劲呢,肯定不会想到她。
更何况在宫里的时候她们脾性就不和,她觉得恪靖脾气太火爆,恪靖不喜欢她温吞吞的。
大姐姐大姐夫不是会插手别人家事的人,他们夫妻是最聪明不过的,不会轻易主动掺合。
二姐夫妻更不会想到他们了,巴林部离喀喇沁很远,他们也就是每年木兰围猎能见一次。
不过端静的眼神放到坐在她面前的弟弟身上,确实没想到是这个最小的弟弟。
“我还在想会是谁,在门口瞧见你犹犹豫豫的,便猜到是你,果不其然。”
胤祈被戳穿了,也不扭捏,干脆将事情一一讲来,“我上次拜访姐姐,便觉得姐姐和姐夫关系奇怪,一时好奇便叫人去查,冒犯了姐姐是我的罪过。”
端静放下茶杯,伸出手将糕点碟子往对面推了一下,示意胤祈自己取用,胤祈却摆摆手。
她只好开口道:“都查到什么了,也与我说说。”
胤祈刚才还昂首挺胸,这会子说到具体的却也是心里尴尬的很,摸摸脑袋实在是不好意思。
可是三姐姐盯着他开口,他只好松嘴,“来探的人说三姐姐你同额驸感情不好,你们多年冷淡,他的侍妾也多有僭越”
端静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遭遇,只觉得那似乎是在讲一个陌生人。
“你讲的倒不像是我。”她笑着反驳。
胤祈抬起头,惊讶道:“啊?”
端静细细打量这个弟弟,看着是个健壮的小伙子,灰鼠皮的夹袄里面是天蓝色的褂子,胸口绣着金黄色的团龙。
他身板还是瘦瘦的,但是肩背挺直,眼睛亮亮的有神,还是个小孩子的样子,但是一瞧就带着皇子的那股子劲。
若说是什么劲呢?便是学着皇阿玛那副样子。
皇子们无论是个什么性格,得宠与否,骨子里都对父亲有着敬爱,不是单纯的孝顺,是憧憬。
端静解释道:“你派来查探的是个男人,便从男人的视角看我和噶尔臧。”
“我到底是大清的公主,嫁人的时候带着大批的奴才和侍卫,还能调用附近的八旗屯兵,他岂敢欺我。”
端静的额娘出身不高,她都出嫁了额娘还是个贵人,可见不得康熙喜欢。
这样一个公主,安稳在紫禁城生活到十九岁嫁人,她可不是个傻的,宫里的事情见的多了去了。
“奴才们告诉你额驸的那些侍妾僭越,恐怕是说额驸不论什么日子都会去找侍妾,这便是僭越了。”
胤祈皱眉,实在没听懂,端静也没当回事,“你还小,自然听不懂,以后就明白了。”
胤胤祈虽然听不懂,但是他长了张嘴,他会自己问,“那三姐姐到底是和姐夫感情好不好?”
端静反问他道:“好又如何,不好又如何?”
胤祈想,若是感情好,那自然没什么。
若是感情不好,噶尔臧敢欺负大清公主,必要他付出代价!
“若是他待你不好,那自然要惩治他。”
话音落下,胤祈也有些愣住了。
惩治之后呢?难道惩治了还要端静姐姐和欺负过自己的人一起生活。
端静摇摇头,“噶尔臧不敢欺负我,他不来找我才是尊敬我这个公主。”
胤祈抬头看着姐姐,她眸色冷淡,提起噶尔臧便皱眉。
“我看着他便恶心,他不来找我,我还开心点。”
瘦瘦弱弱的女子带着珍珠发簪,一身清新的装扮瞧着是个温婉女子,说起来话却格外冷冽,恶心自己丈夫这种话随口便出来。
换做任何一个人在此都会为这种形象和话语的割裂而皱眉,可是在这里的是胤祈,他适应良好。
仿佛三姐姐这样才是对的。
端静怕他还想管事情,又叮嘱道:“我不在乎额驸来不来找我,他不来我还自在一些,不然便恶心的我晚饭都吃不下,你可不要胡乱出去捣乱。”
若是这事闹出去,不论皇阿玛怎么想,总会想着还给他们夫妻调和,调和之后又怎样呢?
额驸伏低做小的来找她和好?
那多恶心人啊,想起来都要吐了,她就是讨厌噶尔臧怎么了?
没有人规定她堂堂一个公主非要和额驸关系好吧,夫妻感情不好就是受欺负?
感情好了她才觉得是被侮辱呢。
胤祈纠结起来,“那噶尔臧这个人到底好不好呢?”
端静嗤笑一声,“当然不怎样了,色中饿鬼,脑子都是草,是个实打实的蠢货。”
胤祈想,既然姐姐没受欺负,那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呢,他这样想便问出口。
端静收敛了神情,她又恢复了那副端凝之态,“我只是不喜欢这。”
这看着三姐姐如同殿里的泥塑雕像一样的神态,他胸口涌起一股热血,便道:“我去求皇阿玛让姐姐回京城。”
端静愣愣的看着幼弟,心里的倔犟也泄了一些,她道:“别胡闹了,皇阿玛不会同意的,喀喇沁部也不会同意。”
“就算万中无一的可能,皇阿玛同意了,那么仍然会下嫁另一个宗室女。”
“我不喜欢这里,难道别人就喜欢吗?”
更何况皇阿玛也没有那么喜欢她这个女儿,能喜欢到不顾及卓索图盟。
喀喇沁的百姓刚过上安稳的种地生活,她要怎么说服自己自私的离开。
胤祈眼睛一亮,建议道:“那咱们把噶尔臧换掉!”
“嗯?”
端静还好,因为入关时间还没那么长,她又是预备嫁到蒙古的,她没有读什么女则女戒,只是跟着念了些四书。
对于再嫁这种事情不那么排斥。
可是她没有能够改嫁的人,能够代替噶尔臧在卓索图盟的作用跟她成婚的人,一个都没有。
她觉得荒唐,“不要说胡话了,若是无聊便出去跑马,我派一队侍卫陪你去抓鱼,好”
胤祈抬手打断姐姐的话,神色坚定,“三姐姐不必再说了,我自有办法,你等着就是了。”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嗯有点苦,“我先去找皇阿玛,有眉目了再来通知姐姐。”
小孩腾的站起来,冲着门口跑出去,端静目瞪口呆的看着跑出去的弟弟。
无论端静反应再快也是没有胤祈骑马赶到康熙帐篷的速度快的。
他在门口等着皇阿玛宣召,梁九功出来的极快,他很快就得到了召见。
见到皇阿玛的第一面,胤祈劈头盖脸就是输出一大堆信息。
康熙忍住揍孩子的冲动,低声斥责道:“滚回去帐篷里反思!”
“这是你能置喙的吗?朕看是李蟠不会教人,叫你不知道天高地厚!”
康熙的怒火冰冷可怖,身上的威严令人心惊。
因为姐姐生活不开心要换额驸这种事在康熙看来就是无理取闹。
他知道满蒙联姻是多么重大的事情吗?
他知道喀喇沁有多少人为公主的下嫁每天祈祷吗?
没有人能够代替噶尔臧在卓索图盟的地位娶公主,也没有宗室女能代替端静的地位嫁到蒙古。
公主和宗室女到底是不一样的。
如果要给端静换个额驸,那么就必须有下一个公主嫁给噶尔臧。
康熙看着小儿子,头一次如此愤怒他的不懂事,他伸手把住小儿子的脑袋,质问道:“难道你要你的其他姐姐嫁给噶尔臧,就因为端静的不开心?”
此刻他的愤怒已经牵连到端静身上,若不是她言语无忌,胤祈也不会有如此荒唐的提议。
胤祈仰头看着皇阿玛,抿抿嘴,他有些害怕,但是他觉得自己的提议也还挺好的,鼓起勇气道:“儿子有两个提议都可以解端静姐姐不开心。”
“第一就是我可以嫁给噶尔臧啊!”!!!!!!
康熙呆住了,怒火不是消退,而是被冰冻,他甚至说不出话来。
这也太刺激这位皇帝陛下了!
趁着皇阿玛呆住,胤祈把自己小脑袋小心从皇阿玛的大手里解救出来。
他这才小心翼翼道:“我知道皇阿玛肯定舍不得我,对不对。”
康熙已经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梁九功头一次失礼的跌坐在地上,我的个老天爷!
我这个老不死怎么还没死,打从十五爷进来那一刻我就该暴毙啊!
