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今生071
顾晚卿并未听出卫琛的语气不对。
她这会儿意乱神迷, 仅存的理智都用来组织言语了。
好半晌,顾晚卿才娇滴滴地开口,“明日安王生辰……我约见了沈复生。”
“……我想与他见一面……”
柔媚女音在寂静无声的室内落定, 夜风吹起纱帐, 晃动了映在纱帐上的人影。
顾晚卿明显感觉到,她话落的瞬间,卫琛便停住了动作。
她顿时有种从山巅跌落的感觉,情不自禁便将男人的脖颈搂紧了些, 难耐地解释:“你别多想……我只是想当面与他把话说清楚……”
“想让他彻底断了念头……”
卫琛默不作声, 但他周身聚集的冷寒, 却让顾晚卿心下有些忐忑。
她微微松开了他的脖颈,仰头对上男人幽深垂望过来的目光, 心下平白颤栗了一阵。
随后顾晚卿轻咬了一下红唇, 剪水眸微微闪烁,声音轻细:“你是不是生气了?”
她想过卫琛会生气,所以本就打算用美人计先蛊了他的心智, 兴许能令他气性小一些。
若是平日卫琛夜半将她弄醒,顾晚卿必然是要生气的。
但今夜她却没有,便是想着,这个时候的卫琛最好说话, 可谓有求必应。
只是没想到,涉及到沈复生,他还是生气了。
就在顾晚卿沮丧懊恼之际,一直沉默看着她的卫琛动了动唇,淡声:“没有。”
他俊脸冷沉, 话落后便将捞起顾晚卿的腰身将她翻了个面。
“卫琛!”女子轻呼, 声音急切。
她平日最不喜欢他这么弄, 会有种被贯穿的感觉,让人又羞又恼。
卫琛明知她不喜,眼下却还是做了,足见他嘴上说着没有生气,实际上心里却是憋着气的。
这么做便像是惩罚她,跟她讨债。
顾晚卿伏在枕上,没一会儿便低低呜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阿锦,你若是生气了……我不去见他便是……”
只求他别这么磨她。
偏偏卫琛不肯就此作罢,力道陡然重些,他俯身,炙热的薄唇贴上了女子冰凉的耳廓,声音潮哑,呼吸燥热:“唤我什么?”
顾晚卿被他蛊惑人心的嗓音晃荡了意志,紧咬的唇瓣微松,娇嗔之余,连忙改了口:“……夫君。”
如此,卫琛总算是满意了,大手将她翻回来,欺压过去堵住她欲语还休的嘴。
后来顾晚卿便彻底没了理智,连正事都忘了,只拼死一般和卫琛战到底。
窗外天色将明时,男人消停下来。
他将昏昏欲睡的顾晚卿搂在怀中,嗓音还是哑,但语气总算柔和了些:“我没生气。”
卫琛的低喃,令疲倦不堪的顾晚卿强撑开眼帘,抬眸望了他一眼。
恰好男人也低眸来看她,冷峻的神色终于皲裂,“……是吃醋。”
早前顾晚相告诉他,顾晚卿打算在明日安王寿宴上约见沈复生。从那时起,卫琛心中便发闷胀涩,易燥易怒。
倒也不是生顾晚卿的气,就是嫉妒、吃醋,令他快疯魔了。
想问顾晚卿,却又怕听见些自己不想听见的话;不问又盼着她主动交代……实在折磨心智。
还好,顾晚卿主动告诉他了。
宣泄过后,卫琛心中的郁结之气已然消散,此刻的他,冷静理智许多。
顾晚卿没想到他如此坦诚,也没想到他会为此吃醋。
被泪濡湿的乌黑羽睫根根分明,顾晚卿定定看着卫琛轮廓分明的俊脸,素手抚上他的脸,柔声解释,安抚:“我只想与他好聚好散,并无其他死心。”
“你便允我见他这最后一面可好?”
软软的调子融化了卫琛心中最后一根冰棱,他薄唇微动,含住了女子香软微烫的唇瓣,仔细吮吻了一阵。
方才呼吸粗重地回顾晚卿:“……再唤一声夫君听听。”
顾晚卿合着眼,音色旖旎,调子婉转,带点娇媚:“夫君……”
卫琛只觉呼吸一紧,复又咬上她的唇,“……允了。”
话落,没等顾晚卿再多说什么,卫琛松开了她:“时辰不早了,快睡吧。”
顾晚卿:“……”
现在说这话,似乎迟了吧。
眼见着窗外的天色都开始蒙蒙泛白了。
不过顾晚卿还是浅睡了一会儿,早膳没用,约莫到了去安王府的时间,霜月才进屋来唤她。
“小姐,姑爷一早就在院子里练剑,后来又去书房了。”
“看上去神清气爽,心情不错。”
“可是那件事,你说与姑爷听了?”
霜月昨夜便听昭澜旁敲侧击问过,说夫人是否有什么事情瞒着他家主子。
后来她追问了一番,昭澜便将顾晚相私下里找过卫琛的事告诉了她。
但是昭澜再三叮嘱,要她不要再顾晚卿面前多嘴,这都是主子们的事。
霜月没应,本打算今日一早给顾晚卿提个醒,让她知道卫琛已经晓得了她今日要约见沈复生的事。
没想到一大早,只卫琛从房中出来,还叮嘱她不要进屋去打扰夫人。
霜月当时便觉得姑爷心情不错,后来仔细想想便猜一定是自家小姐向姑爷坦白了那件事,姑爷宽心了。
顾晚卿正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查看自己脖颈上的印子。
心不在焉地应了霜月一声:“说了。”
随后她柳眉微蹙:“霜月,你且帮我看看,这脖子上的红印能否遮一遮?”
霜月应下,凑近查看顾晚卿的脖颈,难免想到些什么,小脸微微泛红。
嘴里依旧没忍住嘟囔:“姑爷也真是的,明知小姐你今日要参加安王殿下的生辰宴,还下口这么狠。”
“存心给您留印子似的。”
安王的生辰宴,前去祝寿的人想来不会少。
到时候顾晚卿顶着这脖子上的红印子,当如何见人?
这一点,顾晚卿也想到了,所以她方才心中有一瞬对卫琛很是不满。
可是转念一想,她便明白了卫琛的用意。
正如他自己所说,她今日要去见沈复生,他吃醋。
想来是想让她顶着这印子去见沈复生,让沈复生知难而退罢了。
“幼稚。”顾晚卿喃喃,柳眉舒展开,不由轻笑。
她抬眸从铜镜中看了霜月一眼:“算了,不用遮了。”
霜月:“……可是小姐,这要是被人瞧去了,还不知在背后如何编排您和姑爷呢。”
“去取件高领的衣裙便是,无妨。”
听见顾晚卿这么说,霜月这才没了异议-
约莫巳时末,丞相府地马车与定王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到了安王府。
顾晚卿同卫琛下马车时,恰好和定王赵宣以及身为定王妃的班窈照面。
两府人干脆一起进了安王府去。
这也让顾晚卿和班窈久违地凑到一起。
顾晚卿生病后,班窈和苏笑、卫妆曾去太傅府探望过她。
不过她已经不记得她们几个,所以自那次见面后,班窈私下里便没再见过顾晚卿。
只中秋节那日,在皇宫内参加宫宴时碰到过。
如今凑到一起,班窈也不知说些什么,只能安静行于顾晚卿身旁。
倒是顾晚卿,主动为自己失忆的事,向班窈表达了歉意。
还有之前她和苏笑、卫妆去太傅府探望她,不欢而散的事。
班窈惶恐又诧异,半晌才斯斯文文应了声:“这病也不是你想得的,不必歉疚。”
“如今见你安好,我与笑笑和妆妹妹也就放心了。”
顾晚卿能感觉到班窈的温柔,就像和缓的春风一般,与她相处,令人十分愉悦。
于是她便主动邀请班窈,择日到丞相府做客。
还说到时候叫上苏笑和卫妆,她们小聚一回。
班窈柔声应下,与顾晚卿相处,总算自然许多,也能将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许久了。
如此,倒是叫班窈无意窥见了顾晚卿直领底下若隐若现的红痕。
她先是愣怔了一瞬,随后担忧地询问顾晚卿,可是受了伤。
顾晚卿被她问起,也反应了好一阵,才猛地明白过来,娇靥通红:“不是受伤……是……”
她以为班窈应该懂得的,毕竟她还早些嫁的人,夫妻间的事理应比她清楚才是。
结果直到顾晚卿覆唇过去凑到班窈耳畔与她耳语,班窈才终于明白过来,脸红耳赤许久。
为此顾晚卿还觉得奇怪,看班窈这青涩的反应,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
安王生辰,前来祝寿的人不少。
偌大的安王府,热闹非凡,廊下来来回回可见端茶送水的下人们。
午膳过后,顾晚卿按照信上的约定,去安王府后院一处假山后,和荀岸碰面。
时隔多日,她也不知荀岸近况如何,但想来安王应该很器重他,否则怎么会让他住在府里。
因是私下会面,不好让外人知道,顾晚卿便留了霜月在假山不远处望风,自己去见荀岸。
卫琛怕她出事,特意让昭澜跟着。
如此,顾晚卿心中倒是安稳的,到假山后见到了一别多日的荀岸,也神色坦然无异。
荀岸早早便在假山后等着了,听见动静才抬头去看,正好看见婀娜娉婷的女子徐徐过来。
今日顾晚卿穿了一件鹅黄高领的衣裙,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
她肤色雪白,颊侧浅粉,娇媚动人,惹人怜爱。
荀岸一眼望过去,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直至顾晚卿走近,她挺立的领口边沿时不时钻出来的红痕,也随之映入了荀岸的眼帘。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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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刀要动身回老家守着老人了,有时间一定会更新的哈,章纲已经写完了的,宝子们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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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2、今生072
安王府后院清静。
假山群就藏在一片竹林后, 偌大后院四下竟是见不到一个人。
顾晚卿和霜月一路行来,起初还担心被人撞见。
后来顾晚卿便想明白了。
约莫是安王授意,特意留了这偌大的后院, 让她和荀岸见面。
想来这也是荀岸的意思。
除此之外, 顾晚卿实在无法想到其他理由来解释四周的静谧。
她将霜月留在了不远处。
让她望风。
随后顾晚卿便一手轻提裙摆,小心翼翼绕过那假山群,往里走。
没多久,她便看见了等候多时的荀岸。
阔别多日, 荀岸看上去瘦削了一些, 面容略显憔悴。
相比之下顾晚卿倒是气色甚好, 褪去了少女的青稚,眉眼间添了几分成熟韵味的妩媚感。
她莲步轻移, 缓缓走向那一袭青灰色长衫的清瘦男人。
触及到他深沉炙热的视线, 顾晚卿不自觉地蹙了下细眉,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费了好大功夫,才勉强被她压制下去。
走近后, 顾晚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荀岸的目光似定格在她脖颈之间。
她想起了什么,故意当着男人的面提了提领口,假意遮掩, 却藏头露尾,将另一侧的吻痕不经意的露了个彻底。
荀岸见了,双眸微凛,心下顿时冷成一片冰湖,脸色也难看了许多。
他几乎一眼就看出了那印子的来由, 虽两世未曾碰过女人, 却也跟着国子监的同僚看过些画作。
再说, 他身边还有个楚挽月。
那种印子,也曾在楚挽月脖颈上出现过。荀岸曾问过一嘴,楚挽月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半晌,才勉强将那印子的缘由说清楚。
此后荀岸便再也没问过那印子的事。
而楚挽月本以为他会在意,他却始终面无表情。
不似眼下,见到顾晚卿脖颈上的红痕,荀岸暗暗恨得牙痒。
垂在袖中的手,早已握紧了拳头,心间萦绕着莫名的怒火和冲动。
想上前去,握着顾晚卿纤细的脖子,将那红印从她雪色肌肤上狠狠擦去。
他的眼神逐渐阴鸷,险些情难自控。
便是此时,在离他三步远站住脚的顾晚卿轻启唇齿:“好久不见,荀岸。”
她嗓音清润,不起波澜,似只是将荀岸当作一个普通的故人。
顾晚卿淡然的态度,令荀岸心里起了裂痕。
似冻伤的手,伤口开裂,无声无息地流出脓血来。
他觉得涨疼得厉害,感觉心都在滴血。
顾晚卿却毫无所觉般,只继续与他说起今日的来意。
“听我二哥说,你一直都在给他写信,请他帮忙传信。”
“如今我来了,有什么话,便当面都说清楚吧。”
顾晚卿站得离他有些远,刻意拉开距离,倒是时刻谨记着自己如今的身份。
荀岸神色怪异地看了她一阵,苦涩地笑了笑,声音听着凄迷:“数日不见,你我之间竟已经到了如此疏离的地步。”
他字里行间还带了点自嘲的意味,无端让顾晚卿生出几分愧疚来。
“荀岸……”
“婠婠。”
男音压过了绵柔女音,“你还记得我们大喜那夜,一同许下的誓言吗?”
