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戒仗喑无(一)
这次比赛是由平城大学牵头, 梁氏出资举办的一次生物竞赛,比赛不算特别大但奖金很多,金奖就足有80万。
小组规定最多三个人, 分摊下来一个人也有二十多万。
沈栖从小就不太和家里要钱,后来拜了师学皮影,这门技艺和梁喑说的一样,不赚钱还得往里头倒贴。
他每次都把比赛奖金和奖学金一分为二, 一半做生活费, 一半给师父拿来维持工作室的正常运作。
这次拿奖, 还能给老头儿买个按摩椅, 免得他总喊腰疼又舍不得去做理疗。
下午上完课,沈栖先给司机林叔发了消息请他不用来接自己。
这次比赛是三人小组,另一位组员其实也是同学,但他还不认识。
开学这段时间他忙着结婚,除开必要的上课和自习时间基本没怎么交新朋友, 对班里的同学都很陌生。
对方个头不算高,剃平头,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虽然并没有多帅气但收拾的很干净, 看起来是那种很传统意义上学术派男生形象。
“你好, 我是宗明。”
沈栖抬手和他交握,微垂眼睫:“沈栖。”
“你找资料了吗?我已经找学长要了一部分, 你要是还没有的话可以拷贝一份过去。”宗明一边说一边翻自己的电脑,似乎没有关注沈栖眼睛的意思。
沈栖放下自己的书包, “找了。”
宗明倒了杯水放在旁边, 说:“我听说这次比赛特别难,周院士还有徐老负责命题审查, 简直是对标DUO的水准,如果咱们在初赛拿不到高积分的话,后面肯定特别难。”
沈栖说:“会拿到的。”
宗明多看了沈栖两眼,听他这语气平静得活像是金奖胜券在握了,有一种完全不把其他比赛学员看在眼里的自信。
但他说话时又没有得意与傲慢,好像只是在阐述事实。
不过这人确实和传闻中一样,长得过分好看了。
一双异瞳直直看过来时像两颗流光溢彩的玻璃珠,人长得白,黑长睫毛微翘,肩颈单薄清瘦,要不是握手还有一点温度,他甚至觉得漂亮的不太像个真人。
沈栖站的那块地方正好是窗边,低下头找书时脖子微微低下来,夕阳从干净的玻璃照过来有轻微折射,落在他肩上像撒了一层金粉。
“可以开始了么?”
宗明反应过来,正好对上那双没什么情绪的异瞳,尴尬地咳了一声:“哦,哦开始,你有什么想法?我跟林封先挑过一些重点,你先看看我们再具体讨论定方向?”
沈栖点头接过来,他们重点重点挑得相对比较准,但还是有一些遗漏。
“草稿纸。”沈栖说完,觉得语气可能太过生硬,顿了顿抬起头朝宗明微微笑了下,“不好意思,能不能把你的草稿纸借给我?”
林封先递过来,“用这个吧,你是觉得有哪儿不对吗?”
沈栖接过来,握着笔仔仔细细写了几个条目,“这些是今年年初生物科学院文件里提过的比较重要的研讨方向,我看过梁氏的资料,他们对再生的投入有提高,我想应该会考。”
“你怎么对梁氏这么熟悉?”林封眼神紧锁看向沈栖,“你哪儿来的资料?梁……有人给你的?”
沈栖笔尖一顿,抬起头看他:“出资方也有可能是考试方向的一环,既然要赢就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梁氏的投入产出在公司官网和新闻上都有,你没看?”
林封指尖蓦地一松,笑了下:“是我的疏忽,我会注意去看。”
沈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补全重点,又一起把初步的条目写完,忙完已经快晚上九点了。
宗明从一开始的怀疑这人是不是徒有其名到底几斤几两、是不是林封弄来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迷惑评委的漂亮花瓶到这人确实有实力对考试思路清晰的一笔,仅用了三个小时。
“我觉得这次肯定稳了。”宗明一边收拾自己的书,一边邀请沈栖:“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不过是在食堂。”
林封也看向沈栖,眼里有隐约的期待,但没明说。
沈栖忍住伸懒腰和揉腰的冲动,笑了笑:“不了,我要回家吃饭,先走了。”
“对了,要不要加个联系方式,咱们拉个群,有什么好随时联系。”宗明说着已经掏出手机,调出了自己的二维码。
沈栖挨个儿扫了,正好林叔的电话也来了。
“那我先走了。”
沈栖回到家时先探头看了一眼,梁喑的车在院子里。
他深吸了口气进门,一抬头就看到一身家居服下楼的梁喑,看起来表情不太好看,但也没有太难看。
沈栖吃不准他什么心情,乖乖打了招呼:“梁先生。”
“吃过饭了么?”
沈栖还没吃,但看他不太高兴的样子,还是说:“我跟同学吃过了。”
梁喑差点儿又是一口气没提上来,接过他手上的书包,不咸不淡地问:“吃的什么?好吃么?”
沈栖随口编了几个菜式说好吃,又说:“我想从明天开始自己回来,不麻烦林叔去接我了,可以吗?”
“理由呢?”
沈栖想,这个比赛是梁氏出资举办的,自己明着说恐怕会让他觉得是自己想攀关系。
“我要和同学一起准备比赛,估计每天都会弄到很晚,林叔来接我太麻烦了,我自己坐车也可以回来。”
梁喑语调淡然平静,“哪个同学?”
可以牵手逛校园的同学?
沈栖感觉梁喑确实有点在意林封,梁氏这两年开始对生物这方面很注重,红蕊也说他在筹办生物研究小组,林封确实很有实力,便猜测他是想收拢这个人才。
“嗯,他叫林封,天分很高的,我们高中就一起比赛拿过很多奖,而且他脾气很好人情商也高,我们专业比他优秀的人很少,如果您……”沈栖说着,下巴突然一紧,接着撞入一双深沉的眼。
“怎、怎么了?
沈栖眨了眨眼,一双异瞳无辜得像水洗过一样。
他乖乖仰着头任由捏住下颌,殷红的唇半张,隐约可见润滑柔嫩的唇,茫然、无序,如一朵含苞的花,把所有的心思都藏在稚嫩的蕊心。
……
梁喑松开手,说:“既然吃过了,那过来坐着陪我吃饭。”
沈栖:“?”
何阿姨把饭菜端上桌,那锅鲜香浓白的火腿冬笋豆腐汤正好放在他跟前,一阵阵地往鼻尖飘,让他又馋又饿直咽口水。
梁喑吃饭不算快,慢条斯理简直像故意折磨他。
沈栖起先还能矜持地看他吃饭,到最后实在受不了,“梁先生,我能不能先去洗澡睡觉?”
“坐下。”
沈栖只好坐下,忍着饿小声问他:“梁先生,您刚下班吗?”
何阿姨笑着说:“他今天回来得早,六点多就在家了,等你吃饭一直等到现在,还让我做了你爱吃的火腿豆腐汤,谁知你吃过了,白让我煮这么多。”
“您特地等我吗?”沈栖一怔,又实在被馋得厉害,矜持道:“那……那我陪您吃一点?”
梁喑抬眼看他,“不是吃过了么?”
“是、是吃过了。”
沈栖后悔的肠子都要青了,一边在心里埋怨自己一边埋怨梁喑,最后埋怨何阿姨为什么要把汤煮得那么香。
哪有人吃饭还要人坐着相陪的,他又不是……
“张嘴。”
沈栖下意识抬头张口,一勺鲜香的汤便被送进了嘴里,他险些呛住,还好本能已经让喉咙滚动把汤咽下去了。
“好吃么?”
沈栖微张着唇,点头。
梁喑一勺一勺喂他,勺子尖挑了切得透光的火腿片和嫩笋尖抵在他唇上,又问他:“和你的晚饭比,哪个好吃?”
沈栖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个好吃。”
在梁喑看来,他犯了错就撒娇,这个毛病不能惯着。
一顿饭吃下来,梁喑胃口一般,沈栖倒是让他一口一口喂饱了。
洗澡时,沈栖耳朵还有点热,总觉得梁喑好像故意折磨他,一勺勺喂得极慢。
有一瞬间,沈栖觉得他根本就是看穿自己没吃饭,但又觉得他不会那么闲,大晚上专门欺负他。
昨晚已经把给梁喑的谢礼画完了,他看时间还早,趴在矮桌上一点一点雕刻。
他第一次雕这种类型,下刀的时候非常小心,脑海里一遍遍回忆梁喑的样子,努力雕刻得和他再像一点儿。
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
沈栖最近比赛很忙,一点时间都得硬抽,雕刻时不时就要趴在桌上睡着,醒了揉揉脸强撑着眼皮继续雕,总算在三天之内完成了。
沈栖丢下刻刀,打了个呵欠强撑睡意,在第一张后面用刻刀很小心地写了句话——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全部雕刻完成,沈栖先跑去洗了把脸,出来才又找出颜料一点一点上色。
一夜过后,皮影干透。
沈栖早上爬起来先去窗边检查,比他以往雕刻的都要好看,颜色也上的很均匀漂亮。
晨光熹微,沈栖拉开窗帘,光影从薄薄的皮影上投过来。
掌心大的皮影,男人西装革履坐在椅子上,一只手拎着鲜肉另一只手撑着额头,唇边笑意浅淡,姿态闲散自然。
沈栖举起来对着阳光,笑了笑:“梁先生,你要喜欢啊。”
话虽这样说,但沈栖对送礼这件事实在没有信心。
梁喑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这皮影虽然有心意但到底不值钱,而且别人送的未必没有这些心意重。
他的礼物并不出彩。
这样送过去,梁喑万一喜欢还好,不喜欢就会很尴尬,还不如等他自己发现。
沈栖思来想去,下楼之前先偷溜进书房把盒子放进他办公桌一旁的文件夹旁,等他办公的时候就会发现。
梁喑书房很大,书和文件多得像座山。
沈栖想起那晚他出差回来,带着一身浓重的酒气还要加班,又想到在这儿被他拥抱,而这东西又是那个拥抱的谢礼,让他有种拿东西换抱抱的感觉。
耳朵根慢慢红透,升起温度。
他匆匆把盒子往抽屉一塞,做贼似的下了楼。
梁喑居然还没走,穿着和他雕刻的皮影一模一样的西装,沈栖心跳没来由乱了一拍,有些心虚地叫他:“梁先生早,您还没走啊?”
梁喑眉梢一挑,撵他上瘾了?
沈栖手上有点儿痒,猜测是皮肤饥渴症又要发作了。
他强行从梁喑扣腕表的手指上收回视线,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个时刻觊觎梁喑的痴汉,明明知道这个人危险、不好招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
他像一个瘾君子,明知道那样东西的威慑,却还是要去期盼、去渴求。
“我今晚有个应酬,九点钟左右会结束,在平大附近。”
沈栖有点茫然,不太明白梁喑为什么和他讲自己的行程,想到昨晚被喂了小半个小时的那顿饭,斟酌道:“那……梁先生晚上能不能顺便接我,我尽量九点之前结束。”
梁喑压下唇角的弧度,淡淡扫他一眼:“接你做什么?孩子长大了喜欢在外头吃饭,吃不惯家里的饭也很正常,我总不能要求你不交朋友。”
“您明知道我没有吃。”
梁喑:“以后也不许跟那个姓林的一起吃饭。”
“我本来就不会和他一起吃饭。”沈栖说完,看他衬衫袖口有一截卡在腕表边缘,迟疑了一会,说:“梁先生,您手伸出来。”
梁喑把手递给他,“怎么?”
沈栖深吸了口气,双手握住梁喑的手,忍住了满足的喘息让装得自己像个为丈夫服务的正人君子,努力把语气放得很平静,“您的袖扣卡在表边上了,我帮您弄开。”
梁喑垂眸看了眼,一甩手就能扫开的扣子,这小孩儿垂着眼弄得认认真真,漆黑的睫毛敛下来,玉润白皙的脖颈,嫩豆腐似的惹人去尝。
柔嫩的指尖托住他的手掌,温热细嫩,很容易让人想到他握住别的东西的样子。
估计会发抖,还会说不要,如果被人强行带着恐怕又要用那个湿漉漉要哭不哭的眼神去勾人,梁喑想,他越是这样摆出柔弱姿态,越是想让人搞破坏。
梁喑强压住自己的遐思,轻咳了一声,抽回手说:“行了,我去公司了,赚钱养家,免得有些小太太总要嫌我在家里闲着。”
“那、那您谈公事的地方远吗?我小组会开完去接您好不好?”沈栖又拽住他的手,这次没等梁喑反应他自己就收回去了,“我今晚想回家吃饭,您要回家吃饭吗?”
梁喑觉得他太会撒娇了,这点必须要改一改。
“嗯,我让红蕊把地址发给你。”-
婚礼结束,双方的股权交接流程正式开始。
当时赠送时登记的是沈正阳的名字,5%不算多又是内部转让,手续要简单许多。
梁喑公司养着专业的法律团队,这些琐事也不需要他花心思过问,只要在转让协议上签字盖章,不出半个月,他就能拿到林氏的掌控权。
“林裕安那边有什么动静?”
红蕊说:“没看有什么动静,大概是知道事已至此认命了,他本来就是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也便宜他了。”
梁喑觉得不大可能,按照林裕安的性子不弄到鱼死网破是不可能罢手的,“去查查沈栖跟林封的关系,林裕安的孙子。”
红蕊应下来,又说:“沈如海派人来打听过注资进度,他们那边大概是等不下去了。”
“让他等着,不会让他沈家死。”
他虽看不上沈家,但该给沈栖的聘礼一分不会少,注资的条件修改成部分股权转换,同比例持股入驻沈氏。
沈家不看重沈栖,他这个脾气性子估计是不会抢继承权的,这部分股权也会登记在沈栖名下做他的另一份聘礼。
梁喑跟红蕊交代完,又补充:“别告诉他。”
红蕊看他心情还不错,笑着打趣:“梁总,这股权比例,努努力都够他跟沈大少去抢沈氏的继承权了,您真要瞒着呀?”
梁喑也笑,“怎么?按照我的脾气应该现在告诉他,让他痛哭流涕感动献身,然后我顺水推舟把人要了?”
红蕊惊讶:“您本来不是这样想的?太太这么漂亮又这么乖,您真一点儿没想法?”
梁喑笑骂了句,心里倒真的跟着红蕊的话想了想,这么点儿股权换沈栖一个献身还是太少了,这禽兽事儿干起来容易,要让他真正心甘情愿不容易。
“太太还是学生物的呢,将来在您手下研究所……”
梁喑抬头:“沈栖学生物的?”
“敢情您还不知道啊。”红蕊一想,好像她也确实没告诉梁喑这事儿。
这段时间忙收购他也没个喘气的机会,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又马不停蹄家宴婚宴,会顾得上才有鬼了。
“上次我随口问的,忘记告诉您了。”
梁喑沉吟着,依稀记起沈栖是和他提过成绩很好,没想到竟是学生物。
怪不得他说要比赛,原来是要比自己出资办的这个竞赛,昨晚不肯告诉他,是怕自己觉得他会借着这个理由来占他便宜么?
心眼儿还挺多。
梁喑笑了笑,交代红蕊:“晚上那场接风宴改到平大附近,接人的时候直接带到那儿去。”
红蕊奇怪梁喑突然改换场地,他一向是不会临时给下属创造麻烦的,虽然这也不算麻烦,就一句话的事儿。
“是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问题。”梁喑笑了笑,说:“沈栖要接我下班,给他个机会。”
红蕊沉默了好半天,无比怀疑地发出疑问:“梁总,给他个机会?真不是您骗来的?”
梁喑指指门。
红蕊见好就收,火速溜了。
梁喑晚上的应酬不是谈生意,是见几个从A国来的长期合作伙伴,那是他接手梁氏之后谈成的第一笔大生意。
几个人听说他结婚了非要来贺喜但没赶上好时候。
梁喑亲自设宴招待几人,席间一轮轮敬酒他喝得也爽快,红的白的凑一块儿往下灌,无名指上那枚戒指在灯光下亮的耀眼。
“小梁总,不声不响就把婚结了,连个喜酒都没让我们喝上,今天特地来了也不让我们见一见小嫂子,你这就过分了啊。”
“就是,我们的贺礼都还没送上呢。”
“今天也不带来介绍我们认识认识,小梁总您这就太见外了。”
梁喑让几人轮番指责,笑说:“他胆小,我怕各位在他跟前也喝不痛快。”
“你们东方男人就是护短,小、小气!”男人晕着头,拍着梁喑的肩膀说:“你,你伤了多少人的心你知道么!Annie还在等……等你……”
梁喑勾着点笑,说:“这不归我管,我只能负责我太太的感情。”
一场酒喝得没完没了,梁喑看时间腕表指针已经快指到九了,怕沈栖等急,这小孩儿第一次来接自己,虽然是被迫但总归来了。
他拿出手机,发现没有联系方式。
沈栖在学校待到了八点四十,估计从这儿到梁喑应酬的地方需要十分钟,他如果喝酒了的话应该很不舒服,便打算先给他买杯蜂蜜水带上。
等餐时手机响了一声,是一条微信好友申请,备注:梁喑。
他差点儿把手机扔了,手忙脚乱点了同意,下意识在店里找人。
那头的消息就发来了。
梁喑:买什么呢?
“您好,蜂蜜柠檬水好了,请拿好。”
沈栖接过蜂蜜水,空出一只手给梁喑回了消息,出门就看到了停在对面的黑色迈巴赫,红灯一秒一秒地跳,他心脏也跳。
沈栖深吸一口气,走到对面上了车。
梁喑靠在后座,西装已经脱了随手丢在座椅上,领带扯开领口扣子也解了两颗,深邃双眼透着酒醉的红意,看起来有点吓人。
车内有很沉重的酒气,半落车窗也完全散不开。
梁喑呼吸比平时重,每一下都像是从鼻息深处逼出来的,有一种脱离了内敛克制的、隐蔽的野蛮意味。
梁喑欺身过来的一瞬间,沈栖下意识掐紧蜂蜜水别过头,浓重的酒气在他鼻尖耳侧喷薄。
太近,太近了。
沈栖几乎要提醒他离得太近了,但他嗓子像被那道酒气掐住了一样,半个字的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勉强地咽着唾沫。
梁喑呼吸沉重而缓慢,衣物擦过都带来强烈的感官刺激。
沈栖下意识绷直身子,抵靠着椅背避无可避但还是艰难地想要往后缩,用想把自己埋进座椅的力气与他拉开细微的距离。
一点也好,沈栖觉得自己没办法呼吸了。
“躲什么?”
梁喑嗓音很低,带着些酒后的沙哑质感,听在耳里像是有滚烫的温度,又因为离得很近,热度潮湿地卷进耳蜗。
“怕我喝多了欺负你?”
第22章 戒仗喑无(二)
沈栖抿着唇不敢吭声, 生怕给出错误的答案梁喑就要真的欺负他,只能眨着那双无措的眼睛看人,却不知道看在对方的眼里更惹人欺凌。
“问你呢, 是不是怕我欺负你?”
近在咫尺的少年,软得让人心痒,梁喑克制着被酒精掌控的清明,伸手在他唇上轻轻蹭了一下, “怕不怕?”