不然也不会听到如此残忍的话。
十五爷您也真有胆子,还说皇上说舍不得您!
就算是皇上舍得,大臣们也会觉得皇上疯了啊!
胤祈继续道;“对嘛,皇阿玛舍不得我,我就想出了另一个办法。”
“有一个人能代替噶尔臧的位置啊。”
嗯?是谁?康熙已经被震撼了,思路都跟着胤祈走。
“他的大哥啊!”
噶尔臧的大哥?噶尔臧的大哥不是早就去世
嗯?
胤祈昂着头,期待的看着皇阿玛,这个主意是不是很不错!
噶尔臧的大哥早逝,但是地位毋庸置疑。
那是杜棱郡王的长子,若非他早逝,这个位置是轮不到噶尔臧继承的。
若是端静嫁给噶尔臧的大哥,大可以收噶尔臧大哥的庶子为儿子继承杜棱郡王的位置,亦或者从噶尔臧的孩子里挑选也可以。
端静从此之后的生活想必也会舒适许多,她不用见到厌烦的噶尔臧,作为郡王的母亲同时也是大清的公主,她的地位至高无上。
可是康熙会同意吗?
康熙冷冷看着胤祈,道:“你说的话,朕就当没听到。”
“若有意外发生,朕自然会为端静做主,不必你来说。”
康熙不会为了一个女儿大张旗鼓的闹出这种事,非要拆散女儿女婿,然后把女儿嫁给一个死人?
噶尔臧绝对不敢欺辱公主,他还没那个胆子。
端静也不是真的软柿子,真的软柿子就不会说出嫌噶尔臧恶心这种话。
她只是不喜欢也不适应蒙古的生活。
可太阳不会围着她转,她说不喜欢就可以改吗?
先皇不喜欢蒙古的皇后,他不想接受蒙古的肘制,但是他还是要娶两个蒙古皇后,后面那位现在还在寿康宫住着呢!
他不喜欢权臣节制,鳌拜就会听话吗?就不会杀苏克萨哈?
就连他也要靠着娶了索尼的孙女获得索尼这位辅政大臣的支持。
世间从没有不喜欢就会依人的心愿而改变的道理。
端静居住在公主府,噶尔臧又不去公主府,难道养一个男宠很难吗?
恪靖都敢要兵要地,从额驸手里抢权,端静难道就只会哭哭啼啼和幼弟抱怨吗。
“退下。”康熙冰冷道。
胤祈失落的低下头,他来之前就明白,皇阿玛有反对的可能。
可是如今才发现,一点微弱的可能都没有,他转身。
康熙扶额,“梁九功。”
梁九功猜测着皇上的意思,试探道:“皇上,十五阿哥?”
康熙转身伸展手臂,若无其事,“朕没听到,什么也不知道。”
梁九功明白过来,躬身笑起来,连忙退出寻十五阿哥。
“十五爷?十五爷?”
胤祈疑惑的回头,眼神里还残留着失落,他看着梁九功,有气无力的打个招呼,“公公”
梁九功心里暗道,皇上果然是喜欢十五爷,他弯腰凑到十五爷耳边,“十五爷,您想想,皇上说他权当不知道。”
“但是会为端静公主做主,您想想”
胤祈没听明白,但是隐约觉得好似有点思路,着急的抓着梁九功的手臂不放,“梁公公,你快告诉我吧,我想不通啊!”
梁九功笑的褶子都出来了!“十五爷,你想想想,若是能叫喀喇沁部求着将公主改嫁给额驸的大哥呢?”
胤祈眼睛一亮,原来皇阿玛是这个意思!
皇阿玛不反对也不支持,他不会为端静姐姐出头。
但是若是他们能够做到将事情捅出来,不得不让端静姐姐改嫁的话,那么皇阿玛也不会阻止反倒会应允。
他暗道自己真是一个笨蛋!竟然没听出来皇阿玛的言外之意。
他拱手弯腰,深深给梁九功行了一礼,“多谢公公!”
这一拜充满感谢。
“哎呦,十五爷您客气了!”要谢该谢皇上才是,梁九功笑的颇有深意。
胤祈既然想要行动,那必然绕不过端静姐姐。
端静知道这事的时候,她嘴巴里猛然冒出句脏话来。
她连忙捂住自己的嘴巴,随后惊骇的看着弟弟。
嫁给一个死人这个事情也想得出来,嫁给死人多渗人啊!
“三姐姐你想想噶尔臧。”
端静沉默了,嫁给那个人还不如嫁给死人呢。
“更何况要是改嫁之后你就是郡王的额娘,喀喇沁部落肯定是听你的。”
“而且你要是变成郡王的额娘还可以回京探亲,常住京城也没关系,顶多是叫小郡王进京侍奉几天就好了。”
话说到这里面,回京城,端静深深的心动了。
但是端静自己一个做不到,固然她在喀喇沁十年,掌握了一些人手,但是并不足以让部落的人提出改嫁给噶尔臧的大哥这种荒唐的事情。
胤祈摸着下巴,“咱们还需要几个帮手。”
姐弟俩对视一眼,“十四哥!”“四妹妹!”
“嗯?”
姐弟俩大白天自然不会在帐篷里商量这种事,反而是选择了营地外面,骑马出来找个空旷的地方慢慢聊。
奴才们只能看到两个主子说着说着用很不理解的表情看着对方。
闻着空气里的青草的味道,草原的风像一道利剑扎在人脸上,端静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雄鹰遨游而过,“那咱们分头行动。”
胤祈搓搓手,跃跃欲试,这事必须尽快,因为皇阿玛即将返京。
胤祈想着找的人就是十四哥也许还要加上十三哥,到时候需要他们两个在皇阿玛面前说话。
而端静想的是这件事还需要找四妹妹帮忙。
恪靖不是个好惹的,她在喀尔喀蒙古一开始就不是奔着当花瓶去的,她要实实在在的权力。
但是恪靖毕竟根基不稳,人心不服。
恰好这次木兰围猎恪靖抓紧机会压服了额驸,他们夫妻斗法结束,四妹夫正想着讨好妻子呢,此时做事一定尽心尽力。
叫恪靖找多尔济办事,一定是最有用的。
只有多尔济这个蒙古人才能下手更快更稳。
端静和恪靖一向算不得要好,但是过来求人自然要放低姿态。
她甚至做好了被这个脾气不好的妹妹讽刺的准备。
出乎意料的是,恪靖比想象中友好。
恪靖歪在床上,她手里拿着核桃仁吃的欢,斜觑了姐姐一眼,“怎么?看我答应的痛快你还不高兴?”
端静摇摇头,她紧张的捏紧了帕子,“没有不高兴,只是有点意外。”
“切!小瞧人,我就不能是个热心肠了?”
恪靖穿着一身常服歪躺的舒坦,身边坐着的多尔济拿着小锤子给妻子敲核桃。
“你说呢,多尔济?”
多尔济讨好的笑着,赶紧把新敲出来的核桃递过去,“对,恪靖是最好心的姑娘了!”
端静羡慕的看了一眼,固然夫妻俩斗法争权,但是感情好也是真的好,两人已经有两子一女在膝下。
成婚第二年便在京城生了长女,那时候的多尔济刚跟着八旗兵征准噶尔回来,据说在产房门口看着长女出来都忍不住流泪。
……她这辈子没有那个运道,她也不想要这种。
“多谢四妹妹了。”
恪靖嚣张的时候才自在,这会被姐姐郑重其事的谢了,猛然还有点子别扭。
她连忙挥挥手,“不必客气,都是一家子,帮谁不是帮。”
多尔济心里腹诽,还帮谁不是帮,怎么不见你帮帮噶尔臧。
不过心里嘀咕还是嘀咕,但是妻子吩咐的事情多尔济还是要一丝不苟的去做。
不出三日,事情便有了结果。
端静利用手底下的人找了归化城的官员,立刻将噶尔臧强夺属下妻子的事情捅出来,在这个档口闹出事情来势必会被惩处。
果不其然,康熙召集各蒙古王公并皇子公主、额驸等,共同商议噶尔臧的事情。
同时一队人过去给噶尔臧的母亲敲边鼓,意图让她明白一件事。
儿子的爵位是保不住了!
如今大清强势,若是非要撤了杜棱郡王的爵位那他们也没有任何办法,唯一的救星就是公主。
偏偏端静公主因为噶尔臧强夺人妻子的事情,坚定不愿意救人。
“您想清楚啊!王爷的位置多不容易啊,事情都到了这一步只能委屈端静公主了。”
“爵位是给了你的孙子,又不是外人!”
