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 61 章


    很好。


    林雪河心情更差了。


    尤其是在抵达古堡看到林礼时, 他很难忍住冷笑,“你们还真是师承一脉,都这么喜欢被使唤跑腿。”


    林礼脸皮厚得有过之而无不及,笑眯眯道, “我就说嘛,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


    “林流呢。”


    “大概还在观察新朋友?放心, 她在这里玩得很高兴。”


    他顿了顿,接着说,“跟我走吧,你的房间里已经准备好了。”


    还是同一座古堡, 被森林和山脉包围,荒无人烟的土地上矗立着一座黑色高塔,孤独而突兀。


    “你能带我飞上去吗?”林雪河仰着脖子看了一路, 忽然抽风似的说了句, “我想走窗户进去。”


    “……”


    林礼摸了摸下巴, “我是没有这么厉害,不过古堡里似乎也有其他血族会来做客,回头借他们的伴生能力用一下,应该可以做到。今天还是要走楼梯喽。”


    依然是那间等比例复制的卧室。进门之前他就有莫名的不祥预感,看到秦宴的瞬间便被验证了。


    这只被他亲手戳烂了心脏的吸血鬼一身华贵的晚礼服, 站在房间中央, 英俊阴鸷的脸盆上是熟悉的微笑。


    “晚上好, 我亲爱的公主。”他用目光迎接林雪河走入房间,优雅的抬手行礼, “收到我送你的小礼物了吗?希望送信的鸽子没有迷路。”


    他无限感慨地说, “你没有杀死我,真是意外。”


    “……”


    林雪河懒得戳穿这些虚伪的言语, 走到单人沙发旁坐下,“你不是也没杀我吗。”


    “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从一开始,所有这些事,都只是想让你心甘情愿地来我身边而已。”秦宴看着他,闪烁的眼神显出几分深情。


    “可是你关心的人太多了。明明只在这么一个小房间里长大,心里却装着那么多人。”


    如果只为自己考虑,林雪河不是没机会杀他。然而又想给人类小男友留条后路,又不舍得给家族招惹祸端,在愤怒中还想着这些,实在不是身为[诅咒]应该有的样子。


    就连今天把自己送上门来,也是因为有太多牵绊,无法对他们坐视不理。


    这样可怎么行?


    “被你藏起来的宝库里还有其他祝福的血清吧?先把我的家主身上的诅咒解除。他如果死了,下一个继承家族的就是我。”


    林雪河开门见山地说,“我当不了家主。让我以后天天处理公务,还不如现在就让我死。”


    秦宴挑眉:“这可不是恳求该有的态度。”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态度?”他反问,“再把我按进水里,等我快淹死的时候拽出来,听我奄奄一息地求你?”


    秦宴表情一顿,“不愉快的往事还是少提为妙。”


    童年的玩闹他到现在依然怀有芥蒂,或许那就是他们之间关系不善的根源。


    那么,解决掉就行了。


    “你的要求我还不能这么快地答应。不过,我的确准备了一份礼物送给你。”


    他看着林雪河,语气轻柔地说,“我希望你变成人类。”


    林雪河语速极快,“我也可以诅咒你的诅咒失效。”


    家族传来的密函里写过,当作为复制品的血清遇到伴生能力本体时,会有明显的被压制效果。他想到秦宴手里可能会有[诅咒]的血清,一直都在保持警惕。


    “你当然可以。”秦宴从容地微笑道,“但我给予你的是祝福。”


    林雪河一怔,紧接着感到身体发麻。


    他很少会有感到慌乱的时刻,但显然不包括现在。金色的双瞳闪烁后彻底熄灭,银白长发一瞬间变成漆黑。


    来不及再说出一句诅咒,秦宴的祝福已经在他身上生效。


    他变成了一个……


    人类。


    **


    像被钉在原地,林雪河低头望着缠绕在手指上的乌黑长发,表情有些懵懂的茫然。


    他知道自己死不了。秦宴对婚礼有特别的执着,至少在婚礼完成前都不会让他死的。他只要待在这儿,就能把时间拖延下去,其他的受点什么折磨都无所谓。


    但他还是没想到,会有这种荒谬的事情发生。


    不是指秦宴对他使用[祝福]。


    而是……这种所谓的“祝福”居然真的在他身上生效了。


    “很遗憾,我的猜测没有错。”秦宴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变成人类对你而言是一种祝福吗?是因为憎恨血族给你的束缚,还是因为你太喜欢人类?”


    林雪河回过神,面无表情地把长发扔到背后,“和你无关。”


    他抬眼望向秦宴,冷而黑的眼眸仿佛能吸走任何光芒,深不见底。


    “你认为我是特别的,是觉得我喜欢人类,所以也会喜欢你么?”


    家族中的丑闻秘辛隐藏得再深,总会流传出一两件。他最近像补课一样勤奋地读信函,总不是白辛苦的。即使那些文件里没有明说,真相总能从细节中拼凑出来。


    作为家族的继承者,上一任家主的独子,秦宴是由一位人类女性生下的。


    秦氏这样古老的纯血家族,最注重血统传承,绝不会允许继承者是个混血。秦半山不知用了多少[祝福]血清,才改变了他的血统,又瞒天过海地为他赋予了伴生能力。


    血族和人类所生的混血儿资质良莠不齐,极少有杰出的天赋。秦宴的伴生能力在纯血家族中显得相当普通,也是因为并非天生,而是用[祝福]强求来的。


    这些情报连林氏家主都能收集到,别的纯血家族自然也心照不宣。


    他活在一个手工捏造的“纯血”躯体里,却拥有与人类混血的卑劣灵魂。


    自诩高贵的纯血是看不上他的,即便是秦氏家族内,即便他已经继承了家主的位置,也依然会是被暗地里指指点点的对象。


    “你不该知道这么多的。”


    痛处被刺伤,秦宴的神情也冷了下来。只是看着林雪河,他目光又不由自主变得柔软。


    即使不悦,他也必须承认,黑发黑眸的公主看起来更加易碎,惹人怜惜。


    陆崇也是人类混血。


    明知道这一点,林雪河却还是很喜欢。


    那他呢?


    “你在幻想什么。是觉得沾点人我就会喜欢了么?”


    林雪河看着他说,“秦宴,你会不会太缺爱,又太自以为是了?”