沈栖手指发麻, 心脏一下一下地撞击胸腔, 明明他没有喝酒却也感觉口干舌燥得厉害, 艰难地咽了咽唾沫,慢吞吞点头。
梁喑低笑一声,滚烫的指骨圈住他的手腕压在椅背上,半个身子伏在他上方做出一个很有压迫性与指向性的姿势。
“沈栖。”梁喑的呼吸与酒气一寸寸描摹而来,一双眼睛沉得像是暗夜满月里的野兽, 带着要将猎物叼进洞穴的危险气息。
沈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野兽压在爪下的兔子,无法反抗, 只能任由着对方探近鼻息,评判他皮肉的鲜美程度。
骨骼都被一寸寸掰开的慌乱让沈栖后背都快湿了, 微微动了动手腕骨勉力挣扎, 试图用外人在场这件事唤醒他的理智:“梁先生,司机。司机还在……”
“他不敢听。”梁喑压近了沈栖的耳朵, 鼻息一下一下亲吻着耳廓,带去无法克制的战栗。
沈栖眼睛都被逼红了, 细瘦的手腕在钢条一样的禁锢下缓慢而艰难地挣扎, 梁喑偏喜欢他这副受不住的样子,让人想把他弄得再坏一点。
“沈栖。”梁喑用鼻尖蹭了蹭沈栖的耳垂, 感觉到他受不了地颤了一下,低笑了声用嘴唇靠近耳朵说:“宝宝,我们已经结婚了,我答应不会强/奸你,不会强迫你,可你不能一直让我忍着,是不是?我不能一直做和尚,我迟早要亲你抱你疼你。”
沈栖听得战栗,耳朵都麻了。
今晚的梁喑和平时不一样,但沈栖又说不准哪儿不一样,明明每一个字都说得合情合理,可听在耳里他就是觉得在用呼吸、嗓音侵犯他的耳朵。
“梁先生。”沈栖小声求他,几乎要哭了:“梁先生你松开我,松开我。”
“沈栖我们是合法夫妻,你签过字,你戴过戒指,你说过愿意,咱们是世人承认的夫妻。”梁喑用拇指压在他的手腕中心,在那片柔嫩的地方捏了捏。
沈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耳鬓厮磨,四肢都要绷成直线,就在他想用力推开梁喑的一瞬间,车门轻轻“嘭”地一声,关上了。
滚烫的热度散开半寸,酒气轻薄。
“逗你呢,别怕。”梁喑低声笑着坐回去,随手勾了下衬衫领口,嗓音微哑下令:“开车。”
沈栖陡然脱了力,软在了座椅上发抖,眼睛红得几乎要延出水汽。
梁喑仅用几句话,就逼得他后背几乎湿透,此刻黏腻地贴在身上让他有种连毛孔都被泡透了的感觉。
车内寂静。
沈栖脑海中却不断闪现梁喑刚刚的样子,和他贴着自己耳朵的话,他迟早要被梁喑带到床上去,他虽然答应了不会强迫,可那也是在他愿意的范围内。
如果他没耐心了,想反悔了,他随时可以把自己压在床上,肆意欺凌折腾。
沈栖猛地打了个寒噤。
整个车程都很安静,沈栖小心地抬头看了眼司机,他和梁喑说的一样丝毫没有动容,活像是没有听见任何声音看到任何动静。
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羞耻。
他刚打算挪开,梁喑立即伸手捏住他的脖子把人带回去,低垂着眼问他:“吓到了?”
沈栖睁着眼不知道怎么回答,梁喑指腹在他唇上蹭了蹭,隔着半身的距离轻声说:“跟你道歉好不好?是我不好,不高兴了给你咬一口,来张嘴。”
沈栖看着近在咫尺的手,真的很想咬一口。
“张嘴,不咬我就……”
沈栖被他吓过一场,这会儿心脏还在不停地跳,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一张口,在梁喑的虎口上咬了下去,齿尖刺在温热的手骨上,鼻尖恰好贴住了手背,感觉到微微鼓起的青筋。
“用力咬。”梁喑动也没动,含着点儿笑意催他:“劲儿呢?让你咬也不咬呀,舍不得叔叔疼还是不敢咬?”
沈栖平时冷淡,但让他激得来了脾气,齿尖用力狠狠咬在了梁喑的手上,清晰感觉他手掌猛地蜷了一下,随即一张手指捂住了他的口鼻。
“咬这么狠,消气了?”
沈栖也不知道自己叫不叫消气,只觉得梁喑刚才这样让他很慌很无措,用力推开他的手扭头看向窗外不理他了。
到家时,梁喑先推开门下了车。
“梁先生。”沈栖叫住他,嗓音轻哑中带着些许迟疑,“您头不舒服吗?”
梁喑这些年的酒量早练出来了,虽沉了些但远没到头疼的地步,刚才不算失控,单纯是他骨子里的恶念在作祟。
他是想过夺取那张红嫩的唇,逼那朵鲜嫩未经采弄的花瓣朝他奉送出青涩稚嫩的汁液,滋润他干涸枯渴的喉咙。
他想,过早地采走蜜液会让这朵花延缓生长速度,也许会萎靡也许会羞于再次朝他张开软嫩的花蕊。
梁喑向来有克制力,不着急。
他亲手织出来的这张网,要等着他慢慢走进来,然后彻底收入囊中,但他实在没忍住吓一吓这只年幼乖顺不知好歹的猎物。
梁喑回过头看他,轻笑:“骂我呢?怨我刚才欺负你?”
“不是。”沈栖迟疑两秒,把手里拿了全程的蜂蜜柠檬水塞到他手上,“您、您喝了能舒服一点,我先上楼放东西了。”
梁喑看着手上的透明杯子,略有些怔了怔。
杯子被人紧握了全程,标签纸已经被汗渍浸泡的发皱,不难想象经历怎样的折磨。
梁喑指尖摩挲了下湿润、沾着少年薄汗的标签,原本就干涩的喉咙更加焦渴,他用力碾了碾标签,当成少年柔软湿润的掌心,肆意欺凌压迫蹂躏。
他再这样勾他,他没法再冷静了。
梁喑叹气,拎着杯子进了门-
翌日是周末,徐令知回国的日子。
沈栖一大早就收拾好自己,下楼吃饭的时候开心得一双异瞳亮晶晶的,下最后两节楼梯的时候直接蹦了下来。
“何阿姨我……”
“好好走路!”一道低沉嗓音轻斥。
沈栖脚步一顿,看到梁喑的一瞬间险些崴脚,规规矩矩扶着栏杆和他对视。
昨晚的记忆瞬间浮现,沈栖下意识看向他的手。
有个很浅的牙印,是他咬的。
他已经换了衣服,西装革履腕表冰冷,连袖口的那两颗蓝宝石袖扣都显得很内敛沉稳,越是这样清高禁欲,越显得虎口那个牙印私密难言。
他还戴着戒指,很容易让人想象出暧昧画面。
梁喑发觉他的视线,捻了捻手指,慢条斯理说:“这牙印这么显眼有人看到了怎么办啊?下属要是问起来,我就说是猫咬的,不把你供出来,够么?”
沈栖脸颊微热,闪躲着反驳他:“您先欺负我的,您让我咬的。”
“嗯,我让你咬的。”梁喑笑了声,给他盛了碗粥递过去,“一早就这么高兴,昨晚做梦骂我一晚上,还是咬我一晚上?”
沈栖接过他递来的粥,含住勺子说:“老师今天回国,我去接他,我们一起吃午饭,还有下午我要跟同学一起准备下周一初赛的事情。”
梁喑瞥他一眼,筷子“啪嗒”一声放在了桌上。
“沈栖。”梁喑单手撑在桌上看他,“你还记不记得婚前我跟你说过什么?”
沈栖想了想,说:“允许我交朋友,不会限制我的生活。”
“……不是这句。”
合同条款里的东西很多,梁喑也说了很多,具体是哪一句啊?
梁喑说:“不要和别人有情感往来,在我们婚姻期间,不许另外有爱情,不许交另外的男朋友,我确实不会限制你的学业,也不会干涉你交朋友,但我身为你的丈夫,我有权利捍卫自己的唯一性,你说呢?”
沈栖茫然几秒,耳朵一下红了。
“记住没有?”梁喑想,应该找人把这句话刻下来,放在院子里让他一天三遍背诵,直到他不能跟那个兔崽子腻在一块儿。
“本来就您一个。”沈栖说完觉得梁喑肯定还要说什么,把碗筷一丢,“我出门了!”
徐令知的飞机上午十点落地,沈栖先去接他,当场被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才往他怀里扔了几个原文书。
“拿去。”
沈栖翻开发现是他一直在找的资料,笑眯眯抱好:“谢谢老师,我请您吃饭。”
“别急着谢,我问你实验室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以你大一新生的身份是不能进的,不过我这个项目不归你们学校管,你以我学生和技术员的身份过来没有问题。”
“你要一直埋没自己吗?”
这句冷冷的质问让沈栖一下想起梁喑,他一个人撑着那么大的梁家,经历过那么多苦和磨砺,却从来没有想过掩藏自己。
他像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斩断所有劫难,站在一个没人能企及的地方。
“你是怕人非议?说你跟梁喑是夫妻,名不正言不顺?”
沈栖愕然:“老师?”
徐令知冷笑了声:“那婚讯虽然打了码也没公开你的身份,但我一看就知道是你,你有个小习惯,紧张的时候就喜欢抓着东西,那婚照上你抓着梁喑的手,还有你无名指上的痣。”
沈栖下意识去看手。
“你不用这么紧张,不是绝对熟悉也认不出来,你跟梁喑到底怎么回事?”徐令知对梁喑了解不算很多,印象不好不坏。
他是个很完全的生意人,唯利是图,但同时对生物学贡献又很大,很舍得给科研经费。
沈栖抿抿唇,说:“我们是商业联姻,很快就会离婚的。”-
梁喑开了一上午的会,头疼得厉害。
手机上安安静静的,心想家里这小混账也不知道给大人发个消息。
梁喑打开微信,问他在做什么。
沈栖回得不算快,几分钟后才姗姗来迟给了一张照片,是他和一个年纪挺大的男人一起吃饭。
梁喑:嗯,不许在外面喝酒,也不许乱吃东西。
沈栖:知道了。
梁喑笑着放下手机,红蕊正好进来,一脸凝重地递给他一份文件。
“这是您让我查的沈栖和林封的关系,他们从高中时期就认识,感情很好,一起参加过许多比赛,都拿了金奖。”
梁喑接过来从上到下扫了眼,中间夹杂着几张照片,笑着并肩、林封给沈栖拨头发,揉脑袋,还有沈栖歪着头冲他笑的样子。
梁喑指尖捻着纸张,指骨泛起微微的青。
红蕊一直不说话,梁喑头也没抬地翻过一页,淡声说:“我不在乎他过去喜欢过谁,结了婚就断了。”
红蕊心说这话你自己信么,“不过沈栖的天分似乎不如林封高,还有些伤仲永的意思,初中到高一那年很多学校找沈栖,不过高二以后他成绩就没那么好了,高考也考得不好。”
“林封发了很多论文,其中有一篇还被收录进教材,是当之无愧的天才。”红蕊顿了顿,又说:“我派人查过当年的发布,他虽然没去领奖,但……L应该就是林封。”
梁喑指尖一顿,是他?
“你确定?”
红蕊点头:“我会再去找他本人确认,但从指导老师和时间线,以及他没有去领奖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他。”
梁喑不置可否,又翻过一页。
“还有件事。”红蕊这次停顿了很长时间,打量着梁喑的脸色,极小声地说:“刚刚有人联系我,说林裕安那儿有盖了您私章的股权转让协议。”-
沈栖和宗明林封在图书馆待到晚上七点。
他想起梁喑中午那条微信,还是决定回家吃饭。
这两天他都没提起那个皮影,可能是不喜欢,沈栖绕到商场打算去再给他挑个别的礼物,想了半天要么是太贵要么不合适。
他停在一个专柜前,隔着玻璃指了指,“麻烦您把这个给我看看。”
一对萤石袖扣,不算很名贵但胜在设计漂亮光泽内敛,一只偏蓝的绿色一只微黄的琥珀色,沈栖拿在手里稍微试想了下梁喑戴上的样子,应该很配。
“您是送给长辈吗?这款袖扣叫凡心动,是我们今天刚上的新品,因为设计师觉得设计很特别,应该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没有量产,仅此一款。”
沈栖想了想,觉得说是丈夫有点不好意思,便笑了下:“嗯,送给叔叔。”
“您真孝顺。”导购小姐十分温柔地夸赞:“做您叔叔一定很幸福,这对袖扣也很像您的眼睛呢,您叔叔收到了一定很高兴。”
沈栖心坠了坠,他原本只是觉得好看,但导购小姐这么一说反而有种暧昧感,像是他把自己眼睛送给梁喑一样。
他有种想把这袖扣放回去的冲动,但这袖扣太漂亮了,又是独一无二的,下次可能不会再有了,他实在不想错过。
“麻烦您帮我包起来。”
沈栖拎着袖扣下楼,先接到了林叔的电话,说过来接他。
沈栖上了车,先和林叔道了谢:“麻烦您了。”
“不麻烦。”
沈栖捏着袖扣盒子,忍不住问他:“林叔您在梁先生手下做事很久了吗?”
林叔下意识踩了下刹车,隔了几秒才笑说:“有很多年了,我是梁先生外公的司机,后来跟着小姐去了梁家。说句大不敬的,按辈分梁喑还得喊我一声表叔,怎么了?”
“您年纪这么大了,还要给梁先生做司机吗?”沈栖等了一会,没听见他说话,斟酌道:“林叔您不高兴吗?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林叔笑了笑,“不是,我孩子……不在身边,梁先生看我一个人挺可怜就把我叫回来了,平时也用不上我,他跟您结婚了之后才让我接您上下学。”
沈栖在心里琢磨了一会,说:“梁先生年轻的时候真的吃过很多苦吗?”
“是啊,多少次死里逃生过来的,他十六岁那年差点儿在一次袭击里丧命,他手臂上那条疤也是那时候留下的,差点胳膊就废了。”
“还有他十四岁那年,他也差点儿在车祸里丧命,最后……”林叔说了一半,笑了笑:“都过去了,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沈栖不知道为什么想知道,他只是觉得梁喑不像外人说的那样坏。
相反的,他觉得梁喑是个好人,至少对他是个好人,他虽然总吓自己但却没真的让他受过伤,也没让乘黄咬过他。
他偷偷碰他手、求他抱抱自己他都答应了,也没有因此占他的便宜。
昨晚虽然吓唬他,但也没真的欺负他。
也许梁喑只是在武装自己,他是梁家的家主,撑着几百人的大家族,他不仅代表这个家还要防备着身后的人。
他是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的人。
他护得住梁家自然是好,护不住,不光外人要害他就连自家人恐怕也会成为指向他的刀,所以梁喑必须是强大、无坚不摧的。
他谈完了公事,回到家还要继续加班,红蕊说他接手公司之后没有时间谈过感情,这么多年都是一个人。
沈栖心脏有点坠痛,像是被人掐了一把。
他想,梁先生不是坏人,他以后……
尽量不那么怕他,虽然他们是假结婚,但在梁喑帮他缓解皮肤饥渴症的时候,他也尽量温暖他一点,让他少操心,如果以后真的可以去他的研究所,他也会帮他分担压力。
很快到了家。
沈栖跳下车,小跑到门口时忽然有些却步,深吸了口气,推开门。
何阿姨在客厅收拾东西,看他回来有些欲言又止。
沈栖没仔细看她的表情,弯了弯眼问她:“何阿姨,梁先生呢?”
“书房。”
沈栖慢吞吞挪到了书房,在门口做了一会心理建设,一会借着给他袖扣的理由,偷偷摸他手一下,不过分吧?
沈栖抿了抿唇收起嘴角的笑意,抬起手轻敲了两下书房门。
“进来。”
沈栖推开门,探头看了一眼。
梁喑坐在办公桌后面,还穿着今早那件白衬衫,眉眼间隐约有几分折痕。
沈栖被袖扣盒子背在身后,先把惊喜藏一藏,“梁先生,我今天……”
“过来。”梁喑朝他伸出手。
沈栖绕过桌子走过去,还没等站稳就被他一把扯住,抵在怀抱与办公桌之前,吓得他下意识用双手按在他胸口,“梁先生?”
掌下温度炽热,沈栖蜷了蜷手指看他好像很疲惫的样子,小声说:“您是不是很累啊?工作不顺利吗?”
沈栖有点不适应地坐在他怀里,想着要不要给他揉揉太阳穴,“我今天和同学一起准备比赛,他们天分都很好,我听红蕊姐姐说您在办生物研究所,以后我帮您……”
梁喑捏着他的下颌,硬生生抬起来。
沈栖这才发现,他领带被很随意的扯开,领口扣子也解了两颗,镜片后的双眸黑沉沉的,几乎能把人盯出两个窟窿。
梁喑呼吸比平时重,明明没有喝酒,可每一下都像是从鼻息深处逼出来的。
有一种脱离了内敛克制的、隐蔽的野蛮意味。
下巴上的力道极重,有一种要硬生生把骨骼都掐碎的准备,沈栖怕疼,眼里瞬间就蓄满了生理性的泪水。
“梁、梁先生,你怎么了……”沈栖被死死捏着下颌,几乎没办法张合的骨骼让一句话说的破碎又含糊。
这样的梁喑太陌生了,和昨晚故意逗他,欺负他的样子截然不同。
沉默、阴冷、面无表情。
梁喑从一开始说让他过来之后就一直没开过口,只是用尽了指力掐他的下巴,冷冰冰的眼神就那么盯着他,像在审视一个错误。
沈栖一下子想到了六年前那个夏夜,生生踩碎别人手骨后侧过头来看他的那一眼,像一只刚撕咬完猎物的凶兽,带着极重的无形的血腥气。
惧意一寸一寸从骨骼爬满,沈栖下巴已经疼得麻木了,眼泪一滴一滴从眼角往下掉,本能地用双手去撕扯梁喑。
梁喑力气极大,他的反抗如蚍蜉撼树丝毫没起任何效用,反而更加激怒了梁喑,下巴上更重的捏合让他脸都白了。
沈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呻吟,整个人被他压在办公桌上动弹不得,梁喑欺身过来的一瞬间,他下意识别过头。
滚烫的呼吸贴近耳廓,再近一点就会亲到,这个认知像一把刀一样压在沈栖的脖子上,吓得他肌肉本能绷紧,不停发颤。
不行、不行!
梁喑整个人几乎倾身压上来。
沈栖下意识绷直身子,抵靠着坚硬的办公桌避无可避。
“你很怕我?”
沈栖吓坏了,睁着眼不敢吭声,如果说昨晚的梁喑让他无所适从,今天的梁喑就让他感受到了从骨子里蔓延出来的恐惧。
梁喑眼底全是血丝,下颌线绷得比他还要紧,一双眼沉得像是要将他扒光一样,那种带着鞭挞一样的眼神似乎也真的在考虑从哪儿下手。
梁喑清晰地从他眼里看到了恐惧、抗拒以及避之不及的慌乱,“你明明这么怕我,为什么装得来讨好我,沈栖。”
沈栖脸疼得发木,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一个劲哭。
“不许哭。”梁喑捏回他的脸,冰冷地看着满是泪痕的这张脸,皮肤细嫩软白,一双异瞳哭起来像是水洗的玻璃珠。
脖子纤细,只要攥住了轻轻一折就会断。
梁喑一直觉得自己敏锐、足够冷静,但在沈栖身上他头一次觉得自己毫无判断力,他见沈栖第一眼就应该知道他很怕自己。
初见那晚,他以为沈栖是忐忑这桩婚姻、量体那天以为是自己的疏忽,让乘黄吓坏了他,拍婚照那天以为他是紧张,其实只要他仔细看看就知道他是怕自己。
沈如海寿宴,他没告诉自己,不是不好意思麻烦自己,他是不想看到自己。
他去时,沈栖脸上闪过错愕。
他问为什么挨打,他咬死了不肯说。
他一直只肯叫他梁先生这个生疏而冷淡的称呼,是因为从一开始他就很排斥、很恐惧自己。
他以为的羞涩稚嫩、乖巧听话,其实只是怕。
“沈栖,你让我抱你,帮我整理袖扣,系领带,那么乖。”梁喑指尖摩挲着沈栖的嘴唇,嗓音很低地问他:“仅仅只是为了讨好我吗?”
“不是……”沈栖被他的神态吓到了,很怕他会突然出手像踹梁维生那样踹他,拼命地挣扎道歉:“对不起,梁先生对不起,我以后不让、不让您抱了,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的皮肤饥渴症给梁喑制造了这么大的困扰,慌乱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你就只有这句话要说?”梁喑捏着他的脖子,几乎想就这么把他掐死,“沈栖,你要股权你说呀,我还能不给你么?嗯?何必拿自己来讨好我,叫我梁先生梁叔叔,那么乖地看着我的时候委屈么?”