“皇上看到咱们这么低姿态肯定就不会计较了。”
康熙坐在龙椅上,一脸怒火的看着下方。
噶尔臧惶恐的跪着,甚至被抓过来的时候还衣衫不整,他不住的说着自己认错。
证据铁板钉钉,容不得他一人狡辩。
蒙古王公也嫌弃的看着他,竟然闹出这种事真是丢人。
但是也不能不管他,总不能看着他丢了爵位吧。
虽然各蒙古部落之间也不和,但是比起蒙古会少一个郡王来说,这点上他们的利益又是相同的了。
他们之间既有竞争,又不希望削弱蒙古盟旗之间的实力,实力一旦削弱,大清只会更加轻易的拿捏他们。
“还请皇上饶恕他一次,噶尔臧也是一时间糊涂。”
“皇上,噶尔臧素来轻狂但是除此之外并无其他错处啊!”
康熙听着蒙古王公的话,他面上还是一派怒火,手掌狠狠拍在椅子上,“放肆!违逆人伦!”
胤祯带着怒火上前,父子的演技一脉相承,“皇阿玛噶尔丹此举不仅是违逆人伦,更叫将士们寒心啊!”
胤祥也上前,“皇阿玛,噶尔臧还身为额驸,竟然犯下如此大错,不能轻饶。”
胤祈上前补充道:“皇阿玛儿臣觉得应当剥夺噶尔臧继承爵位的资格。”
蒙古王公们一顿,看了胤祈一眼,道:“十五阿哥年纪小,还不懂事,说话到底不懂分寸。”
康熙冷冷的看了他们一眼,“朕倒是觉得胤祈比你们懂分寸多了。”
帐篷里瞬间沉默下来,拉锯战中缺的就是那个一锤定音。
梁九功来报,“皇上,门外有杜棱郡王老福晋派来的人。”
门外的蒙古青年进门跪下,“给皇上请安。”
“老福晋说,噶尔臧犯下这种大错,自然没有资格继承郡王的位置,希望由长孙哈苏继承。”
康熙叹息道:“原本朕将女儿嫁给噶尔臧便是老福晋承诺是由噶尔臧继承王位,如今这样,朕如何面见亲女啊!”
蒙古青年硬着头皮继续说;“老福晋说,公主可以嫁给哈苏的父亲,将来就是郡王的母亲,老福晋保证绝不会有人威胁公主的地位。”
嗯?
老大胤褆勃然大怒,上前就是一脚将人踹翻在地,“放他娘的狗屁!”
“你们那傻逼世子犯错竟然还要拖累公主,竟然叫公主改嫁给死人,你当我们爱新觉罗家的爷们都死绝了吗?”
胤祉也压不住火气,拱手道:“皇阿玛,他们杜棱郡王老福晋未免太过无礼,儿臣请皇阿玛降罪!”
十三十四是真被弟弟求着同意帮忙,而老大和老三却不知情,此刻真是愤怒。
康熙也表现出怒火冲天的样子。
而那蒙古青年被一脚踹翻张口吐出一口血沫,“公主公主说她同意。”
众人瞬间愣住,和硕端静公主竟然同意。
康熙沉默看向蒙古王公们。
早就反水的内奸多尔济作为蒙古人兼皇帝的女婿,他赶紧上前打圆场,“皇阿玛,既然公主同意,那我添上一份嫁妆。”
他这便是一锤定音了。
蒙古王公们面面相觑,实在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
如果和硕端静公主成为哈苏的母亲,她成为郡王的母亲就可以直接辖制整个部落。
换句话说,大清可以直接掌控喀喇沁部,这对他们来说不是好事。
但是如果另一个选项,是弄死噶尔臧,从此少一个蒙古郡王
相比之下,前一个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
“臣也给公主添一副嫁妆。”
“臣也是。”
王公们纷纷表态,嫁妆就是金银,代表了对端静公主的歉意。
毕竟害得她要嫁给一个死人。
不过好像也没么糟糕,哈苏才十二岁,谁掌权还不一定呢。
当然了,这里也不是全是聪明人。
荣宪的额驸乌尔滚一张震惊脸从头听到尾,非常不理解这个事态发展!
荣宪早从几个弟弟站出来义正言辞的说话的时候,她便察觉出这些小子怕是暗地里阴人呢。
她和纯禧姐姐两人手拉手流眼泪,一副心疼妹妹的样子。
但是!乌尔滚没接收到讯息啊!
他本来就是大清公主的孙子,娶的也是大清公主,那是自己表妹,他心里就有偏向呢。
直到最后蒙古王公都说要添嫁妆,再看看自己媳妇还在流眼泪呢,他忍不住了。
“皇阿玛,我那有一小队骑兵,都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的俊,送给端静公主做护卫。”
他要是不提长的俊,还没人发现不对劲,一说长的俊,谁都听出来不对劲了!
大傻乌,你的打算别人都明白了!
连媳妇突然被嫁给死去大哥,自己还丢了王位的噶尔臧忍不住愤怒回头,他一脸受到侮辱的难堪,“乌尔滚你!”
戴绿帽子给人踢脸上了!谁能忍!
胤祈两步上前,他小跳一步用膝盖压住噶尔臧的脖子,腿上用力将人压在地上,斥道:“闭嘴,允许你开口了吗?”
康熙当做没听见犯傻的二女婿说话,装作无奈道:“好吧,既如此,便定下。”
“端静改嫁给杜棱郡王的大儿子,哈苏记端静名下,作为公主的儿子承袭杜棱郡王位。”
康熙瞧了一眼胤祈,老父亲的嘴角勾起不明显的笑意。
木兰围猎在一片荒谬中结束了,只能说除了噶尔臧和苏礼以外的人挺开心的。
前者被剥夺了承袭王位的资格,不仅媳妇没了,王位也是大哥的了。
他说不定还要面对被他强夺了妻子的下属的报复。
后者的结局也不好,木兰围猎刚结束,御驾刚到承德,康熙便下旨降了多尔济的爵位,从亲王变成了郡王。
可以想见,因为苏礼闹事才被牵连的多尔济作为土谢图汗会如何收拾那个小部落。
更何况四公主要地成功,喀尔喀部不必担心生计,他们自然更加需要展现忠心。
宿在承德的一晚,康熙半夜翻身,月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身上。
“啧!这小子长进了!”
第29章
御驾从木兰回京,队伍连绵不绝浩浩荡荡,京城里的人得到消息便安心迎接圣驾。
临近京师的康熙也收到了不少折子。
这其中包括传统的折子,都是均为竹纸的普通请安折子。
宣纸昂贵,用来写奏折的话大臣们是负担不起的。
还有不太寻常的左右两幅一扣的小折子,这种叫做小密折。
康熙此时便单手持一份小密折,眉心压低细细查看。
这是他的习惯,每次御驾回京的时候他总会在临近京师慢上一天回去,方便大臣们给他递上折子。
即使在木兰仍然能够收到京城的一切情况,但是毕竟身处京外,细节上难以琢磨清楚,亦或者说难以信任。
比回南的候鸟还准时的是那些弹劾折子,只要康熙不在京城,总会有各种弹劾折子雨后春笋般出现。
排在前面几位的都是皇子,大部分是弹劾太子、四阿哥、八阿哥、九阿哥,就连老十胤俄都因为去参加舅家宴席都被御史参了一本。
康熙不过是略翻开瞧瞧,看看写奏折人的名字,再看看他弹劾的是谁,具体内容不过一掠而过。
唯独这份小密折,他瞧了又瞧,用时远超之前几本。
昨夜里还在营地驻扎之时,胤祈被来了兴致的十四哥拖着出去埋伏土狼,他也兴奋上了头,兄弟俩天色蒙蒙亮才回。
康熙瞧他困的实在睁不开眼,便骂了几句十四不懂事,随后叫人将胤祈抱到御驾上同他一起。
御驾宽大,小儿子睡的舒坦些。
胤祈沉沉的睡了一上午,闻到外边烧火做饭的味道便醒来了。
他窝在暖和毛毯子里,睁开眼睛润润懵懵的看着皇阿玛在边上看折子。
羊角灯的光笼罩着皇阿玛,表情看的清楚。
他这边还刚醒,也未曾作声,便见皇阿玛合上折子后面色阴沉。
这幅样子不太常见,但是他也没想着打扰,自己坐起来摸着小几上的茶水喝了一盏润润喉咙,他翻个身又睡过去了。
康熙这才侧头瞧瞧小儿子,看人不过一会便睡的香甜,打了小呼噜。
心里暗道,小孩子没心没肺睡的香甜,他这般的老人一生气晚上想睡都睡不着。
气息沉沉的压迫着,康熙阖眼,脑中被小密折的内容填满。
上面写,索额图骄横跋扈,不改利欲熏心之色,联络各部大臣并府司小官群聚饮宴。
最重要的是下面一句,索额图昨日酒后对左右道:“御驾回京,快活日子到头了!”