顾晚卿愣住,想起了曾经的山盟海誓。
哪怕荀岸说他身有隐疾,不能人道,她也曾举着三指,发誓要伴他一生一世,绝不辜负和抛弃。
“自是记得的。”顾晚卿低垂眼睫,歉疚更甚,却始终压不过她心中对卫琛生出的野草般疯长的情愫。
于是在荀岸开口之前,顾晚卿又接着道了一句:“可那都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
“荀岸……”眉眼精致的女子抬眸,杏眼灼灼,眸光沉沉,难得坚定:“你已不是荀岸,我亦嫁了别人。”
“我们之间,再无可能。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是。”
“说到底,还是怪我无权无势,这才让卫琛将你抢了去。”
“婠婠,你是在怨我对吗?”荀岸朝她走近一步。
顾晚卿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她的反应,令男人再次愣怔,也站住了脚。
“婠婠……”荀岸蹙眉,一脸神伤:“我错了,是我无能,才让卫琛得逞……”
“如今我只想弥补过错,我们离开帝京吧,去很远的地方,逃离这一切可好?”
这便是荀岸今日约见顾晚卿的目的之一。
他以为,顾晚卿对他还是有情意的。
因她嫁给了卫琛,才不得不与他撇清关系。
且这门亲事,本就是卫琛以太傅府做威胁,胁迫顾晚卿才成的。
说是强娶也不为过。
在荀岸看来,嫁给卫琛的顾晚卿理应如囚笼中的鸟雀一般,渴望自由,渴望被人拯救。
他这些时日也暗中做了许多铺设和计划,是真心想带顾晚卿离开,远走高飞。
总归他今生所愿,只她一人。
可荀岸没想到,顾晚卿却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抱歉荀岸,如今的我,不能跟你一走了之。”
荀岸掖了掖,心下一颤,似有所觉。
他却还是忍不住为顾晚卿找借口:“若是因为太傅府,你的家人……我可以找安王帮忙,想来便是卫琛,也不能奈何。”
“不是……”顾晚卿见他眼中还端着执念,只能将话说得再明白些:“与我家人无关。”
顾晚卿顿了顿,随后定定看着荀岸的双眼:“阿锦他待我很好。”
“虽然最初这门亲事,确实非我所愿,有诸多枷锁令我不得不嫁他。”
“但是荀岸,如今我却是真心想与他做夫妻,白头偕老。”
“……今生是我负了你,若还有来世,我再补偿你。”
“我今日前来,便是想与你说这些。希望你能如同我这般,放下前尘往事,另觅良人相伴此生。”
话已至此,顾晚卿以为荀岸应该明白了她如今的心意。
她就差告诉他,说她如今已经不再喜欢他,而是喜欢上了卫琛。
一来,顾晚卿觉得这番话眼下对荀岸来说有些残忍;二来,她也觉得自己移情别恋是一件不得体的事。
自然难以将话说出口。
荀岸确实明白了顾晚卿的意思。
她要他放下前尘,另觅良人。
便是告诉他,从今往后,他们路归路桥归桥,要他不要再打扰她。
可是他怎能让她如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卫琛恩爱不疑,白头偕老?
“来世?”
“呵。”男人嗤笑一声,“我不要什么来世,我就要今生!”
“婠婠,我只要今生。”
连今生都是他上辈子濒死之际求来的,又岂敢再奢望来世?
荀岸上前两步,举止突然且迅疾,顾晚卿一不留神便被他抓住了手腕,牢牢桎梏。
没等她挣扎,荀岸已经伸手抱来。
于是顾晚卿条件反射般扬手,重重的一巴掌,应着响亮的“啪”声落在了男人左脸上。
一时间,本就安静无人的假山群似乎连过耳的风声都滞住了。
挨了一巴掌愣在当场的荀岸被推开。
顾晚卿踉跄后退了两步,方才镇定下来,沉声对他道:“荀岸你清醒些……”
“我已经……不再喜欢你了。”
这般残忍的话,顾晚卿到底还是说出口来。
果然,荀岸听了,木讷地摇头,一脸不信的表情。
见他这般,顾晚卿也知道,与他多说无益,便想转身离去。
总之该说的她都说完了,今生是她对不住他,若有来世,再负荆请罪。
荀岸心里激荡了片刻,余光便瞥见了那抹倩影转身要走。
他顿时恢复了理智,也从巨大的冲击中稳住了情绪,忙出声:“婠婠,你等等……”
顾晚卿没有停下,甚至头也没回。
但荀岸长腿阔步,很快追上了她,并再度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顾晚卿挣扎。
便在她与荀岸拉扯之际,本该空无一人的后院,突然传来人声。
是安王和卫琛谈话的声音。
似只有他们二人,再聊些家常。
恰好谈到了家中妻妾,安王似有意又似无意,问起了顾晚卿的行踪。
替顾晚卿望风的霜月从小道那头慌慌张张跑来。
殊不知她身后,安王带着卫琛,也紧随而来。
就在霜月焦急唤出“小姐”后,顾晚卿因与荀岸拉扯,脚下趔趄,惊呼了一声。
而荀岸也适时喊了一声“婠婠”,眼疾手快将她扶住-
卫琛随安王闲步至安王府后院,一路穿过回廊,行至竹林间。
最后看见了一片假山。
而安王又恰好提及了顾晚卿,问她的行踪。
更巧的是,卫琛还没得及回话,便听见假山后头传来女子的惊呼声,以及一道沉沉男音,焦急唤出一声“婠婠”。
哪怕旁人不知道,但卫琛不可能不知道“婠婠”是顾晚卿的乳名。
他顿时加快了脚程,越过安王往假山最里走去。
随后卫琛便看见了那一幕。
青灰色长衫的荀岸,一手正搭在顾晚卿腕上,另一手落在她后腰,似搀扶,却又显得异常亲密。
如此场面,对于顾晚卿一个已婚女子而言实在不利。
何况撞见这一幕的还是卫琛,是顾晚卿的夫君。
荀岸也没想到安王竟这么快便将卫琛引了过来。
他今日约见顾晚卿,本就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说服顾晚卿,与他私奔;若是顾晚卿不肯离开,便让她与卫琛间生出嫌隙也是好的。
以荀岸对卫琛的了解,此情此景被他亲眼撞见,心中怕是早已发癫发狂。
是以他并不急着松开顾晚卿,只挑衅地抬眼对上迎面过来的男人的视线,似无声宣战。
“阿锦?”顾晚卿也看见了卫琛。
她忙不迭挣开了荀岸搀扶她的手,柳眉蹙着,心下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仿佛自己与人私会,被丈夫抓了个正着。
卫琛来得匆忙,雷裂风行的气势,眉眼间似凝了淡淡怒气。
就在荀岸收回手一脸看好戏的神情时,卫琛走到了顾晚卿面前,复杂深眸低垂,凝了她片刻,冷峻面上瞧不出喜怒。
荀岸以为,这是风雨前的宁静。
或许下一刻,卫琛便会失控,做出些令如今的顾晚卿对他反感之事。
可他却没能等来卫琛的失控。
只见那月白长衫清冷俊美的男人,动作轻柔地握住了顾晚卿的手腕。
拇指指腹轻轻擦了擦荀岸方才握过之处,似那片肌肤沾了什么脏东西。
顾晚卿看得瞠目结舌,又有些想笑。
但她抬眼触及卫琛那张紧绷暗沉的俊脸时,笑意顿时憋了回去,乖觉不已。
“你怎么来了……”女音低喃,带着点娇怯,“不是说好了,等我忙完就去寻你?”
卫琛静静听着,盯着顾晚卿的手腕看了许久,他才抬眼与她视线对上。
紧接着,男人探手揽住了她的腰身,顺势再勾住她的腿弯,于荀岸眼皮子底下,将她大横抱起。
顾晚卿始料未及,吓了一跳,两手急忙缠住了卫琛的脖颈,“阿锦?”
卫琛看向她,对随后跟上来的安王赵宣也视若无睹。只看着顾晚卿。
“你说要同他把话讲清楚。”
“可都清楚了?”他沉声问顾晚卿,语调却是柔和的。
待顾晚卿木讷点头,又想说荀岸似还有执念。
卫琛却并未给她开口的机会。
见她点了头,便又出声询问:“既然聊完了,那便随我回府?”
顾晚卿愣了一瞬,方才再次点头,还顺便将他的脖颈圈得更紧一些。
随后卫琛便抱着她,朝来路走回去。
途中遇到安王,他还礼数周到地告辞,顺便询问赵宣,他安王府的后门在何处。
他打算就这么抱着顾晚卿出府去,直接乘马车回丞相府。
霜月半晌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急急忙忙去追卫琛和顾晚卿。
至于荀岸,早已呆愣不动,脸色僵了一瞬,逐渐暗沉如墨。
他如何也没想到,卫琛竟然什么也没做。
那镇定自若的模样,仿佛一早便知道他与顾晚卿在此见面的事。
许久,荀岸才明白过来。
卫琛之所以那么淡然,怕是顾晚卿早将今日与他见面的事告知了他。
可荀岸还是不敢相信,他们才成婚不久,顾晚卿竟然变心得如此彻底……
徒然之间,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若是再不做些什么,任由顾晚卿和卫琛继续做对恩爱夫妻,他此生将会永远失去顾晚卿。
今生好不容易重来一次,他绝不能重蹈覆辙,再失去顾晚卿。
便是抢,他也要将她绑在身边一辈子。
卫琛不也是这般强取豪夺,才重新收获了顾晚卿的芳心?
他又为何不可?
只要卫琛死了,再将婠婠绑在身边。
她迟早也会再对他生出情意来。
一定会!-
顾晚卿被卫琛抱出安王府时,昭澜已经备好了马车,等在安王府后门外的巷子里。
她与男人一起钻进马车,车帷在他们身后落下,彻底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随后,卫琛将她放到了马车内的卧榻上。
动作轻柔,呵护备至。
顾晚卿很是受宠若惊,坐好后,手脚放得规矩,乖得像只待宰的小兔子似的,巴巴望着男人。
“阿锦……”她小声唤他。
卫琛应了,狭长的凤目望向她,“反悔了,不想同我回府?”
顾晚卿:“……”
她忙摇头,还往男人身上靠去,两条藕臂缠住他一只胳膊:“方才我要走,他阻拦我……”
“僵持之时,我险些摔了,所以他才扶了我一把。”
“我与他什么也没有,绝对清白!”