“我抱你的时候难受么?瞒林裕安的事儿干什么?他让你做什么你直接说,需要偷么?你需要来偷这玩意么?”
“你知不知道这章根本没用?”
“你为了林封连这都做得出来,你嫁给我,你为了他嫁给我就为了这个破玩意。”梁喑咬牙切齿,几乎要沥出血来。
“这破玩意值得你做成这样!”
梁喑嗓音冷得刺骨,漆黑的双眸几乎要染上血色,沈栖被他吓得发抖,觉得梁喑这个梁喑暴虐、野蛮,像一瞬间褪去了平时那个沉稳温和的外衣,要硬生生撕碎他。
“你要讨好我,怎么不做得全一点,只抱一下就够换这些股权了?”
什么股权,沈栖根本不明白他说得什么股权,刚想开口就感觉自己的白衬衣领口被人硬生生撕开了,扣子崩掉落在桌面上时他整个人都僵了。
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的恐惧一瞬间席卷了沈栖,梁喑伏在他身上,像即将压下来的阴影。
不行不行!
沈栖拼命挣扎:“不要不要!梁先生不要,你放开!你放开我!”
沈栖双手都被按在办公桌上,极致的恐惧笼罩而来,他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抬脚狠狠冲着他便踹去,又被握住脚腕制住。
他拼命挣扎,反手一巴掌扇在了梁喑脸上。
书房瞬间寂静。
沈栖吓呆了,惨白着脸不敢置信地看自己的手。
梁喑只听见自己极重的喘气声与沈栖哭过劲儿的噎气,一双异瞳红得要滴出血来,眼尾不用人揉都红了一大片。
天生殷红的唇毫无血色,下颌已经被他捏得全红了。
他一直哭,把梁喑心里的暴虐、凶戾硬生生浇熄了几分。
“说什么?”梁喑看他嘴唇发抖,但声音很小,凑近了听他要说什么。
“……离婚……”沈栖嗫嚅了许久,终于沙哑着哭腔冲他吼:“离婚,我要离婚!”
第23章 戒仗喑无(三)
何阿姨上来叫两人吃饭, 在门口听见这一声怒吼,当即推门进来了。
“怎、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离婚,您、您怎么把人弄哭了。”何阿姨埋怨地看梁喑, 不以为然道:“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呀,非要吵架。”
“滚出去!”
何阿姨吓得一抖,还想说什么,但看着梁喑的表情还是咽了回去。
梁喑刚熄下去的火, 顿时又被这句离婚激起来。
他死死掐住沈栖的手腕, 把人压在办公桌上, 居高临下问他:“离婚?你为了那个玩意儿跟我说离婚!”
他好好说?能说什么?
他让身边儿人算计了, 让自己搁在心尖上想给他铺路准备好往后几十年安稳的小孩摆了一道。
“他有什么好,啊?”梁喑掐着他手腕,很想问林封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么忍辱负重地待在自己身边。
“说反悔就反悔呀,你当我真有那么好脾气做慈善吗, 做衣服拍婚照办婚礼,你真以为我闲的没事儿了吗, 我惯着你让着你,许你隐瞒婚姻不戴戒指, 你真觉得是我脾气好吗?”
“既然你怕我, 那我也实话跟你说了吧,是, 我狠辣我绝情我不是好人,我结婚就没想过离婚, 你少跟我求这个, 你签过字,这辈子别想离婚这事儿。”
梁喑一声声说, 一把把刀在往自己心里割。
他喜欢的人是他外甥的心上人,是为了他外甥来卧薪尝胆的献祭者。
“沈栖,别动这个念头。”
沈栖哭得狼狈,眼睛红得几乎要把那对异瞳都要染透了。
他被迫仰躺在办公桌上,双手被举高了按在两边,这个姿势进气很难,哭着哭着就噎气,然后会本能地呛咳。
两人力量悬殊,在梁喑的桎梏下他根本没有多少力气反抗。
绝望和无措像平洲夏日的雷暴雨,来得又快又急,不等他反应过来就已经被裹在阴影之中。
“我要离婚,离婚……”沈栖泪眼迷蒙地望着梁喑,哆嗦着嘴唇求他:“梁先生求你,求你,你和我离婚好不好,好不好?我们离婚,我不要你任何东西,离婚,你和我离婚。”
梁喑气得手抖,沈栖每一个字都像更加锋利的利刃,径直捅在他心上。
他为了别人求他,用那双哀戚的眼绝望地祈求他离婚。
“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梁喑冲他咆哮,胸膛上下起伏,连衬衫里包裹着的肌肉几乎都在因为他的暴怒而收紧。
怒火几乎要席卷梁喑,他清晰地感觉自己的理智摇摇欲坠,沈栖那道带着哭腔的嗓音像一把锋利的铁锹,一下一下精准地刨他的冷静。
梁喑觉得再这样下去,他怕自己真的会失控把人掐死,或干死。
“出去。”梁喑松开手,也撤开身子坐回了椅子上,用很疲惫的语气说了声:“现在出去,回你房间去。”
沈栖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接着才翻身下地,匆忙又慌乱根本没看脚在哪儿,险些直接滚到地上。
梁喑下意识伸手托住他,却被狠狠推开,伸出的手落了空。
沈栖戒备又恐惧地看了他一眼,跌跌撞撞地跑了。
他走时还在哭,眼泪一颗颗往下滚。
那一眼藏着毫不掩饰的排斥,仿佛他靠近一下就要将浑身的毛刺竖起来。
梁喑心钝痛得几乎要碎掉,放在桌上的手有些微颤抖。
如果是本家那些堂弟,敢动他的东西早就被一脚踹到墙上、被他拧着脖子打半死了,他连掐沈栖的下巴都几乎下不去手。
明知道他的背叛,明知道他的虚情假意,明知道养他在身边不是个兔子,是一头随时会咬他的幼狼。
嫉妒、愤怒、失望,这一切情绪像一张网,将他死死地牢在里面,连个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
这心软让他的烦躁无处发泄,几乎要把房顶掀了。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的欺骗、伤害。
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没有母亲,不明白但很清楚父亲对他的恨意。
五岁那年父亲带他出海钓鱼,他不小心掉进海里,而父亲眼睁睁看着他在冰冷的海水里载浮载沉,拼命呼救挣扎。
后来是路过的渔民发现了端倪,父亲被迫将他捞上了船。
父亲深爱难产死去的母亲,认为是他害死了妻子,有一阵甚至神叨叨地信了所谓以命换命的说法,要亲手推他去死。
他唯利是图,权力至上。
父亲认为他端着衣冠楚楚,但骨子里狡诈、阴冷,不择手段,满身铜臭味。
外人看着谦恭孝敬,其实半分真心也没有,从骨血到皮肉都没有半分怜悯与爱,是完完全全的利益机器。
他最厌恶的也就是他这种人,家宴那天他甚至劝过自己离婚,说他这样的人只会辱没感情,沈栖体弱多病经不起他折腾,让他放沈栖一条生路。
他当时说的什么呢。
梁喑想了想,他当时说的是,一个太太,就是顿顿山参灵芝我也养得起,我结了婚就没想过离婚,他就是死也得跟我埋一块儿。
梁喑早那些年的历练里,也羡慕过主家旁支的那些少爷小姐,虽被溺爱成了废物,但至少证明他们拥有父母强烈浓重的爱意。
他期待爱么?
也许吧,梁喑不记得了。
这么多年的时间里,他确实狠事做绝,掌握梁家,亲手把父亲踢出局,让所有人必须倚仗他而活。
他早应该想到沈栖会怕他,会讨厌这桩婚姻,但他没想过沈栖会为了林封或是林家来讨好他。
那些软绵绵的乖顺,都是他的武器。
他翻出林裕安给他的新婚贺礼,确实是个惊喜。
沈栖嗓音一如平时那样好听,缓缓从录音笔里传出来。
——我拒绝联姻的话,您真的会帮沈家吗?
——您需要我帮您做什么?
——梁先生的私章?
一句一句,他和林裕安谋算着如何给他一刀。
沈栖问起私章的时候他没有起疑,即便是要看要玩儿也会当场拿给他,他真想要,开个口,梁氏一半都是他的。
梁喑没办法想象沈栖用那样乖软温柔的表情和语气和他说话的时候在想什么,他的羞怯全是装出来的,是迫不得已的虚与委蛇。
林裕安在办公室的咒骂他没放在心上过,此时想来却像是他的谶言,他会被最亲近的人背叛,原来那时候林裕安就在提醒他。
梁喑从来不觉得那些年的历练算苦,也从未放在心上,却在见到沈栖的第一眼时觉得,他好像曾经确实吃过苦,否则怎会有这样的珍宝降临。
生关死劫,沈栖是苦难赠送的礼物。
他甚至想过,如果沈栖用那个乖乖的、很听话的表情求求他,让他放过林氏,他也许真的会心软,会给他这个面子。
至少,他不会让沈栖白开口。
梁喑自嘲地笑了笑,也许梁正则说得对,他这种人配讲什么爱情。
他闭了闭眼,又睁开时看到桌上扎着细绸带的小盒子,大概是沈栖带回来的,他捞过来扯开了缎带。
一对漂亮的袖扣静静躺在盒子里,一只偏蓝一只琥珀,像极了沈栖的眼睛。
梁喑忽然有点悲凉,这也算是讨好的一环吗?-
沈栖回了房间,狠狠把房门摔上。
不安心,他又把门反锁上,冲到矮桌前抽了纸就开始写离婚协议,一边写一边掉眼泪,糊掉了就用胳膊蹭一下继续写。
他不就是让他抱一下吗?
他不想抱不抱就是了,凭什么那么凶,凭什么扒他衣服,他说过了不会强.奸他的,凭什么说话不算话。
沈栖越写越难过,其实他不是那么爱哭,他知道眼泪是没用的东西,所以后来无论是沈长明还是叶婉宁打他,他都不会哭。
梁喑和他们不一样。
沈栖不知道哪儿不一样,就是觉得他不能这样。
离婚协议写了一半,沈栖发现自己根本没什么能跟梁喑谈的,他一无所有的来,吃的住的全是他的,如果离婚也是他净身出户。
沈栖盯着离婚协议看了一会,又被身上的痒意拉去注意,偏偏这个皮肤饥渴症也要来给他添堵。
他委屈地想,我又不想生病,我又不想让你抱我。
如果别人的拥抱有用自己能去麻烦他吗?他也不想的呀,如果知道梁喑那么讨厌他,他就算难受死也不会找他帮忙。
沈栖丢了笔,先看了一眼房门,确定他真的反锁了才又收回视线。
他心乱如麻,想起梁喑时又哆嗦了下。
他衬衫被撕坏了一点,扣子崩落,松松垮垮地遮不住锁骨,下巴上的疼也在不停地提醒他刚才经历了多么暴躁的对待。
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梁喑真的要掐死他。
沈栖埋着头坐在床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忽然又想起了五岁那年,他花了大半年,给叶婉宁送了一个自以为很有心意的礼物,最后被她一耳光扇回了现实。
他在黑漆漆的房间里哭着求了三天,病了半个月。
十三年后,他给梁喑送礼物,再次被几乎捏碎的下巴打回了现实。
沈栖坐在床上想,他是不是错了,他不应该觉得自己和梁喑有了一点点的亲近就擅自越界,自以为是地送人礼物。
他应该维持最初的想法,少说话少接触,互不干扰。
沈栖趴在膝盖上睡着,半睡半醒间又梦到那个漆黑的牢笼,冰凉湿冷的风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吹进来,裹挟着血腥气缠绕在鼻端。
“你不是很聪明吗?想跑?”
“还记得有几个路口?你真以为自己能跑得了?”
沈栖视线被巨大的几乎灭顶的疼痛模糊,被碎瓷片割伤的手掌被一只脚硬生生踩在脚下研磨,被捆住的双手双脚完全使不上力。
他被迫蜷缩在地上,承受带着碎瓷渣的重碾。
几乎撕裂他灵魂的疼痛顺着掌心蔓延,十指连心,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要被人硬生生撕拽下来,眼泪大滴大滴的往地上砸。
极度的疼痛下,他甚至感觉不到掌心血迹流淌的轨迹。
他哭不出来,像一尾被人硬生生从水里拖出来的鱼,只能张着口徒劳地呼吸、喘息,紧接着一个哆嗦。
失重感猛地袭来,沈栖一下醒了。
天光未亮。
沈栖胸口起伏剧烈喘息,恍惚了好半天,那双异瞳里才慢慢对焦,看着地上乱七八糟的纸团瞬间坐了起来。
脑袋昏沉,眼睛疼下巴也疼,感冒后的酸痛心悸让他浑身上下都沉得像是灌了铅。
沈栖爬起来进浴室洗澡,看到镜子里自己仍旧通红的眼,一看就知道狠哭过一顿,更恐怖的是下巴,又青又紫的指痕印在左右两侧。
梁喑的指力重,他皮肤又爱留痕迹,至少有一个星期才能消。
沈栖敛下眼,很快地洗了澡换衣服下楼,顺便抽了一个口罩戴上。
出门时放轻了脚步没有惊动梁喑,出门时正好遇上了起来准备早餐的何阿姨,顿时僵了僵。
“哎呀你怎么起这么早。”何阿姨快步过来,心疼地说他:“你和梁先生怎么了呀,他昨天回来脸色就很难看,到书房就没出来,你们有什么矛盾要说开了好呀。”
沈栖勉强笑了下,“没事的,我跟梁先生没事,我先去学校了。”
“哎你不吃早饭啦?沈栖……”何阿姨连叫了两声,沈栖已经拦住一辆车上去了,他莫名有一种沈栖永远都不回来了的错觉。
沈栖低头看着手,干净雪白,掌心几条被斩断的纹路像一朵脉络繁复的花。
上午的课,沈栖破天荒上得很不认真,笔记一个字没写,书也一页没有翻过,全程都在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有两次被教授喊起来,他反应了半天才回答上。
下课时林延过来叫他一起吃午饭,沈栖摇摇头,“我不饿,你自己去吧。”
“什么不饿,别又学起来没完,你嗓子怎么这么哑,又病了?”林延总觉得他有哪里不对,上下看了一会,发现他口罩上方的两只眼睛红得厉害。
“我没事。”
“什么没事,你看你这嗓子跟没电了似的。”林延一把勾过沈栖肩膀,手往他脑门一贴,“还好没发烧,你这身体跟黛玉妹妹似的三天两头病,浑身上下就嘴硬。”
沈栖笑了下:“什么啊,我成绩也很硬。”
“对,你脑子也很硬,硬汉行了吧?”林延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靠在旁边坐下来,“我听人说楚让在打听你,你怎么认识他的?”
沈栖说:“他就是上次俱乐部那个。”
林延腾地一下站起来,几乎要撸袖子现场就去揍人:“是他?还真是阴魂不散,你放心,我去解决他。”
沈栖拦住他:“没事,我自己能解决。”
林延还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他的表情还是咽了回去,转而问他:“你的皮肤饥渴症怎么样了?找到能吃的人没?”
沈栖指尖一顿,勉强笑了下:“嗯,找到了。”
“那就好。”林延坐下来,掏出手机问他:“我也懒得去食堂,点个外卖,你吃什么?”
沈栖确实没什么胃口,而且他下巴上还有未褪的指痕,摘掉了口罩也不好解释。
“我真的不饿,你自己吃吧,我先去趟图书馆。”
林延看着他几乎落荒而逃的样子,不由得皱起眉,跑这么快干什么?-
梁喑一夜未眠。
十点半时何阿姨上来敲门,小心翼翼请示梁喑:“沈栖没下去吃饭,他身体不好,半夜饿了恐怕要胃疼,而且哭成那样万一病了……”
梁喑想起他走时委屈的样子,活像是自己冤枉他了。
何阿姨小声又说:“我敲了门没人应我,会不会想不开呀,他胆子小您又不是不知道,犯了什么错您要那么骂他呀。”
梁喑头疼欲裂,起身说:“我去看看他。”
敲了门没人应,拧门把才发觉从里头反锁了,他心里也沉了一下。
“钥匙。”
管家小跑着找了备用钥匙来开门,屋里没关灯,梁喑进去看到他蜷在床上睡着了,地上丢了一大堆纸团。
他弯下腰捡了一个,是写了一半又划掉的离婚协议。
梁喑指尖微顿,心里划过一阵丝丝拉拉的酸痛。
“我要离婚……”沈栖呢喃着,连梦里也不忘。
他双手收在身前,微微攥着拳,是一个很防备很不安的姿态,眼尾因为哭过泛着不正常的红,湿漉漉的睫毛覆盖住眼睛,看起来既可怜又委屈。
梁喑苦笑了声,他有什么委屈的。
即便他和林封有过去、即便他为了他为了沈家和自己结婚,他还是无法狠得下心动他一根指头,只是不肯离婚他就委屈成这样。
就怎么想离开他吗?
在他身边一分钟就这么痛苦吗?
梁喑弯下腰把人抱起来放在床上,指背放在湿漉漉的睫毛上,在蹭去湿痕的那一刻,克制地收了回来。
“小白眼儿狼。”
翌日七点时,他换了衣服下楼。
何阿姨跟管家一人一句唉声叹气,活像是天塌了。
梁喑拧起眉峰,压下整夜熬出来的肝火,说:“干嘛呢?”
“啊梁先生。”何阿姨欲言又止地望着他,到底还是没敢说话。
时间还早,平时这时候沈栖还没起。
梁喑免他看见自己又要害怕,说:“不用准备我的早餐了,我去公司。”
何阿姨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上车走了,慢了半拍和管家说:“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不吃饭啊,吵架也不能不吃饭啊。”
梁喑脸色不好,整个梁氏从上到下都如临大敌。
员工们个个儿都缩着脑袋上班,二助捧着文件不敢进去找梁喑,小心翼翼地求红蕊:“红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给梁总,我不敢进去。”
红蕊把文件接过来,“行,我一会儿一起送去。”
“红姐,梁总怎么了啊?是不是咱们公司出什么事了?上次收购案出问题了?”二助没跟收购,但也听说了谈判不顺利的事。
他没经历过梁喑接手梁氏时的高压时期,但听其他人讲过,不由得好奇。
红蕊说:“你要不进去问问?”
二助当场缩了下脑袋,往梁喑办公室的单面玻璃看了眼,又压低声音问:“是不是梁总跟爱人吵架了呀?”
红蕊心知肚明今天的低气压从何而来,瞪他一眼:“你不想干了?”
“我去干活。”
红蕊短促地舒了口气,看着桌上的联系方式,沉吟片刻给对方发了个邮件:“林封先生您好,我是梁氏梁喑先生的助理红蕊……”
发完邮件,内线便响了。
“梁总,好,我马上来。”
梁喑手边放着堆积如山的文件,见红蕊进来头也没抬道:“通知林氏,周四召开股东大会,既然林裕安这么舍不得权利,我偏要让他一无所有。”
红蕊愕然,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这冲天的暴躁总要有人来承担。
不是沈栖,那只能是林裕安。
“您打算怎么处理?”
梁喑不是难产在手术台上的林玉宁,他走到今天靠的也从来不是运气。
“林裕安铤而走险,以为故技重施就能像当年一样就太天真了,他既然不喜欢我给他留的脸面,那就彻底从林氏滚出去。”
红蕊胆战心惊,隔了一会又问:“那沈栖……”
梁喑笔尖一顿,继而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眼前似乎还有沈栖哭着踹他的样子。
昨晚他因为离婚两个字暴怒,现在冷静回笼,他认为林裕安不会无缘无故送这个新婚贺礼给他,还让他在婚礼上拆,摆明了是要他结不成婚。
如果最终目的是股权,没拿到就要离婚,那沈栖这个婚约履行得毫无意义。
“去老宅问,家宴那天人多,难保不会有人听见他们说话。”-
考试结束已经快到晚上六点,宗明出来就兴奋得抓着沈栖的肩膀,“我去你太牛了,好多题都是你之前画过的方向!这次初赛我们组积分肯定是第一!”