戴着扳指的拇指轻轻敲敲折子,又缓缓停住了
御驾回京,仿佛整座京城从休眠中醒来,紫禁城肆意舒展着身姿。
迎接的仪式并不大,皇上几乎每年都要来这么一次,若是次次盛大,花费不菲,只怕第一个不满的便是康熙本人。
好在都是用惯的东西,内务府不过擦拭一二便能摆上,也算是节约了银子。
康熙第二日刚上朝便迎来雪花一样的折子,各色不是很紧急但是又拿不了主意的事情连忙抬上来叫皇上给定个主意。
好在太子监国是做惯的事情,剩下的并不冗杂,拖延的事物少之又少,需要康熙拿主意的事情也整理好方案,只待拍板。
唯独有一样的就是,太子在京城,其余皇子想要发挥那是做梦,不过是按部就班的不犯错罢了。
倒是老五胤祺在宗人府干的不错,宗室夸赞的人不少,他也算是找到了可以发挥的岗位。
有老三胤祉在京城的时候,他本来便是铁杆的太子党,不曾有任何人压制他。
甚至太子自己还会找点事情给弟弟做,等康熙回京之后也好请功。
但是换做如今却不成了,太子一派中的两位皇子,三贝勒和十三阿哥都跟着去了木兰。
剩下的皇子要不就是默默无闻不站队,要不就是如老八一般跟着老大。
胤礽是绝对不会给他们发挥的机会,若是连这几个弟弟也压不住,他这个太子也不必做了。
老大对此心知肚明,回京后便叫老八到郡王府喝了两次酒,权当是安慰了。
结果给老八安慰好之后,胤褆自己心里也是郁闷。
从前便是,若是皇阿玛出京不带他,太子是储君监国名正言顺,他就跟着受气。
但是好歹能够等皇阿玛回京的时候狠狠弹劾太子一党的人。
若是他跟着出巡,那也是能够凭借长子的身份不断代皇阿玛办事,不论是拉拢人还是展示他长子的地位都成。
偏偏这次,他跟着出京了,老八带着人在京城跟着鹌鹑一样缩着。
他去木兰还未曾立功,不被他放在眼里的十三可没少替太子做事,愣是盖过他的风头。
也不知道是不是商量好的,明明不和的胤祉和胤祥竟然分工明确。
胤祥负责明面上的代太子问候人,胤祉反倒是不做什么,但是将他牵制的死死的。
这一趟木兰竟然是一点好处都没捞到,胤褆深深的郁悴了。
他还不知道,太子不仅是守住了基本盘,甚至还探索了新领域。
乾清宫。
胤礽叫人搬进来两个红木箱子,长两米宽一米,并没有花纹等装饰,极为朴素。
但是从一进来,康熙便瞧出不凡了,不过这么大一个箱子竟然需要四个侍卫抬进来。
宫里的侍卫分两种情况,一种是真来干侍卫的,走的便是武官的路子。
另一种则是八旗子弟镀金,那都是日后的高官预备役。
这两种人的武力自然是差距甚大,四个高大的侍卫用力抬进来这么大的箱子,如此重的箱子,里面装的是什么呢?
康熙隐隐有所预料,便开口问道:“这是何物?”
胤礽抬手叫侍卫出去,然后亲自打开两个箱子。
第一个一打开便是各种器具,加上一袋子面粉一样的东西。
“皇阿玛传回来的白泥配方已经足够细致,儿臣便安排了工部的工匠到皇庄上一一试验温度,幸而在皇阿玛回来的时候已经有了眉目。”
胤礽含着笑意抬手示意康熙看向箱子里面的东西。
“根据找到的石头锻烧之后得到了这种粉末,掺上水之后便能快速凝固。”
胤礽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做示范。
他将一袋子灰色粉末倒进了瓷盆中,加上水之后用力搅拌。
康熙走近看看,刚想伸手摸,被胤礽抓了手腕。
“皇阿玛用这个。”太子递过来一根铁棍子。
“未曾干透的时候,这白泥碰到人手便会伤手。”
康熙探究的心达到了顶峰,他拿着棍子跟胤礽一起将这盆东西搅拌均匀后,还用棍子挑起来一些,放到鼻子附近闻闻,依稀有些难闻的味道。
胤礽看着搅拌均匀了,瞧着皇阿玛的神态便放下了工具。
他转头打开了另一个箱子,“皇阿玛您看,这就是凝固之后。”
另一个箱子里面赫然是一整块水泥灌溉成的一个圆凳。
红木箱子上下两门一样高,一掀开便能直接看到半个水泥做成的圆凳。
胤礽换步到装着工具的红木箱子之前,俯身拿着一个锤子掂量两下。
“皇阿玛您瞧!”
在康熙惊骇的眼神中,他举起锤子狠狠砸向圆凳。
砰!巨大闷响过后,圆凳毫发无损。
胤礽忙活了好半天,额头起了一层汗,随意用袖子擦擦,便兴奋道:“皇阿玛,您在信里说这东西用来修建堤坝,儿臣起先还半信半疑,毕竟造价昂贵,用来修建堤坝只怕负担不起。”
“但是如今一瞧,这般的结实,用来修建堤坝只需要一次就够,不需要年年都修,若是用上这白泥,反倒减轻了朝廷的负担。”
他到底是一岁便被立为太子,自幼接受的是储君的教导,若说没有私心是不可能的,但是相比之下,他确实是私心最少的一位。
胤礽又道:“最重要的这东西坚固不怕腐蚀,百姓们能够少受水灾,也能保全田地。”
康熙激动的无以复加,蹲下去摸着那水泥做的圆凳,还用自己的扳指敲了两下。
像是不敢相信竟然如此坚硬,康熙自己抡起了锤子狠狠砸了十几下,这才砸出裂纹来。
胤礽箭皇阿玛摸着他裂纹爱不释手的样子,只好道:“这还只是初步锻烧,里面只加了沙土,若是掺上小石子会更加稳固。”
康熙的心砰砰直跳,终于松开那被摸个遍的圆凳,用力拍着胤礽肩膀,“好!”
“干的好!”
“有此神物,是我大清之福啊。”
康熙看到这圆凳的一瞬间,将能够想到的用处都想个遍,铺路还是太奢侈,但是用来修建堤坝、堆砌城墙再好不过。
边疆的城墙都可以用上,等将来有银子了,再慢慢修路也成。
他拍拍胤礽,“朕也不瞒你,这白泥的事情上,小十五是有功的,这东西不如就叫胤祈泥吧!”
胤礽惊讶一瞬,他还真是没想到竟然会和小十五有关。
不过转瞬他想到小十五来历不凡,将来可是他的贤臣,现在就立功也实属正常。
只是这个名字
从古至今便有这个起名的习惯,谁造的东西便以自己的名字命名。
什么蔡侯纸、孔明灯、薛涛纸,不过嘛……胤祈泥不太顺耳。
“皇阿玛,实在是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小十五的功劳,既然是他的功劳,那以他名字命名也正常,只是儿臣觉得不大合适。”
康熙听到反驳也不觉恼,他心情还是很高兴的,也不觉得太子会嫉妒弟弟,“有何不合适呢?”
胤礽道:“这白泥坚硬之后才能用作建筑之用,坚硬如石,不如叫胤祈石吧。”
康熙抚掌而笑,“这个名字不错,胤祈石。”
既然用上本人的名字,父子俩说着说着便叫了本人过来。
胤祈石!
胤祈一听这个名字就头皮发麻,哀嚎道:“不要啊!”
康熙疑惑,“你不要什么?”