她急切地辩解,仿佛晚一刻,卫琛便会对她寒了心,变回那个霸道强势不近人情的冷面丞相大人。
卫琛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低垂的视线紧密落在顾晚卿一张一合的唇上。
待她说完,他的忍耐也到了极限,低头便亲了上去。
唇齿厮磨之余,卫琛温热的手轻抚她的鬓发,嗓音温沉磁哑:“不用解释……”
“哪怕你与他真有过什么,我也绝不会放手。”
顾晚卿的心似漏跳了,一瞬的沉寂后,心跳声又如浪潮般汹涌起来。
她微张红唇,欲言又止。
卫琛又亲了她一下,将她顺势揽入了怀中:“昨夜不是没休息好,待回了府里,你且好好补个觉。”
男人自顾自地将话题绕开,顾晚卿便也顺着他,软软应声。
他们谁也不再提安王府的事。
直到回到丞相府,卫琛在床畔哄顾晚卿睡觉。
她才把玩着他白玉般的手指,哄他道:“阿锦,你的手怎的如此好看。”
神色温润,眼神却有些阴郁的男人身形僵滞一瞬,眸光终于暖柔些。
薄唇勾起浅淡弧度,“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话落,没等顾晚卿再继续溜须拍马,卫琛伸手揉乱了她的额发:“行了,别说这些好听的了,快睡。”
“还是说……娘子眼下还不想睡,想与为夫找些乐子?”
卫琛这话刚落,顾晚卿顿时抽回了她的手,规规矩矩叠放在了衾被上。
她平躺着,连视线都从男人身上移开了。
望了一眼纱帐的帐顶,顾晚卿才闭上眼,柔唇微动,干净利落的一句:“这就睡了,你快去忙你的吧。”
见她紧闭双眼,一副立刻就要睡过去的模样,卫琛终是忍俊不禁,又深了唇角的弧度。
“知道,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比起忙公务,他更想留在顾晚卿身边。
哪怕只是守着她入睡,与她说说话,逗逗趣,那也是好的。
顾晚卿确实没休息好,闭上眼没多久,便安心睡熟过去。
卫琛听着她均匀的呼吸声,心里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不否认,在安王府后院的假山处看见她和荀岸时,他心中涌起过浓烈醋意。
哪怕顾晚卿事先已经向他报备过,哪怕知道她如今是下定了决心要和自己在一起。
他心下还是作祟,乱吃了一通醋。
尤其是看见荀岸搀扶顾晚卿的那一刹,卫琛是真想飞身上前,手起刀落剁了他的双手。
那人肮脏的手,根本不配触碰他的卿卿-
夜深人静时,安王府的宾客如云烟散尽。
白日里喧嚣热闹的安王府,沉寂下来,只清冷月华,漫过屋檐,斜斜照在廊下伫立的男子身上。
荀岸还在想白日里在假山后发生的所有事。
他想除掉卫琛,实在是一件堪比登天的难事。
可若是卫琛一直都在顾晚卿身边,他也无法将她带走。
所以他需要一个万全之策,最好像当初那般,寻个由头,将卫琛调离顾晚卿身旁。
如此,他手底下的人才有下手的机会。
就在荀岸思虑之际,方才从天际飞过的孤鸿悲鸣了几声。
哀切的叫声划过夜空,却戛然而止。
这般突兀的变化,令廊下长身而立的荀岸瞬间警觉起来。
果然,一阵夜风袭面而过,带来阵阵寒意。
与此同时,寒光掠影,映在了荀岸半边脸上,月华如刃,似将他的脸割裂成了两半,瞧着冷邪阴沉。
顷刻后,依次落于院中的三道身影如鬼魅般带着凛冽寒意。
三人皆是黑衣蒙面,杀意腾腾,直奔廊下的荀岸而去。
便是此时,另有一帮黑衣人从暗处冒了出来。
其中一人,恰好接住了卫琛横扫向荀岸面门的那一剑-
趁夜潜入安王府的人正是卫琛和昭澜、李成功。
他为荀岸那双肮脏的手来。
若是可以,最好再取了他的狗命。
来之前,卫琛便做好了被人阻拦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阻拦他的人不是安王府的护卫,而是一帮蒙头遮脸的暗卫。
这帮人的出现,无疑让卫琛想起了在西域边境征战时遇到的那些杀手。
还有他回京途中,在乌山镇埋伏他们的黑衣人。
果然,这些人与荀岸有关。
不只是荀岸,怕是连安王府也脱不了干系。
原本卫琛以为这些人是安王府培养的暗卫,可如今看来,他们的主子似乎是荀岸,而并非安王。
所以在他征战沙场的那段时间里,荀岸到底招揽了多少势力和人马,暗地里又都干了些什么?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要如同前世那般,继续扶持安王,构陷太子和太傅府?
卫琛一边思量,一边对付左右攻来的两名暗卫。
昭澜和李成功负责抵挡另外三人,倒是游刃有余。
也因此,昭澜掉以轻心,没能注意到暗处射来的银针。
嗖嗖两声,银针带着寒意擦着他脸颊飞过,钉入了廊中木柱。
昭澜随手抹去了脸侧的血迹,提剑便要去将那躲在暗中放暗器的家伙揪出来。
怎知刚一提气,便觉不对。
他立马提醒卫琛和李成功道:“小心银针!针上有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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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3、今生073
昭澜话音刚落, 便有两道寒光破空射向李成功。
苏照不察,还好卫琛离他近,右手长剑抛到左手, 以剑身挡下了那对银针。
随后没等那暗中射针的人反应, 卫琛已抽回长剑反手握住,再用力掷出。
月华下,长剑射出的寒光冷白刺眼。
那光华一闪而过,随着长剑没入黑暗之中, 暗处传来一声男人的惨叫, 急促而短暂。
院中刀剑铿锵声此起彼伏, 清脆利落,杀气跌宕。
荀岸以为, 今夜卫琛既然来了, 这便是一个让他有来无回的好机会。
何况他如此自负,竟然只带了两个人前来。
暗杀这种事,不宜人多。
这又是安王府邸, 若是人多,能力不足者不慎被抓,恐留下把柄。
但荀岸却不用顾虑这些,他手底下的人一波接一波, 势必要让卫琛有来无回-
夜色越来越深。
天际乌云敝月,有寒鸦孤寂飞过,鸦声凄切。
顾晚卿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有人一剑刺穿了她的胸膛。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令她从梦里惊醒过来。
屋内烛火摇曳,香炉里有青烟冉冉而升。
顾晚卿望着帐顶缓了口气, 才忽然想起什么, 偏头往身侧看了一眼。
她记得睡着之前, 卫琛一直守在床畔,还以为他也会留下一起休息。
如今外头夜色幽深,枕畔却没见卫琛的身影,顾晚卿心下难免狐疑。
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
夜风从窗户灌入,顾晚卿闭眼,试着回忆那个噩梦。
那锐利的剑刃泛着冷白的光,轻易便刺破了她的胸膛。
当时那种钻心刺骨的疼意,真实得令她现在回想起来都忍不住摁住左边胸膛,倒抽一口凉气。
约莫半盏茶后,顾晚卿唤了霜月进屋,询问卫琛的去向。
霜月摇摇头:“您睡下后又过了许久,姑爷才离开的。”
“至于去了何处,奴婢也不知。”
“不过想来姑爷应该是在书房忙着,否则他肯定是要在这儿陪您歇息的。”
卫琛待顾晚卿有多好,府中的下人都知晓。
也正因如此,上上下下都对顾晚卿十分恭敬,哪怕她平日里并不管理府中事务,女主人的身份却是摆在那里的。
何况,卫琛还这么这么的宠着她。
听霜月这么说,顾晚卿便也觉得卫琛应该是在书房。
她想了想,便让霜月替她更衣,打算去院子里的小厨房给卫琛做点宵夜送过去-
忙了许久,顾晚卿才在霜月的陪同下往书房去。
主仆二人刚转过回廊,便有两三黑影从顶上掠过,惊得院中夜鸟扑腾着翅膀飞入无边夜色里。
夜里悄寂,细微的动静便能惊动廊下的人。
顾晚卿站住脚,朝院中看了一眼,狐疑地问霜月:“你可听见什么声音?”
霜月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院中,神情茫然,摇摇头:“未曾……”
“小姐,您可别吓奴婢……奴婢胆儿小。”
说话间,霜月捉住了顾晚卿的衣袖,朝她靠拢了些,还警惕地四处张望。
见她这般,顾晚卿哭笑不得,只好作罢,不再多问。
她只是觉得,如此安静的夜晚,鸟儿忽然惊起,有些不对劲罢了。
既然霜月没听见,那大概只是她多心了。
敛了思绪,顾晚卿继续往书房的方向去。
不过卫琛并不在书房。
顾晚卿有些狐疑,心下滕然升起一股不安来。
“或许姑爷是有什么事临时出府了?”霜月见顾晚卿拧着秀眉,脸色有些凝重,便温声安慰了一句。
未曾想,顾晚卿并不相信她这番说辞,转身又往西院去。
之前她来葵水,卫琛又怕控制不住自己,偶尔会去西院歇息。
所以顾晚卿从书房出来,便直奔西院。
果然,她在西院找到了卫琛。
彼时下人们正往西院主屋里送水,昭澜在廊下守着,卫琛正和李成功在隔壁屋里说正事。
漆黑的夜里,再微弱的光亮也会变得醒目。
顾晚卿带着霜月进入西院时,昭澜第一个注意到她们。
想到今晚之事,他本欲替卫琛拦下顾晚卿,暂时不让他们见面。
哪知顾晚卿却很执着,一定要进屋去。
两人在廊下僵持了一阵,惊扰了房中谈话的卫琛和李成功。
今夜安王府一行,卫琛并未如愿断了荀岸的双手。
不过他却一剑刺穿了荀岸的胸膛,将他重伤。
不出意外,荀岸当是见不到明早的太阳了。
他手底下那些暗卫,死的死,残的残,鲜血溅染了卫琛的夜行衣。
连他手上都沾染了荀岸的血,一身浓腥味。
想着一会儿还要回屋歇息,他怕熏着顾晚卿,这才让人打了热水来,打算在这西院里沐浴更衣完,再回主院去。
没想到顾晚卿夜里醒了,竟会想起来寻他。
所以听见外头嘈杂人声时,卫琛宽衣的动作微顿,偏头看向窗户那边,询问外头的情况。
一听是顾晚卿来了,男人神色慌乱了一瞬,忙把手拢入袖中,犹豫了片刻,还是让昭澜放行-
得了卫琛的首肯,昭澜错身给顾晚卿让了道。
“方才是属下得罪了,夫人莫怪。”昭澜垂下眼睫。
顾晚卿端详他片刻,将他从上至下打量了一番,目光落在昭澜黑色长靴上。
他虽然换下了夜行衣,但靴子没换,靴面上似还凝了些血迹。
昭澜注意到顾晚卿的视线时,已经来不及藏起自己的脚。
只得借着夜色暗沉,欲盖弥彰道:“方才在院中练剑,似沾了些泥,污了夫人的眼,属下这就下去换双鞋。”
顾晚卿目送昭澜匆匆离去,身旁的霜月奇怪地“咦”了一声,“小姐,昭澜今夜怎么怪怪的?”
连霜月都察觉到了昭澜的不对劲,顾晚卿自然也不例外。
她顿足了片刻,便往屋里去,不忘将霜月留在门外等候。
屋内烛火摇曳,身穿素白里衣的卫琛正卷了一册书坐在竹榻上翻看。
水房的下人们正一桶水一桶水往木桶里倒着。
一切正常,看不出什么异样。
顾晚卿进屋时,男人的视线还是一如既往第一时间落到她的身上。
“怎么起来了?”