    自以为是的家伙往往有更深的自卑。


    他恨自己的出身,却又被血族价值观裹挟,同样看不上人类。


    所以,他要找的伴侣必须满足两个条件。既要是纯血——满足他外在的虚荣心,又必须能真心地接受并喜欢上人类——接受内在本质上的他。


    这才是他前前后后做出所有事情来试探的原因。


    林雪河深深地叹了口气。


    晒不到太阳的动物本来就容易心理阴暗扭曲。血族真的缺乏必要的情感教育。


    他现在才发觉,家主还真挺高瞻远瞩的。这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是来自于他的离家出走。


    如果他老实听话待在家里,从没去过剧组,陆崇还在安安稳稳地当他的大学生男明星。


    如果他从没承认过喜欢,陆崇也不会回到狼族,去跟一些素未谋面的叔伯堂兄弟们你死我活地竞争狼王的权力宝座。


    但也说不定。


    那是个一腔热血的笨蛋。


    即使他从头到尾都没有给过任何承诺,那个笨蛋大概也还是会往最危险的路上冲。


    就像自己说过的那样,挣扎到最后一刻。


    所以,如果再重来一次,无论是他还是陆崇,他们都还是会这么做。


    人类的嗅觉不如血族和狼族,但林雪河还能嗅到自己身上青涩的果实气味。每一次呼吸都让人心神安宁。


    他想到这又笑出了声,“你连我的种族都能改变,可有些东西依然留在我身体里。”


    “这么浓的狼族alpha信息素的气味,你都闻不到吗?”


    “……”


    地球上大概没有哪个长脑子的雄性生物能受得了这种挑衅。


    他没有再看秦宴,慢条斯理的语气带着些摆烂意味,“现在我已经是个脆皮人类了,很容易死的。我很好奇,你还能做什么。”


    秦宴却没有生气的征兆,温声细语地说,“不用故意激怒我。”


    “我会再给你……不,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公平的机会。”


    他欣赏林雪河现在的样子。越是执着地喜欢那个人类,他就越是欣赏。


    因为这份专一的喜欢,马上就会转移到他身上。


    林礼一直靠在门口安静旁观,这时才慢吞吞地站直了身体,伸着懒腰走上前来。


    他辛辛苦苦爬这一趟台阶,当然不只是为了带路而已。


    林雪河皱了一下眉,心底寒意渗透。


    “别怕,我会照顾好你的。”他低声道,“就像从前一样。”


    “忘记陆崇,也忘记我。忘记所有。重新认识我,你就会懂得该怎么选择。”秦宴轻声蛊惑。


    “你当然不必那么辛苦地去成为家主,你只要当我的新娘就够了。等婚礼结束,你会得到一切你想要的东西,一切你想要照看的同族,我也会视如己族。成为我的伴侣,你就有权力分享我的一切。”


    “一切……”


    “重新开始。”


    **


    明媚清晨,窗边传来清脆的鸟叫。


    床上的人还没睡醒,蒙着脑袋缓慢地翻了个身。蹬出被子外的脚背洁白如玉,被爬上床尾的阳光笼罩,没一会儿就晒得暖暖的。


    “哥哥!”林流在外面敲门,一大早活蹦乱跳,“快起床快起床,别忘了我们今天要去钓鱼!”


    “……”


    林雪河不情不愿地拉下被子,露出一张睡意惺忪的脸庞,“马上。”


    他叫林雪河,有一个妹妹叫林流,还有一个即将举行婚礼的未婚夫叫秦宴。


    他是这座古堡里唯一的人类,妹妹是人偶手办成精,未婚夫是只吸血鬼。


    嗯……在昨天刚刚苏醒时,这确实是个有点复杂得难以接受的设定。


    不过他目前接受得还可以。


    据说他原本也是血族的一员,但昨天来这里看婚礼场地的路上被猎人袭击,才变成了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甚至连记忆都全部丧失的人类。


    ——这也是林流昨天见到他时,得到的解释。


    她接受得还好,就是有些失落,“哥哥,你连我们之前见面的事情都不记得了吗?我们在森林里跑,很好玩的。”


    林雪河点了一下头。她又说,“那我们应该多一起玩,这样你就能记住了。去森林里吧!说不定你能想起来呢。”


    这就是他要在早上七点钟被吵醒拉去钓鱼的原因吗。


    林雪河恍惚地下床,险些被自己的长发绊倒,迈着踉跄的步伐去洗漱,一边刷牙一边在房间里踱步,最后坐在窗台上仰着脸晒太阳。


    虽然没有记忆,但他觉得自己一定不擅长早起,也很少晒太阳。


    当然了,他以前是个吸血鬼嘛。


    不过他并不讨厌阳光。


    他的房间非常精致华贵,有很多漂亮东西。一定是花了很多心思,听说都是他的未婚夫亲手布置的。


    就是昨天陪他共进晚餐的那个血族青年,苍白而英俊,讲话的语调很优雅,对他也很体贴。


    虽然脑袋空空,什么都想不起来,但他昨天过得十分舒适,吃好睡好。只是今天起床比想象中困难了些,总的来说还是心情不错。


    “哥哥!你好了吗?”林流还坐在他房间门口等。


    他独自居住在高塔。要上来一趟太难了,她可不想来回跑,要等着他一起走,“快点哦!秦宴等我们吃早餐。”


    话音刚落,房门被打开了。


    林雪河换了身宽松舒适的亚麻衬衫和长裤。是没有什么特点的衣服,但慵懒温柔的纯白也很衬他。


    他拥有一张对人类而言过分美丽的脸庞,越是简单的衣服越能凸显出这种浑然天成的美丽。双眼是干净纯粹的黑色,皮肤柔软细腻,面颊上透着健康的血气。


    “秦宴要跟我们一起去钓鱼吗?”


    “嗯!他说先让管家去准备一下。等吃完早餐,我们就一起去玩。”


    林流开心道,“秦宴说,这里的整片森林都属于他!等你们结婚之后,也会属于你。哥哥,你高兴吗?”


    他变成人类之后,属于血族双生子的共感也消失了。无法直接获知他的感受,她就总喜欢问哥哥高不高兴。


    未婚夫很富有。林雪河想他应该是高兴的,于是点了一下头。


    “太好啦。”


    她随手一救的吸血鬼居然是哥哥的未婚夫,坐拥整个家族的财富。这桩婚事比哥哥和人类谈恋爱更令她满意。


    秦宴确实在用贵宾的礼遇款待她。在这里玩的日子,她在城堡中受到所有仆从的尊敬,去哪里都畅通无阻。


    “哥哥,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可以当花童吗?”林流向往地问。“我会把花瓣撒在你的头发上,一定很美。”


    “婚礼是什么时候?”林雪河对她说的画面没有概念。


    “还要两周!”她大声叹气,“我真希望是明天!”