“这个名字也太难听了吧,什么胤祈石啊,而且名字还很难写。”
再说了,要是真用他名字,不去叫萨摩耶泥,可惜皇阿玛听不懂。
胤祈想起名字就满心惆怅,抱怨道:“皇阿玛起的名字那么难,我每次做功课落款都累死了。”
啊这……康熙和太子胤礽同时沉默了。
名字难写这个事情还真是,胤这个字就已经很难写了,而且康熙给皇子们起名用的都是衣补旁的偏僻字。
这样便有一个好处,就是大臣们不用避讳太多。
太子胤礽之前的名字叫保成,明珠的儿子纳兰容若原本叫纳兰成德,后来避讳太子的名字改成了纳兰性德,字容若。
皇子用生僻字,大臣们就不用避讳太多,起名啊,写折子都方便很多。
这点上,康熙还是很体谅大臣们的。
可是小十五坚定的拒绝以他的名字命名这白泥,那康熙也没办法。
胤祈那脑袋瓜都快摇成拨浪鼓了,可见其心里的抗拒。
胤礽便提了个折中办法,“别管白泥还是白石这东西在百姓口中都会有个俗名,咱们便起个书面名就是了。”
太子明面上是站在康熙和胤祈中间说居中的话,其实还是心里偏着想给亲近的弟弟弄个奖赏。
“小十五既然立功,皇阿玛可不能吝啬赏他,便日提前想好个日后的封号,加上一个石字便成了这白泥的书面名。”
封号,这得是封了爵位的皇子才能拥有的而且还得是排的上号的爵位。
寻常称呼什么海贝勒、多贝勒,那是人家的名字带这个字,并不是真正的封号。
胤祈这句话倒是听懂了,二哥这是在给自己要爵位呢。
反正管他爵位呢,他可不想把自己的名字加在什么东西上,别人一说起来,他得多尴尬啊!
“我赞同。”胤祈高高的举起手。
但是他赞同没有用,还是得康熙同意啊。
康熙瞧了一眼太子,看他还真是诚心给弟弟要个爵位,虽然他也心动,但是
“胤祈年纪太小,这时候给个爵位岂不是叫别人都盯着他,且这事上,他虽是首功,但是太子的功劳也占一半。”
康熙前半句是真的,小十五还不到十岁,如此出风头,少不得被人盯着,对他反而不好。
后半句真假掺半,康熙也是为了小孩好,胤祈虽然是提出者,但是他心知肚明这东西是怎么来的。
小十五能够立功,但是他自己脑子里是不会研究东西的,日后要是出现什么他说不清楚的东西,万一被人怀疑来源可就不好了。
康熙想了想便道:“胤祈有功就该赏,但是爵位还是太早了,朕便先给你记着。”
爵位可是好东西啊,如今只有前面八个哥哥有,就连九哥还是个光头阿哥呢。
听额娘说,光头阿哥在宫外的待遇可是差一截,处处都要自己花销,胤祈自然也想有个爵位。
但是如今的他可是聪明不少,怀疑的看着皇阿玛,“皇阿玛,你不是在诓我吧。”
他小嘴叭叭就会气人,深得他三哥真传,“皇阿玛你今日说给我记着,万一日后不兑现了怎么办。”
康熙脸一黑,这混小子,他堂堂一个皇帝难道还会赖账不成。
转眼瞧见乐的欢腾的太子,便道:“你二哥也在这,叫他给你做个证人,你那爵位朕等你成婚便给你兑现。”
胤礽没想到这还有他戏份,对上皇阿玛的黑脸和小弟期待的眼神,只好成承诺道:“那我便做个见证人。”
康熙解决了不省心的小儿子接着说道:“不过爵位虽然日后兑现,但是现在朕先给你一些,便将畅春园西面的景和园给你,拨片一队工匠过去做事。”
他瞧瞧小儿子还不理解的眼神,心里暗道,傻小子还是得朕来给你兜底!
一个园子,一队工匠,这就是给日后小十五万一还有什么想法兜底呢!
东西可以说是工匠想出来的,功劳还在他身上,也不会叫人怀疑起来。
园林自然比京城的房子住舒服,胤祈也没细想,笑嘻嘻的道:“儿子谢过皇阿玛。”
胤礽一见功劳解决了,皱眉思索一瞬,便道:“既然皇阿玛说爵位日后再给小十五,那白泥的名字不妨就叫福石,如此寓意也好,恰和名字。”
“不错。”康熙点点头。
福气好啊,况且皇子的名字中后一个字都有福气的意思,也算是暗含名字了,如此也好。
胤祈不在乎,他觉得别管叫什么,只要不用他的名字就挺好,福石好啊,还挺简单容易写。
福石这个名字被记录在折子上存档,当然了,试验几个月后的工匠们决定叫它水泥。
《清实录》:康熙四十年十一月初六,工部造福石,俗名水泥,坚硬不腐。
……
御驾回京,佟贵妃只眼巴巴的匆匆见了一面小儿子的,那还是回来的那天在寿康宫给皇太后请安。
紧接着第二日,胤祈原打算去承乾宫陪额娘膳食,谁知道半路被皇阿玛叫到乾清宫去。
他得了一个园子加上皇阿玛关于爵位的承诺,最后自然是同皇阿玛和太子二哥一起用膳。
如此折腾一趟第三日才到了承乾宫。
胤祈到承乾宫才是真的回家了,他一进门便有大小太监嬷嬷迎上来,佟贵妃也早就在屋里等候。
他笑的欢快进门,一见到额娘便兴奋扑了过去,抱着额娘很是黏糊一会,“在外面那么久,我都想额娘了!”
佟贵妃用力搂着儿子高兴的眼睛都眯起来,“都多大的孩子了,还这般讲话,什么想不想的。”
宫女在旁边抿嘴偷笑,娘娘真是嘴硬,这乐的都不撒手,嘴上还要嫌弃呢。
承乾宫同胤祈离开之前没什么不同,不过是新换了帐子的花色,各种摆设一如之前。
仅仅是花瓶花色换了一些,如今到了冬日,外边一片光秃秃的,屋里面自然是该换换色彩安慰眼睛。
圆桌上摆了满满一桌子胤祈爱吃的东西,各种肉食满满当当。
在佟贵妃的叮嘱下也加了四道味道不重的蔬菜,做的清淡,还是和肉混在一处。
胤祈的脸渐渐瘦下来,原本圆的能掐起来的下巴如今也渐渐紧了起来。
脸上叫这些日子风给刺了够呛,看着一点不似以前白嫩了。
佟贵妃头一次见可是心疼的不行,再见到还是心里感慨,这孩子长大是真快啊。
看着胤祈吃的香甜,佟贵妃摸摸儿子脑袋,“一转眼你都长这么大了,日子过的真快。”
从前胤祈还在承乾宫住着,她日日瞧着不觉得如何,只觉得一天比一天高。
等到胤祈搬去了阿哥所,这才觉出几分寂寞滋味来。
每一日都同前一日别无二致,能盼着的也就是胤祈过来请安的日子。
胤祈两口咽下去饭菜,看和额娘道:“我还会长的很快的,额娘。”
“皇阿玛说了,等我大婚便赐个爵给我,到时候我有自己的府邸就把额娘进接出去住。”
佟贵妃闷笑一声,无奈道:“说的什么荒唐话,哪里有把额娘接出去住着的。”
她才反应过来,哎呦一声,“皇上怎么要给你爵位啊?”
这皇子大婚之后一般都是搬出去宫外住着,但是从来没有大婚就有爵位的说法。
皇上的儿子这般多,那里是个个都能有爵位的。
现在也就前面几个皇子去了战场有,九阿哥现在还是个光头阿哥呢,没有爵位的那份的俸禄银子,只有内务府那份差事给的一点俸禄。
胤祈连忙给额娘解释,“那是因为我立功了,不仅有爵位,皇阿玛还拨给我一个园子,就是在畅春园西面的景和园。”
他一笑,露出两个明显的小虎牙,“等到明年去畅春园避暑的时候,额娘可以去我的园子住。”
先别管这个园子,佟贵妃揪住儿子,她孤疑道:“你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叫立功了?”
胤祈尴尬一笑,皇阿玛还说先保密来着,不要跟外人说,但是额娘也不是外人啊。
他瞬间理直气壮起来,将水泥的事情说了出来,不过也没全讲,只是说了他发现一样东西有用,不久之后朝堂上就会公布。
佟贵妃听了半信半疑,她不太相信这小子能发挥什么脑子上的功劳。
但是既然皇上都给他园子了,还承诺给爵位,皇上都认可了,她自然也只有高兴的份。
“这次你回来之后,还是要好好念书,都一个多月碰书了吧!”
胤祈心虚了一下,打算吃完饭赶紧撤。
他是撤走了,但是还留着几个奴才,佟贵妃还得细细问问在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冲出承乾宫的胤祈想到一件事,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他琢磨半天,上课的时候碰见佟丰庆的后才突然想起来。
哎呦,善保!