沈栖笑了下没说话。
林封说:“那我们是不是要请沈栖吃饭啊?感谢他带我们飞。”
“请!一定得请!不过我今天没空,改天?”宗明朝两人晃晃手机,“约了哥们一块儿吃火锅,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一起去?”
林封笑了下:“不了,沈栖不能吃辣,我先替你请了吧,改天再一起吃饭。”
宗明眉开眼笑跑了,林封转过身来看沈栖:“你还有别的安排吗?没有的话要不要一起吃饭?还是你要回家了?”
沈栖握着书的手紧了紧,回家?
他能回哪儿呢,沈家需要他和梁喑维持婚姻关系,希望他讨好梁喑借此起死回生,梁家他也不想回去。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梁喑,不知道今晚回家迎接自己的会不会又是突如其来、毫无征兆的指责与冰冷的审视。
“去吃饭吧。”
林封一怔,有些错愕地看着沈栖,“你意思是……跟我一起吃饭吗?我没听错吧?”
沈栖微微蹙眉看他,“不要么?那算了。”
“不是不是,要要要,我就是一时有点没能反应过来,你拒绝我太多次了,我意思是……”林封顿了顿,轻舒了口气,朝他温和笑笑:“你想吃什么?我知道一家苏菜很好吃,要不去尝尝?”
“走吧。”
沈栖身上有点痒,烦闷地咬了下口腔中的嫩肉略作缓解。
林封挑的餐厅离得不算太远,环境清幽,偏甜口的菜式看起来色香俱全。
沈栖摘口罩时顿了顿,把口罩一半遮在了下巴的指痕上。
林封帮他倒了杯温水放在面前,看着坐在对面的沈栖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激荡狂喜,温声说:“你要不要把口罩摘了?这样吃饭不太方便,只是一点感冒,没关系的。”
第24章 戒仗喑无(四)
沈栖摇摇头, 今天他也不是单纯只是要跟林封吃个饭。
他想把之前的事情开诚布公地跟他讲清楚。
“这是我最后一次跟你吃饭,我希望这次说清楚之后,你可以不要继续纠缠过去了, 可以么?”沈栖看向林封,平静地询问。
林封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他觉得沈栖今天跟他吃这个饭不是因为心软了,而是因为想要摧毁掉他的所有希望。
“你说。”
“你帮过我, 我很感激你。”
沈栖没拿筷子, 连动餐的意思都没有, “但是我不喜欢你, 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在我心里你是同学,一个能和我讨论课题反应很快的同学。”
林封下意识攥紧了杯子,欲言又止。
沈栖静静看着林封,“高三时你因为我手臂骨折, 差点影响了一次月考,后来我们疏远, 我能理解你的选择。至于那篇论文,你靠自己的能力写出来拿奖也是你应得的, 你不用因为觉得抢了我的风头而不去领奖。”
林封茫然了一秒, 眼前的沈栖说话很坦荡,不带一丝感情, 好像他无论做什么都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也不在意。
他的纠结、痛苦, 甚至是道歉, 沈栖根本没在乎过。
那次骨折,家里知道了沈栖也知道了他的性向, 他和家里大吵一架最后爷爷甚至搬出了继承权与把他逐出家门的理由,勒令他必须断掉。
“骨折那次是因为……”
沈栖说:“我很抱歉。”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那这次你答应和我组队,也仅仅只是因为要赢?你没有一点点想要……”林封心里发沉,看着沈栖略显冷漠的脸,低声问:“从一开始,你就根本没有喜欢过我吗?”
“是。”
沈栖声线平淡,看着他的脸重复了一遍:“你和宗明一样,是能一起拿奖的同学。工作室需要这笔钱,以前的事我没有怪过你,不用再委曲求全来寻求我的原谅。”
“你从来没有怪过我。”林封喃喃重复了一遍。
“我的话说完了。”沈栖站起身,说:“以前你帮过我,这次比赛的奖金,算我还你的,以后我们还是做陌生人吧。”
“是梁喑吗?”林封终于憋不住,脱口问他:“是梁喑让你这么做的吗?他不让你和别人走得近?你们只是商业联姻!”
沈栖愕然,两人之间静了几秒。
林封动了动嘴唇,低声说:“对不起我……”
“和他无关。”沈栖松开手指,淡淡看了他一眼,“是我不想承担你给自己强加的愧疚。”
他也不想负担别人的感情-
梁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不厌其烦地挨个儿审了那天去家宴的亲戚。
上到八十下到三岁,他从一个旁支小辈儿那里得知除了沈栖之外,梁维生和梁宇也曾短暂与林裕安接触,就在林裕安见沈栖之前的几分钟。
林裕安也并非一定要在家宴上动心思。
以他的性格来看,绝不会把希望放在同一个人身上。
红蕊办事效率比平时更快,晚上七点就递交了一份比先前详细了数倍的资料,其中还包括了沈栖曾去看过校医。
“他有比较严重的皮肤饥渴症,发作的时候会很痛苦,需要别人的拥抱才能缓解。”
梁喑眉尖一蹙,“皮肤饥渴症?”
“我问过沈栖的同学,他说他这个皮肤饥渴症比较麻烦。”红蕊顿了顿,咽下挑食两个字,又说:“需要特定的人抱才能缓解,那个人……”
梁喑瞬间明白了,那个人是他。
沈栖这段时间的所有不正常都有了解释,他明明怕他却还要小心地讨好他,帮他系领带、理袖扣,甚至于拐弯抹角找了个“社会实践”做借口。
他只是想“治病”,只是想让自己好受一点。
也许有千万种几率盖章定谳,可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几率是他冤枉了沈栖。
私章是导火索,但他真正失控是因为“离婚”两个字,可这两个字到底也是他逼沈栖说出来的。
梁喑捏着手机的手微微发着颤,心一寸一寸的凉透了,像被人从中间插了一根冰柱,冻得他呼吸困难。
结婚这么久,他也只真正求过一次拥抱,其他时候都只是稍微碰一下手,如果不是实在受不了,他不会轻易开口。
那些讨好,也许只是为了自己能偶尔抱抱他。
他成绩好是好,可却不会和人相处,不会和他讨好处从未催促过注资,送礼也只知道拿出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挂掉电话,梁喑视线一偏,看到了桌上放着的萤石袖扣,拿过来时不小心碰到了文件夹,他顺手拨回去时看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卡片。
他拿起来一看,是个皮影。
——是他。
“他”坐在办公桌后面,斜撑着头闭目养神,眉眼线条到衣服褶皱甚至指骨的凸起都雕得栩栩如生,一共三张。
梁喑食指捻了捻,反过来一看。
上面工工整整刻着八个小字——平安顺遂,得偿所愿。
他回来一周,最近因为胜达的收购几乎每晚都在书房,除开昨晚,那这三个无比精致的皮影至少是在六天之内,甚至更短时间内雕完的。
他学习很忙,这些东西一定是熬夜雕的。
梁喑感觉有人掐紧了他的喉咙,想到昨晚沈栖高高兴兴背着手进来要给他送袖扣,又被逼得为自己的病道歉,他几乎要窒息。
他习惯了防备,从不会把自己的感情和真心交给谁,面子里子都铁打得坚不可摧,没人摸得清他的脾气深浅,自然就没有弱点。
梁家这样的地方,有一刻松懈,连骨头都要被一并吞下去。
梁喑在算计里走了这么多年,骨子里的霸道乖戾早已融进骨血,而他也低估了沈栖对他的影响力,低估了离婚两个字。
世上最亲近的父亲时刻要他的命,看似忠诚的下属也会因为一时利益而背叛。
红蕊是他一手提拔而来,他虽信任却也清楚这只是自己提供工资而她付出劳动的员工,随时会一拍两散。
梁喑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打算叫管家上来。
手机忽然响了。
陈亦洲给他发了张照片,背景像是在医院,沈栖就坐在候诊区。
梁喑猛地站直身子,收起手机径直赶去了医院,路上给老宅管家去了个电话,“叫梁维生跟梁宇在家里等我,不来?让他父亲捆来。”
梁喑到医院时,沈栖正好从诊室出来。
视线相对的一瞬间,沈栖下意识停住脚步,往后退了一下。
梁喑看他还戴着口罩,心不自觉又抽痛了一下,连带着身侧的手指也微微收紧,头一次,他尝到了忐忑的滋味。
“身体不舒服么?是你的皮肤饥渴症又发作了?是我不好……”梁喑放轻声音,在人来人往的诊室里全然不顾面子,放低了姿态哄他:“跟我谈谈,你放心,我不会碰你。”
沈栖攥紧手里的药,防备地看着他。
他怕梁喑,不止是昨晚那样的震怒,还有现在这样的温柔,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不知什么时候会骤变。
掌心里慢慢渗出汗水,把装药的袋子浸湿。
“去餐厅还是回车里?”梁喑问。
沈栖心里清楚,这场谈话迟早要进行,梁喑要弄明白,他也要弄明白。
“去车里。”
梁喑松了口气,伸手去接他手上的药,被他反应很快地躲了过去。
沈栖几乎要把浑身的刺都竖起来,谨慎地看他,脸上写满了:你别靠近。
他眼里的戒备几乎具象,像一只应激的兔子,在危险来临时本能地拉起警报。
梁喑呼吸收紧,勉强喘了口气,看着近在咫尺的苍白脸色,收回手:“走吧。”
车内寂静。
两人的呼吸声彼此交错,沈栖的余光能瞥见近在咫尺的手指,隔着档位,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他。
密闭的空间加强了紧张,沈栖尽量放慢呼吸,让自己看起来稍微正常一些。
“还疼么?”梁喑看着他下巴上的指痕,低声说:“昨晚是我失控弄伤了你,以后不会了。”
“是我不好,你生气也好,想打我想骂我怎么都由着你来。”梁喑微微倾身,在沈栖还没反应过来之抬起他下巴检查了一下指痕。
“不要。”沈栖下意识躲了下,一双异瞳缩颤,满是惊惧。
“我脾气不好,欺负你了,都是我不好。”梁喑跟谁低过头,却甘愿跟沈栖放下所有,“没出气的话再打我一巴掌,我不躲。”
沈栖昨晚是被逼狠了才动手,现在清醒了怎么敢再动手。
他见过了褪掉一切伪装的梁喑,现在看着他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就像被迫又重新再认识他一次。
“你想离婚吗?”梁喑问。
沈栖倏地抬起头,谨慎地看着他,却没有回答。
梁喑知道自己昨晚吓坏他了,让他连离婚两个字也不敢轻易提,生怕自己再去伤害他。
“我不凶你,照实说。”
沈栖指尖无意识地一下一下碾着袋子,不敢确定梁喑到底是想做什么。
昨晚他吓坏了,满脑子都是离婚,今天上课一直心不在焉,一遍一遍不受控地回想梁喑突如其来的震怒。
在他混乱的记忆里勉强记起他提过私章、林裕安,还有一个“他”。
梁喑说他为了他和自己结婚,也是从那个时候真正震怒。
他不知道那个他是谁,大哥、爷爷、林裕安,还是谁。
长久的寂静,梁喑始终没有逼他回应,就那么耐心地等。
沈栖深吸一口气,喉咙勉强动了动:“您想说什么。”
梁喑嗓音在幽闭的车里,显得低沉而认真:“不是我要说什么,是你要问我什么。”
沈栖嘴唇动了动,“是……林裕安吗?”
梁喑看他还愿意跟自己说话,心里也稍微松了松,忍住了伸手抱抱他的冲动,低声说:“嗯,我迁怒你了,对不起。”
沈栖垂下头,没接话。
梁喑嗓子发紧,从头跟他说:“林氏本由我母亲继承,因为我,她难产死在了手术台上,林裕安用了一些手段夺权,现在他想故技重施,虽然手段拙劣。”
梁喑看得出他在想什么,很轻的笑了下,带着点儿苦涩无奈:“这样的手段确实不值一提,但对象是你,沈栖,我没办法对你保持全部的冷静。”
“他给我一段录音,是你。”
“沈栖,我没有办法对自己喜欢的人保持绝对的客观冷静。”梁喑重复了一遍,短促地叹了口气,“我也是人,也会被情绪掌控,面对自己喜欢的人整天和别人待在一起,你那么怕我,却在我面前多番夸奖别人……”
梁喑顿了顿,说:“我也会嫉妒。”
沈栖脑子里那根弦绷得很紧,既有对他的恐惧也有对他的无措,听见他说喜欢的那一刻,他脑子里那根弦瞬间断了。
第25章 戒仗喑无(五)
他喜、喜欢自己?
沈栖懵然眨了眨眼睛, 手和脚仿佛一瞬间被人攥住了,连带着呼吸都充斥着被侵占过后的酥麻,
原本狂跳的心脏陡然停了一瞬。
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接着便是茫然、不敢置信。
他几乎是用本能在思考,他是不是听错了、还是梁喑表达错了。
这怎么可能?
两人刚刚结婚,满打满算也才认识不到两个月,怎么可能会产生爱情。
人和人之间要经过很长久的相处才能产生感情。
在他的认知中, 爱情应该是志同道合、要有共同的兴趣、能够立刻明白对方表达的方式, 至少是要能一起看懂生物序列的同路人才够合理。
他和梁喑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 他不懂生意, 也不懂人际交往利益谋算。
而且喜欢这个词,也脱离了这个婚约原本的轨迹。
沈栖几乎立刻就想离开,他对着梁喑没办法坦然地说出“抱歉我不喜欢你请你以后不要纠缠我”这样的话。
梁喑身上很清淡的木质香只剩尾调,丝丝缕缕地渗入鼻尖,带来无孔不入的存在感。
沈栖精神高度紧绷, 身上的麻痒悄然复苏。
梁喑说:“你不喜欢我,很怕我, 想着配合我完成这个婚约,那个可怕又讨厌的梁先生早点儿注资救了沈家你的任务就完成了, 然后离开永远不和我再见, 是不是?”
沈栖惊骇他的敏锐与洞察,想反驳但又不知道说什么。
“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
梁喑的计划中, 他是打算慢慢带着沈栖长大,等到这颗小果子足够成熟了, 明白了什么叫情/爱, 主动向给他献出果实。
他一时失控,提前移栽了这颗小幼苗, 必须花费更多的心力来养护。
“我确实混蛋,不是什么好东西。”梁喑微微靠近,抬手在沈栖的下颌上轻轻捏住,“看着我,沈栖。”
昨晚的记忆让沈栖本能地后仰,躲开他的触碰,然而动作太大,脑袋砰一声磕在了车窗上。
“嘶……好痛。”他下意识皱起眉。
“让你别躲,在车里我能怎么你么?疼不疼?”梁喑倾身把人捞过来,放轻了动作用手掌在他后脑勺轻轻揉,“就这么怕我啊。”
沈栖躲开他的动作,“我自己、自己来。”
“看着我,听我说。”
沈栖被迫迎上他的眼睛,看他语速很慢很轻地说:“那些传言里的手段,有些我确实做过,生意上的事儿你不懂我也没打算跟你说,养得起你一辈子,我也乐意操心你一辈子。”
“我当你小孩儿,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没打算在你喜欢我之前就碰你。”梁喑顿了顿,看着沈栖的眼睛,又说:“你自己也想想,我要是真想要你,从你嫁给我第一天就可以把你带到床上去,你有那劲儿反抗我么?我用沈家威胁你,你能反驳么?是不是?”
沈栖憋了半天,不知道怎样回答他的话。
“我说这些不是逼你,我是要告诉你,我喜欢你,想疼你,也有耐心等你慢慢长大。”
梁喑更靠近了一步,用拇指在他的眼尾揉了揉,“别怕我,好不好?”
沈栖思绪混乱,根本不知道做什么反应。
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近得他完全没办法思考。
“你……你先……先放开。”
梁喑收回手,坐回离他不远的地方,嗓音一如刚才温柔。
“我知道让你一下子不怕我很难,你可以慢慢适应,我给你时间,等你慢慢发现我没你想得那么可怕,再考虑要不要喜欢我,好不好?”
沈栖手里的纸袋已经被揉皱得不行了,今晚的梁喑像最严苛的导师,不给缓冲也不给预习的时间就当头给他出一个未知的科研难题。
“我……”沈栖一下一下把袋子褶皱扯平,低声说:“梁先生。”
梁喑被他这一声软绵绵的嗓音叫得心疼,心里像是有人拧了一把,有酸涩又甜软的东西往外淌,不自觉把声音放低应他:“嗯。”
“我要想想……”沈栖很勉强地抬头,一双湿漉漉的眼无助地看向梁喑,“行吗?”
“不急,慢慢想。”梁喑拿过他手上的药袋子找出里头的发票药单,“不舒服?”
“您怎么知道?”沈栖错愕一瞬,很快又低下头:“知道我在医院。”
“陈亦洲告诉我,他在这儿看到你。”
沈栖再次错愕,他明明请陈亦洲不要说出去,他居然反手就把自己卖了。
梁喑看他表情就知道在想什么,笑了下说:“老男人都没有好东西是不是?”
沈栖抿唇不说话。
梁喑心又坠痛了一下,如果不是昨晚的失控,沈栖现在应该会软绵绵又很羞赧地去找他,撒一点无关紧要的小谎,要一个拥抱。
他会坐在他怀里,红着脸向他稍稍绽放一丁点儿稚嫩羞怯的花瓣,等舒服了就立刻跳下他的怀抱溜走,而不是一个人跑到医院来开药。
“发作的时候只要拥抱就能缓解么?发病频率是多久?”
沈栖只回答了最后一个问题:“五天左右。”
梁喑在心里算了下,距离他跟自己要拥抱那晚到现在已经过了两周。
他已经忍了一个周期。
梁喑隔着档位握住沈栖的手腕,很轻地揉了一下,“不舒服了就来找我,我向你保证,除了拥抱不会做别的,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个安慰剂。”
沈栖猛地抽回手,磕绊了一下:“林裕安……拿到股权了吗?”
话题转得很生硬,梁喑知道他还在抗拒自己也没再继续逼他,“没有,我想他应该是做了两手准备,若能拿到自然好,拿不到也要给我一刀,所以选择在婚礼当天寄给我录音。”
也许他还有一个准备,让林封来找沈栖,阻止这个婚约的进行。
“上次你提醒我私章,我误会了你是我不好。”梁喑不想给他太多压力,将这个话题略过去,“你送我的袖扣我看到了,很漂亮,希望有一天你会愿意亲手帮我戴上。”
“吃饭了么?”梁喑坐直身子,启动车边偏头问他:“还想不想吃上次的鱼,为了赔罪,今天可以允许你吃两口。”
沈栖脑子里很乱,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来,但肚子先诚实地叫了一声。
“嗯,先去吃饭。”
梁喑驱车前往上次的餐厅,点了上次一模一样的餐点,这次给他多加了一份糖蒸酥酪。
沈栖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时不时看一眼梁喑,见他从给自己剥完了两块鱼肉之后就没别的动作,稍微松了口气。
他被人表白过很多次,男的女的张扬的害羞的都有,却从来没有梁喑这样的。
“只能吃两口,这个凉。”
沈栖回过神,如梦似幻地看着眼前的糖蒸酥酪,拿起勺子吃了两口,又不自觉地瞥向他。
“沈小公子,你再这样一直偷看我,我会以为我真的十恶不赦了。”梁喑轻叹了口气,起身,“我出去打个电话,你自己慢慢吃。”
梁喑拿着手机出门,确实有个电话要打。
管家说梁宇已经在老宅了等着他了,梁维生人还在海上,二爷已经想办法联系他回来了,但不确定什么时候能到。
“告诉二爷,如果两个小时之内梁维生回不来,我会把他按进海里。”
管家说:“是。”
梁喑点了支烟在露台上抽完,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免得回去吓到沈栖,等烟味散了一些才把手机放回口袋里回去。
“吃饱了么?”
沈栖点点头。
“行,林叔在楼下等你,走吧。”
沈栖几乎是没反应过来,脱口问他:“那您呢?”