    客餐厅的门敞开着。秦宴坐在主位,把走廊上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目迎林雪河走进来,他微笑道,“我也希望是明天。”


    “……”


    “早安亲爱的,你看起来光彩照人。”


    林流乐呵呵地找了个座位,开始霍霍丰盛的早餐。


    他绅士地起身,拉开自己近旁的餐椅。林雪河坐了进去,也对他说,“早安。”


    餐桌上全是人类食物,新鲜的蔬果,海鲜和调理过的烤肉。理论上血族和木偶人都不需要进食,不过是陪他玩一玩刀叉游戏打发时间。


    林雪河用刀叉很不熟练,因为没有关于摄入人类食物的肌肉记忆。


    秦宴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漂亮的小块,和他交换,“不介意的话,先吃我这份吧。”


    “谢谢。”林雪河说。


    他从昨天开始摄入人类食物,各种酸甜苦辣的口感,对他的味蕾都是新奇的刺激。


    因此他吃得缓慢而专注,看上去对食物充满了敬畏。


    即便如此,林雪河还是能感受到旁边不时投来的炽热目光。这位未婚夫实在很有存在感。


    一直埋头吃饭也不太好。林雪河礼貌地抬头,朝他笑了笑。


    他却忽地愣住了,自己红着脸移开目光,仿佛有些不知所措。


    早餐时间结束,溪边垂钓的遮阳棚也已经搭好了。对于血族而言,在这种阳光灿烂的上午外出是件苦差事,但秦宴依旧欣然陪同。


    有侍从为他们携带钓竿和渔桶。他撑着一把看起来很厚重的遮阳伞,独自行走在最后。林流兴冲冲地跑在最前头。


    对于人类而言,这样的阳光也有些刺眼了。林雪河抬手挡在额头上,不经意般放慢了脚步。


    林流叫他,“哥哥快来!”


    林雪河应了一声,脚步却并没有加快,直到落到最后,身形也被纳入伞下的阴影里。


    秦宴笑道,“不去玩吗?她在叫你。”


    “我和你一起走。”林雪河说。


    “不忍心看我落单吗?”


    “……”


    林雪河很小幅度地点了一下头。


    他露出极欣慰的表情,“我就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什么是对的?”林雪河问。


    “带你出来晒太阳的决定……是对的。”他说,“对血族而言是有些难熬,但我想你会喜欢。”


    “嗯,我不讨厌阳光。但我不明白。”林雪河和他并肩往前走,步伐大了些,“我忽然变成了人类,和血族是天敌。这样不会让你困扰吗?为什么还要我留下,继续举行婚礼?”


    他失去的是和亲身经历相关的记忆,学习过的知识和常理还留在脑子里,有自己的逻辑思维,不会因为被抹除了记忆就变成白痴。


    前行的步伐忽地停住。林雪河转头看向他,左手腕被几根微凉的手指拢住。


    “留在和血族一起生活,会让你感到困扰吗?”秦宴问。


    林雪河想了想,摇头,“我在这里住得很好。”


    “那么我的回答也是一样。”秦宴微微一笑,偏头轻吻他的眉心,“无论你变成什么种族,我都会一如既往地爱你。”


    林雪河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或许只是不习惯这样的亲密。继续往前走,他犹豫了一下,被牵住的手腕没有挣开。


    “我只有小流这个妹妹吗?其他家属呢?”


    “嗯,你的父母去世很早。不过你的养父还在,只是生了重病。”


    秦宴贴心地安慰,“别担心,我已经派了下属出去寻药,等婚礼过后,我带你回去看望他。”


    “谢谢你。”


    “为什么总是对我说谢谢呢?身为未婚夫,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


    从昨天醒来后,他的问题不多。对他的每一次询问,秦宴都回答得耐心周到,游刃有余。从容到似乎都提前准备好了答案。


    林雪河感到奇怪。


    不仅对这位未婚夫,也对他自己。


    失去了全部记忆,他没有感到害怕,也并不很着急知道自己从前过着怎样的生活。


    虽然醒来还不到两天,但他知道自己不爱秦宴。


    各种意义上看,这都是一位完美的未婚夫。但他对秦宴没有探索的欲/望。提问不多,也是因为没有了解的兴趣。


    或许他就是个对生活没有多少兴趣的血族,现在又变成了一个对生活不太感兴趣的人类。


    远山半掩在森林后,溪水闪烁着星点光芒。林雪河和秦宴在遮阳棚下钓鱼,彼此都很安静。


    林流却很快就坐不住了,丢下鱼竿跑去草地上打滚,又摘了很多色彩斑斓的野花,带回来点缀他的头发。


    林雪河对钓鱼的兴趣也不大,纵容妹妹在椅背后乱辫他的长发,目光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脉起伏。


    “山的那边是什么?”他随口问道,“是人类生活的城镇吗?”


    “是。人类是群居动物,镇子上脏乱吵闹,所以我很少经过那里。如果想要出行,可以坐直升机。”


    秦宴观察他的反应,“但你感兴趣的话,我也可以带你去逛一逛。但你要知道,亲爱的,你并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


    “嗯。”林雪河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午餐是在溪边吃的。有专业的人类厨师来为他们烹饪烤鱼,用新鲜水果当配料。


    林雪河喜欢一种青红色的果实,味道酸甜,切开后能看到金黄的籽,还有汁水流出来,“这是什么?”


    “是野生番茄。”厨师回答。


    “可以再给我一个吗?”


    “当然可以。”


    秦宴对他的好胃口十分赞赏,“你喜欢番茄?我会叫人每天挑选好送去你房间里。”


    林雪河点点头,想到之前的对话,没有再说谢谢。


    番茄果实有种特殊的香气,跟他身上的气味有点相似。但他想或许是变成人类之后,嗅觉也会和从前不同,便没有提起。


    这条溪里的鱼儿好像从没被钓过,游戏般争抢着上钩。傍晚满载而归,林雪河拒绝了晚餐邀请,走向高塔,还没走上台阶就开始叹气。


    “我一定要住自己的房间吗?你们回卧室都不用走那么远的路。”


    林流还没有玩够,想去他房间里接着玩,笑呵呵道,“我能祝福你拥有飞翔的能力哦,不过有可能会改变你的骨骼结构。哥哥你要试一下吗?”