在木兰的时候,善保将军帮着他查了三姐姐和额驸的事情,这可是帮了他大忙了。
曾经允诺的谢礼还没着落呢!
“丰庆,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
佟丰庆凑过来,疑惑道;“什么事啊?”
他一看胤祈的脸,突然紧张道:“师傅可说了不允许我帮你写功课。”
胤祈气呼呼的哼一声,师傅竟然这么不相信他,他虽然念书念的不好,但是很有底线的好嘛。
他摆摆手,“不是这个,是在木兰的时候有个将军帮了我一个忙,我想着给他一份谢礼,你正好帮我送过去。”
“另外就是”胤祈摸摸耳朵,有些不好意思,“我知道他想和外祖父联系上,你回去同外祖父说一声。”
这点事,简单,佟丰庆一口答应下来。
却不知,水泥的消息早就泄露出去,皇庄上算不得多保密,那么多工部官员也知道。
水泥可以用来修建堤坝,可是治水这种事情不仅是所谓的为国为民,更有利益挂钩。
如果堤坝修建的百年不腐,那银子从哪里来呢?
佟丰庆去佟家的时候,坐在花厅等了好久不见通传,便好奇问起来,“里面是谁来了,怎么说了这么久。”
管家没怎么注意,丰庆少爷是常来家里的,比大少爷舜安颜回家的次数都多。
更何况丰庆少爷还是十五爷的伴读,老爷也说了要恭敬对待。
“是明珠大人来了。”
明珠?纳兰明珠怎么会突然来找佟国维大人?
佟丰庆留了个心眼,先把这个消息压在心里。
待到进了佟国维书房,他扬起笑脸道:“今日又来烦扰是小子的罪过。”
佟国维捋一把胡子笑道:“油嘴滑舌!有何事还不快快讲来!”
佟丰庆惊讶道:“哎呦,叔公怎知是我有事来呢?”
“从来都是我叫你,你才过来,还没见你主动来的时候。”
佟丰庆笑的亲热,但是他自己心里知道,别看现在叫一声叔公,但是这是看在十五爷的面子上。
若他不是十五爷的伴读,那他该恭敬叫一声,大人。
“叔公猜对了一半,是宫里十五爷有事叫我办,我这不便来请教叔公是个什么章程。”
佟国维原本懒散坐着,听见是宫里面大外孙的事情,也不由得认真几分,“是什么事你还想着请教我。”
佟丰庆脑子好用的很,不然当初报名伴读也不可能选上他。
他心知自己的前途是挂在十五爷身上,屁股坐在那自然是歪在那边。
他没讲胤祈的原话,那像是拜托佟国维办事,便落了下乘。
“十五爷说在木兰时候有个善保将军帮了忙,十五爷叫我送份谢礼过去,我一听名字有点耳熟,记得前些日子舜安颜大哥同他有交往。”
“我便来问问叔公,这事该如何办?”
佟国维眯着眼睛瞧了佟丰庆一眼,好小子,会办事。
佟国维只回道:“那你便依十五爷的吩咐做事,那善保资历也够,老夫本就想着举荐一二,如今竟然也和十五爷有旧,也是缘分。”
佟国维心想,少不得给那善保运作一个好地方了。
佟丰庆懂了,这是答应了。
他又笑呵呵跟讲了些在宫里面的趣事,佟国维果然神色柔和听的认真,尤其是听到胤祈的事情,更是专注。
猛然,佟国维皱眉,“你说十五爷得了一个园子?”
这个时间……明珠……治水……什么福石……十五阿哥得了园子……
佟国维暗暗思索,心里庆幸,还好刚才先敷衍了明珠。
第30章
佟家是以军功起家的,佟国维的父亲佟图赖是清初重臣,虽然重这个字有点水分,他肯定是比不上那些开国功臣的。
但是他历经三朝,顺治年间最高干到了正蓝旗都统的位置。
别瞧着现在似乎都统的这个名头烂大街的模样,从京城大门走进来一砖头下去能砸到三个都统!
但是实际上这个职位还真不是那么好上的。
八旗的旗兵制决定了都统的位高权重,统领的不仅仅打仗时候的兵丁,更是一整个在旗人家的统领。
举个例子,若是正蓝旗中有那户人家绝嗣了,要从亲属家过继,这事都需要都统同意才成。
加上佟图赖在汉军正蓝旗,说起来同那些传统的满洲大姓没什么联姻,根基薄弱,这个含金量就更高了。
像他们这种人家,要是想一步步走上去,那必须得拿家中儿郎的脑袋去垫,军功一步步打上去才成。
可是历来文臣看底蕴,武将看运气。
这个军功不是你想拿就拿呢,不是谁都有打仗的天赋。
但是就是这么的时来运转,佟家的祖坟冒青烟了!
佟图赖的女儿选秀进宫,在顺治爷后宫大半全是蒙古女人的时候,她进宫了。
先有蒙古皇后压制,后有备受宠爱的董鄂氏,她在其中实在不显眼。
不说别的,董鄂氏即使不被先皇那么喜欢,她的家世也仍然压了佟氏一大截。
或许说顺治爷喜欢董鄂氏才是应该的,人家出身满洲大族,家中得力,能够帮助顺治掌控朝堂并且反抗蒙古的联姻。
但是吧,人生就是这么的曲折,出身高贵还得宠爱的董鄂氏生下的儿子早夭了,佟佳氏的儿子却是个天选之子。
康熙闪亮出生!
在顺治爷因为天花去世之后,那时候的玄烨是皇子中身体最健康,他甚至还拥有天花免疫系统!
同董鄂氏一样,董鄂氏被顺治喜欢是理所当然,而太皇太后选择玄烨也是大势所趋,唯一能有争夺资格的是当时的二阿哥福全。
相比于福全,玄烨更加外向,勇于承担。
而最终随着康熙的登基,佟家也走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佟国维虽然是文臣,但是他也是上过战场的,征噶尔丹的三次,他都跟随康熙前去。
第一次的时候,他说着穷寇莫追而没有积极追击,按照规矩被罢官了几年,但是随后第二次第三次都表现的不错。
他虽然犯过错,远没有哥哥佟国纲那种武将的刚硬。
但是佟国纲战死,他反而活到现在,也说不上他们兄弟两个谁更厉害。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佟国维最擅谋划,这是出了名的。
而且他通晓经术,对《易经》钻研尤其深,还著有《公易》。
佟国维年纪并不大,他是孝康太后的幼弟,仅仅比康熙大十一岁而已。
这老狐狸心思最深,佟国维送走了佟丰庆之后便一个人躺在书房的摇椅上琢磨起来。
明珠这个八百年不上门的,竟然主动到府里来拜访他,如此异常的举动自然分外让人怀疑。
佟国维细细想着明珠的话,明珠这个人虽然善于结党,但是从来没有拉拢过他。
结党最重要的是什么?那就是得有共同的政治主张,得有吸引人的东西。
明珠出身叶赫那拉氏,那拉氏是极为显赫的满洲贵族,叶赫那拉、辉发那拉、乌拉那拉,这位三支都是那拉氏。
明珠代表的是满洲老牌军功贵族的利益,他必须保护他们的地位,如此才能保持高高在上。
而佟家虽然是军功起家,但是并不能跻身老牌满洲家族里,到了如今反倒是外戚的身份更加瞩目。
佟家依靠着当今皇帝急速发展,甚至有了佟半朝的称呼,但是为何康熙仍然恩宠有加。
为何别的外戚被皇帝忌惮,而佟家反而吃了红利呢?
一是因为孝康太后去世的太早,康熙心里自然是万分美化生母。
而且活着的太后会为了娘家谋取利益,这会导致皇帝非常敏感。
但是死了的太后不会做这种事情,外戚也就成了皇帝一个人的力量。
二是因为佟家不再往领兵的方向的发展,家族更多往文臣方向发展。
俗话说的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文臣和武将的杀伤力还是差距很大的。
尤其为了吸取前朝教训,坚决不允许什么文臣指挥军队的事情发生。
所以佟家只要老实做文臣,不沾染兵权,就是个能够稳定发展的家族。
文臣一多,佟半朝的称呼就这么出现了。
所以如果要拉拢,明珠没有能够打动佟国维的东西,不论是权力亦或者金钱,佟家全都不缺。
那么今日明珠上门竟然能够叫佟国维动摇,那必然是拿出了莫大的诚意。
虽然在朝堂上明珠一向比索额图名声好,但是这两个人干的事情还真是说不上谁更坏,都是拉党结派,互相攻击对方。
都说索额图为了维护太子攻击反对太子的官员,但是同样的,明珠对于太子一党的攻击也是十分凶狠。
跟他们比起来,佟国维这个老狐狸都能说是一朵大大的白莲花了。
明珠结党有一手,里面都有谁呢?