“这几天公司事儿多,我住酒店方便点。”梁喑走近一步,微微低下头看着嘴唇微红的沈栖,顺手把他鼻尖的汗抹掉,“身上难受么?要不要抱抱?”
沈栖骨子里的麻痒格外清晰,被拥抱过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亲近,医生也告诉他,吃药治标不治本,而且作用不大。
“你把这个拥抱当成我对你的道歉,或者你送我袖扣和皮影的回礼,这样好不好?”梁喑低下头,放低了声音哄他:“我不动,你自己过来抱我,觉得舒服了你就离开,可以吗?”
沈栖咽了下唾沫,轻声说:“我不难受。”
“好,那先不抱,不舒服了随时给我打电话。”梁喑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顺手又蹭了下眼尾:“别怕,宝宝,别怕我。”
梁喑站直身子,“好了,不早了,回家吧。”
沈栖看着他的背影,很勉强地松了口气。
林叔等在楼下,沈栖上了车,梁喑先他一步帮忙关上门,顺手拍了拍车窗交代林叔,“走吧。”
沈栖终于能放松下来,这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有点湿了。
林叔欲言又止地看了两眼,问他:“你还好吗?”
沈栖轻“嗯”一声。
林叔也没再说话,回到家时何阿姨和管家都去休息了,他的房间已经全部收拾干净,换上了新的绿植。
沈栖洗完澡,躺在床上才发现自己的药丢在梁喑的车里了。
他忍住了搓胳膊的冲动,看着已经掉落血痂的粉色疤痕,闷闷地趴在枕头上。
沈栖的父母是自由恋爱,大学就认识。
虽然专业不同但因为沈长明出手阔绰花样又多,相貌也是一等一,两人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又顺理成章的结婚生了第一个孩子,也就是沈正阳。
叶婉宁舞蹈系毕业,为了结婚毅然决然地拒绝了入团邀请,但好景不长,她在沈正阳四岁的时候就发现丈夫外遇。
其实也不能算是外遇。
他生性风流,在大学时就女友不断,叶婉宁也不过是当时蜂拥上位的其中一个,她以为自己战胜了其他女人是终点,但其实只是其中一站。
沈家的权利掌握在沈如海手上,家里还有个厉害的小姑子。
她想重回舞团,花了三年多的时间重新又走回了跳舞的路,两年的演出她兢兢业业比任何人都刻苦,就在她以为自己能够拥有事业的时候,她突然检查出怀孕。
沈长明做过结扎,她根本没往那地方想过。
沈栖在肚子里的时候又乖,甚至都不怎么长,等到她发现的时候已经快六个月了。
祸不单行,医生告诉她如果打掉这个孩子,那她有可能会血崩落下严重病根,最好还是暂停事业养胎,生下来再说。
叶婉宁不敢赌,只能听医生的暂停事业把孩子生下来,谁知这个原本听话的孩子从六个月开始像疯了一样折磨她。
她最后差点一尸两命死在手术台上,原本只是暂停的舞蹈事业也变成了永别,好在沈如海觉得她有所牺牲,承诺等沈栖大了就让她到公司去。
叶婉宁仍旧把所有的恨都投注在了沈栖身上,如果不是他,她不用放弃事业。
沈栖想,没有共同语言是没办法走到一起的,就算勉强走到一起,最终也一定会变成仇人-
梁喑亲自回了老宅一趟。
家宴那天来过的所有亲戚已经被提前一一盘问过,一时间整个宅子里风声鹤唳,梁老爷子看他兴师动众的,也没太敢置喙。
其他长辈们少见他发威,一时也没敢吭声。
梁喑坐在主位上,一字不落地听完了管家的报告。
梁宇和梁维生分别坐在左侧的椅子上,前者坐立难安地不停搓手,看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后者沉着脸一声不吭。
“他说了什么。”梁喑看向梁维生。
梁维生是被父亲硬押回来的,原本的烦躁和酒劲儿醒了大半,看着梁喑一脸冰冷的样子本能地躲了躲视线,嗫嚅道:“没、没说什么啊,就是看我不太舒服关心了一下,您、您问这个做什么?”
梁喑回来没提过沈栖,只问林裕安,梁维生也拿不准他到底想干什么。
梁喑略微颔首,看向胆子稍微小一些的梁宇,“那天林裕安跟你说了什么?想清楚了再说,我没有耐心听你说第二遍。”
梁宇从小就怕梁喑,当场就惨白着脸站起来了,哆哆嗦嗦看着梁喑说:“他没跟我说话,他就是说、说……”
“梁宇!”梁维生皱眉斥责,“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啊。”
梁宇小心翼翼地看向梁喑,立即被那眼神冻得哆嗦,有话一个劲儿往外倒:“他说、说堂哥也是爷爷的孙子,也有继承权,凭什么要处处被您压一头。”
梁维生当场蹦起来,“这是他说的,跟我有什么关系,非要说的话那天他也跟很多人说过话,你凭什么肯定是我?”
梁喑:“林裕安手上有个盖了我私章的合同,我问过他,他说你是记恨那一脚才找他合作,我给你时间分辨。”
梁维生瞬间站了起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我偷了你的章吗?我根本没去过你家,我怎么可能偷你的东西!”
梁喑眸色未变,但唇角却勾起来,“真是你。”
梁维生脸色瞬间一白,“你诈我!”
第26章 戒仗喑无(六)
“什么私章?”
“维生跟林裕安合作?”
三婶看着瑟瑟发抖的儿子梁宇, 估摸着没事了,便侧过头和小姑两人交头接耳,“维生怎么这么糊涂, 帮着外人害自家呀。”
二叔从接到管家电话开始就一直惴惴不安,如果和上次一样投资失败他倒不怕,梁喑虽狠但不至于在钱这方面大动肝火,能让他大半夜把人从海上拎回来, 一定是大事。
此时一听, 他彻底明白了。
小姑事不关己, 坐在椅子上慢吞吞喝管家送上来的玫瑰银耳汤:“会不会是什么误会呀?维生再糊涂也不至于这么做。”
二叔手脚发凉, 勉力支撑冷静说:“有证据怎么处置都行,但是捉人拿赃,你不能仅凭维维酒后一句胡话就定他有罪,至少你得等他清醒了再问问。”
梁维生迟钝的脑子也反应过来,当场反口:“就、就是, 我只是以为你的私章在家里,你真有证据你拿出来啊。”
小姑拨弄着勺子, 轻嗤了声:“当年那个姓林的就趁着大嫂去世抢了林氏,现在又想用这个办法, 真要是维生干的……”
二婶尖声斥她:“你别血口喷人。”
小姑撇撇嘴:“又不是我说的。”
梁喑没管她们争论, 静静看着梁维生,“我给你两个选择, 一、你主动坦白跟林裕安谋算了些什么,老爷子动一次家法, 我看在二叔的面子上这事儿就算翻篇。二、像你父亲说的, 我拿到证据,你, 跟你全家,给我滚出梁家。”
梁喑靠回椅子上,看向二叔:“我今天来不是来拿人的,我是来问清实情的,二叔您应该明白我是给你面子,你若不愿意要,那我也只能查。”
二叔心猛地一坠,梁喑这人做事从来都是先礼后兵,表面端着一副恭顺谦卑,实则根本没给人第二条选项。
二婶冷笑一声:“你这话什么意思?老爷子还健在你就想把我们逐出梁家?凭什么?”
梁喑:“我不凭什么,但您尽可以试试我有没有这本事。”
二婶神情微动,不说话了。
老爷子手上早没实权,有多少话语权全靠梁喑给多少面子,二叔也不敢轻易赌,自己的儿子有多少心思他是明白的。
这个家,人人倚仗梁喑,人人也都想将他拉下来。
老爷子一天不如一天,真等他百年之后梁家就彻底落在梁喑手上了。
“你说,到底都谈了些什么!”二叔牙齿用力咬合,力气大得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一五一十说出来,有错就早点认,没错也老实说。”
梁维生从小便被梁喑压一头,长大了,连他父亲也要卑躬屈膝,凭什么整个梁家都得听他的,凭什么自己屁也不是。
“我什么也没做!你们凭什么审问我,你不过就是个有人生没人……”
啪!
二叔一悚,一耳光狠狠扇在梁维生脸上,骇然厉声:“你给我闭嘴!”
一巴掌下去,整个大厅里寂静得落针可闻。
梁喑的亡母是他的逆鳞,这个家没人敢提。
梁维生舌头还没捋直,混着酒劲儿质问:“爸,你为什么那么怕他,你是老爷子的亲生儿子,论血脉你比他亲多了,你至于对这个晚辈这么讨好吗!”
梁喑侧眉看了管家一眼,后者立马会意。
不多时,他取了半盆冰水回来。
梁喑起身,走到梁维生面前微微俯下身,“我来告诉你,我凭什么。”
话音一落,梁喑掐着他的脖子硬生生把人拖到了桌边,一把按在了冰水中。
二婶一声尖叫:“梁喑你干什么!”
梁维生被冻得瞬间清醒,呛咳地闷在水里拼命挣扎,整张脸被浮动的冰块冻得发麻,“咳……唔……哥……”
梁喑指骨坚硬,掐着他的后颈连头都没回,“我帮他醒醒酒,不想我换个方式就最好不要求情,我可以告诉你,下一种,一定比喝点水更痛苦。”
二婶心疼得眼泪瞬间掉下来了,捂着脸冲老爷子哭:“您看看,梁喑这是要维维的命呀,他眼里还有长幼尊卑吗?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老爷子也怕他真的搞出人命来,忙道:“行了,等他说完再罚也不迟。”
梁喑按了一分钟,在梁维生几乎窒息之前松了手。
梁维生瘫在地上边翻白眼边呛咳粗喘,整张脸被冻出诡异的红,刚才的一瞬间,他几乎以为梁喑要把他生生闷死。
“我再问你一次,你跟林裕安谋算了什么。”梁喑接过管家递来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怎么拿到的私章。”
梁维生抓着湿漉漉的衣领,酒彻底醒了。
“堂哥,我……我真没跟他合作什么。”
梁喑把手帕往桌上一扔,环视了一圈长辈:“我呢,丑话说在前头,平时你们做什么我不管,想算计什么拿到多少好处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但如果谁吃里扒外,跟着外人合作,那就别怪我不给面子。”
梁喑其实甚少在家发这样的火。
在场亲眷生怕惹火上身,也没人敢吭声。
梁喑又说:“二叔二婶,我并非不给二老面子,家里的事家里处理,坦白了,交给老爷子家法处置,我管不着,但牵扯公司就得按我的来。梁维生这会儿不承认他跟林裕安有合作,查不出来我亲自给他斟茶赔罪,若查出来,我得给全公司还有梁家一个交代,您二位说呢?”
二叔看着脸色发青的儿子,心里又急又慌:“这件事你给我个期限,我保证给你个答复,一周、不,三天,一天!一天我给你答复!”
梁喑说:“二叔,我没那么好的脾气。”-
沈栖一夜睡得都不太安稳,醒来的时候刚过六点。
恒温下,他的皮肤也泛起轻微的燥热。
沈栖今天没课,但他没有睡懒觉的习惯,还是按时爬起来换了衣服下楼。
吃完早饭,沈栖先去了一趟工作室。
到的时候李仁芾正在骂人,“说了多少次刀不要动,推着牛皮雕,就你们这样的,全平洲的牛都扒了也不够你们糟蹋!还有你,手要稳……”
沈栖靠在门边看了一会,想起自己刚跟他学雕刻的时候,忍不住笑了笑。
“怎么又在骂人啊。”
李仁芾抬头一看,当即冷哼:“你还知道来?我还以为你连大门在哪儿都忘了。”
沈栖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上,微弯了弯眼睛:“没忘,太忙了。”
“啊小师叔你总算来了。”
“小师叔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师公总骂人,我都快被骂成狗了。”
沈栖年纪小,但在班子里辈分很高,有几个新来的不认识沈栖,小声问老资历的师兄:“他是谁呀?长得真好看。”
师兄王昊刚绷完牛皮,擦着手过来顺便解释了一下,“你们不是看了那个纪录片才来学的雕皮影么?那个年轻又厉害的老师就是他。”
“啊真的!?”
“我想要个合影……”
沈栖一回头就被几人团团围住,愣了几秒钟才笑了下,“可以。”
几人缠着沈栖拍了会照就被李仁芾赶去练习去了,王昊端着茶过来,先使了个眼色才转身进屋。
沈栖找了个借口跟过去,“怎么了?”
王昊往外看了眼,压低声音说:“刘青走了,他女朋友这两年总跟他吵架,现在终于松口要结婚了,对方下了最后通牒,要么好好赚钱养家要么就分手。”
沈栖明白,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其实我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这两年我爸妈也在催我结婚,三十好几了总不能一直耗在这看不见未来的地方。”
“不是我不看好皮影,是这年头,真他妈没人要看这些非遗技艺了,大把的人感慨一句不容易,觉得我们能坚持真牛逼,其实呢,谁能真在乎它能走几天啊。”
沈栖微微侧头看着不远处的李仁芾,他为了这个技艺坚持了一辈子,连老婆女儿都离开他了,说得难听些,不赚钱就真的没办法。
“我来想办法。”
沈栖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里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到底有多难,他能出钱维持工作室的运作,但没办法支撑每个人的生活。
刘青、王昊,以后院子里那些因为一时兴趣来学皮影的人始终还得败给生活,最终放弃没有办法的传承。
晚上吃饭时,林延正好发消息来问他借作业抄,顺口问他在干嘛。
沈栖:在想怎么续火。
林延:续什么火?
沈栖把事情简单说了,毫不意外得到了林延的无能为力:我觉得除非现在有个不差钱的霸道总裁来投资一个亿,没别的办法。
沈栖:……
“梁先生回来了啦,吃过晚饭了么?沈栖还在吃饭呢,我帮你拿副碗筷。”
沈栖从手机上抬眼,看着从门外进来的梁喑,下意识坐直了身子。
“不必,我吃过了,回来取个文件。”梁喑脱了西装随手丢在沙发上,看见沈栖愁眉苦脸的样子有些好笑,“怎么了?饭不好吃?”
沈栖摇摇头:“不是。”
“有难题么?要不要我帮你想想办法?”梁喑在他面前坐下来,随手扯松了领带,漆黑的眼眉含着些笑意:“我解决难题的能力还可以。”
沈栖双手交握,今天一整天都还算能忍的皮肤饥渴症好像一瞬间被他唤醒了,叫嚣着痒意想要他张开怀抱来拢紧自己。
他克制地掐了掐虎口,看着对面的男人。
他必须承认,梁喑的赚钱能力在整个平洲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解决困难的能力也毋庸置疑,如果还有人能解决工作室的难题,那一定是梁喑。
沈栖深吸了口气,“我想……”
脑子里先蹦出林延的话,沈栖怕梁喑真的简单粗暴原地打钱,于是先摆出一个谈判的姿态,“梁先生,我想先请您答应,您不要给我钱。”
梁喑一怔,随即笑了:“我为什么要给你钱?我们夫妻合法,我又不是在包养你。”
沈栖一呆,随即会过意来,“我不、不是那个意思。”
梁喑斜靠在椅背上,眼神落在他不断交握的手上,猜测他的皮肤饥渴症已经忍不了多久,“沈栖。”
沈栖抬起头。
“我今晚要加班,有半个小时的时间留给你。”梁喑朝他伸出手,不紧不慢地等他选:“治疗你的皮肤饥渴症和帮你解决难题,大概需要一起进行。”
沈栖看着他宽大的掌心,几乎是本能地咽了咽唾沫。
“我……”
“在这儿,还是去书房?”
如果在这儿拥抱,随时会被何阿姨看见,不能在这儿,“去书、书房吧。”
沈栖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耳朵一下子热起来,语无伦次解释:“我、我只是想请您帮忙,不是要……不是要抱。”
梁喑低下头,看着他的眼睛轻声笑笑,“那当我有私心,想抱抱你,好不好?”
第27章 戒仗喑无(七)
沈栖还有那晚的阴影, 到书房门口下意识停了脚步。
梁喑回头看他,沉默了片刻,说:“不喜欢书房的话, 那去你房间?”
沈栖微微抿了下唇,点头。
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沙发,还有一个放在地毯上的矮桌和一张干净整洁的床。
沈栖觉得自己的脑子被病情控制了,居然邀请梁喑来房间抱他。
梁喑站在他的房间里, 高大的体型和规整的正装, 与偏暖色调的房间格格不入。
他稍微解开两颗衬衫袖扣卷在小臂上, 紧实的肌肉线条很容易想象出无法挣脱的力道。
沈栖看着他的动作, 莫名有一种他在解其他扣子的错觉,下意识说:“不用脱衣服。”
“嗯?”梁喑抬头看他,放下挽好袖口的手臂,揣着明白和他请教:“好,你来教我。”
沈栖看着他白色衬衫里明晰结实的胸肌与劲瘦的窄腰, 艰难地咽了咽唾沫,走到他面前, 鼻尖立刻盈满了那道很沉稳的木质香。
香水味像是有实体,先一步拥抱而来。
沈栖呼吸微紧, 莫名有了一种想要反悔的冲动, 但他的骨骼和血肉已经先一步臣服,叫嚣着催促着他去寻找拥抱。
梁喑就站在房间中央等他, 等他主动请求。
沈栖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能鼓起勇气伸出纤细清瘦的双臂靠近梁喑, 声音里带着颤抖讲给他听, “您、您抬手……抱着我……”
梁喑忍着迫切,端出一派清正有礼的样子伸出手, 松松地拢在沈栖的背后并未碰到他任何肌肤,“这样吗?”
“不是,您把手放在我背上……”沈栖埋着头,语气透着股含糊:“可以用力……用力一点。”
沈栖的语气几乎要哭了,带着被逼到绝境的羞赧,像极了青涩求欢。
梁喑装不下君子,一伸手把人整个儿捞进怀里,严丝合缝地贴紧他的胸膛,双臂如拧紧的铁条克制而强硬地收紧。
体温如同深冬温暖的被窝,带着爱人的温度。
沈栖紧紧闭着眼睛发抖,压抑着喉间满足的喘息,搁在他腰后的手要握不握,连指尖都在发抖。
这种被强行抱住的感觉带来无比的满足,虽然他生理上害怕梁喑,但身体却很诚实地接受他的拥抱,脊背被抚平,清瘦脊骨一节节儿理顺,柳条儿似的身子被人用揉进体内的方式拥抱。
沈栖仰着头,听见了不知道是谁的心跳声。
很快,很乱。
沈栖思绪被心跳震得很乱,燥热顺着骨节一寸寸爬满,艰难地动了动脖子却更清晰地感觉到梁喑滚烫的呼吸。
贴着耳廓,再近一点就可以亲到、可以含住他的耳珠,舌尖可以探进耳里,可以侵犯到最私密的地方。
沈栖如被淋湿的小兽,被庞大很多倍的野兽叼回窝里,瑟瑟发抖地被放在干燥但滚烫的大尾巴上。
因为要缓解痛苦,只能压下恐惧,哀求对方帮他舔走湿漉漉的凉气。
他主动摊开最柔软脆弱的地方,一下一下眼睁睁看着对方□□。
这个认知像一把烧红了的利刃压在沈栖的脖子上,他本能地绷紧肌肉,轻喘了两口气微微发颤,几乎要站不住。
梁喑掐着他的腰,低哑嗓音带着滚烫的呼吸一下一下揉进他的耳膜。
沈栖头晕地喘着气,几乎要把脑袋窝进梁喑肩膀上。
“需要我帮你什么忙?”一道低沉微凉的嗓音,兜头给了他一盆冷水。
沈栖蓦地回过神,一下子反应过来了,羞耻地湿了眼睛。
“我想让皮影戏走回人前,想让它可以赚钱,可以让传承它的人不用为了钱发愁。”沈栖尽量放平嗓音,轻声问他:“有办法吗?”