    林雪河还没回答,一声啸鸣率先划破天际。


    移动的阴影从他们头上迅速掠过,滑翔后降落。忽然出现的血族少年十来岁年纪,数米的鹰翼正在以肉眼可见地速度退化成双臂。他的伴生能力是部分拟态,熟练后能够掌握任何动物的特性。


    “你是林雪河?”他用迟疑的目光打量面前黑发黑眸的人类。除了那张异常漂亮的脸蛋,跟他所熟知的[诅咒]相差甚远。


    林雪河也在打量他,但连自己的未婚夫都毫无印象,对这位不速之客更是完全陌生了,“我应该是。”


    “……”


    年幼鲁莽的血族少年咬牙切齿地看着他,下一秒手指变成锋利的鹰爪,直接冲上来攥住他的脖子,“是你用诅咒杀了我哥哥!”


    以普通人类的体质完全无法躲闪这样的速度,林雪河双脚离开地面,被举在半空中,脸颊充血憋得通红。


    林流发出刺耳的尖叫声,用力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坏吸血鬼拳打脚踢,“放开!放开他!”


    林雪河双手掰开鹰爪,手指塞入的空隙给了自己一点呼吸的空间,艰难地发出声音,却与求救或求饶毫无关系。


    “我为什么杀你哥哥?”


    “只是因为他打破了你的窗户!”


    血族少年愤而不平地质问,“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只是因为打扰你休息,你就把他们全部都杀了!不,还留了一个慢慢折磨,那就是你现在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突兀地停住了,不可思议地低下头。


    近在咫尺,林雪河亲眼看着他的喉咙上出现了一条细细的血线。下一秒,他的脑袋滑向一旁,掉落在地,留下脖子上整齐的切口。


    喷溅的热血像做小型喷泉,有一些飞进了他的眼睛里,让视线变得模糊。喷泉后不过几步的距离,秦宴像位忠诚的骑士,擦去剑刃上的鲜血,走到他身边,把讨厌的尸体扯开扔到一旁,“吓到你了吗?”


    林雪河闻到血腥味,有点想吐,也可能是因为看到地上那颗脑袋,还带着刚才那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秦宴一只手轻拍他的后背,另一只手摸了摸林流的脑袋,“小流也很棒。如果不是你叫的够大声,怎么会掩盖住我的脚步不被他发现呢?”


    林流嘤/咛一声,心有余悸地说,“他想杀了哥哥!这里不安全吗?我今晚要和哥哥一起睡。”


    “放心,我会让其他人加强守卫。这里很安全。”秦宴有些头疼道,“这个愚蠢的孩子是趁守卫不注意飞进来的。”


    林雪河有些怀疑地看着他,“我难道是什么作恶多端的吸血鬼?”


    所以才会被藏在这座深山里的城堡,就是为了躲避刺杀?


    “当然不是。”秦宴依然给出可靠的解释,“你只是拥有很珍贵的伴生能力,才会被他们觊觎。别怕,我会找时间公开你变成人类的消息,以后就再也不会有其他血族来打扰你了。”


    “……”


    知道他变成人类之后,原本想杀他的血族应该会更蠢蠢欲动吧。


    他精明的未婚夫,在利用这份恐惧来迫使他产生依赖。


    林雪河闭了闭眼,溅进眼底的血色还未褪去,“我有点累了。可以回房间了吗?”


    “当然。你受到了惊吓,要好好休息,”秦宴体贴道,“我会叫人送去一些热牛奶。”


    他心不在焉地点头,看上去像是因为受惊过度而有些神情恍惚。


    回到房间里关起门,林流依然在叨叨刚才出现的血族。


    林雪河把脸上的血迹擦洗干净,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不知在想什么,忽然问她,“小流,你和秦宴认识很久了吗?”


    “那倒没有。只是前几天来到这里才认识的。”


    “你很喜欢他?”


    “喜欢呀,他对我很好。”


    林流天真地说,“也对哥哥很好不是吗?他刚刚救了你。”


    林雪河没有反驳,在房间里无意识地踱了几步。她看着哥哥思考时沉静的脸,又想到或许他不喜欢被保护,“如果你有[诅咒]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保护自己了。”


    “那是我曾经的伴生能力吗?”


    “嗯。祝福与诅咒,我们是一起出生的。”


    林流把一只手放在他身上,有点紧张地说,“如果你同意,我愿意祝福你变回原本的自己。”


    即便林雪河已经变成了人类,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有能力对他做些什么。温暖的淡金色光晕笼罩了他们,林雪河并没有拒绝,望着她静静地等待。


    他也想知道会发生什么。


    数秒后光芒熄灭,祝福失败了。


    林流气馁地说,“抱歉哥哥,我好像帮不到你。”


    这证明在他的潜意识里,依然讨厌身为血族的自己。试图让他变回血族的祝福不算是祝福。


    他需要的是诅咒。


    第62章 第 62 章


    “那……我至少可以让你想起自己是谁吧?他们说你是遇到猎人, 受伤才变成这样的。”


    林流把双手平放在他肩头,严肃道,“我祝福你身上的诅咒消失,伤痕痊愈。”


    然而, 林礼的伴生能力不是诅咒, 即使对他的记忆动了手脚, 也并没有附带伤害的恶意。


    否则秦宴怎么会放心让她留在林雪河身边?


    [祝福]是帮不了他的。


    “没关系。”林雪河伸手戳了一下她沮丧的小脸。


    就这么活下去也可以。他是个不挑剔的人类。


    即使他看得明白,那个少年的出现,就是秦宴希望他能意识到,外面的世界很危险。而他的未婚夫, 拥有保护他的能力。


    或许他出身的家族把他送到这里来,也是希望这里能成为他的庇护所。未婚夫本身如何并不重要,婚姻只是保护他的手段。


    那么秦宴呢, 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没有谁会无偿地给予庇护。


    “他说爱你。”林流眨了眨眼睛。“爱能解答一切疑题。”


    林雪河啊了一声, 就像听到一句格言, 心里并没有触动,“今天你要留在这里睡觉吗?”