其中包括大学士余国柱、前户部尚书福伦、徐乾学等人。
明珠曾经在康熙七年治理黄河有功,治水这上面是明珠的基本盘,近二十年治水支出的上千万两银子三分之一都流进了明珠一党。
康熙知道吗?当然知道了,所以明珠自康熙二十七年再未得到重用。
康熙也有无可奈何的地方,治水上被明珠把持,但是如果全套的官员都换掉,谁来治水呢?
这也是技术活,不是说上手就能干的。
但是如今工部研制的水泥一出,曾经认为不可能的治水方案全部可以施行,而且对于技术来说要求不那么高了。
明珠自己一个人可以放弃这笔银子,但是他背后的一派官员没法放弃。
到了这一步,他也是被推着走的。
明珠不愧是大名鼎鼎的明相,仅仅是从工部传出来的消息,他便预料到后面的发展。
最重要的是,水泥出现了,治水变的容易,明珠一党在黄河上的官员不是必须的了。
那么堤坝修好之后呢?
康熙难道是个宽容到会放任他们拿着银子回家养老的皇帝吗?
时态紧迫到什么程度,明珠竟然会上找佟国维。
佟国维霍然起身,面色凝重起来,他左右踱步。
明珠给出的诱惑是,他会支持十五阿哥。
明珠言之凿凿,皇上身体康健,活上十几年不成问题,到时候十五阿哥已经二十岁左右,什么都来得及。
他在听到明珠给出的条件的时候,心跳的都快蹦出来了。
明珠能够带着一党的人跟索额图跟太子敌对,他的本领毋庸置疑,他背后的八旗军功贵族的实力也不必多说。
佟国维心动的要死,还是仅存的理智让他保持了自己的习惯——承诺绝不当面说。
他不是对康熙的寿命不信心,他是对自己的寿命不自信。
要是将来皇上活到那个时候,明珠一党也支持十五阿哥,但是他!死了可怎么办?
十五阿哥能压的住明珠他们?
另一方面就是他虽然心动,但是想着晾一晾明珠,说不定还有更好的条件给出来呢。
紧接着便迎来了十五阿哥的伴读丰庆小子,丰庆小子人机灵也会办事,最重要的是他向着十五阿哥。
佟国维不需要丰庆向着佟家,佟家的发展已经足够好,即使没有押中宝,日后也绝不会一下子衰落下去。
十五阿哥的存在更多的是一种证明了佟家的底蕴。
加上十五阿哥看着不是能算计别人的人,皇子身份尊贵走煌煌大路正好,不必学那些阴司手段,只要能防备就成,但是身边得有会算计的人。
佟丰庆就是这个作用。
佟国维细细听了胤祈的消息,冷不丁便听见胤祈多了一个园子。
时机敏感,十五阿哥突然被皇上赐了一个园子……猛然冒出来的福石……还有下了大手笔的明珠。
佟国维护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他不准备去查,他打算直接找皇上去问。
乾清宫。
康熙正在看着胤祈做功课,回来后因着胤祈重新念书,就这小子在念书上的自制力,他可不放心,因此盯的有些厉害。
胤祈苦着脸一边翻书一边写文章,脑子都快烧了。
“皇上,佟国维大人在外边。”
康熙听见是佟国家维来了,他抬眼瞧了一下胤祈,很好,还在乖乖抄写。
“传进来吧。”他吩咐道。
佟国维一进门就看到胤祈在旁边的御案上写东西,那小脸上一片忧愁,手腕上还蹭了墨迹。
御案自然不大适合胤祈的身高,脚下还垫了宽凳,小孩瘦瘦一道站在那苦巴巴的写。
佟国维看了一眼有点心疼,他连忙到前边,撩了褂子跪的结实,“臣给皇上请安,见过十五爷。”
“哎?舅舅。”康熙赶紧起身亲自给人扶起来,“舅舅这是干什么,不必多礼。”
佟国维和康熙关系亲密,不仅是舅甥,还有着兄弟感情,两人还是最紧密的政治盟友,这般严谨的跪下请安还是少见的。
康熙还在纳闷呢,佟国维今个儿这是唱那出戏?
他盯着佟国维一瞧,好嘛!
老头装都不装,正在那侧着眼睛盯着那边写功课的外孙瞅呢。
合着这是给小十五解围呢!
康熙扶着佟国维手臂的手就收回来了,有点无语,他对着那边招手,“胤祈过来,见过你外祖父。”
胤祈感动的都要哭了,他连忙跳下凳子就过来给外祖父说话,“外祖父。”
佟国维高高兴兴的拉大外孙的手刚要说话,就被康熙打断了。
“见都见过了,快回去继续写!”
胤祈抬头看看皇阿玛的冷脸,悲伤的都要哭出来,他恨《春秋》!
但是对功课要求严格的康熙是绝对不会允许他借着机会偷懒的,眼神冷嗖嗖的扎过去。
胤祈只好和外祖父相看泪目,然后转身继续奋斗在《春秋》的海洋中。
佟国维一脸心疼,他依依不舍的看着大外孙到旁边继续努力。
康熙冷冷扎他心,“舅舅别看了,这小子出发之前答应朕今年一定把《春秋》背下来。”
今年?佟国维瞪大眼珠子,今日都是十二月初七了!
佟国维疑惑道:“难道?”
康熙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样,这小子现在才背了二分之一。”
老父亲冷哼一声,旁边的胤祈一个哆嗦,苦着脸赶紧翻开书。
佟国维……佟国维也不太理解这种学渣,但是吧……
他尝试说情,“皇上,十五阿哥年幼,站着念书是不是?”
见舅舅还是不死心的想要维护一下那小子,康熙只好残忍的点破真相,“要是不站着他都能睡过去!”
而且还是在康熙的亲自盯着的情况下,这才进步迅速,要是等着上书房的师傅管,那明年都背不完。
佟国维只好投过去爱莫能助的眼神,不是外祖父不帮你啊……
“舅舅过来,所为何事?”
佟国维坐在一侧,奴才奉上茶。
他装作犹豫的样子看了茶盏好几次,眼神也是游移不定。
康熙笑了一声,“舅舅都过来了,还有什么不好讲的。”
“这?”佟国维瞧了一眼就在不远处的胤祈,“臣是不知这事十五阿哥能不能听。”
康熙都不用琢磨,他摆手打消舅舅的担心,“没事,那小子听不懂的。”
能叫胤祈听懂的事情,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
佟国维嘴角抽动,皇上对十五阿哥还真是了解,他只好道:“近日听到工部出了一样神物,能够用在治水上,据说坚硬无比,不腐不坏如同石头,但是运输更加便宜,也能根据堤坝的不同整理好形状。”
这事是瞒不住的,康熙也没想着封锁严实,佟国维知道也是在预料之中。
唯一意外的是,消息知道的也太快了,他便点点头,“确实如此,此事是太子办好的,倒也不算隐秘。”
他话音刚落看着佟国家维脸上神情复杂,像是十分艰难不好开口。
康熙皱眉,本来他后背靠着软枕,这会却直起身。
“舅舅有何事不妨直说。”
佟国维低下头,看着地毯的花纹,小声道:“臣没办过治水的差事,也不懂这个,原本并不知道这事,是昨日明珠大人到我府上说了这事。”
他抬起头,一脸无奈的看着康熙,“倒不是臣故意构陷明珠大人,实在是他结党结到我头上,说是福石那东西万万不可用。”
佟国维原本并不知道这事太子也有份参与,他只是以为同胤祈有关。
他原本打算的说法是将明珠的异常说出来,再话里面带出胤祈打探清楚是否有关。
但是既然皇上提了太子,他便有别的更好的说法。
思虑只在头脑中的一瞬间,他下一句便顺利换了话头,“原本臣以为明珠大人懂治水想必更加了解这东西能不能用,如果有大的隐患,那自然是不能贸然使用。”
“可是如今皇上你一说是太子殿下主事,那明珠过来找臣不就是哄骗了!”
他说着说着,一脸愤怒,胡子都抖起来,“分明又是他和索额图的争斗,却来骗我!实在是无耻下流!”