卫琛装模作样地合上手里的书,朝顾晚卿伸出手,示意她去他身边落座。
屋内开着窗,夜风钻入,带着点点秋寒。
风吹得烛火微微晃动,扭曲了卫琛映在墙上的身影。
屋里的花瓶还插着一些丹桂,香味幽沉怡人,氤氲满室。
顾晚卿移步过去,默不作声地将卫琛上下打量了一番。
见他神色如常,并无任何异样,她不禁又怀疑自己是否多虑了。
昭澜或许真的只是在院中练剑时,弄脏了长靴而已。
可等到顾晚卿靠近卫琛,若即若离闻到他身上连丹桂花香也压不住的血腥气,她心头狠颤了一下,所有担忧全都得到了应证。
“做了个噩梦,就醒了。”顾晚卿将冰凉纤细的手搭上了卫琛温热的掌心。
他下意识握住她,引着她坐到他身旁。
若非怕顾晚卿闻到他身上的血腥味,卫琛是想让她坐在他的腿上的。
“是我不对,不该留你一个人。”男人沉声,“做了什么噩梦?”
顾晚卿略微回忆了一下那个梦,如今只记得那长剑刺穿胸膛后的疼意,一切都那么离奇、模糊。
她想了想,冲卫琛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一个很荒诞的梦罢了。”
“倒是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屋歇息,去忙了些什么?”
顾晚卿也并非想打听什么,只是闻到那腥味,心中有些不安。
不知道那血腥气到底是卫琛受了伤还是沾了别人的。
“没什么,和昭澜比试了一场。”
“哦。”顾晚卿低下长睫,心里很清楚,卫琛这是在诓骗她,“那你可受伤了?”
卫琛听出了她话里的担忧之意,心下愣怔片刻,嗓音温和许多:“未曾。”
顾晚卿不信,起身拉着他查看。
见状,男人有些无措,他没想对顾晚卿撒谎,但事关荀岸,他不敢与她坦言……
眼下总觉得她已经识破了谎言,却还是担忧他。
莫名的,卫琛心中有暖意漾开,没忍住,大手一捞,便将纤细如柳的小女子揽入了怀中。
“卿卿……”他欲言又止。
想问问她,若是他杀了沈复生,她当如何。
可又害怕从她口中听到不悦耳的话,更甚是,她会恨他。
顾晚卿应了他,却迟迟没有等到卫琛的后话。
于是她一边问他怎么了,一边将手落在他后背,从上往下轻抚。
她想起自己前世养过一只猫,冬日里阳光好,她也会在院中像这样给它顺毛。
它还会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十分享受。
可卫琛不会咕噜,他背脊挺直,隔着薄薄衣衫,能感受到他背部的肌肉线条和纹理。
看着瘦削,实则浑身上下哪哪儿都有劲儿。
顾晚卿摸了一会儿,忽觉他后腰衣衫有些黏腻触感,“你不是说没受伤吗?”
话音刚落,顾晚卿便挣开了男人的怀抱,让他转个身,去仔细查看他身后的情况。
待卫琛反应过来时,顾晚卿已经看见了他后腰的剑伤。
原本习武之人,这点皮外伤倒也不必在意。
所以方才脱去夜行衣时,卫琛也就忘记了后腰被荀岸那些暗卫划破一道口子的事。
本也不觉得疼,直到顾晚卿绵柔无力的手小心翼翼地触上去,他才想起这回事来。
在卫琛看来,不算事的血口子,落在顾晚卿眼里,却惊悚骇人。
她小脸白了白,手微颤,竟不知从何下手去触碰,怕弄疼卫琛似的。
“这么长一条血口子,还说没受伤……”顾晚卿揪起了柳眉,声音带着轻颤,埋怨又心疼。
她越发不信卫琛方才的话。
若只是和昭澜比试,怎么可能受伤。
卫琛也有些无措,他没想到顾晚卿会是这样的反应。
片刻后方才沉了口气,反手捉住了顾晚卿不安地柔荑,转身后将其执紧:“不碍事,一点皮外伤而已。”
“一会儿清洗下,上点药,过几天就好了。”
顾晚卿被他握住双手,心下无端安定许多,抬眸对上男人幽沉柔情的长眸:“卫琛……”
“虽然我不知道你背地里到底在做些什么,今夜……又是为何受伤。”
“但你能不能答应我,以后少打打杀杀,平添孽业?”
说到此处,顾晚卿顿了顿,想到了什么,耳根微微泛红:“就当……为子孙后代积德积福。”
“行吗?”
卫琛捉着她柔荑的手微微僵住,随后目光沉去,幽幽看了顾晚卿一阵:“你与我的子孙?”
他嗓音磁沉好听,像风过林梢的沙沙声。
顾晚卿听得一愣,红晕从颊侧晕染到耳际,羞赧不已。
可她最终还是严肃正经地回答了男人:“是,我们的子孙。”
顾晚卿俏生生的小脸微抬着,向着卫琛,定定看着他。
自然美错过男人那幽沉漆黑的眼眸里逐渐生气的灼灼光亮。
似那无边夜幕里升起的簇簇烟火,将她的心照明。
就在顾晚卿秉着呼吸暗自紧张之际,一直凝着她的卫琛单手拥她入怀。
粗粝的男音哽了哽,格外低沉:“好,我答应你。”
“只要人不犯你我,我便不犯人。”
总归荀岸应是活不过今夜的。
以后也没有其他什么人,值得他造下杀孽,折损他们未来子孙的福德不是。
得了卫琛的承诺,顾晚卿心下暗暗松了口气。
虽然她还是感觉卫琛有事情瞒着她,但只要他平安,她便也不过问他背地里做了些什么。
“身上有伤就别沐浴了,我替你擦擦身子。”
“然后再上药可好?”
女音软柔,满怀关切。
卫琛本不想让她看见那狰狞的伤口,如今却是耳根子发软,迷迷瞪瞪便点了头,“好。”
“……那就有劳夫人了。”
顾晚卿强忍着对那触目惊心的伤口的不适,替卫琛处理了剑伤。
也没问今晚卫琛究竟去了何处。
不过偌大的帝京,高门之间有一些事,总传得快。
隔日一早,安王府遭遇刺客,安王幕僚身受重伤的消息便在京中不胫而走。
顾晚卿得知此事时,正在丞相府后花园里侍弄花草。
她一袭翠色衣裙,弯着身子在修剪一簇金丝菊的枯叶。
秋菊花团锦簇,很好地掩住了顾晚卿纤细窈窕的身影,这才让她听见了路过的下人们低声议论。
“也不知是谁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潜入安王府杀人。”
“听说此次重伤那位沈先生,备受安王殿下器重,还是安王侧妃的表兄?”
“嘘,小声些……你有所不知,这位沈先生,与我们家夫人还曾有过一段纠葛呢……”
“啊?那他如今怎么样了?”
“听说被刺客一剑穿心,危在旦夕……”
顾晚卿拿着剪子的手僵住,直至下人们走远,她才从花簇后站直身。
心下总算明白过来,原来昨夜卫琛身上的伤是在安王府……
原来他昨夜去安王府杀荀岸了。
这个认知浮上顾晚卿心头时,她心中竟没有预想中那般杂乱。
也没有过于为荀岸担心。
反倒是……有些担心卫琛行事,万一暴露了身份。
为此顾晚卿心里不安了大半日。
没敢去问卫琛,便让霜月旁敲侧击从昭澜那儿打探消息。
过了两日,听说安王将珍贵的回生丹给沈复生服下,保住了他的性命。
至于那夜潜入安王府行刺的贼人,官府始终没有查到相关线索。
为此帝京最近加强了戒备,连宵禁的时间都提前了。
顾晚卿替卫琛担忧了大半月,他自己却一切如常,脸上一丝异样都看不出来。
总是让顾晚卿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
或许卫琛那夜并未去过安王府,荀岸也不是他伤的-
安王府。
服用了回生丹的荀岸在房中足足修养了一个月。
正如外界传言,他的确重伤不治,连安王为他请来的太医都束手无策。
后来还是楚挽月将唯一的回生丹喂给了荀岸,才保住了他的性命。
那回生丹本也是荀岸求来的。
当初陛下寿辰,他为安王赵渊寻世间珍稀之物作为贺寿礼,费了不少心思,才得了一颗益寿丹,一颗回生丹。
益寿丹作为贺礼被安王呈给了当今陛下,回生丹则被荀岸赠予了安王,后安王随手便给了侧妃楚挽月。
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回生丹,保住的竟是荀岸的命。
“你说那夜潜入我安王府的人是卫琛,可有什么证据?”赵渊一袭华服立在沈复生床畔。
那夜沈复生被黑衣人一剑刺中,安王府的护卫恰好赶到。
三名黑衣人身手敏捷,护卫们没能将其留住。
倒是沈复生不省人事之前,语气坚定地告诉赵渊,说此次潜入安王府的人是卫琛。
后来沈复生昏迷不醒,赵渊也顺着卫琛这条线索调查过。
可惜足足一月,此案也没有任何进展。
卫琛那边,一切如常,也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或许沈复生弄错了?
沈复生自然也没有任何证据,但他当时近距离和那人对上过视线。
十分肯定,那三名黑衣人中为首的就是卫琛。
他险些要了他的命。
这让荀岸想起了前世,自己也是死在卫琛手中。
当初卫琛对他百般折磨,只为泄愤,为顾晚卿报仇雪恨。
那时荀岸全无生恋,对生死已经看透,倒没觉得死有什么可怕。
可今时今日却不同,顾晚卿还活着,他欠她的还没有还清,他们之间还有转圜的余地……他又怎么舍得去死。
所以当卫琛手中那柄冰冷的长剑刺进他的胸膛时,荀岸心里满是不甘。
他不想就这么死去,他还没能让顾晚卿回心转意,岂能留她和卫琛恩爱白首?