    “我不需要睡觉,哥哥,但是你需要。”她说,“我很愿意陪你在这里躺到天亮。”


    他正在作为人类生活, 需要洁净的饮食和充分的睡眠。


    整座城堡里也就只有他会在夜幕降临后入睡。在健康作息了几天之后, 林雪河逐渐感到无趣, 于是也开始染上熬夜的恶习。


    他在这里没有禁区,只要双脚走到的地方都可以随意通行。城堡里的房间太多, 他起初还会随便逛, 后来就学会了规矩,看到关着的门不能随便打开, 否则很容易就会撞破一些奇怪派对。


    血族进食时会释放致幻的毒素,比嗑/药更能让人意志沉沦。午夜派对似乎是常事,很多血族在这里醉生梦死,房门外连看守的仆从都没有,害他推错门被发现后差点拉去一起□□。可怕得很。


    之后再也不会主动开任何门,听到奇怪的声音就直接路过。秦宴大概也听说了这事。某一天晚上,他发现所有安全的房间门都被敞开了,仿佛贴上了“可以参观”的提示。


    里面大多是收集的书籍,乐器和各种艺术品古董。其中有一副人类画家的作品主题是大海,蓝色的海水中央是一座小岛。很小的岛屿,看起来只容得下两个人。


    他莫名被那幅画吸引,总觉得自己也是应该拥有一座小岛的,站在那里看了很久。


    隔天早晨,那幅画就被送进了他的房间。


    虽然用意是讨他欢心,但这种时刻都处在观察中的情形还是让他有些苦恼。


    那天晚上,他在击剑室见到了秦宴。


    那柄轻捷的花剑几天前才削掉了一名血族少年的脑袋,剑身轻薄,挥动时几乎看不到残影。攻速快而灵巧,在持剑者手中兼具力量和美感。


    “要不要来试试?”秦宴问他。


    林雪河握住了那柄剑。


    血族天生体温很低,即使今晚已经使用了不短的时间,剑柄上依然冰凉没有余温。


    秦宴站在他身后,握住他持剑的手,“花剑讲究优先权,先发动攻击且击中就能得分。如果同时发起进攻,即使互相击中也都不得分。”


    秦宴认真地教他,对面前看不见的敌人伸臂,做出一个转移假动作,仿佛在引诱对手防守,“所以——要想办法控制和调动对方来完成你的意图!”


    他弓步做出第二个转移动作,出剑的瞬间换另一条线用真实意图击中对手。刺穿空气剑身带起轻微的啸鸣声。


    “对我也是这样的吗?”林雪河问。


    “对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这样。”


    秦宴温柔道,“但不要把自己想象成我的对手。你是和我一起握剑的人。”


    林雪河松开手,看着他再次擦拭剑身,开口说,“那个孩子说我杀了他哥哥。我真的做过么?为什么?”


    “因为他们想要伤害你。”秦宴说,“你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并没有做错事。”


    “是么?他说我并没有把他们都杀掉。”林雪河道,“剩下的一个在哪?”


    他动作微微一顿,叹了口气,放下剑来轻拍林雪河的后背,“别担心,亲爱的。”


    “有我在。他永远不会来报复你的。”


    这些看似完美的回答里,并没有真正地透露出和他过往有关的任何事。


    林雪河便知道,即使打探再多,自己也不会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你可以给我买一座小岛吗?”他忽然问。


    “我想要一座小岛。”


    “当然……”秦宴略微惊讶,接着纵容地笑起来,“当然可以。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岛?等我们婚礼结束,蜜月旅行时你可以亲自去挑,以你的名字来命名,怎么样?”


    林雪河没有想象中那么开心。


    为什么一定要是婚礼之后呢?为什么不能是现在。


    他被包裹在秦宴的意图里,控制,调动。虽然并没有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身体上像是结了一层无形的茧。


    婚礼倒数一周,各种筹备已经进入最繁忙的阶段。秦宴和他一起拟邀请函,叫他凭自己的心情划掉不喜欢的宾客。


    但他们都知道,他对名单上的所有宾客都是陌生的,根本谈不上喜不喜欢。


    “那就由我来定吧。”秦宴道。“正好,这样你也不用太辛苦。所有事都可以交给我,你只要漂漂亮亮地出场就可以了。”


    在这场婚礼中,他能参与的部分似乎只限于保持漂亮。


    林雪河看过长长的宾客名单,里面也有姓林的名字,“这些是我的家族成员吗?他们为什么不来看我。”


    “婚礼之前,当然要保持一点神秘感。”


    “……”


    早就知道,问了也是白问。


    他没再给自己找麻烦。对人类而言,仅仅试穿礼服的任务已经算是个体力活。再加上有个十分捧场的妹妹,他两天内试穿过的礼服数都数不清了,肩膀快要被磨掉一层皮。


    终于定下一整套婚服,晚上他在浴缸里待了两个小时,泡得皮肤起皱才把疲乏都从身体里挤出去,狠狠舒了口气。


    还剩下五天。


    他坐在窗台上晾干长发。空气沉闷燥热,晚风掠起的发丝偶尔融入远处群山沉默的黑影。


    他的人生就要迎来重要的节点,连自己也好奇婚礼过后会发生什么。


    月光隐匿之时,敲门声忽然响起。林雪河见怪不怪地去开门,只以为是精力旺盛的妹妹又到他这来乱跑。


    不料房门打开,他和来人面面相觑。


    “真服了,你闲着没事住这么高干什么!”


    “……”


    面前的人银发金瞳,有张和他一模一样的脸。林雪河张了下嘴巴,没说出话来。


    平行林雪河扶着门猛猛喘了口气,视线被他肩头半湿的黑发吸引,这才发觉不对,“等等……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


    大晚上跑这一趟实属加班。如果不是秦卡西的暗示,谁会有兴趣来跨时空支援啊。


    亲眼看到自己黑发披身的模样,平行林雪河还是受到了一点冲击,“你说你是人类?什么都不记得的人类?伴生能力也没有了?好好好……你真行啊你,快把自己玩儿坏了。”


    “还好吧。”林雪河请平行世界里来的自己进房间坐下,接收新设定,并淡定地招待,“要吃小番茄么?”


    “没心情吃。”平行林雪河说,“你的陆崇在哪?都变成这样了他还不来管你么?”


    “谁?”


    “……”


    好好好,连陆崇也忘了。


    他问林雪河,“那你现在住在这里,是要干什么?”


    他从秦卡西的城堡出发,使用[观测者]来到这里,落点也会是相近的地址。


    但他记得林雪河说过,在这个时空里,他的家族和秦氏家族关系不善。


    “我正在筹备婚礼。”林雪河露出单纯的表情,“还有五天,我就要结婚了耶。你是来参加婚礼的吗”


    “……连陆崇都不记得了,你要和谁结婚?”


    “秦宴,是我的未婚夫,你认识他吗?”


    “……”


    平行林雪河不可思议地望着他,下一秒暴躁了。


    “你可是林雪河,当然要跟陆崇结婚了!每个世界里的林雪河都要跟陆崇结婚!什么几把秦宴,你到底在搞什么?!”