梁喑下巴搁在沈栖头上,轻叹了口气。
“您也不行吗?”沈栖一下子失落,如果连梁喑都没有办法……
“行。”梁喑说:“办法多得是,何况只要你开口,即便是天上的星星我也得想办法给你摘下来,跟我讲讲你们遇到什么问题了。”
沈栖被他抱着,说话间胸膛与他一蹭一蹭,带来无比的羞耻感。
“我……嗯……我有个师侄……”沈栖放轻了呼吸,让自己的脑子稍微清明一些,“最近打算要结婚,打算离开工作室,走的时候和师父吵了一架,虽然骂得很难听,可……也都是实话,这个时代也许真的没人要看皮影戏了。”
沈栖一句一句把所有能想到的困境都讲了一遍,末了轻声问他:“梁先生,是不是很难?”
“要听实话么?”梁喑微微松开拢住他的右手,轻轻捏着他的后颈,让那双眼看着自己,“很难。”
沈栖一下子丧气,闷闷把头搁在他肩上。
梁喑揉揉他的脖颈嫩肉,低声说:“平心而论,如果你让我直接给你打钱,是最简单的办法。投一两个亿给你,跟想办法把已经相对没落的非遗技艺带回大众视野,那还是投钱更容易。”
沈栖后颈被他揉得发痒,瑟缩了下说:“我不要您的钱。”
“只要我想办法啊,也可以。”梁喑揽着他的腰,说:“想要活,根本意义就是人,有人关注才有活路。”
“非遗之所以没落是因为关注度低、传播力低,投入成本高而产出效率低,双方的投入收益不成正比,产出方的付出得不到回馈,而被传播方因为价格、宣传等原因,无法成功接收到正确信息,自然无法达成经济链。”
沈栖一句句认真听着,这才明白为什么梁喑能这么年轻就坐上梁氏掌权人的位置。
他真的很厉害。
梁喑用简短的几句话,解释了困境的根本症结,“要想重回人前,就要改变方式,破除腐朽斩断刻板,用更适应时代的方式传播。”
沈栖听是听明白了,但还是不知道应该做些什么。
“媒介。”梁喑提醒。
沈栖眨了眨眼,一下子明白了,“您是说通过短视频、生活分享这些平台为媒介宣传,先让皮影这个概念传播出来吗?”
“不止。”梁喑被他亮晶晶的眼晃了一瞬,提醒他说:“平洲今年要办下元节会。”
“我知道了!”沈栖恍然大悟,对上梁喑眼睛的时候突然反应过来自己还在人怀里,“我、我好了。”
梁喑:“嗯?”
“我已经不难受了。”沈栖浑身发热,骨骼都要被烫坏了,连带着声音也抖,“您不用抱我了。”
梁喑怔了一瞬,随即十分绅士地松开手,放下衬衫袖子慢条斯理系回去,“好,我去书房取文件回公司。”
沈栖突然有一种不舍的感觉,轻轻地捏住手指,在他转身离去的时候下意识抓住他的胳膊。
梁喑回过头看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不懂的么?”
沈栖微微仰头看他,一双异瞳透着微微的红,不像仅仅被抱过,像被欺负过。
他声音也像,带着夏日软绵绵的潮气,与他致谢:“谢谢您。”
梁喑微抬眉稍,勾着点儿笑好整以暇看他:“谢我抱你还是谢我给你想办法?说清楚点儿。”
沈栖脸色涨红,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说:“都谢。”
梁喑转过身,抬起他的下巴,顺手在他唇上抹了下,“真想谢谢我,就等到我的建议有用的那天再谢。我很贪心,不想只是口头奖励。”
沈栖刚被他抱过,心里没那么怕他,“那您要怎么谢?”
“自己想。”梁喑垂眸看着他,拇指在微红的眼尾上轻轻蹭了一遍又一遍。
像是品尝美味鲜嫩的猎物之前,先揉开它的皮肉,等那一块儿彻底被揉软了,颤巍巍地朝他松开防备,献出最嫩的一块儿。
他再仔仔细细地品尝,吸吮走他奉送而来的所有甜美汁液。
梁喑摩挲着他的眼尾,揉得沈栖睫毛不停发颤,连嘴唇都要泛红了才低下头,低声说:“让我选,我想亲亲你的眼睛。”
“我……”沈栖才一开口就被按住唇,忐忑地看着梁喑微微欺近,心脏几乎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梁先生你……我……”
“我来想,一定会吓坏你,所以自己想。”梁喑靠近了,用下巴在他头上揉了揉,“好了,我走了。”
梁喑松开手,转身离开房间。
沈栖陡然松了口气跌坐在床沿,看着梁喑离去之后空荡荡的房间,莫名有了一种放松却又孤独的感觉。
他怕梁喑,可无法否认那个怀抱实在太舒服。
有一瞬间,他希望梁喑不要走,就这么抱他到……至少睡着了再走。
刚才那个亲眼睛的要求,他差一点就要闭眼了。
沈栖羞耻地仰躺在床上,庆幸自己没真的说出来,被拥抱过后的身体很亢奋,盈满了无限的精力与动力。
楼下有引擎启动的声音,沈栖半跪在飘窗上往下看,正好对上梁喑抬头的瞬间,下意识将窗帘拉上了。
沈栖呼吸还有点热,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烫得惊人。
他用力甩甩脑袋把梁喑赶出脑海,趴在床上查了一下下元节会的参与条件。
每个团队提交一份资料作为审核,经过层层选拔,最终会有五分钟的表演时间,而下元节会是全网直播,相对来讲是最好的宣传渠道。
沈栖先给李仁芾打了电话,确定没有异议便递交了资料。
周一到周三沈栖都满课,被拥抱过的身体神清气爽,课也上得认真。
徐令知最近在忙着实验室研究生审核的事,他作为徐令知的助手不需要走这个程序,递交资料就可以等结果了。
下元节会官方的初审很快,周四中午节目组的Anne就已经联系沈栖递交视频进行复审。
沈栖一边给王昊打电话一边往实验室的方向走,没注意一头撞上了从实验室大楼里出来的男人,下意识被对方扶了一把。
“抱歉。”
沈栖站直身子,匆匆和王昊说了两句便把电话挂了,看向眼前的男人总觉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你没事吧?”
沈栖说:“没事,不好意思撞到您了。”
“不要紧。”男人笑了笑,看着沈栖的一双异瞳便认出了他的身份,“你过来找人吗?现在是午休时间,老师们都不在。”
沈栖盯着他看了一会,“我是不是见过您?”
男人莞尔笑了一下,“你没见过我,但我认识你。”
沈栖微怔,不会又是他哪个追求者吧?
“你好,我是梁致谨,梁喑的堂哥,上次家宴我临时有个活动不在平洲没赶上。”梁致谨伸出手,“初次见面,没准备礼物,下次给你补上。”
沈栖:“……?”
沈栖突然记起梁喑好像是说过,二叔家有个儿子在平成大学的实验室做科研导师,没想到和梁维生长得一点儿也不像,眉眼间反而有点像梁喑。
不过梁喑长相硬挺,带着无限的压制力,而梁致谨看上去就稍微温柔一点。
“我先去找徐教授,不打扰您了。”沈栖和他点点头。
梁致谨笑了笑:“去吧。”
他看着沈栖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地想:长得倒是很漂亮,难怪梁喑兴师动众-
梁喑连续四天都没回家,沈栖有一种那晚他回来并不是为了拿文件而是为了特地回来抱他的错觉。
“不好吃吗?”何阿姨看他握着筷子迟迟不动,猜测是不合胃口,但这些菜式以往都做过,没见他挑食。
沈栖搁下筷子,余光瞥到窗外,“乘黄是梁先生买来的吗?”
何阿姨跟着看了眼,“哦不是,好像是二少爷送的,刚送来的时候很凶呢,冲着梁先生的胳膊就咬,撕掉了好大一块肉。其实是冲着脖子咬的,要不是梁先生反应快,命可能都没了。”
沈栖想起他手臂上的伤口,不由得好奇:“那他为什么没送走?”
“不太清楚,梁先生那时候刚接手公司不久,可能也没顾上吧,不过现在乘黄让他驯得乖多了。”
沈栖想象不出来梁喑用什么办法驯狗,但看着乘黄现在的样子,应该不会很温柔。
梁维生送这样一条狗给他,除开梁喑真的喜欢的话,可能也没安好心。
“梁先生和家里的关系不好吗?”沈栖视线跟着何阿姨,又问她:“二少爷是梁维生吗?”
“是啊。”何阿姨捏着抹布,轻叹了口气:“大家族有大家族的难处吧,不过梁先生其实没有外人说的那么坏,那晚你哭过还做噩梦,他怕您发烧,又怕您睡不安稳,就坐在床边抱您一夜没合眼。”
沈栖猛地呛了一下,梁、梁喑抱了他一夜,可他醒来的时候分明只有一个人。
何阿姨给他送上甜点,沈栖捏着勺子愣愣出神,其实若不是他见过梁喑踩断人的手,踹梁维生,还有那晚突然的震怒,他对自己算得上很好。
梁喑无所不能,没有弱点,像是永远没办法看透的一汪幽深的海。
沈栖蓦地想起那天他把自己从医院带出来,给了两个选项,去餐厅还是去车里,带他吃饭时也给了选项,就连那天的拥抱也是问在客厅还是去书房。
他和自己以前的追求者一点也不一样,他强硬、霸道,甚至有一点强悍的蛮不讲理,却又表现得十分绅士。
掠夺欲、暴虐、极致克制,这些截然相反的词放在他身上,竟融合得毫无违和感。
沈栖吃了几口甜品,忽然又想起件事儿,“您知道他妈妈在哪儿吗?”
何阿姨:“啊?不是去世了吗?”
沈栖捏着勺子出神,三婶说她还躺在哪儿等着什么,难道指的是躺在坟里等他报仇?是谁害死了她?可梁喑明明讲的是难产去世。
他正想着,手机突然响了一声,看着陌生号码他就想起林裕安,迟疑片刻才接起来。
“沈栖吗?我是二叔。”
第28章 戒仗喑无(八)
二叔的声音听起来要哭了, 尽管隔着听筒都能听见他深深吸气的声音,还有二婶隐隐约约带着哭腔的埋怨。
沈栖说:“您有事吗?”
“梁喑在家吗?”
沈栖看着夜色沉重安静的院子,除了林叔在洗车之外没有任何人, “不在,梁先生最近都在公司,您找他的话可以去公司。”
二叔狠狠抹了把脸,赔着笑说:“不是, 二叔有点事想求你, 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 还有就是能不能请你暂时别把我找你的事告诉梁喑, 可以吗?”
沈栖猜他是有大事要说,沉吟几秒,说:“好。”
二叔挂掉电话,把手机往桌上狠狠一拍,看着坐在沙发上双手撑着膝盖一声不吭的儿子, “你跟我去求沈栖,梁喑宠他, 只要他帮你说话就还有回缓的余地。”
“我不去!他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要求他!”梁维生已经被关在家里几天,现在整个人都烦躁地几乎要爆炸, “爸, 你那么怕他干什么,大不了分家, 你手上又不是没生意!”
“我手上的生意?我手上那点资产够你挥霍的吗!你上次捅的那个篓子,够我手上的公司死八回了!”二叔让他气得几乎昏厥, 一只手撑在桌上直晃。
他手上虽有资产, 可大多都是一些固定资产还有几个运作一般的公司,有固定的项目订单也全都是倚靠梁氏, 谁能保证梁喑不会使绊子?
他碾碎一个公司,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去不去!”二叔狠拍了下桌子,“你别忘了,现在老爷子还在,能继承多少东西还有得争,还有你大哥,你是想害得全家都给你陪葬你就不去!”
二婶一个劲抹眼泪,埋怨梁喑的绝情埋怨丈夫没用,又埋怨儿子不争气,最后埋怨老爷子管不住梁喑。
“去,我去还不行吗!”
沈栖在家里等了半个多小时二叔就来了,他让何阿姨泡了点茶作为招待,看着二叔身后跟来的梁维生,微微蹙了下眉。
“沈栖啊,梁喑还没回来吧?”二叔狠狠拽过梁维生,“说话!”
梁维生被扯得一个踉跄,那天家宴上的嚣张全无,整个人看上去萎靡又暴躁,脸上还有几道像是鞭子抽出来的红痕,怎么看怎么凄惨。
他动了动嘴唇,声若蚊呐。
“大点声!”
梁维生看着沈栖,深吸一口气,“嫂子。”
沈栖:“……呃,你好,请坐吧,何阿姨,泡点茶来。”
二叔把带来的礼物放在桌上,赔着笑,进入正题:“林氏的事情你也听说了吧?那天家宴他也在,维生当时被梁喑踹了一脚心里有气,就跟他多说了几句,私章的事我保证他只是一时糊涂,以后绝对不会再犯了。”
沈栖怔然,“这件事您不应该找梁先生吗?”
二叔急忙说:“我找了,我已经捆着他去见过梁喑,但他始终不肯放过维生,执意要将我们逐出梁家或者是前往国外永远不许回来,老爷子年迈,我总不能让他以后死了都见不到我一面。”
“我也不光是为了我自己,虽然维生做错事但我始终还是梁喑的长辈,他这么做,别人知道了也会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他。”二叔看着沈栖,试探:“你说呢?”
二叔也是走投无路,今天听大儿子说可以试试来求沈栖,他才想起家宴那天,梁喑自己没吃什么东西,倒是喂了沈栖不少。
从剥菱角到挑鱼刺,他把偏爱都写在脸上了。
如果沈栖能替维生说句好话,比他磕一万个头都好使。
“如果梁喑能放过维生一次,让我做什么都可以,二叔求你。”
“二叔,有话不找我,找沈栖是什么意思?”一道低沉嗓音在门口响起,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响动,拉走了几人的视线。
沈栖正犯愁,看他回来下意识起身走过去,低声提醒他:“二叔来找我是想求您……”
“我知道,交给我处理。”梁喑抬手勾松领带,低下头问他:“要在这儿听着,还是回房间去?不过别睡,一会儿我有话跟你说。”
沈栖顺手接过他脱下来的西装,抱在怀里说:“我回房间等您。”
“好,去吧。”
沈栖回了房间又坐不住,想知道他们在下面谈什么,上次梁喑对他动怒就是因为私章,可见那东西对他确实很重要。
梁维生身为他的堂弟,依仗着他活,居然还要伙同外人来算计他。
他身边到底有多少虎狼环伺。
楼下。
梁喑坐在沙发上,微抬下颌:“请坐。”
何阿姨把沈栖吩咐的茶端上来,梁喑端起来喝了口,不咸不淡地说:“找沈栖不就是为了跟我求情么,现在我人在这儿,说吧。”
二叔轻咳了一声,说:“我知道,你罚维生是为了他好,这一顿鞭子也是为了给他长记性,不是滥用家法。”
“错了。”梁喑长指捻着杯子,淡淡道:“这一顿鞭子就是要让梁维生知道,我做这个家主,就是能掌管他的死活。”
二叔当场卡壳。
梁维生一个字都不敢吭,冷汗淋漓地低着头不发一语。
梁喑做这个家主之后,还是第一次动用家法,那一顿鞭子是他亲自下的令,佣人抽得也毫不留情,他足足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能下床。
客厅里静得落针可闻,二叔头也低了,脊背也弯了,梁喑再不松口他也只能认命。
老爷子那边他能使的招都使了,现在梁氏都在梁喑手上,乐意给老爷子面子才有用,不乐意给也只能干着急。
“我可以不计较这次的事,但……”梁喑看着二叔,嗓音沉和平静:“印尼有个项目,梁维生愿意的话可以过去,做得好我可以允许他回平洲,做不好,一辈子留在那儿不用回来了。”
梁维生几乎要蹦起来,印尼那是什么地方,他说踹自己就踹自己?
谁知道他的“好”的标准是什么?万一他赚个千八百亿的也是不好,他岂不是一辈子都回不来了?
“好!我会尽快送他走。”二叔知道这是他最大的退让,何况只是去印尼,并未剥夺继承权,等他消气了,再想办法回来。
况且,他除了梁维生还有一个儿子,真要是整个家都离开平洲就全完了。
梁喑放下杯子,一掸西裤起身,“何阿姨,送客。”
他没再看二叔,径直起身上了楼,在沈栖门口敲了敲。
“请进。”
梁喑进来顺手开了顶灯,看他端端正正坐在飘窗上像个精致的白瓷娃娃,笑了声说:“这么乖等我呢,我还以为进来会看到一个睡得呼噜顶天的小孩儿。”
沈栖愕然:“我打呼噜吗?”
“逗你的。”梁喑走过来,半蹲在他身前顺手把他的浅灰色拖鞋脱了,拢着膝盖把人放在毛绒飘窗上,“睡觉很乖,不磨牙也不流口水,最多就是……”
“是什么?”
“喜欢抱人。”
沈栖顿时赧然,他小时候睡觉就喜欢抱个枕头或者玩偶,长大了虽然不怎么抱玩偶了,但居然也没改掉这习惯。
想到何阿姨晚上说的,梁喑抱着他睡了一夜,顿时又不敢看他。
“不用不好意思,这是好习惯,因为……”梁喑嗓音很低,带着莞尔:“我很喜欢。”
沈栖低着头不吭声,梁喑用拇指在他微红的耳朵上揉了揉,“对不起,我因为别人的错误迁怒了你,让你哭了一场,是我不好。”
沈栖动了动肩膀想躲开让他不太适应的手指,忍了半天,小声说他:“那您也不能那样。”
“不会了,我跟你保证。”梁喑心里软得厉害,也心疼得厉害。
沈栖觉得按照正常逻辑应该要说一句没关系,弄清楚就好了,可他心里又很委屈,他才不要为了别人的错误而委曲求全。
“您打算怎么处置他们?”
“你要帮他们求情吗?”梁喑顿了顿,收回手坐在他旁边:“如果你开口,我会饶过他们,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沈栖惊讶抬头,连耳朵还在人手里都忘了,“为什么?您不是很讨厌被人背叛吗?还……”
梁喑说,他没办法在喜欢的人面前保持绝对的理性,沈栖嘴唇动了动,还是决定把这个话题略过去。
“您不生气了吗?”
“生气,但必须饶了他们。”梁喑叹了口气,望着近在咫尺的茫然双眼,用拇指在睫毛上拨了拨,“我不能让梁家的小主子没有威信,让他们说你吹不了我的枕边风。”
小、小主子?
“你进了门,有权掌管梁家的家事,那些个家眷都得听你的。”梁喑喜欢弄他的眼尾,揉到发红像被欺负过。
“那边琐事多,心眼也多。我得让他们知道,你在我心里有话语权,能左右我的决定,他们才会尊重你敬畏你。”
“更何况……”
沈栖抬起头,径直撞入梁喑深沉含笑的眼。
“你的枕边风确实会有用,这也不算撒谎,对么。”
沈栖眼睛被他拨得发痒,下意识躲了躲,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正好看到他的胳膊,想也没想伸手去解他的袖扣。
“做什么?”
沈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有些越界,收回手用指尖指了指他的小臂,“这个伤,是梁维生送来的乘黄咬的吗?”
梁喑顺着视线看了眼,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片刻后又笑了笑:“不怕?”