康熙脸色阴沉的可怕,看了一眼还在愤怒的佟国维。
不管佟国维的说法有多少添油加醋,但是可以肯定两件事。
第一,明珠要阻止福石使用在治水方面。
第二,为了阻止福石的使用,他不惜亲自上门拉拢佟国维。
这两件事都超过了康熙的底线,阻止利国利民的好东西使用,拉党结派排除异己。
被针对的异己就是他,皇帝本人。
康熙愤怒的时候反而会冷静下来,“舅舅宽心,朕会叫人好好办事,福石是大势所趋,无人能阻止。”
佟国维安心了,只是面上还犹豫道:“皇上,那要不要臣去警告明珠。”
“不必如此,”康熙摆手制止,又道:“朕这里正好有件事托给舅舅。”
“皇上您说。”
康熙抬手,指了指那边还在努力的胤祈,“这小子在福石上有功,朕便赏给他一个园子,就是畅春园西面的景和园。”
他瞧着佟国维脸上的表情,果然有点震惊。
这是故意叫佟国维知道的,他知道福石和小十五有关,才不会被明珠打动站在那头。
“那园子原本只是有个大框,细节处还没弄,吩咐了舜安颜去修园子,可他也是头一次领了这差事,舅舅不妨给舜安颜把把关。”
这活计好啊,领了这个没事还能找借口见见十五阿哥问问对园子的取向,佟国维欣然领了。
康熙瞧他一眼,他心知佟国维的话半真半假,说明珠的肯定是真的,但是隐瞒的细节也多。
比如明珠是用什么打动他,例如明珠那么狡猾一个人,怎么会叫佟国维察觉出不对。
佟国维还能转了性子和索额图站在一起不成?
康熙此时因为明珠已经是愤怒到极致,整个人冷酷的厉害,随口便叫佟国维帮着修园子。
实则就是让佟家添银子给胤祈修园子呢。
也算是小小的惩处佟国维的不老实。
“没想到十五阿哥小小年纪就立功了,果然还是皇上教导有方。”
“哪里是朕的功劳,倒该感谢李蟠辛苦教导,朕看了他半个月都觉得脾气坏了不少,李蟠还能心平气和,真是叫朕都佩服了。”
“皇上这话真是欺负十五阿哥,那会那么调皮。”
“朕可不说假话。”
这对舅甥都明白怎么回事,面上却是一派笑容。
胤祈还挣扎在书籍中,努力和《春秋》做搏斗。
第二日的早朝热闹非凡,被身后利益集团捆绑的死死的明珠只能急切的发难,他将攻击目标对准工部。
只是等待一个机会,当工部尚书宣布了福石的好消息之后,明珠一派立刻有人跳出来。
“启禀皇上,奴才反对尚书大人的话,福石的说法简直太过荒谬,造价如此昂贵,岂不是助长了治水的贪污之象。”
“况且此物不过是一家之言,是否有效果,谁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这便是赤裸裸的指责工部造假。
工部尚书气的手都颤抖,“荒谬!福石是太子爷指挥工匠研制出来的,工部的人都能看到效果,那容得你质疑。”
小官也是胆大,嗤笑一声,“大人也说了是太子爷指挥完成的,说不准就是你们工部的人诓骗太子爷,意图贪墨朝廷的银子!”
跳出来的是明珠党的边缘人物,但是别人瞧不出来,胤褆认识啊!
他孤疑的回头看向明珠,这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攻击太子了?这也没通知他啊。
太子胤礽也懵了一瞬间,此刻他还没有胤褆看的清楚呢。
因为他是太子爷,他站在最前边啊!
后边能看到前面的具体情况,他从前边回头向后看就慢了一步啊!
随即又跳出几个官员,义正言辞的指责福石造假。
还有几人假装中立说话,但是也是说福石昂贵,朝廷负担不起。
太子胤礽扭头和胤褆对视一眼,嗯?
怎么老大看起来也有点懵呢?/怎么太子瞧起来也有点懵呢?
唯有坐在上首的康熙将一切看的清楚。
太子一党的官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还在犹豫。
这攻击的是福石,虽然也是太子爷的功绩,但是他们之前都没得到消息啊。
太子党中唯一够资历和明珠对喷的索额图,早些年便被赶出朝堂,现在在家待着呢,早朝自然没有他的份。
太子这边的官员一犹豫,都纷纷去瞧太子的动静,可是太子也没明白怎么回事,自然给不出指示。
如此倒是显出来明珠党的声势浩大来了,就连直郡王胤褆看着一脸懵,都像是游离在外了。
除了明珠一党,其他人都有点懵,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虽然明珠贪污、买官卖官的事不少人都知道,但是河道上的事还是相对隐秘,若不是办过治河的事情或者在户部待过,都很难立刻反应过来。
而且明珠本就懂治水,他叫人出来攻击工部,自然有理有据,问的工部说不出来话来。
胤祉皱眉看向中间那一团乱,这算不算攻击二哥啊?
打从索额图被赶出去之后,胤祉多少承担了出来对线的任务,他身份高,嘴巴坏。
算计人不太行,但是在指明了人的情况下,他杀伤力还是很大的。
而且他身份特殊,是皇子,一般人骂人的话都不能用来骂他,可谓是攻击力和防御力都拉满了。
胤祥冷眼瞧着那边,他在户部办差,河道上的银子问题他是知道的,此时已经察觉出来了。
他伸手推推挡路的十二哥,走到太子旁边,挡住嘴低声说了几句。
另一侧的佟国维悄悄挪动脚步,果然大阿哥胤褆的表情叫他看的清楚。
他心里偷笑,直郡王可不是被隔离在外边了。
这直郡王看着威风,原来竟然是如此。
这要是前几日他答应了帮明珠,那这所谓的大千岁党都能直接改名叫十五阿哥党。
他心里庆幸,还好没答应明珠,可不能和皇上对着干,更何况这里边有十五阿哥的功劳。
看看今日吧,就算是答应了明珠,明珠也守诺的支持十五阿哥,但是这还能叫十五阿哥的人吗?
那恐怕是十五阿哥变成他们的人了吧……
明珠在后面老神在在的揣着袖子,佟国维老狐狸没站出来,这就是无声的拒绝了。
朝堂上,明珠麾下的人威风赫赫,跳出来和工部对骂占据上风,但是明珠心里陡然沉重几分。
他抬眼看向上方,皇上平静的脸叫他有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大名鼎鼎的明相第一次如此怀疑自己,这次真的能成功吗?
工部尚书气的要死,嘴皮子又没那么利索,脱下自己的帽子就朝着那帮人扔过去,“鳖孙!我呸!”
“哎呦,哎呦!”
附近的人赶紧上前拦着,闹剧渐渐收尾。
康熙平静的看着下方的渐渐被拉开的人群,眼中锐利一闪而过。
若是被明珠看见这一点,恐怕他不会怀疑自己了,而是会确定不可能成功。
“既然有人质疑,工部便出个证明,待福石研制完全成功再上报。”康熙道。
众人面面相觑,皇上这话,一点用处都没有,根本不分出个一二,反而是向后拖了。
“退朝!”
胤褆又看了太子一眼,这会太子脸上也冷静的很,甚至带着淡淡的笑意去安慰工部尚书。
康熙当然不会放过明珠,当他选择真的跳出来的那一刻,已经判了他死刑。
不过嘛,曾经索额图和明珠结党,康熙就厌恶他们,只是这些年明珠老实很多,他没有索额图那么跳,康熙也就没把他赶出朝堂。
但是人既然出来了,可不是赶出去能解决的,便干脆物尽其用。
康熙下朝回了御书房,看到胤祈还在乖乖背书,他心里一动。
他招手:“胤祈,你知道索额图吗?”
胤祈摇摇头,不知道啊?唉?索额图,是太子二哥那个叔外公?
他又犹豫点点头,“好像听过一点。”
“皇阿玛这里有份差事给你做,你愿不愿意。”
胤祈刚要点头,他从小养成的习惯就是听皇阿玛的话。
但是他及时止住了,有机会哦!
他试探道:“那我可以这几天不背书吗?”
康熙摸摸他脑袋,都气笑了,“你要是真办好了,朕就允许你拖到明年二月。”
这都十二月中了!才能拖两个月啊!胤祈不乐意的瘪嘴。
但是想想,如果皇阿玛非要他今年就背下来,那还是选择拖两个月吧。
“那我还是办差事吧。”
康熙眼神幽深,伸手捏捏胤祈的脸颊,圆润的小脸逐渐显露小少年的轮廓。
恰好今日胤祈穿了自己喜欢的嫩黄色衣裳,同明黄色很像。
似乎透过眼前的小孩,看到了曾经那个孩子,康熙狠狠闭眼,也权当是给太子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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