    “……”


    林雪河冷静地递上一盘小番茄,“别生气啊……或者告诉我为什么生气?给我讲讲我们相遇的事吧。”


    “不是我们相遇。”他没好气道,“是我和你的陆崇,你和我的陆崇,我们四个。”


    虽然搞不懂这里在发生什么奇怪的事,他还是坐下来讲了之前那天被观测者暗算的遭遇。


    林雪河听完恍然感叹:“原来我还去过另一个世界。”


    “……”


    这是重点吗?


    平行林雪河严重怀疑,这个世界里的他遇到猎人把脑袋撞傻了。


    “遭遇猎人秦宴是告诉我的。”林雪河说,“但我想,他的话并不能完全相信。”


    他从醒来后,没和包括妹妹在内的任何人讲过——


    他的记忆似乎并没有完全消失。


    每当试图想起什么时,他脑海中就会朦胧一片。但如果他放松,是能感觉到有东西存在的。


    他看似散漫地生活,事实上并不信任这座城堡里的任何人。


    “算你还没完全变成傻蛋。”平行林雪河说。“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有计划离开这里么?”


    “没有任何计划。”林雪河气定神闲地说。


    “……”


    即使有,他也不会和这位自称从平行世界来的不速之客露底。


    很难说这所谓的平行林雪河,不是秦宴派给他的又一个“假动作”。


    “再和我讲一讲陆崇吧。”林雪河说,“他似乎是对我很重要的人……是人类吗?是我拥有的人类侍仆?但我怎么会和人类结成伴侣呢。”


    “什么意思,还搞种族歧视?都什么年代了。有几个世界里,吸血鬼都快被人类灭族了好么。”


    平行林雪河很不乐意地回答他的问题,“你有过一个血仆,但不是陆崇。他叫楚河,你曾经问起过他,在我的世界里没有那个人类。”


    “而且血仆应该和你同生共死的。这种时候他没在你身边,要么正在拼命找你,要么……大概率是已经被干掉了。”


    林雪河又想起那名见面不过两分钟,就头颅掉地的血族少年。


    以秦宴的作风,如果他的血仆试图闯进这里,下场应该也不会更乐观。


    “那么,只有陆崇是特别的?”


    “嗯。”平行林雪河说,“据我所知,每个世界都有的就只有林雪河和陆崇。”


    上次相遇过后,他和自己的陆崇也好奇,顺利办完婚礼,趁蜜月空闲复制了一百份[观测者]。


    当作是穿梭于不同时空的特殊旅行。他们想看看,在林雪河作为诅咒存在的世界里,身边的陆崇下场是什么样的。


    “很遗憾,有狼族血脉的陆崇,总是会死在狼族争夺权力的乱战里。”


    平行林雪河说,“一百个平行世界里,他死了一百次。”


    “他为什么要那样做?”


    “当然是因为他想当头狼。但只有野心而缺乏运气的狼族,往往下场都是惨烈的。”


    虽然知道那是别的世界的陆崇,但看着伴侣重复死亡,也是件很扎心的事。


    平行林雪河问,“你们是因为这个分手了吗?你接受不了他想当头狼的野心?”


    “……”


    林雪河认真想了想,“我应该可以接受。”


    但他的陆崇当下还是没有在他身边。说不定也和他的血仆一样,已经被干掉了。


    听了一圈,他还是只有自己而已。


    “不说了,这个给你。”平行林雪河从口袋里抽出一只短簪,递给他,“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老公还等我回去一起泡温泉呢。”


    发簪的材质是温润的白玉,但是空心的。林雪河接过,按了一下簪头。另一端的簪尾露出一截隐藏的注射针头。


    “这可是很珍贵的。”他走之前反复叮嘱。“我那里都没有,还是从别的世界里薅羊毛薅来的。就一针,你省着点用。”


    “谢谢。”林雪河真心道。“但是为什么帮我?”


    “当然是因为我善良,同情弱小心存不忍。”


    “……”


    “并且我的一个神婆朋友说,你以后还是挺发达的。她建议我今天帮你一把,存个情面,对我以后也有好处。”平行林雪河说。


    虽然他还没看出,这种自身难保的境地要怎么发达起来。


    “希望我今天的投资不会白费。”


    第63章 第 63 章


    看起来并无特别的发簪, 实际是一支隐藏式注射器。


    林雪河捏在手里转了几圈,收起这份特别礼物,视线再次被窗外的远山吸引。


    与其说没有任何计划,不如说他没有任何条件离开这里。光是要穿过山林的荒野求生, 对他目前的人类身板而言就是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果没有秦宴的帮助, 他就算走出了城堡, 也无法离开很远。


    归根究底,他没有很强烈的逃离意愿。


    挣扎什么呢,这世界总是不尽人意的。离开了这座牢笼,也还是会踏入另一座。逃到哪里去呢?他永远都找不到一个完美的世界。


    这样的念头也和被掩盖住的记忆一样, 似乎是一直都存在于他脑海中的。


    林雪河静静地躺在床上,手里握着短簪,清澈的双眼里毫无困意。


    以他对目前自己的了解, 他不是个感情充沛的人, 很难想象那个叫陆崇的人类要多特别, 才能引起他的兴趣。


    寂静的深夜里,有极轻的踩踏声传入他的耳朵。如果不留心听或是已经入睡,根本不会察觉。


    林雪河躺在床上没动,漆黑的瞳仁却转向窗边。


    窗户是紧闭着的。


    陆崇第二次爬墙比之前熟练许多,单手吊在窗台外尝试开窗。但窗户是从里面上锁的, 他只好暴力破坏, 连窗棂一起直接徒手撕开。


    从打开的窗户看进去, 整个房间空空荡荡,床上也没有人。


    他翻身进来, 还记得把窗框复位, 冷不防旁边躲在窗帘里的人紧握着古铜烛台,对准他狠狠砸了下来。


    陆崇一惊, 反手握住那人的手腕,如同握住一截脆嫩的树枝。


    所幸在折断的前一秒,他借着月光看清了林雪河的脸,“……我靠,吓我一跳!”


    他连忙松手。然而林雪河手中的烛台依然重重地挥过来,毫不犹豫砸中了他的脑袋。


    这一下用上了全部力气,是奔着开瓢来的。饶是如陆崇这样皮糙肉厚的体质,也晕了一下,额头绽开血花。


    但他还没倒。林雪河一脸冷酷地举起手,眼看又要再砸。他不得不出手制止,“……干什么啊?谋杀亲夫?”