“若无证据,怕是这一剑,你便只能白受了。”赵渊行到一旁落座,随手端了一盏热茶漫不经心地拂开茶面上的茶叶。
床上的荀岸默了许久,方才咬牙切齿地开口:“就算没有证据,这一剑之仇,来日沈某也会加倍奉还。”
他知赵渊忌惮卫琛。
因有传言,说东宫那边有意拉拢卫琛,欲将其收为己用。
卫琛年纪轻轻便位列三公,背后又有太尉府,可谓位高权重,风头早就改过了他上头两个哥哥。
他若臣服于东宫,为东宫所用,对赵渊将会是一大阻碍。
如今朝中局势似雾笼纱,虽然太尉府同太傅府一直维持中立态度,可若卫琛选择了东宫,难保太尉府和太傅府不会站队。
赵渊向来有自知之明,没想过拉拢卫琛。
只想寻个契机,能够将他处之而后快。
也正因他对卫琛的忌惮,荀岸才会如同前世那般选择他,为他出谋划策,在背地里搅弄朝局。
既然大家目标一致,荀岸自然会在除去卫琛这件事上全力以赴。
他知卫琛今生不凡,对他定然多有提防。
要从丞相府以及他本人身上找出破绽和把柄,怕是难如登天。
所以荀岸将主意打到了太尉府的头上。
不管怎么说,太尉府若出了事,卫琛身为太尉府三公子,或多或少都会受到牵连。
若能致他死地便是最好,若不能……
荀岸想,哪怕是让卫琛分心,无暇顾及顾晚卿,也是好的。
什么朝局之争,他根本不在意。
从鬼门关回来以后,荀岸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只要顾晚卿。
哪怕是像卫琛当初那般强夺,他也要将顾晚卿抢回来-
腊月初八,帝京下了今年第一场雪。
安王府遇刺一事无疾而终,京中流言也早就淡去。
因近日是腊八节,顾晚卿一早便起了,在院子里的小厨房研究腊八粥。
难得今日卫琛休沐,便在厨房中陪着她折腾。
可惜两人都不是做厨子的材料,捣腾到午膳时间,浪费了不少食材,腊八粥还是半生不熟,不对味儿。
眼看着午膳的时间就要过了,顾晚卿终于放弃,让下人们传膳,她和卫琛久违地坐在一起用午膳。
席间顾晚卿的神情有些沮丧。
之前中秋节,她的冰皮月饼做得挺成功的,还以为自己在厨艺方面是有一定天分的。
如今这腊八粥,怎么也熬不明白,倒是激起了她的征服欲。
说什么今儿也要将这件事做成不可。
卫琛见她吃饭都心不在焉,蹙着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有些忍俊不禁:“专心吃饭。”
“午膳过后,我再陪你好好研究研究。”
“实在不行咱们就再去摘星楼请个厨子回来,手把手的教你。”
他这番话并未安慰到顾晚卿,她本以为上次的冰皮月饼是靠自己一个人完成的。
如今看来,怕是摘星楼的点心师傅才是功不可没。
这次她偏要自己来,不向任何请教。
顶多……翻翻食谱便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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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4、今生074
卫琛本想趁着休沐, 在府中好好陪着顾晚卿。
哪知午膳后不久,宫里却忽然来人,说是陛下有要事, 召他入宫。
皇命难为, 即便顾晚卿也觉得遗憾,难得卫琛休沐,还被公务所扰。
她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卫琛离去,“早些回来, 我会备好腊八粥等你。”
卫琛微扬唇角, “不必过于勉强自己, 别太劳累。”
“等我回来。”他话落,便让霜月将顾晚卿送回主院去, 并不想让她孤零零站在府门前目送他离开。
那种感觉, 太过寂寥。
初雪细碎如纸屑,密密匝匝,十里开外的景物便很难看清了。
顾晚卿也不知卫琛为何不让她目送他离开, 回主院时,她一步三回头,每次都能看见府门前披着毛领大氅的男人,身姿挺拔地立在那儿。
他一动不动, 坚如磐石,仿佛要离开的人不是他,而是顾晚卿一般。
走出很远,顾晚卿都看不清那道身影了,却还是能感受到他守望的视线。
温柔又炙热, 在这冰雪天里, 尤其令人心暖-
卫琛走后, 顾晚卿也没闲着。
她回了小厨房,继续捣腾腊八粥,势必要让自己亲手熬制的腊八粥,赶上晚膳。
或许是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反反复复折腾了几回,腊八粥还真有了点模样。
霜月尝过味道,虽算不得极品佳肴,却也是可口的,家常暖心的味道。
“等姑爷回来,喝下小姐您精心为他准备的腊八粥,一定从嘴暖到心里。”
“正好驱驱寒意。”霜月说完,还变着花样地夸了顾晚卿几句。
顾晚卿听得挽唇笑着,乐得合不拢嘴。
天色一点点沉去,这场雪也逐渐下大。
起初是细盐一般,眼下却如鹅毛飞絮,在刺骨的寒风里翩然打转,最后悄无声息地落下。
腊八粥熬好后,夜幕也彻底降下,眼见快到晚膳的时间了。
门房那边却还是没有卫琛回府的消息传过来。
顾晚卿等不及,自己去府门等着,站在檐下,望着满天飞雪,满心期盼着丞相府的马车能快些从雪雾里出来。
眼见夜色越来越沉,府门前的灯笼微光袅袅,将顾晚卿的身影拉得纤长。
那漫天雪色里,却还是迟迟不见马车地踪影。
顾晚卿的手脚已经冰凉如水,刺骨的寒风拂面,呛得她轻咳了两声。
旁侧的霜月见状,忙上前道:“小姐,要不咱们还是回院里等吧。”
“天这般冷,您若是冻坏了,姑爷该心疼了。”
顾晚卿罔若未闻,她右眼皮一直在跳,心下隐隐有些不安。
“阿锦入宫也大半日了,至今未归。”
“究竟是什么事,要他在宫中留这么久?”
连顾晚卿都想不明白的事,霜月自然也不明白。
她只能轻声安慰顾晚卿:“想来是今日腊八节,陛下想留姑爷在宫中用晚膳。”
“小姐您不必过于担心,咱们且先回院子里等着。”
“姑爷回来,必定第一时间赶来见您的。”
顾晚卿没应,固执地立在府门前。
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才被霜月半拉半扶地带走,转身往府内去。
回主院的途中,顾晚卿一直心绪不宁。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右眼皮跳个不停。
最重要的是,她对此情此景,还有一种遥远的熟悉感,仿佛曾几何时,也有过这样一个下雪天。
“我这右眼皮跳得厉害,阿锦他……会不会出了什么事?”顾晚卿喃喃,惴惴不安挂满整张脸。
霜月扶着她转过长廊,耐着性子安慰:“小姐不用担心,姑爷乃是当朝丞相,位列三公,不会出事的。”
位列三公……
下雪天,右眼皮跳个不停……
顾晚卿蓦地站住脚,莫名地回身,不知朝何处看了一眼。
霜月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身后是空荡无人的长廊,被夜色和灯笼的橘光笼着,光影明暗交错,清寂冷寒。
“小姐,您在看什么?”霜月不解。
顾晚卿没有应声,只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一些画面。
隐约是在母亲袁氏的院子……还有细碎的说话声,忽远忽近,扑朔迷离。
“老爷入宫也进半日了,怎的至今未归?”
“我这右眼皮也跳得厉害,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夫人不必担心,老爷乃当朝太傅,位列三公,又是太子殿下的老师,身份显贵。陛下垂爱他还来不及,怎会让他出事。”
“怕是陛下留老爷在宫里一起用膳吧。”
“……”
说好的人是母亲与张嬷嬷。
可她们的身影却很模糊,顾晚卿想要看清些,便觉头疼欲裂,不由揪紧了眉头。
疼了好一阵,顾晚卿才重新睁开眼。
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被冷风吹散了,她看着空寂的长廊,失神了片刻,方才喃喃对身旁的霜月道:“可他答应过我,要回来用晚膳。”
“要尝尝我亲手熬制的腊八粥……”
顾晚卿说这些时,心中的不安十分浓烈。
她不知道刚才那些一闪而逝的画面是什么,更不清楚,此刻这份不安为何会让她如此熟悉。
就好像很久以前,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小姐,您看您都头疼了,还是赶紧回屋歇着吧。”
“不然姑爷回来,要怪罪奴婢没照看好您的。”
霜月替她揉了揉太阳穴,随后才搀着她继续往回走。
顾晚卿也认为,是自己在风雪天站了太久的缘故,人冻出问题了,才会胡思乱想,满心不安。
她也不想让卫琛担心,便想着回房歇息下。
谁曾想她和霜月才刚走了没几步,身后长廊便传来慌乱脚步声。
是门房的人,跌跌撞撞来报:“不好了夫人!不好了……”
“外头来了一帮御林军……将咱们丞相府围起来了!”
闻声,顾晚卿身形一顿,随后不可思议地回过身去,看着门房的人跑近,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说什么?”顾晚卿声音略沉,带着狐疑和不可置信。
御林军……包围丞相府?
怎么会!?
若非卫琛出了事,陛下的御林军怎么会包围丞相府!
思及此,顾晚卿顾不得听门房的人再报一次,便提着裙摆,慌慌张张朝府门的方向跑去。
将到丞相府府门时,顾晚卿遇上了率府兵赶来的苏照。
看见苏照,顾晚卿慌乱如麻的心总算寻到了一丝依托。
她上去便抓住了苏照的衣袖,杏眸圆睁,眸光闪烁地问他:“卫琛呢?他回来了没?”
苏照与卫琛交好,帝京人尽皆知。
苏老爷子是户部尚书,苏照考取功名后,随卫琛征战沙场一番,如今也官任刑部侍郎。
离了苏府,在外自己开府。
他的府兵与丞相府的府兵加起来,人数也远不及御林军。
所以苏照赶来,并非是要抗旨,只是受卫琛所托,来安抚顾晚卿罢了-
御林军围住了丞相府,任何人不得进出。
苏照率府兵赶到时,持东宫的令牌,与御林军副统领周旋了一番,方才得入丞相府。
只是入了府,他也好,那些府兵也罢,便都成了瓮中鳖笼中雀,不得离府去。
“苏大人,卫琛出了何事?”
好端端的,御林军绝不会包围丞相府。
只可能是当今圣上下的命令,也就是说卫琛一定犯下了天大的罪过。
苏照看了眼被顾晚卿抓紧的衣袖,蹙了下眉,神情十分凝重:“阿锦暂时无碍,陛下只是将他扣在了宫里,不许他离宫而已。”
“他因何故被扣,苏大人可知?”顾晚卿一脸急色,势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见她这般,苏照也知,太尉府的事肯定瞒不住。
与其让顾晚卿稀里糊涂地担心,不如跟她说个明白。
“是太尉府出了点事。”苏照沉声,“阿锦身为太尉之子,难免受到牵连。”
“但你放心,陛下器重阿锦,定不会让他有事。”
何况此次事件,没有任何人有证据可以指证卫琛与之有关联,他不过是被太尉府三公子这个身份牵连了。
顾晚卿揪着男人衣袖的手松了些力道,她高悬的心稍稍下沉了几分。
但她还是很担心。
事关太尉府,卫琛的身份摆在那里,仅仅只是受到牵连便有御林军来围府,可见太尉府所犯的事绝非等闲。
“如今只是围府,陛下下了禁令,不许进出。”
“但我们要相信阿锦,一定会没事的。”苏照左右不过这几句安慰人的话。
顾晚卿自然是相信卫琛的。
她本以为事关之前安王府遭遇刺客一案,如今确定了与那件事无关,她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不过也不能完全心安,“那太尉府是出了何事,值得陛下如此大动干戈?”
那可是太尉府,同样位列三公的卫太尉。
能犯下什么滔天的罪过?