沈栖摇摇头。
“想看的话,自己解开。”
梁喑伸出手臂,白衬衫袖扣干净平整,毫无褶皱。
沈栖伸出手放在透明的纽扣上,细白的手指捏住了扣子很缓慢的解,不知是因为生疏还是因为紧张,指尖微微发抖,扣子往扣眼里按的第一下没按进去。
他像在拆私密很暧昧的包装,面临放出猛兽的困境,紧张得手指都开始发红。
“好了别解了,下次再看。”梁喑让他解得心头燥热,心想,以后不能让他解扣子,他会被这慢吞吞的模样磨死。
沈栖抬起眼睛,异瞳水灵灵的透着澄澈,梁喑被他这个眼神看得心软,收回手的动作停顿,自己两下解开了衬衫的纽扣又把手递给他。
沈栖挽着袖子推上去,指腹不经意擦过紧实的肌肉线条,看到那道狰狞的疤痕。
“不是乘黄咬的,它咬的在另一只手上,这是有次意外被铁皮……”梁喑停顿半秒,换了个词:“碰的。”
伤口足足蜿蜒了整条小臂,从手腕线到手肘之间,足有半指宽的旧疤撕裂皮肉再长合,留下纠结狰狞的线条。
沈栖怕疼,只要想想就觉得无法忍受。
他伸出手,缓慢地放在旧伤疤上,轻轻地摩挲了两下。
“好了别看了。”梁喑抽回手把扣子系上,顺手在他头上揉了下,“别这么看我,一会我忍不住就要你亲亲它来哄哄我了。”
沈栖立刻收回视线,听见他莞尔的笑声,才发现他是逗自己。
“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恰到好处的缠绵戛然而止,梁喑像个迷失沙漠的旅人,掘到了一颗鲜嫩的植物,只能小心再小心地吮一点汁液,以此解渴。
出了门,梁喑没回房间而是下了楼。
何阿姨刚收拾完东西准备去休息,管家则在外面确认乘黄笼子的锁扣是否结实,梁喑让他们都去休息,自己走到了院子里。
林叔还在洗车。
梁喑走过去捡起刷子,在挡风玻璃上划了几下,“林叔,您是十九岁就跟着外公的吧?”
林叔看他亲自过来洗车,连忙说:“您怎么亲自动手了,这些事我来就行了,您工作忙,早点休息吧。”
“其实您知道,从我妈到我,我们从来没把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司机看待。”
林叔握着抹布的手微微颤抖,勉强笑了下:“我只是个下人,您和小姐对我再好我也不能忘了自己身份呀。”
梁喑将刷子放在引擎盖上,隔着车看林叔。
他今年刚过60,头发花白显得比实际年龄要苍老一些,因为为人忠厚也可靠,梁喑才放心把他拨去接送沈栖上学。
他没想到反而是这个信任绊了沈栖,也绊了自己一跤。
刚才在房间里,沈栖一句无心的话,却在他心里投入一颗大石,梁维生没那样的脑子,即便有他也不会真的蠢到自己去偷私章,除非他活腻了。
梁维生和他坦白,他只告诉林裕安没人能接近梁家,除了管家和何阿姨只有一个接送他上学的林叔。
“林叔,您今年有六十岁了吧。”
林叔不停擦车的手停了下,脊背上的寒毛隐隐地站起来了,“是啊,老了,不中用了。”
“您客气了。”
梁喑言辞简短,语气也并不太凶,可偏偏这样才让人觉得风雨欲来。
林叔知道他想说什么,他算是看着梁喑长大的,从他出生开始到现在的每一步都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狠辣,更知道无情。
这件事之所以拖到现在,多半是因为沈栖。
梁喑从未那样明显的动过怒,他一向是喜怒不形于色,对沈栖才会失控,也只有对他才会关心则乱。
从亲自办婚宴到家宴,他能看出来梁喑有多疼沈栖,从未有一个人有这样的待遇,让他有这样的耐心,或者说,那晚沈栖说离婚,他动那样大的怒,更证明了他的重要。
他选错了人,林裕安也选错了人。
“我确实太信任您了,这一点是我的疏忽。”梁喑的嗓音在夜色中低沉得让人发慌,“留您在身边,是我的错。”
林叔心不自觉打了个颤,但还努力维持着镇定,他知道此时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索性也笑起来。
“不是您错,是我错了。”
林叔握着抹布,一下一下地擦拭着车窗,“我早知道您做生意手段刚猛绝情又掌握平洲大半的权力,黑白两道树敌那么多,要您命的人也那么多,我还把孩子放在你身边。”
“如果不是我把他放在您身边,他不会才十九岁就死了,连……”林叔哽咽了下,抓紧了抹布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连个全尸都没有。”
他这辈子就两个孩子,老婆早逝留下两个幼子,全靠林玉宁善心让他放在梁家养大,父子三人也算相依为命。
林玉宁难产去世,他看着梁喑被父亲苛责长大,后来接手公司每天不是在开会就是在谈判,整个人都快到极限。
他知道梁喑信任的人不多,便把小儿子推荐给他做司机。
梁喑起初不答应,后来同意了,这也是他一生最后悔的事。
他只做了半年的司机,就在一次车祸里连人带车一起撞得面目全非,救援到的时候他已经几乎烧焦了,全靠着梁喑送的那只江诗丹顿才认出尸体。
那只表比他的命还贵。
林叔没要一分补偿,他亲手把儿子推去死亡的边界线,怎么能够再拿一分钱,他拿不了。
从那以后他就不敢再碰车,只要一摸到方向盘就想起儿子,想起他死的时候该有多绝望,会不会责怪自己送他去梁喑身边。
他没有怪过梁喑,他只怪自己。
“您不该,把我两个儿子都……”林叔看着冰冷的黑色车漆,发泄似的不停地擦拭上面的水珠,如每晚那样。
他只有不断地擦拭,自虐似的惩罚自己才能感觉有一丝安慰。
一开始他本没有想过和林裕安合作,他也根本不在乎那点儿臭钱。
他只要开口,梁喑多少钱都会给他,那是他两个儿子的买命钱。
真正说动他的是林裕安的一句话,梁喑现在大权在握,财可敌国,他想要什么都有,甚至还有了沈栖这么乖这么好的小先生,不该还去觊觎林氏。
他野心越来越大,说是随意决定别人的生死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当年他树敌太多,做生意太过霸道,吞并别人公司的手段太过绝情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想要他的命。
如果他能温和一些,凡事忍让一些,也许他的儿子就不会死。
林叔利用了沈栖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以梁喑的脾气,别的人偷了他的东西都会生不如死,沈栖不会。
他舍不得。
“哭够了么。”
林叔一怔,被这道凉薄的嗓音刺得头皮一麻。
梁喑的眼神在夜色中沉得几乎能将人压死,“你的小儿子,求我把车借给他去和朋友炫耀,我不同意,他私自偷开出去,路上飙车超速出了车祸撞得面目全非是他自作自受。”
“你的大儿子,拿着亲弟弟的死来勒索我。”梁喑隔着车看面目苍老的林叔,嗓音冰冷而低沉,“他要七百万,看在您的面子上,我给了。”
“他一夜之间赌输了一千四百万,再次来求我给他填账,否则就要把他弟弟替我死的事公之于众。”
“他来感谢我,偷了我要送给老爷子的字画,我没追究。他仗着我的宽容变本加厉,偷了我的标书送给我的竞争对手,导致公司差点儿丢了A国的拓展机会。”
林叔惊诧地抬起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偷了梁喑的东西?
“确实,我踩断了他的手,但……”梁喑微微掀了下眼皮,淡淡反问:“林叔,你觉得你两个儿子的命,值两千万吗?”
林叔如遭雷击,猛地往后退了几步:“你说什么?”
梁喑嗓音平静,一句一句,打碎了他所有的幻想,“那只江诗丹顿,也是他求着我,讨去的。”
“您救过我妈,尽心给她做了那么多年司机,没有您,我也未必能活,我不忍心您中年丧子太过痛苦才选择瞒下真相,倒是给了你们父子俩反叛的机会。”
支撑了他近十年的念想居然只是个谎言,他的两个儿子都罪有应得,反而是他一直想恨又不能恨的梁喑,为了他的身体多番忍让隐瞒。
林叔彻底失去了力气,踉跄几步瘫在了地上。
梁喑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张苍老的脸:“我给您一晚上的时间,收拾完所有的东西,离开平洲。”
林叔陡然松了口气,不知道是庆幸还是死心。
他看着夜色中高大挺拔的身影,淡漠疏冷的表情,有种走在吊桥上,行到一半被人掐断了前方的绳索,只能抓着绳索不断下坠的绝望。
“我……我对不起小少爷。”林叔眼睛通红,别过头看向二楼已经熄灭的灯光,“我没脸亲自给他道歉,他……真的很乖很好,每次去接他都会和我道谢,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他,能不能请您……转述我的愧疚,是我对不起他。”
梁喑看着他,眼神冷得能把人冻僵。
“他的善良,不是你利用他的理由。”
第29章 戒仗喑无(九)
沈栖一夜都睡得很好, 连早上醒来时是被闹铃吵醒的。
他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熟,换完衣服下楼时梁喑居然还在家没走,手边放着一份合上的文件夹, 正在接电话。
“看情况。”
“我会去,他不一定。”
“别扯淡,说不给你面子了么?告诉你了他胆子小不爱出门,你那儿人多我怕他不习惯。”
“滚蛋, 嗯, 再说。”
梁喑从玻璃柱上看到沈栖, 回过头看了眼, “去洗手吃饭。”接着又跟电话说:“没跟你说,什么女伴男伴,我带什么带,到时候再说。”
沈栖听见最后那句,不自觉又回头看了眼。
自从上次的事情之后, 两人已经很久没一起吃早饭了。
沈栖有点不太习惯地接过他递来的碗,低声道谢。
“下元节会的演出申请了么?”梁喑问。
沈栖一听就弯了眼睛, 捧着碗语气轻快地说:“嗯!已经在复审了,如果能通过的话就要准备演出了。我算过下元节当天是周六, 我那天没课, 正好可以去跟现场。”
梁喑点了点头,好整以暇地等了半天, 发现沈栖并没有邀请他一块儿过去的意思。
本想告诉他自己那天可以抽空,但想了想又觉得没劲。
他即便这么说了, 沈栖要么拒绝, 或者用那个单纯无辜的眼神让他自己知难而退。
梁喑虽疼他,总还有那么点儿骄傲在, 总不能明知道结局还要自讨没趣,再者说,他在场,沈栖一定紧张。
这个下元节会对他很重要,自己还是不去的好。
何况他那天也确实没空,孙老爷子张罗的应酬他得去。
沈栖稍微打量了他一会,想着这个演出能成功的话,也有梁喑的功劳,于是试探道:“梁先生,周六您有空吗?”
梁喑听他小心翼翼的语气,小猫爪子似的在心口上揉了一把,瞥他一眼故意道:“有个应酬,怎么?”
沈栖耳朵微微发红,把到舌尖的话咽了回去,低垂着眼小声说:“那您少喝一点酒,对身体不好,不舒服可以喝一点蜂蜜水。”
“……”梁喑隔着张餐桌看他,被这个戛然改换的话题弄得心头一阵火气。
“少喝一点?当应酬是闲聊聚会呢,说不乐意就不喝了,真谈生意了红的白的一起灌都是轻的。”
沈栖不懂应酬,也不明白为什么非得喝酒才能谈,“不应该是双方有兴趣了,讨论利益然后签订合约吗?”
梁喑愣了片刻,突然笑出来:“沈栖,你说的那个是结婚。”
沈栖眼睛一下子睁大了,然后耳朵一点一点变红,闷着头不说话了。
梁喑心情好了几分,看着他羞赧的样子心念一动,说:“下元节的演出对你和你师父那工作室很重要,我不去是怕你紧张,万一搞砸了你又冲我发脾气,我也吃不消。”
沈栖含着勺子,含含糊糊否认:“我哪有发脾气。”
“还没发脾气呢,冲着我脸就来一巴掌,幸好那几天没有应酬,真要让他们看见了,谁不笑我家里有个小悍夫。”
沈栖头埋得更低,讪讪在心里想,那我不是被逼急了吗?
梁喑扯他扣子,他吓坏了以为梁喑要在那张办公桌上欺负他。
“应三儿最近买了条船,他月底生日,正巧试航,从这儿出发到雁城两天就能返航,想不想过去玩玩?”
沈栖抬头,理解了几秒钟。
两人在海上的话势必要独处,而且还有那么多陌生人。
“这次试航人不多,有很多空余房间,你担心我会碰你的话可以安排你在单独的房间,我可以向你保证不会越界,只是带你散散心。”
沈栖想说点儿什么,管家就先进来了。
“先生,程术来了。”
梁喑头也没回:“带他进来。”
管家很快就领着一个穿着黑色的Polo衫和同色的长裤的男人进了餐厅。
男人高大健壮,看起来不过四十出头,有一种很沉默寡言的可靠感。
梁喑说:“从今天开始,他负责接送你上下学。”
沈栖有点没反应过来,“那林叔呢?”
管家说:“林叔身体不好,先生让他回老家养病,今天早上已经离开了。”
养病?明明昨天晚上林叔还好好的在院子里洗车,怎么就突然身体不好了?
昨晚接他回来的时候林叔还跟他有说有笑,说自己前几天体检身体各项指标都很好,至少还能接送他到读完研究生。
沈栖握着勺子看向梁喑,他正跟程术交代注意事项,措辞严苛嗓音严厉,大有做不好就滚蛋的意味。
程术恭敬道:“是,梁先生。”
梁喑颔首,让程术先去外面等着。
沈栖迟疑地看着梁喑,“是不是林叔犯什么错了?”
梁喑说:“林叔年纪大了,每天接送你吃不消,新司机你不喜欢?说说要求,我让红蕊给你物色新的。”
沈栖谈不上喜不喜欢,只是他跟林叔相处久了习惯了,“可以不换吗?我以后每天让他只送我一次,晚上放学我可以坐车回来。”
“不可以。”
沈栖失望地垂下眼,也是,林叔是梁喑聘来的司机,就算换掉了也是他的自由,自己没权利过问。
“如果林叔犯了什么错,您能不能不要太为难他?”沈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忍心,轻声说:“他年纪大了。”
梁喑看他着急的模样,心里又堵了一块。
他要不是看在林叔年纪大的份儿上,他早把人脑袋拧下来了,还轮得到他在这儿求情,活像是自己是什么蛮不讲理的暴君。
沈栖实在担心,低声和他打商量:“如果我跟您去海上,您让林叔回……您就别处罚林叔了,好不好?”
梁喑一听这话,差点儿没让他气死。
“不好,这件事没有商量余地,让你出海是想让你散心,不是为了绑架你,少把你的善心用在不相关的人身上。”
“那怎么是不相关,林叔对我真的很好,我……”
“沈栖,八点十分了。”梁喑提醒他。
沈栖听他语气就知道主意已决,又不敢真的反呛他林叔到底犯了什么大错需要连夜撵走,只好跟粥生闷气,三两口喝完把勺子一放,“我上楼换衣服,您慢慢吃。”
管家看着沈栖离开的背影,放低声音问他:“先生为什么不告诉少爷呢。”
“他跟林叔有感情,看着刚才着急那样,要是真知道让人利用了……”梁喑话没说全,但管家已经明白他意思了。
沈栖换完衣服下楼,梁喑已经去公司了。
沈栖闷闷上了车,一路上都没跟程术说话,倒不是迁怒他,只是觉得梁喑太不讲道理。
中午Anne来电通知节目已经审核通过,明后两天就可以带着团队过去彩排了。
细算算,距离正式演出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怎么都太紧了。
沈栖想演出前都在工作室住,犹豫了一会,头一回主动给梁喑发消息,措辞半天反复确认,才发送出去。
梁喑没回复,大概是在忙。
“干嘛呢?一整天就拿着手机发呆,还说没谈恋爱,我看看跟谁调情呢。”林延一把勾住他脖子,作势要去拿手机。
沈栖收回手机往兜里一塞,“没恋爱,跟家里人发消息。”
林延一脸不信:“哪个家里人啊?男朋友?女朋友?”
沈栖想:丈夫。
这话不能告诉林延,于是笑了笑说:“嗯,女朋友吧。”
林延翻了个白眼儿,跟着他的话扯淡:“哦,女朋友,好看吗?”
沈栖下意识想,好看。
沈栖心里装着事儿,吃午饭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
梁喑一直没有回复,但他想,已经说过了,梁喑不否决就是同意。
下午程术来接他,沈栖先斩后奏去了工作室。
他把节目审核通过的事详细说了,王昊正在处理刚送来的新鲜牛皮,闻言兴奋地抬起头,“我们也能上电视了?那天是直播吗?”
沈栖笑笑:“是啊。”
“小师叔,我们都能去吗?”
“小师叔你好厉害啊,这次还是你上场吗?”
师侄们七嘴八舌询问,都对这次演出十分期待,沈栖看向李仁芾:“师父,这次还是您上吧。”
李仁芾狠狠抽了两口烟,足足沉默了五分多钟,用力把烟头按灭在了瓷碟代替的烟灰缸里,“好,你们几个跟我来练演出的剧目。”
沈栖笑了笑,挽起袖子帮王昊绷牛皮,这个步骤得非常精细,绷得不紧一张皮就废了。
三张牛皮绷完天已经快黑了。
王昊张罗着吃饭,沈栖坐在院子里的石桌边,拿出手机又看了眼,梁喑还是没回复,不知道是不是在生气。
忐忑间,一条新消息蹦出来。
——小少爷,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应该和您道歉,私章的事是我做错了,我不该利用您的信任去伤害您和梁先生,我不敢奢求原谅,只希望您身体健康,和梁先生美满幸福。???
沈栖呆呆看着手机足足有三分钟没反应过来,那个私章还和林叔有关?梁喑送走林叔,是因为这个?
沈栖盯着屏幕,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忽然之间手机又响了一声。
这次直接是个电话,来电显示:梁喑。
沈栖接起来。
梁喑嗓音沙哑,带着点疲倦和无奈,“只是不答应你把林叔换回来,就不高兴地要闹着回娘家,还说自己没脾气呢。”
梁喑声线低,隔着听筒传来时有一种很热的错觉。
沈栖想起他严丝合缝的拥抱,心跳乱了下,捂住了手机小声说:“没有闹。”
“真没生我气?真一点儿不埋怨我?”梁喑嗓音凉薄,轻嗤:“嗯,梁先生,我最近要准备演出很忙,这半个月都不回家住了,可以吗?这叫不埋怨我?都分居了还嘴硬呢。”
沈栖让他复述得心里发虚,心里全是林叔的道歉,又藏着对梁喑的误解,不好意思承认他早上确实对梁喑有点埋怨。
“就是……就是演出很忙,来回折腾太浪费时间了,家里离工作室远,我忙完了就回家,好不好?”
“出来。”梁喑嗓音含笑,说:“给你一分钟,当面告诉我你没生气。”
第30章 戒仗喑无(十)
梁喑早上到公司就在开会, 忙了一上午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中午看到消息的时候气也不是笑也不是。
他那会儿恰好到林氏,上次开完股东大会算是初步掌握了林氏的决策权, 但林裕安手上仍有股权,距离把他彻底踢出局还有一段时间。
林氏内部乱成一锅粥,决策混乱,发展方向更是乱七八糟。
梁喑足足开了六个多小时的会, 从上到下骂了一遍。
如果不是怕整个公司瘫痪, 他会直接指着公司门让这些废物全收拾收拾滚蛋。
发了一通火, 梁喑头疼地厉害。
沈栖接完电话, 跟王昊说:“你们先吃,我出去一趟。”
“这么晚了还去哪儿啊?”
沈栖不方便告诉王昊梁喑的身份,“一个朋友在门口等我,我跟他说几句话就来。”
“什么朋友,叫进来一起吃饭?”王昊爽朗又热情, 跟陌生人都能招呼两句,作势往门口走去叫人。
沈栖一把拽住他胳膊, “你别去了,我马上回来。”
总算把人推回去, 沈栖出去时做贼似的把门关紧, 左右看看路上没人才拉开车门上去。
梁喑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样子很疲倦。
沈栖看他迟迟没睁眼, 思索片刻,放轻了声音问他:“您很累啊。”
梁喑睁开眼, 侧过头时伸出手捏着沈栖的脖子, 他下意识打了个哆嗦想躲,又被他捏了一下, “不许动。”
沈栖当场不动了,微微绷直了身子看他,呼吸不自觉紧张起来。
“演出的事定了?”