    林雪河被他一把扯进怀里,面对面撞上他坚硬的肩膀,一时间动弹不得。被扭住的双手扣在背后,手腕也卸掉了力气,烛台哐当掉落在地。


    两双手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缠进了松散的发丝,头皮被拉扯得很痛。他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毛,仰起脸冷声问,“你是谁?”


    “……”


    这样近的距离里,陆崇终于望进他漆黑无光的眼睛。


    起初以为是房间里没有开灯,在昏沉的暗影里看不清楚。这时候陆崇才看清楚他黑发黑眼的模样,顿时勃然大怒。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虽然这样也很好看……不是,他们把你怎么了?!”


    “……”


    这语气很奇怪,但又有点似曾相识。


    前半夜那个自称平行世界来的林雪河,刚看到他时好像也有同样的反应。


    林雪河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因为过于震惊,他第一遍问时陆崇压根没听见。这会儿终于听清了,气急反笑,“我是你老公!”


    走的时候说得好好的,没有任何移情别恋的可能性。


    现在干脆都连老公是谁都给忘了。


    陆崇用一只手握着他的双腕,另一只手掐起他的下巴抬起来,用力吻上他的嘴唇。


    林雪河一怔,实在是抽不出手来给他一巴掌,只能笨拙地咬他的舌头。


    被掠夺的呼吸依然紧迫,没有任何得到释放的迹象。血腥味被抵回舌尖,炽热的鼻息彻底将人吞没。


    双手已然松开,微微打着颤,林雪河被箍紧了腰,却没有再挣扎。陌生的刺激让他头脑空白,身心发麻,甚至让他感到困惑。


    除了被突袭的惊慌,他似乎并不反感。


    不断后退的身体撞到了边几,骨瓷碟里红彤彤的小番茄被碰掉出来,滚落一地。


    陆崇把脸埋在他肩窝里,深深地吸气,鼻音带着十足的委屈,“我想你了。”


    “我知道你肯定不想让我来,但是……我走之前想再见你一面。老实说我现在有点后悔了。这地方太傻逼了,要不我还是带你走吧,在这儿哪是人过的日子啊。”


    林雪河趁机推开他,冷静道,“我已经有未婚夫了。”


    陆崇:“……”


    如果不是林雪河提前交代过,无论发生什么都按计划行事。就看眼前这情形,他真想把人先带走再说。


    比起计划,他们的约定更像是场赌博。


    “你要结婚也得是跟我!”


    “我的婚礼就在下周。”


    “那我就去婚礼上把你抢走。”


    “……”


    林雪河莫名想笑,但还是绷着脸,抿了一下嘴唇,“你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不像血族,也不像城堡里被当成侍从和宠物的人类。


    他像是……森林里的一阵风,从山的另一面吹来。


    陆崇耳尖动了动。


    狼族灵敏的听觉能甄别这附近每一片草叶被风吹动的摩擦声,塔底还有他的接应,在敲击墙壁叫他尽快离开。


    “我要去执行任务了。”他不舍地看着林雪河,“如果我活着回来,你愿意嫁给我吗?你快说你愿意。”


    “……”


    林雪河看着眼前的人类青年,心跳像逐渐密集的鼓点,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你是……陆崇吗?”


    “你是不是陆崇?”


    “哼,你自己猜吧。”他又故意不回答,傲娇道,“谁让你这么狠心把我忘了。”


    他揽过林雪河,最后狠狠亲了一口,转身翻过窗台一跃而下。


    林雪河下意识地伸手,只抓到一片空气,片刻后才走到窗台边再去看。


    塔下已经空无一人。


    **


    “谢了。”陆崇接过一针血清扎进手臂,[隐形]即刻生效,让他原地消失在空气里。


    旁边另一坨空气发出林卡西的声音,“不客气。之前帮我搅混水还欠你们一次,现在扯平了。”


    两坨空气一同往出口移动。


    “狼族特训感觉怎么样?”


    “哈,活不了也死不掉那样。你说会照顾好他的,怎么照顾的?”


    “诶,你刚刚不是都亲眼看过了吗,活得好好的。”


    “……”


    “比起担心他,你还是多考虑一下自己吧。”林卡西说。“最起码他在这里活着,不会有被同族撕成碎片的危险。”


    陆崇没有感情地笑了一声,“恐吓我啊?”


    “只是提醒你。”林卡西说。


    “你难道不担心自己是在被利用,白白送死吗?到头来,他甚至都不会记得你。”


    “那又怎么样。”陆崇说,“他利用我做的事,本来就是我想为他做的。”


    他到现在才觉得,陆明灯真是个挺聪明的人。


    或许陆明灯早就想过会有这一天,所以从一开始就不跟他建立太深的感情。最好是能当就没这个儿子。这样即便他非要回狼族送死,也不至于太撕心裂肺地难过。


    况且在狼族的斗争里,陆明灯没有任何发言权,也希望儿子不会在亲情和个人选择之间为难。既然帮不上忙,那就至少不要绊住他的脚步。


    “好吧。本来我是懒得帮你们传话的,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林卡西说,“告诉你。之前我们来这里的车上,林雪河说如果还有机会,就让我带给你一句话。”


    陆崇一愣,心脏狂跳起来,“什么?”


    林卡西:“他说别忘了,你还有一次使用[观测者]的机会。”


    那是在陷入绝境,或是他反悔想要退出时,依然允许他逃跑的一次机会。


    二十年一次的残酷角逐中,只有头狼能活着走出来,加冕为王。狼族秘境将会在日出时开启,竞争者已经先后进入了幽深无边的丛林中。


    她难得有兴致,送陆崇到丛林入口,问,“最后还有什么话想说?”


    晨光欲晓。陆崇面朝来时的方向沉思片刻,说,“那你也帮我转告他,等我把这片破树林踏平,就带他去买薯片。”


    “……”


    林卡西无法理解他的遗言,“薯片?”


    “嗯,番茄味那种。”他笑起来,很认真地说。“买十包。”


    **


    如果不是躺很久还感到嘴唇发麻,林雪河想,他或许会把那当成一场梦。


    他整晚没睡,脑海中始终想着那个吻。


    那两个他从前认识的人,在同一晚先后闯进他的房间。他固定在后脑勺的发簪是真实存在的,那么让他念念不忘的吻也该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陆崇。即使直觉已经给了他答案,也想再看到些确凿的证明。


    天亮时他照旧去餐厅吃早饭,如常见到了秦宴。


    每天早晨秦宴都会在这里陪他进食,手边的酒杯里盛装着略带粘稠的暗红血液。


    用餐时他们很少说话。林雪河随便填饱肚子,忽然开口道,“未婚夫,今天我想去外面玩。”


    秦宴讶异地看向他,不知是为他主动的称呼,还是为他说想去看城堡之外的世界,“今天?”