苏照犹豫了片刻,将太尉府长子卫贤勾结外贼,企图谋反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了顾晚卿。
此事突然,毫无征兆。
只是京中早有传闻,说卫贤与西域质子近来关系密切。
那安王不知从何处寻来了二人勾结谋反的罪证,上呈给当今陛下,这才惹得龙颜大怒,查封了太尉府,连丞相府也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苏照一心只想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顾晚卿。
全然没有注意到过程中,顾晚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尤其是苏照说卫贤勾结那西域质子,意图谋反时,“谋反”二字,不知为何,在顾晚卿耳畔回荡了一遍又一遍,魔音般,令她手脚冰寒,头晕目眩。
顾晚卿脑海中,有一道非常熟悉却尖锐刺耳的声音,高声宣读陛下的旨意。
旨意的内容,她依稀能够听清……
“奉天承运,天子诏曰……枉顾圣恩,勾结东宫,谋逆篡位……”
“诛其全族,不得有误……”
那声音忽远忽近,似真似幻,却让顾晚卿觉得无比真实。
她心下蓦地涌上一股腥膻的热流,再没听清苏照的话,只觉天旋地转,后眼皮一沉,便坠入了无尽的黑暗。
顾晚卿晕了过去-
太尉府涉嫌与西域质子勾结,欲图谋反。
这个消息,翌日便在京中流传开。
顾准一大早便入宫觐见,要为太尉府求情。
却在殿外被定王赵宣拦下。
“顾大人若此时出面求情,难保不会被父皇怀疑,三公勾结。”
“还望顾大人念及一家老小,三思后行。”
赵宣道明来意,他是受卫琛所托,专在此等候顾准。
顾准的为人,卫琛一向清楚。
他们之间如今是翁婿关系,顾准只要求情,就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今这局面实在不宜让他老人家牵涉进来,只怕连累太傅府,再引出前世的悲剧。
所以卫琛拜托赵宣,转达顾准,让他不要去找陛下求情。
“太尉府勾结外贼欲图谋逆一事,还未有最后的定论。”
“顾大人不妨相信卫琛一回,且回府静心等候。”
“切莫让家人忧心。”赵宣该说的都说了,看顾准的神色,应是听进去了。
果然,默了片刻,顾准蹙眉点点头:“多谢定王殿下提醒。”
他若是进殿求情,无疑是在提醒陛下,卫琛不仅身居高位,还前有太尉府,后有太傅府做靠山。
若他真要谋反,三公联合,还不知道要煽动多少文武官员。
怕是会引起陛下对卫琛的忌惮。
随后顾准又询问了丞相府的情况。
赵宣知他是想问顾晚卿,便将卫琛着苏照带府兵入府保护顾晚卿的事也说了。
顾准听后微微一愣,遂又松了口气,笑了:“我家婠婠果真没有嫁错人。”-
太尉府举家上下,全部暂押天牢之中。
连同西域质子,也被幽禁深宫,与卫琛一般,成了笼中困雀。
卫贤与西域质子勾结这种事,卫琛是绝对不信的。
不过是有人想利用“谋反”的噱头,陷害他卫家罢了。
这招早就不新鲜了,他今生也一直都有防备,怕前世的悲剧重演。
只是卫琛没想到,幕后主谋竟改变了战略,没对太傅府下手,反倒利用西域质子陷害他卫家。
如此一来,幕后之人是谁,卫琛心中已然有数。
荀岸如此筹谋,虽有复仇之意,但其根本目的怕还是顾晚卿。
所以卫琛才会让苏照带人守着丞相府,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处理好太尉府这边的事。
只要能找到证据证明卫贤与西域质子并没有暗中勾结,卫家也从未想过要反,那太尉府上下百余口,定然能够保全。
查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替卫家洗刷冤屈需要一定时间。
在此期间,卫琛恐无法分心,只能让苏照替他照顾好顾晚卿-
顾晚卿醒来时,已是翌日的傍晚。
风雪未停,庭院中积了一地银白,寒风呼啸,屋内烛火将灭未灭。
霜月就守在顾晚卿床前,见她睁眼,差点喜极而泣。
“小姐,您可算是醒了……”
昨夜顾晚卿晕倒后,府医来看过,说是受了刺激,气血攻心所致,需好生休养,不可劳累伤神。
后来顾晚卿就这么昏睡着,一直没有醒来的迹象。
可把霜月急坏了,恨不能闯出府去,将帝京最好的大夫请来为顾晚卿诊治。
如今顾晚卿总算是醒过来了,霜月自然比谁都庆幸,终于松了口气。
相比她的激动,刚刚苏醒的顾晚卿显得十分淡然沉静。
她两手叠放在小腹,目光往上,落在纱帐的帐顶上,眼神有些涣散。
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很重要的事情。
昏迷前那些零碎模糊的画面,那道宣读旨意的刺耳的声音……
她秉着呼吸想要去探究,脑袋便会刺疼不已。
为此,顾晚卿很是苦恼。
缓了会儿神,顾晚卿慢腾腾坐起身。
霜月见状,赶紧上前搀扶,语气担忧:“小姐,您还是再躺会儿吧,府医说了,您要多休息,调养生息……”
“霜月,”顾晚卿打断了她,“宫中可有消息传出来?”
她还记挂着卫琛被扣在宫中的事,便将心头那些杂乱暂时抛到脑后。
眼下最要紧的,是帮太尉府洗刷冤屈,早日破局。
那么,她能替卫琛做些什么呢?
“回小姐,宫中尚未传出任何消息……”霜月耷拉着脑袋,一脸忧心忡忡:“不过苏大人说,眼下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说明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
顾晚卿点点头,算是认可苏照这一说法。
“苏大人在何处?”
“苏大人在西院住下了,说是姑爷不在这些时日,他留在府里照看小姐您。”
“小姐,姑爷既然如此安排,必然是有法子解除眼下的困境,您且好生休养身体,等他回来便是。”
霜月给顾晚卿倒了一杯热茶,打算让她喝完茶再睡会儿。
顾晚卿没应声,接了茶盏,却迟迟不喝。
过了许久,她才忽然想起什么,对霜月道:“去请苏大人来,我想让他帮我送一封家书出府。”
如今帝京之中,顾晚卿能指望的人,也只有自己的父亲。
他老人家是当朝太傅,在朝中,在陛下面前,定是能说上话的。
但顾晚卿也不指望让他老人家帮太尉府说话,怕这么做,反倒将太傅府也拉入这泥潭之中。
所以顾晚卿的家书上写的是,希望顾准能够私下里帮忙调查一下卫贤与西域质子勾结一事,看看那所谓的谋反证据,是否是有心人捏造,恶意陷害。
顾晚卿不信卫家会对大延不忠,更不信卫琛的兄长会勾结外贼谋反。
其中定有冤情,一定要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夜深时,风雪初歇。
顾晚卿约莫是睡了太久,这会儿坐在窗前,并无半分困意。
她如今受困于丞相府,进出不得,思来想去也帮不上卫琛什么。
只求那封家书能够成功送出,送到父亲手上。
可天不如人愿,翌日一早,顾晚卿那封家书便被人送了回来。
前来送家书的人是安王赵渊。
听苏照说,此番向陛下呈上卫贤谋反罪证的人,正是这赵渊。
就连带人包围丞相府的御林军副统领,暗地里都与他有所往来。
顾晚卿便是再傻,也能猜到,赵渊是此次卫家谋反一案背后的主谋。
既然赵渊脱不了干系,那作为他幕僚的荀岸……
顾晚卿不再深想,她不敢相信荀岸会做出这种事。
她记忆中的荀岸,行事一向稳重磊落,断然不会做这种陷害忠良的事。
可……荀岸是赵渊的幕僚,他还曾为赵渊寻了益寿丹给陛下当寿礼。
或许……人真的是会变的呢?
“卫夫人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
“卫贤勾结外则,企图谋反,铁证如山,罪不可恕。就算是令尊,也帮不了他卫家。”
“倒是夫人你,不如听本王一句劝,趁早与那卫琛和离,断绝关系。”
“那你便还是太傅府的二小姐,可继续享你的荣华,与那些乱臣贼子,再无瓜葛。”
赵渊话落,缓步行至顾晚卿跟前,又慢条斯理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她:“这是本王府上的沈先生托本王带给夫人的信。”
“夫人且看看,可莫要辜负了我家沈先生的一片痴心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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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5、今生075
赵渊说这番话时, 倾身靠近顾晚卿。
声音压得低,只他们两人能听到。
苏照和霜月与他们隔了一段距离,被御林军的人看着, 不敢冒进。
直到赵渊在顾晚卿耳畔低语完退开, 御林军的人才跟着他一起离去,退守府门之外。
赵渊给顾晚卿塞了东西,苏照看见了,难免多问一句。
顾晚卿倒也没有藏着掖着, 大大方方将赵渊给的书信递给了苏照。
出于礼节, 苏照没有拆看那封书信, 而是让顾晚卿自己看完以后,再酌情考虑, 是否要将信中的内容告知他。
只因那封信是沈复生写的。偌大帝京, 谁又不知顾晚卿和沈复生曾经的关系。
顾晚卿明白苏照的好意,想了想,自己拆了那封信。
看信上的字迹, 确实是出自荀岸之手。
荀岸要她离开丞相府,与他远走高飞。
信上还说,安王会为他们保驾护航,送他们离去。
还说了许多不着调的话, 字里行间都透露着想和顾晚卿再续前缘的意愿。
荀岸还说,太尉府危矣,卫琛自顾不暇,难以庇护她。
若是顾晚卿继续留在丞相府,迟早会受到牵连。
届时, 连同太傅府也会陷入谋反的漩涡中。
哪怕顾晚卿是为了太傅府考虑, 眼下最明智的决定, 也是离开卫琛,离开丞相府。
他还将前生顾晚卿对他们未来的愿景重新提及,说要带顾晚卿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闲云野鹤的生活,做一对神仙眷侣。
若是以前的顾晚卿,或许会对他所许诺的这些心怀憧憬,喜不自胜。
眼下她看着信中的字迹,心中却是半点波澜也没有。
反倒是越发坚定地相信,荀岸与此次太尉府谋逆一案有莫大的关系。
就在顾晚卿心里渐渐冷凉下去,不打算继续往下看时,信中内容斗转,竟扯到了顾晚相身上。
顾晚卿接着往下看,脸色越来越沉,染上了怒意。
“怎么了?信上说了什么?”苏照出声,打断了顾晚卿的思绪。
她将手中的书信一揉,沉沉看向苏照:“沈复生捉了我二哥,要我只身离府……与他私奔。”
苏照:“……”
他没想到顾晚卿连“私奔”这种话也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口。
看她的神情,似是对那沈复生半点情分也没有了。
想到卫琛若知晓此事后会是何种表情,苏照暗暗咽了口唾沫:“你确定你二哥如今在他手上?”
“信封里还夹带了我二哥的随身玉佩。”顾晚卿这话的意思已然明了。
苏照点点头,浓眉紧蹙,十分发愁。
他不能让顾晚卿随沈复生离去,不然卫琛回来以后,非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不可。
卫琛那人,盛怒之下,什么疯事都能干得出来。
苏照沉了口气,刚想让顾晚卿不要搭理那沈复生。
至于顾晚相,他另想法子便是。
可顾晚卿却蹙着秀眉,神情凝重,似是有自己的打算。
“顾晚卿,你不会真的想跟那个沈复生私奔吧?”苏照压低了声音,语气透着对顾晚卿的不信任。
毕竟当初她可是跪着求顾太傅,答应她与那沈复生的婚事。
后来若没有卫琛横插一脚,强人所难,如今顾晚卿与那沈复生,才该是一对正儿八经的夫妻。
苏照的担忧令顾晚卿回笼了思绪,她朝他看去,秀眉微蹙:“阿锦困于宫中,太尉府遭难,如今还有谁能帮得上他?”
她突然发问,苏照愣住。
总不好告诉顾晚卿,卫琛的人脉没有她以为的那样贫瘠,这帝京之中,能暗中帮他的人是有的。
“若无人能救他于危难,我救。”女子声音柔细,却又柔中带刚,坚决强硬。
“只要找到能证明太尉府与西域质子间关系清白的证据,此次危机是否就能解除了?”
苏照眸色深深,迟疑了一阵,方才点头:“至少能保住太尉府上下百余口的性命。”
“不过卫家位高权重,连陛下都要顾忌一二,怕是不管卫家是否真的想要谋反,陛下也会趁机削弱卫家。”
言外之意,能保住卫家百余口性命,已然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如此,这府门我必须出。”顾晚卿眸色一沉,下定了决心。
她确信这一切都是荀岸设计,他要卫琛死,要她随他远走高飞。
想必安王呈递给陛下的所谓证据,也是他出谋划策捏造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荀岸或许是破局的关键。
哪怕只是为了顾晚相,她也得去见荀岸。
虽然顾晚相这个二哥又废又蠢,可他与顾晚卿同父同母,是亲兄妹。
若顾晚相因为她出了事,父亲和母亲必然会难过,她不想见他们难过。
“不可。”苏照并不认可她的想法,“太尉府谋逆一案,自有人会替阿锦寻来证据。”
“你二哥,我也会让李成功去救。”
“所以顾晚卿,你只需要乖乖在这府中等阿锦回来,什么也不要做。”
苏照不敢让顾晚卿去冒险,哪怕定王那边目前还没有任何进展,他也绝对不能让顾晚卿去找沈复生套话。
稍有不慎,顾晚卿回不来了,他的小命只怕也不长了。
苏照斩钉截铁掐断了顾晚卿想要帮忙的念头,并让护卫送她回屋休息,由霜月贴身照顾。
顾晚卿虽然不喜欢这种备受保护,什么也做不了,仿佛自己是个累赘的感觉,却也还是忍耐着,尽可能不给苏照添乱。
但荀岸那人,一计不成还有下一计。
给顾晚卿写信,是想让她看清局势,心甘情愿随他离开。
可若是顾晚卿不愿意,他也不会听之任之,让她留下。
所谓先礼后兵,不过如此。
入夜后,本该静谧冷清的丞相府,来了一批不速之客。
彼时顾晚卿还未歇下,在房中练字,以求静心。
忽闻顶上青瓦裂声,以及院子里传来的刀剑铿锵,顾晚卿下笔的动作一顿。
霜月已经打开房门,去外面查看情况,“大半夜的,是何人在此喧……”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擦着霜月耳畔飞过,射中了她身后不远处的梁柱。
霜月顿时哑声,口齿打颤,双腿发软,险些跌坐在地上。
她身后,一袭水蓝色裙衫的顾晚卿脸色从容地迈过门槛。
经过霜月身边时,她扶了她一把,安慰似地拍了拍霜月的手背:“你先回屋去。”
院中刀光剑影,是一帮黑衣人与丞相府的护卫打成了一团。
苏照也在其中。
如今昭澜同卫琛一起被困在深宫,白日里他又将暗中护卫的李成功调去营救顾晚相。
身边能打的,为数不多。
卫琛手底下那些暗卫人数有限,一些去了乌山镇,寻那位能模仿人字迹的教书先生。
要将人活着带回,为太尉府洗刷冤情。
另一拨人随李成功去救顾晚相,留在苏照身边的只寥寥几人。
苏照没想到那沈复生这么短的时日,竟然又招揽了一批能人异士。
此番来袭的黑衣人,武功路数难以琢磨,他带领的那些府兵、护卫,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以至于最后苏照只能眼睁睁看着顾晚卿被其中一名黑衣人掠走,飞檐走壁,转眼便消失在黑暗中。
他欲带人追出府去,却被围府的御林军拦下,不得离府。
苏照昵了御林军副统领一眼,冷冷笑道:“方才丞相府内动静那般大,诸位都没听见?”