沈栖轻轻点头,和他说话时,不自觉打起十二万分的紧张,“嗯,这几天要看着他们练习,皮影戏传播不易,直播不能有一点点的错误,我不是……不是因为闹脾气离家出走,也没生您气。”
“早上就差把筷子摔我脸上了,还没生气。”
不知是不是车里太过密闭,沈栖耳朵有点发热,也没再嘴硬,“您为什么不告诉我林叔和私章有关系,如果我知道肯定不会……”
梁喑打断他:“你没必要知道那些。”
“怎么没必要,我也是当事人之一啊。”沈栖有点急,双手无意识地压在他肩膀上,“您不能这么霸道还……”
沈栖发觉自己说了什么,戛然住了口,发现自己几乎要压在梁喑身上遽然收手,又被梁喑一把拽回去趴在他胸口上。
“不让你知道是为你好,别犟嘴。”梁喑单手握着他的手腕,不想跟他在林叔身上费口舌,警告地叫了声:“沈栖。”
沈栖没敢和他争论,抿了抿唇。
“晚上真打算住这儿?”梁喑问。
“可以吗?我想演出完美一点,至少不让您的心血白费。”
梁喑心一顿,随即笑了:“我有什么心血,只是给你出一点主意,是你自己做的好。”
“我做的真的好吗?”沈栖微怔,眼睛像是亮了一下但随即失落:“不知道有没有用。”
“我认为很好。”梁喑说:“即便是我也未必能逆时代挽救一项技艺,你坚持这么久,还能带它上电视,已经做得很好了,不必想得太长远。实在不行,我还有个办法。”
沈栖:“什么办法?”
梁喑拇指在沈栖颈侧的血管处轻轻摩挲,他皮肤又嫩又软,拇指揉上去时像在碾一匹温热滑腻的锦缎。
“找一个至少能无条件资助它上百年的摇钱树。”梁喑低下头,搁在他的颈窝里,“知道是谁么?”
沈栖下意识动了动脖子,“我不要您的钱。”
他不想欠梁喑更多。
沈栖怕痒又很紧张,趴在他胸口不多时就手心出汗,把梁喑质料上乘的衬衫弄得发潮。
禁锢他的指骨像一把烧红了的利刃,沈栖本能地绷紧肌肉推推他,“……您能不能让我先起来,我手上有汗,把您衣服弄皱了。”
“让它皱。”
梁喑低喘了口气压下遐思,“最近比赛准备得怎么样?”
沈栖推着他的胸膛,尽力拉开微弱的距离:“初赛我们积分第一,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会拿奖。”
颈窝的热度撤开,沈栖眼尾被人轻轻摩挲,他忐忑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嗓子几乎都要烧干了。
“林封他天分真的很高,这次比赛以后我们……”
梁喑情绪瞬间压下去,沉着眼看他。
林封那个兔崽子有什么好,年轻、幼稚、不堪一击,到底哪儿值得他喜欢。
梁喑甚至想取消这个破比赛。
“天分很高,有多高?”梁喑问。
沈栖轻眨了眨眼,垂眸说:“初中那会就很厉害,那时候我们是对手,基本都是我和他争金奖。有一次比赛间隙我低血糖,他跑了三层楼给我找糖,差点没赶上比赛。”
梁喑掐着他的腰,试想了一下那种画面,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竞争对手互相关爱,亦敌亦友,病中送糖。
很深刻啊。
梁喑笑了声:“他很喜欢你?”
沈栖并不太肯定,一时没回答。
梁喑看来就是默认,又笑了声:“我应该打条链子,把你锁家里,去哪儿都得我允许。”
沈栖手腕上突然一紧。
梁喑坚硬而修长的手指捏紧纤细的手腕骨,像裁衣那天丈量手腕骨一样,仔仔细细丈量过他的尺寸,让沈栖有一种他真的在考虑打链子的预感。
梁喑眼底有疲倦而疯狂的血丝,下颌线绷得比他还要紧,一双眼沉得像是要将他扒光一样。
那种带着火苗一样灼热的眼神似乎真的在考虑从哪儿下手。
沈栖被他吓了一跳,本能挣扎:“梁先生,放开、您放开我……”
梁喑像是满月夜里即将冲破封印的凶兽,带着强烈的压迫感。
沈栖按在他胸口的双手微微蜷缩着,眼里有非常明显的潮意,皮肤细嫩软白,一双异瞳漂亮得让人想压上去亲吻。
那截儿腰细得一双手就能掐住,虎口卡在胯骨上,拇指就能碾到小巧凹陷的肚脐、平坦轻薄的小腹,再用力一点就能隔着肚子压到薄软皮肤下的内脏,逼出他的哭腔。
太阳穴上一凉,梁喑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他微微抿着唇,紧绷着忐忑的神色,用那双细白柔软的手指,在他太阳穴的两侧轻轻揉了一下。
沈栖被迫趴在他胸口,忍着潮湿的后背跟他转移话题:“您脸色很难看,是不是太累了?”
梁喑心底的火气硬生生被这个举动揉熄了几分,顺便把林封也压下去。
“嗯,开了一天会,被那帮废物气得头疼,回家还得操心太太离家出走。”
沈栖自动忽略最后那句,轻轻地动了动屁股,找了一个稍微舒服的姿势。
“我师父也年纪大了,有时候熬夜雕东西就会头痛,我给他揉揉就会舒服很多。”沈栖打量着梁喑的脸色,轻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摘掉他的眼镜。
梁喑的眼神没有了镜片的阻碍,直勾勾看过来的时候显得更加凌厉逼人。
沈栖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问他:“梁先生,您要不要揉啊?”
沈栖这两下揉得很舒服,虽然力道很轻像是隔靴搔痒,但柔嫩指腹压着太阳穴一下一下,恰到好处地揉散了梁喑心里那点儿酸劲儿。
“想讨好我?”梁喑握住眼前的一只手,拇指在手腕心儿用力揉,带来令人战栗的酥麻压迫感。
“不是……”沈栖脸颊有一点被他看透了目的的微热,想抽开手,“如果您不舒服,我也应该照顾您,上次我生病您也照顾我。”
沈栖不好意思说自己的皮肤饥渴症需要他的拥抱,这算是给他的还礼,只能含糊用礼尚往来的方式糊弄。
梁喑勾着他的手没放,沈栖那点儿挣扎微乎其微没造成任何影响。
他一根根理开手指,用戴了戒指的那只手强行少年细嫩的指根相扣。
指缝潮热,藏着温热泉眼儿。
沈栖指尖发着抖勉力提醒他:“梁先生,您这样我没办法揉。”
梁喑用拇指揉他的虎口,扣着指根的手指不轻不重地磨移,坚硬的骨节擦过嶙峋细嫩的指骨,指根处的汗渍泥泞。
摩擦、交拧、收紧。
梁喑手上一松,沈栖猛地喘了口气,用力抽开手,低头在手腕上蹭自己的汗渍。
呼吸声沉重紊乱,在梁喑平静规律的对比下显得尤为明显。
沈栖皮肤嫩,碰一下就留痕迹,整只手像被反复蹂躏过,压碎鲜红的花瓣把汁液慢慢涂抹,又像是从骨血深处自己散发出来的被凌虐后的可怜。
“我、我要先去吃饭了。”沈栖嗓子发哑,慌得心跳失衡。
梁喑明明只是玩他的手,微敛眼眉看着,他却突然有一种被那只手反反复复从里到外侵犯过一遍的不安与羞耻。
“不许。”梁喑掐住他的腰,微抬起头看他:“照顾人还有照顾一半就跑的?”
沈栖嗓子干哑,嘴唇也发干,勉强地伸舌舔了一下稍作缓解。
“我出来太久了,师父他们会起疑。”
梁喑靠在椅背上,捏住他的下颌往自己拉,“沈栖,我们不是在偷情。”
沈栖被偷情两个字噎了一下,梁喑松开手,好整以暇看他:“想早点下去就想自己办法说服我,继续做你见不得光的丈夫,否则……”
沈栖怕他真的要下去表明身份,立即抬手放在他太阳穴两侧,不轻不重地揉。
“用力。”梁喑闭目提醒。
沈栖加重力道,一下一下地按摩,刚才被拉到胸口的姿势是侧坐,久了就有些吃力发酸,不由得动了动屁股换个更舒服的姿势。
梁喑微微闭上眼,漆黑的睫毛根根分明。
高挺的鼻梁下,嘴唇凉薄,下颌线清晰硬挺,是极好看的长相,路灯拢过来时打下明暗线,仔细看一看,梁喑脖子右侧好像有一个不太明显的小痣。
车里没有钟表,沈栖手酸得厉害,腰也酸得几乎要软在他身上,但看着梁喑还没有睁眼的意思,只好小声叫他:“梁先生,您舒服点了吗?”
梁喑睁开眼,看他额角沁汗,仿佛让人淋过白釉还未干透的样子。
“没劲儿了?”
沈栖轻轻点头,收回手和他打商量,“您要不要先回家吃饭,很晚了,下次……下次我再帮您揉,可以吗?”
“行,去吧。”
沈栖如蒙大赦,从他的身上下来时险些跪在地上,连忙按住了座椅,下车关门时又被他叫住。
梁喑指了指副驾,沈栖偏过头去看。
司机推门下来,绕到副驾拿出一个木质大餐盒交给他:“小少爷,这是先生给您带来的晚餐,您身体不好最好不要在外面乱吃东西。”
沈栖怔了怔,梁喑靠在车里,朝他嗤笑了声:“在外乱吃东西,晚上胃疼我难道从家里再过来抱你喝牛奶吗?”
沈栖一把抓过餐盒跑了。
回到工作室脸还热着,他用力呼出几口气,听外面引擎声逐渐远去,推门进了客厅。
工作室是个老院子,平时弟子也多,吃饭就在客厅的原木桌围一圈,沈栖把带回来的餐盒放在桌上招呼他们吃。
几个师侄立即围过来,边惊讶边抢着去掀盖子。
“半江月的外卖啊?居然还有冰块保鲜!”
“我还没吃过半江月!在门口路过我都觉得我不配,哎你别抢!这个给我留点!”
“小师叔你是什么神仙!”
“等一等半江月不是不做外卖吗?”王昊抢了一筷子送进嘴里,险些把舌头咬掉,后知后觉又问:“你出去买的?”
沈栖还不知道半江月不做外卖,但想来梁喑买的东西不会便宜,只能干笑了笑:“嗯,朋友带来的。”
手机响了声,沈栖拿起来看,备注为梁先生发来的消息。
——甜品只许吃两口。
沈栖看着哄抢的师侄们,做贼似的低下头回消息:知道了。
——睡不习惯让程术去接你回家。
李仁芾侧头瞥一眼沈栖脸颊上还未消退的红晕,轻咳一声,“谈恋爱了?”
沈栖手指一顿,说:“没。”
李仁芾没再追问,沈栖怕他发现端倪也没再玩手机。
饭后李仁芾让王昊把幕布拉好,灯光亮起来的时候沈栖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关掉界面的时候心念一动,抿着唇发给了梁喑。
沈栖听着皮影戏独特的唱腔,看幕布后的被操纵的人物有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他八岁就在跟李仁芾学雕皮影,见证了很多师侄们的来来去去。
后来手差点毁了,重新握起刻刀的时候特别紧张,他知道皮影已经被时代所淘汰,但还是希望能走得再远一点,至少别那么快被人遗忘。
手机响了两声。
沈栖下意识低头去看,却不是梁喑回来的消息。
应承在下面点赞评论:小师父,在哪儿演出呢?
沈栖给他回复:还在准备。
应承又问:要不要我帮你转发宣传一下?你徒弟我虽然退圈了但还是有点儿影响力的,保证给你坐满人。
沈栖笑了笑,他当然知道应承有影响力,他转发一下的宣传力度比什么都强,但也不好意思平白找他帮忙。
应承似乎猜出来他的迟疑,又评论:小嫂子,我要是见忙不帮,你老公会把我头拧下来,他什么脾气你懂的。
沈栖还在盯着那个“老公”看,正想着怎么让他改掉这个无比亲昵暧昧的称呼,一条新评论当场蹦了出来。
梁先生回复应承:还在这儿废话?
虽然未加好友看不见朋友圈评论,不至于让同学们知道梁喑,但沈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直接把手机关掉,眼不见为净。
过了会,他又点开应承的消息框,私聊说:您先别急着宣传,过几天下元节会演出之前再发,可以吗?
沈栖想了想,又说:您想要什么回礼吗?
应承正跟朋友喝酒,乐颠颠截了图发给梁喑,按着手机说:“你老婆问我要什么回礼,我觉得你家那个白玉壶挺好。”
梁喑说:“自己去取。”
应承火速给沈栖回了消息:不用,你老公给过了。
梁喑的消息回过来:不是单给我一个人发,是群发的?
沈栖彻底看不下去了,按灭了手机-
演出日逐渐逼近,沈栖恨不得把自己掰成两瓣儿。
宗明打趣他每天讨论完课题跑那么快是去谈恋爱,林封从上次餐厅的谈话后沉默了许多,活像疯了一样做题。
沈栖边收拾东西边说:“这两天我就忙完了,你们放心,我不会影响比赛的。”
宗明也是开玩笑,乐呵呵说:“嗨没事,女朋友黏人的话也正常。”
林封脸色微变,拿起自己的书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宗明看着突然不高兴的林封,把手挡在唇边问他:“他怎么好像生气了?我说错什么了?难道是看你有女朋友嫉妒了?”
沈栖:“……不是。”
林封走到门口,正好听见宗明的最后一句。
他确实是嫉妒,他嫉妒梁喑凭什么一个破娃娃亲就能把人娶了。
这个婚约明明不是沈栖的。
手机响起来,林封一看来电,深吸了口气接起来:“爷爷。”
“还在学校?”
“嗯,有事吗?”
林裕安最近天天挨梁喑的骂,从公司决策到项目招标,甚至于连有人在茶水间闲聊时间长也能挨一顿臭骂,说他不会管理员工。
红蕊也狐假虎威,拎着八百个文件找他麻烦。
他实在气不过,把文件往红蕊身上一摔,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你就是梁喑身边的一条狗,敢这么跟我说话。”
红蕊从地上捡起文件夹放在他桌上,公式化微笑:“这些,请您重做,周一拿不出让梁总满意的方案,请您在例会上检讨。还有,我这条狗咬起人来也得伤筋动骨。”
林裕安气得当场进医院量血压,一听林封这语气又是一阵头晕,“你这是什么语气,翅膀硬了管不了你了?梁喑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也想学他?我现在还死撑是为了谁?”
林封拧起眉,下楼时险些撞到上楼的女生。
“抱歉。”
女生先是吓了一跳,一看是校草,脸颊不自觉红了红:“没事没事,你先走。”
林封朝她点了下头,冷淡地下了楼,压下心里的烦躁低声和林裕安说:“您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我刚下课,在准备过几天的比赛。”
林裕安从一开始就不喜欢他学这个生物:“你学生物有什么用?学金融将来还能帮帮我,一个个的全都指望不上!”
“我还不听话吗?”林封站在校园里,回头朝二楼的走廊看了一眼,沈栖正和宗明并肩说话,侧脸笑意盈盈,金色的光线柔和而漂亮。
“您用继承权逼我疏远沈栖我疏远了,我不理他冷落他,现在他跟别人结婚您满意了?”
“你这话什……”
“我不会放弃他,就算这次您要把我逐出家门我也不会再离开他一次,我一定会让他回我身边!”林封当场把电话挂了,烦躁地抓着书回宿舍-
周五的时候下了一场雨,沈栖赶到彩排现场的时候淋得半湿。
他第一次来的时候被人围了许久,有些直白的就直接问他眼睛是怎么回事,内向一些的就偷偷瞄他。
沈栖下意识眨了下眼,躲开了视线。
节目组的人都很友好,又被沈栖这张脸狠狠“霸凌”了一遍,看他不想说也就没再问,纷纷说了漂亮就去招呼团队走流程。
沈栖刚放好伞,后勤组的陈雯就迎上来,“哎你来啦,外面还下雨吗?”
沈栖打了个喷嚏,陈雯刚好拎着热水回来,顺手倒了一杯热水给他,“还好明天就放晴了,不然演出就得受阻。”
沈栖喝了两口稍微驱散了深秋寒气,忽然听见了一声京胡声,接着一道清亮柔媚的嗓音悠扬传来。
他下意识跟着找过去,看到彩排台上一个穿着鸦青色长衫的长发男人正好转过身,纤长细白的手指捏着一柄折扇。
棚里光线柔和,落在他身上像是笼了一层光晕。
沈栖听的愣神,压低声音问陈雯:“他是谁啊?”
陈雯也压低声音,凑近他说:“咱们这次下元节请来的压轴的京剧大师郁霈,他每次演出的票都特别难抢。咱们这次演出数你们俩最好看,可惜一个不上台不露脸一个要画上京剧妆。”
沈栖眼神不自觉往台上飘,袅袅戏腔像是缠着无形的绳,又像是钩子。
他惊艳之余也有些艳羡,如果有一天皮影也能像京剧一样就好了。
“到你们了,快去吧。”陈雯拍了拍沈栖的肩膀提醒。
沈栖回过神,连忙去找了李仁芾,这次他除了王昊还另外带了三个徒孙,第一次彩排几人还有些紧张,到现在已经很熟练了。
沈栖站在台下看着一出老少咸宜的三打白骨精演完,心里突然有些没底。
下元节会办得盛大,白天场和晚上的节目是分开的,上午请了一些COSER穿汉服体验设供斋、祈愿,月出巡游,期间各种非遗技艺和小玩意儿。
沈栖有两张票,给了林延一张,剩下一张想给梁喑,想起他上次说要应酬没时间来,又压下了念头。
举办场地在古城里,由平洲电视台全程直播,未免拥挤事故,安排了严密的安保情况下又控制了游客数量。
李仁芾特地穿了自己最郑重的衣服,从早上开始就一直没笑过,整个人绷得像根弓弦。
沈栖检查了皮影箱一切无误,笑着在李仁芾肩膀上捏了捏:“您怎么这么紧张啊。”
李仁芾几十年没上过台了,沈栖说能去下元节会,能上电视的时候他就是觉得多一条路也好,没想到真能到这么多人面前演出。
平时希望人看,真有人来看了他反倒情怯了。
李仁芾起身到卫生间连续抽了三根烟,又用凉水洗了把脸才走回来,正好来人催促准备,他重重吐出一口气:“上台!”
沈栖跟李仁芾王昊几人笑着指指台下,“我在外面陪你们。”
夜色深重,沈栖站在台下看幕布后灯光亮起,二弦声响,锣鼓迭起。
十数个摄影机在不同角度拍摄,沈栖稍微往后避了避,看着不断聚集而来的游客,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皮影戏操作好神奇,还能化妆换装?”
“白骨精的骨头变成头发了?怎么做到的?”
“我去,镜子里怎么变成人脸的?”
“我以前看过一个皮影戏纪录片,应承录的那个,里面那个小师父手特别好看。”
“我也看了,可惜没露脸,今天的皮影演出应影帝好像也转发宣传了,那个小师父会不会也在这儿啊?”
沈栖听着他们的议论很轻地笑了下,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台上,看着皮影的每一次变化,每一个动作。
“你好,能不能麻烦你帮我们拍个照?”
沈栖回过头,看着两个举着扇子的汉服女生,愣了两秒,点头。
两个女生以皮影演出为背景拍了两张照片,沈栖把手机还给他们,其中一个个子稍微高点儿的女生有些害羞地问他:“能不能加个联系方式呀?”
沈栖微怔,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抱歉,我没带手机。”
女生明白他的委婉拒绝,有些可惜但也爽朗地笑笑:“你的眼睛好像是异瞳,天生的吗?好漂亮啊。”
沈栖下意识垂了下眼,“谢谢。”
“能不能跟你合个影呀?我保证不往外发。”
沈栖微微笑了下礼貌拒绝:“不好意思,我不太喜欢拍照。”
两个女生遗憾离去。
深秋气温偏低,手指和脊背突生的痒意和燥意有点难捱。
沈栖轻轻搓了下手臂,看着台上有点走神,不知道梁喑有没有时间看一眼直播。
大概没有。
手机在口袋里嗡嗡震了两下。
沈栖掏出来看了眼,微微瞪大了眼睛。
梁先生: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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