    “嗯。你能陪我一起吗?”


    “今天恐怕不行。我来不及空出日程。”作为家主要处理的日常事务就有不少,再加上婚礼筹备。秦宴顿了顿,“让我的副手陪你去玩好吗?他应该可以照顾好你。”


    “好。”林雪河欣然起身,“我现在就可以走。”


    秦宴身边的侍从有很多,会不定期更换,从没有哪个是能跟随很久的。今天被派出来的血仆也眼生,还好是沉默寡言的个性,看起来不会多管闲事。林雪河说,“待会儿可以不要跟我太近吗?我想自己逛。”


    他以需要履行保护职责的理由拒绝了。林雪河又说,“那就离两米距离……一米总可以了吧?你一伸手就能抓到我。”


    他说得坦荡自然,看上去并没有趁机逃跑的打算,纯粹是为了个人心情。


    离开乘坐的越野车还是来时的那辆,看不见车窗外的景色。其实叫他看见了也没什么作用,他又记不住路,照着导航开都不一定能开出去。他甚至都没开过车。


    “去大一点的城市里。”林雪河告诉司机。“不要在小镇上徘徊。”


    这要求也没什么更深层的逻辑含义,非要找个理由的话,只是凭直觉而已。既然要出去,就去最繁华热闹的城区。


    和远离人烟的幽静城堡截然不同。城市里到处车水马龙,摩天大楼高耸入云。商业大厦间的广告牌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各种当红明星为产品代言的美丽脸庞,都会在上面轮番出现。


    林雪河趴在恢复正常的车窗上往外看,人人都拿着手机,就连过马路时都忙碌地低着头。


    “你们也都有手机吗?”他问前排的司机和保镖。“为什么我没有?这样吧,你们两个商量一下把谁的手机借我玩会儿,就不用下车陪我逛街了。”


    “……”


    沉默片刻,司机掏出手机递给了他。


    “谢谢。”


    林雪河在屏幕上寻找浏览器。短暂脱离监视的空隙里,在搜索栏里打下陆崇的名字。


    他原本以为搜索起来会费些周折,没想到蹦出的第一个搜索结果就是明星百科,和“陆崇”这个名字相匹配的照片上,正是他前天夜里见过的那张脸,居然在人类社会里很有知名度。


    百科上介绍了陆崇的演艺经历,也写了他目前正在央影表演系大二就读。林雪河找地图导航搜索自己和那所学校的距离,不过十几公里。


    “开车。”林雪河说,“先直行,然后看我心情转弯。”


    “……”


    前排的司机和保镖对视一眼,面面相觑。但这并不是什么违反命令的危险举动,他们也只是出来完成任务而已,照做就是了。


    林雪河照着导航指挥车辆行驶的方向,剩最后两公里时删除了自己的搜索记录,又随便打一些“人类怎么过马路”“进入商场时需要身份证吗”之类的词条冒充,在车子驶过央影校门时说了停车,把手机还回去。


    “这是人类的大学吗?我想进去逛逛。”他拉开车门,“你们身上都有被血族契约的气味吧,小心注意周围,别被猎人发现。”


    他的提醒称得上体贴,但只是为了分散保镖的注意。距离他身后一米距离的血仆虽有顾虑,但跟他跟得依然很紧,靠他自己想要甩掉是不可能的。


    今天结束,行程里发生的一切他们都会向秦宴汇报。


    林雪河正大光明地穿行在宿舍楼间,第一次没有戴口罩和墨镜出门,也像个素面朝天的大学生,如瀑般的黑色长发在阳光下很是惹人注意。


    “小河?你怎么来了!”一道惊喜的声音由远及近地靠向他身边。


    林雪河循着声音扭头。许戈抱着电脑屁颠屁颠跑来,满脸开心,“好久没见你了都!”


    是认识他的人类。


    他不可能在这座人类大学里读过书。这里的学生认识他,大概率是因为陆崇也在这里读书。


    他的余光飘向身后的人形监控,迟疑一秒,决定直接问,“你知道陆崇在哪吗?”


    “唉,我就知道你是来找他的……他好像回狼族去参加那个什么很危险的比赛了。”许戈说。


    狼族掌权者更迭的大事,其他种族也都多少会听说,他常混少数种族论坛自然也刷到过。


    看林雪河面露难色,更是自告奋勇道,“你是有急事要找他吗?我知道那地方在哪!我可以御剑带你去!”


    “……”


    林雪河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要怎么带我?”


    “御剑啊。”他理所当然道,“我可是剑修,之前就跟你说过的。忘记啦?”


    “……”


    林雪河怀疑自己根本没相信过,“你要在所有人面前御剑?”


    连血族都是等到夜黑风高才偷偷摸摸猎食的。


    “别担心,我有这个,符修朋友给我画的障眼法。”他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两张明黄符纸,两面用朱砂勾画着看不懂的符文,“有时候睡过头差点迟到,我就会用这个抄近道,正好赶上老师点名。”


    他两根手指夹着薄薄的符纸,不等周围人有所察觉,就将障眼法贴在了林雪河身上。


    身后一米距离的保镖明显慌乱起来,转头四处张望,视线直接穿过他的身体像穿过一片空气。


    许戈同时给自己贴上符纸,单手捏了个剑诀。一声清脆的铮鸣响起,本命剑从宿舍床底飞了出来,从天而降。环绕身旁一周后稳稳落在他脚边,三指宽的剑身骤然变宽,像只小独木舟。


    他熟练上剑,又羞涩地伸手,拉住林雪河的手腕,“你要是害怕掉下去的话,可以抱住我的腰哟。”


    “……”


    林雪河试探着踩了上去,“你还真的是剑修啊。”


    “是呀,我动画专业和御剑专业双修。”他说。


    其实他御剑飞行的考试成绩还是头名呢,就想着有一天能带心上人兜风,必须得好好学。


    可惜他的心上人已经有心上人了。


    他有些惆怅,又一想,能有机会牵一下手也已经不错了,师父教过修行之人不可过于贪心,人贵在知足。


    “站稳喽,小河,”他知足地说,“我带你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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