那位副统领微微扬眉,倒是装得一脸茫然,一笑而过:“什么动静,我等并未听见任何动静。”
话已至此,苏照心里已然有数。
这御林军副统领本就是安王的人,若无安王默许,今夜那些黑衣人怕是进不了丞相府。
只是苏照没想到,安王竟然会为一个幕僚做到这一步。
那沈复生,到底何德何能?-
顾晚卿被掳走后,心中虽有些微慌乱,脸上却很镇定。
带她掠过丞相府高墙的那名黑衣人,轻功不错,几个起落,便进了一条漆黑冗长的巷子。
巷子尽头,有一辆马车闲散停在那儿。
马车上坠着灯笼,橘色微光在漆黑夜色里格外夺目。
那黑衣人将顾晚卿放下地,朝着马车的方向抱拳:“先生,人带到了。”
“退下吧。”车内传来慵懒低沉的男音,带着些许威压。
听声音,顾晚卿便知道说话的是荀岸。
不过她没想到,这些黑衣人竟然对他如此恭敬,仿佛奉他为主。
就在顾晚卿出神的片刻,马车的车帷被撩起,驾马车的男子请她上车去。
顾晚卿犹豫了顷刻,提着裙摆钻入了车内。
与车外夜深风寒不同,马车里隔绝了凛冽寒风,暖热舒适。
顾晚卿冰凉的身子也逐渐回暖。
她落座于马车一侧,视线微抬,便径直对上了一直在打量她的荀岸的眸光。
荀岸有些诧异,他以为,顾晚卿多少会有些慌张。
可她面色平静,仿佛早就猜到,是他。
“我二哥在哪儿?”顾晚卿出声,打破了车内的静谧。
荀岸本欲开口,那句“你近来可好”却生生卡在了喉咙处。
半晌他才适应了顾晚卿看他时陌生的眼神,淡淡扯了扯唇角:“他很好,你不必担心。”
“等我们离开帝京,过了乌山镇,我自会让人送他回京。”
确定了顾晚相的情况,顾晚卿心下暗暗松了一口气。
随后她眸色微凛,单刀直入:“卫家兄长与西域质子勾结谋反,是否与你有关?”
她还是不敢相信,记忆中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荀岸,会变成如今这般。
荀岸不答,良久的沉默却已经给了顾晚卿答案。
她搭在膝上的手不由攥成拳,声音比马车外呼啸的寒风还要冷凉:“你做这些是为了报复阿锦?”
这次,荀岸不再沉默,“他要杀我,我自然也不想放过他。”
“若你现在收手,我可以替你求情,此后我们两别,不复相见。”
“阿锦定然不会再寻你的麻烦。”顾晚卿拧起秀眉,还想求个转圜的余地。
她想让荀岸回头,毕竟今生是她有负于他。
可荀岸却不想,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兀自发笑。
“他不会放过我的,前世不会,此生亦不会。”
“我也不会放过他。”
“你本就该是我的妻!卫琛不过一个后来者,我岂能输给他?”荀岸的声音沉而有力,越往后,语气越激动。
仿佛恨极了卫琛,要将他碎尸万段才能解恨。
顾晚卿见他这般,心下很是不安。
如今的荀岸,比当初抢亲时的卫琛还要可怖。
但不同的是,面对卫琛,她并不惧怕,更无厌恶;可是眼前的荀岸,却让顾晚卿觉得陌生又可怕。
半晌,顾晚卿才从他方才的话里,捕捉到了什么。
低低喃喃:“前世?”
听荀岸的意思,他前世与卫琛似乎也结了仇。
可在顾晚卿的记忆中,他们两人,前世并无太多交集。
荀岸是她与卫琛的学正,卫琛虽然不太喜欢荀岸,却也从未在顾晚卿面前诋毁过他。
后来她与荀岸成亲,卫琛更是随他兄长西征去了。
按理说他们两人应该再无交集才是,又怎会结仇?
若是没有结仇,荀岸又如何会说出前世卫琛不会放过他这样的话来?
无数的疑虑扰乱了顾晚卿的心绪,她刚要探问,却听荀岸沉声道:“婠婠,你只是被他蛊惑了……”
他没理会她适才的低喃,只自顾自地继续道:“我知道的,是卫琛蛊惑了你。”
“你放心,等离开了帝京离开了卫琛,你一定会彻底清醒过来。”
话音落定,端坐一旁的荀岸倾身朝顾晚卿靠近,伸手欲揽她入怀。
可顾晚卿却本能地推了他一把,挣扎间,更是狠狠打了男人一耳光。
啪的一声,响彻车厢。
“你别碰我!”女音怒极而颤。
推开男人时,顾晚卿更是用尽了全部力气。
荀岸毫无防备,被推坐回卧榻上,神色有些诧异。
顾晚卿便趁此机会站起身,退到了车帷后,一副随时要跳下马车的架势。
“好……我不碰你。”男人徐徐坐起,随手拢了拢弄乱的衣襟,声音温和了许多:“你过来坐下,当心摔下马车去。”
顾晚卿站着没动,但马车却忽然动了起来。
不得已,她只能扶着车壁坐下,尽可能与荀岸保持距离。
如荀岸所言,他要带顾晚卿离开帝京,远走高飞。
安王要卫家倒台,少不了荀岸的谋划。
如今他要离京,赵渊自然不会阻拦,何况这自由还是楚挽月替他求来的。
马车离开帝京后,一路向西,自然要经过乌山镇。
途中,顾晚卿没有主动和荀岸说过话,也没和荀岸闹得太僵。
若是有机会,或许能从荀岸口中套出些线索。
苏照说过,安王将卫贤与西域质子来往的书信呈给了陛下,以此为证,诬告卫家谋逆。
但那些信件,并非出自卫贤和西域质子之手,不过是有人模仿了他二人的字迹。
如今那模仿字迹之人,便是此案最关键的证人。
虽然苏照说,已有人暗中寻找此人的下落。
但听他的意思,他们的人目前还没找到那位至关重要的证人。
这件事既然是安王与荀岸的谋划,那荀岸想必知道那人的下落-
马车行了一日,暮色时分,正好抵达了乌山镇。
本该加紧赶路,带顾晚卿远走高飞的荀岸,难得发话,说要在乌山镇留宿一晚。
于是马车便在乌山镇最好的一家客栈停下,简单安顿。
荀岸让人准备了些酒菜,送到顾晚卿房中,他与她一起用。
席间,顾晚卿想到什么,又提起了顾晚相:“如今已经到了乌山镇,按照约定,你应该放我二哥回去。”
离京这一日来,顾晚卿从不主动和荀岸说话。
每每都是荀岸向她献殷勤,端茶倒水,递上她爱吃的糕点。
这样的荀岸,顾晚卿仿佛不认识一般。
毕竟前世的他,从不会在她面前伏低做小,这般卑微姿态。
“婠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荀岸给她剥了个橘子,连橘瓣上的白茎都扒了个干净。
可顾晚卿却不领情,视线平直望着他的双眼,根本不看他手上的橘子,“在他回去之前,让我与他见一面。”
顾晚卿不接橘子,荀岸也不恼。
放下橘子后,他又给她夹菜,“见他可以,先吃饭。”
“吃饱饭,我陪你去镇口送你二哥。”
荀岸收回了视线,声音温沉,却是不容商量的语气。
这一次,顾晚卿没再拒绝。
她心不在焉地吃了点东西,复又看向荀岸:“你恨卫琛,何故要将卫家全族置于死地。”
“卫家其他人,都是无辜的。”
何况卫家世代忠良,平白遭此诬陷。
这对他们来说,实在不公。
“要怪就怪他们姓卫。”
“只要卫家一日不衰,卫琛就一日不会落败。”
“像他这种世家子弟,生死存亡必然是和家族命运相连,永远无法分割。”
荀岸心意已决,不想再从顾晚卿口中听到卫琛的名字,干脆起身离去,留顾晚卿一人独自用膳。
待晚饭之后,他如约带顾晚卿去乌山镇镇口,让她见顾晚相最后一面-
顾晚相被劫走后,并未吃什么苦头。
得知劫走自己的幕后之人是沈复生,他骂过闹过,最多的是自责。
如今看见顾晚卿,他更加意识到自己这一次又给顾晚卿和卫琛添麻烦了。
“婠婠……”顾晚相声音微哑,似要哭了,“是二哥对不住你,二哥没用……”
“你又何苦为了我……”顾晚相哽咽住,恨死自己的无能。
若不是他被沈复生的人抓住,顾晚卿也不会受到要挟,同沈复生“私奔”。
回去以后,他又该如何向卫琛交代……
想到这些,顾晚相的眼眶都红了,一个大男人,险些当众哭鼻子。
顾晚卿见状,上前抱了他一下。
她身后,荀岸垂在腿侧的手握拳,一旁的随从作势要上去阻止,荀岸抬手制止了。
他要带顾晚卿离开,以后再不会回来。
便让她跟亲兄长好好道别又何妨。
“二哥,你回去以后不要再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了。”
“替我好好侍奉双亲,多尽尽孝。”顾晚卿缓声低喃。
她抱了顾晚相片刻,分开时,还依依不舍地与他两手相牵。
最后,顾晚卿后退了半步,抬手正式与顾晚相告别。
这一幕全都落在不远处的荀岸眼里,他有些恍惚,总觉得顾晚卿似是心甘情愿与他私奔似的。
空落落的心里,流入了几分暖意-
回客栈之前,荀岸让车夫去了一个地方。
那地方十分偏僻,似是乌山镇的贫民窟,漆黑的夜色里,空气中隐约可以闻到腐烂味。
顾晚卿不知道这是哪里,只跟着荀岸穿过弯弯绕绕的巷子,到了一处破落不堪的旧屋。
吱呀一声,眼前腐朽的木门被推开,荀岸率先走了进去。
“说起来,婠婠,你我之间,无论前世今生,缘分一直不浅。”荀岸站在空旷的破院子里。
想起前世和今生,幼时、少时的自己和楚挽月。
他以前一直以为,和顾晚卿的缘分起始于国子监。
直到两世的记忆揉在一起,他才想起来,前世年少时,他在乌山镇也曾遇到过幼时的顾晚卿。
那时楚挽月病重,他们穷苦不堪,没钱医治。
他便带着她沿街乞讨。
十几岁的少年,本该意气风发,却不得不卑躬屈膝,跪在街边向路人乞怜。
他是个读书人,骨子里的清高便是那时磨了个粉碎。
当时楚挽月快病死了,他们青梅竹马,他也答应过要好好照顾她。
沿街乞讨数日,也没人愿意施舍他们药钱。
后来有一日,有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在荀岸跟前蹲下,递给他一袋银钱。
那小姑娘穿着打扮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气质华贵,模样娇软可爱。
给了他银钱,让他救治他唯一的亲人。
因为那笔钱,楚挽月的病及时救治,保住了性命。
荀岸曾暗暗发誓,他日有缘若再见到那位恩人,一定当牛做马,以命报答。
可他根本不知道恩人是谁,哪里人。
也没有可以与之相认的信物。
但现在他知道了,前世施舍他银钱的小姑娘是顾晚卿。
今生虽然境遇有所不同,年幼时的顾晚卿,却还是误打误撞做了他的恩人。
荀岸只是觉得惋惜,若前世他便知晓顾晚卿是那个小姑娘该多好。
或许一切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步田地。
冥冥之中,老天爷其实眷顾了他许久,给了他很多次机会。
可惜……-
顾晚卿不明白荀岸什么意思,只当他又想试图用前尘往事来动摇她。
她如今心志坚定,自然不会被他动摇。
沉默了一阵,顾晚卿冷声打断了男人的思绪:“荀岸,如今我已是卫琛的妻。”
“就算死,也会是卫琛的鬼。”
“……你我之间的缘分,已经断了。”
“你又何必执着。”
顾晚卿的话一字不落传到男人耳朵里。
他涣散的目光聚拢,倏地冷厉阴沉下去,暗暗咬紧了齿关,攥拳:“你说了不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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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6、今生076
翌日清晨, 浓雾包围了整个乌山镇。
推开门窗,方圆百里,宛如仙境。
今日未曾下雪, 顾晚卿一早便被荀岸的随从带上了马车。
静坐了约莫半个时辰, 方才等来荀岸。
据顾晚卿旁敲侧击地打听,荀岸似是去见了什么重要的人。
再加上昨夜他送顾晚卿回房时,对她说过,不必惋惜卫家, 他们的冤情, 以后自会有人替他们平反。
顾晚卿越发肯定, 模仿卫贤和西域质子字迹的那位能人,一定是被荀岸藏起来了。
或许安王那边下了灭口的命令, 但荀岸肯定留了后手。
否则他怎么可能毫无后顾之忧地带她远走高飞。
那安王或许此时不会对他怎样, 以后却也说不定。
万一哪一天想灭口了,荀岸还如何过安生日子。
半个时辰后,荀岸上了马车。
他们要一路东行, 离开大延。
顾晚卿想起昨夜与顾晚相分离时,寻机塞到他手里的字条。
只盼着顾晚相能够平安回到帝京,想法子联系上苏照,再让苏照遣人来寻她。
她还让苏照到时候多带一些人来, 将荀岸他们一网打尽,带回京中。
届时自然能找到那个伪造书信的人,替卫贤,替整个卫家洗刷冤屈-
东行的途中,顾晚卿暗中在沿途留下了记号。
就连在乌山镇落脚的客栈里, 也留下了他们东行的线索。
她每一日都在期盼着苏照他们的到来, 就这么捱过了一日有一日。
直到第七日时, 马车行至宁江,荀岸与随从言谈间,提及改走水路。
顾晚卿心下略慌,暗暗思忖着,该在如何留下线索,告知苏照他们改走水路一事。
宁江水寒,马车停在江边,顾晚卿觉得甚冷。
对面的荀岸将汤婆子递给她,她没接。
只沉声问:“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荀岸:“东边有个小国,四季如春,山清水秀,很适合隐居。”
“我们去那儿,重新开始。”
他倾身,将汤婆子塞到了顾晚卿手里。
温柔的语气,仿佛顾晚卿是自愿与他私奔的,他们乃是两情相悦。
“荀岸,你清醒点。”顾晚卿拧紧柳眉。
话音刚落,还想说什么,外头却传来随从的声音,说是船安排好了。
那是一艘客货两用的商船。
荀岸给顾晚卿安排了一个环境舒适清雅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见外面江上的景色。
顾晚卿坐在窗前时,却在想,如果等不来苏照,现在将是她最后逃跑的机会。
一旦走水路,船行于江河之上,她便是想逃都难了。
趁现在,船在岸边,从这窗户跳进江里,再奋力游到岸上……
霜月说她会凫水,想来这么点距离,对她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就在顾晚卿思虑之际,船上忽然躁动起来。
没等她反应,荀岸已经闯进了她的房间,抓住她的手要带她离开。
看他形色匆忙,脸上暗沉,顾晚卿猜想,一定是苏照带人赶来了,根据她留下的梅花印记,终于赶了上来。
足足七日,京中时局如何,顾晚卿不得而知。
但荀岸如此悠哉,想来卫家之困尚未解除。
所以,她绝对不能让荀岸逃走-
顾晚卿不知道的是,顾晚相回到帝京的那一日,陛下便将卫琛放出宫了。
并给他三日时间,找到能够证明卫贤清白的证据。
如若三日后,卫琛不能洗清卫贤的嫌疑,届时连同丞相府也会被冠上勾结外贼的罪名。
这份恩泽,还是朝中那些与卫琛交好的文武大臣替他求来的。
其中自然也包括太傅顾准,甚至东宫太子与定王,也先后面圣,替卫家求一个平反的机会。
卫琛出宫后第一时间赶回了丞相府。
虽然他暂时恢复了自由身,但丞相府外的御林军却还在,依旧包围着整座府邸。
如此水泄不通的包围,却叫人掳走了顾晚卿……
卫琛听苏照报告此事时,气得冷笑了一声。
不过事已至此,卫琛也只能强行让自己稳住心神,先解了卫家的困局。
毕竟荀岸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杀他罢了,他是不会伤害顾晚卿的。
即便这么安慰自己,卫琛还是将三日之期缩短至一日半。
他只用了一日半的时间,便将那个模仿卫贤笔记与西域质子书信往来的教书先生交给了皇帝。
这人被藏得很好,安王以为此人已死,有恃无恐地耀武扬威了这些时日。
如今乍一看见此人,才终于明白了什么。
善后的事,他交给了沈复生。
如今这位教书先生还活得好好的,足见是沈复生背叛了他。
可赵渊不信沈复生会为了卫琛背叛他,明明他比他更恨卫琛才是。
难不成是卫琛自己手下的人找到的人?-
赵渊想不通,卫琛却心知肚明。
这人是他带着李成功,从定王府抢来的。
早前定王从他手里保过荀岸的命。
卫琛便对定王赵宣有所怀疑。
按理说,荀岸手底下并没有培养太多暗卫。
安王那些暗卫,卫琛心中也早就有数。
可按照苏照所说,那夜入丞相府劫走顾晚卿的黑夜人,武功路数不清,个个战力不俗,能够以一敌十。
如今帝京之中,暗地里拥有此等战力的,据卫琛所知,也只有定王赵宣。
既然赵宣派人帮荀岸从他手中抢人,那必定是荀岸与他做了交换。
否则以赵宣的秉性,他断不会做得罪卫琛的事。
能让赵宣动容的,无疑是一个彻底扳倒赵渊或是东宫的机会。
最近东宫那边风平浪静,唯有赵渊,打起卫家的主意,不惜捏造证据,栽赃陷害。
荀岸与赵宣的交易,想必便与此事相关。
只怕是想一石二鸟,待赵渊灭了太尉府满门,再将那最为关键的证人带到陛下面前,假模假样替卫家平反。
届时,赵渊的罪名,定会昭告天下,他的所作所为,自然也会让陛下对其彻底失望。
卫琛将整件事串在一起想明白后,便带李成功、昭澜蹲守定王府。
不过一日半,便蹲到了定王的人,将那名教书先生带回府中。
想来是打算让那人暂时藏在定王府,等时机到了,再让他出来指证安王-
赵宣的如意算盘,终是毁在了卫琛手里。
他低估了卫琛在朝中的威望,也没想到圣上会如此信任卫琛,竟然真的愿意给他三天的时间。
又或许,是因为大延离不开卫家的战力。
卫贤与西域质子勾结谋反一案刚有了定论,卫琛便带人离京,去追先行一步的昭澜和苏照。
足足五日,卫琛才和苏照他们汇合,也追踪到了荀岸一行的踪迹。
眼见荀岸要改走水路,卫琛他们这才掐准时机在船上动手。
那些跟随荀岸的黑衣人倒也算忠心。
始终护在荀岸和顾晚卿身前,让他们先行离开。
可卫琛此番,来势汹汹。
单是人数上,便实力碾压荀岸的人。
一番缠斗下来,为首的黑衣人见挡不住卫琛他们,便心生一计,拽过了荀岸护着的那名女子,朝江中抛去。
事发突然,毫无防备的顾晚卿就这么被扔进冰冷刺骨的江水里。
耳边除了呼啸的寒风,还有荀岸和卫琛的呼喊。
“先生,走啊!”黑衣人架住了欲往江水里跳得荀岸。
他们得趁着卫琛顾及不暇,赶紧逃离此地。
至于卫琛,他眼下确实顾不上杀荀岸。
纵身跳入江中,直奔着顾晚卿而去。
今生顾晚卿是学过凫水的,可她如今什么都不记得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
坠入江水中后,她便觉自己身体如坠千斤,不断往下沉去。
江水刺骨,呼吸瞬间被封住,顾晚卿只觉得胸口闷胀难受,似被重物挤压着。
她的视线逐渐昏沉,眼前一片暗淡。
仿佛立刻就要死去,脑中却突然涌入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画面来-
无尽的黑暗中,顾晚卿隐约听见了卫琛的呼唤。
一声又一声“卿卿”,似从十分遥远的地方传来。
她很想回应他,可却动弹不得,张不了嘴。
只能在心中拼命的喊着“阿锦”。
忽然,一缕光亮撕开了黑暗,将顾晚卿释放。
天光乍现,她看见了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顷刻间便铺白了院落,压得院中花枝低了又低。
静谧的房中,有微弱的猫叫声。
顾晚卿偏头看去,只见一只通体橘黄色的大肥猫规矩地坐在画屏跟前,百无聊赖地晃着那条粗尾巴。
与她对上眼时,胖橘张嘴喵叫了一声,起身朝床榻走来。
如此熟悉的场景,令顾晚卿微微蹙了下眉。
随后她脑中似闪过一道白光,无数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
国子监,与荀岸的初见;还有与卫琛嬉戏打闹的场面;以及那日暮色降临时,陛下那一纸诏书……
最令顾晚卿痛心的,则是荀岸冰冷无情,毫不手软的那一剑。
她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前世,太傅府生变,荀岸背叛,构陷父亲与东宫太子意图谋反……
她不信荀岸会做出这样的事,她想找他要一个解释,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害她顾家,为什么要陷害她的父亲!
可最终,顾晚卿没能得到荀岸的解释和道歉。
那日,风雪喧嚣,乌云团簇,她死在了倾心以待的郎君剑下。
没能等到卫琛凯旋,连卫琛最后一面都未曾见到。
光影变幻,天旋地转。
顾晚卿只觉胸口钝痛,似钝刀割肉,疼意绵绵不断,痛入骨髓。
残酷的记忆,令她伤心欲绝,哭得声嘶力竭,直至从那望不见尽头的梦境里哭醒过来-
噗通噗通噗通——
胸腔内激荡的跳动,如空谷回音,又快又乱。
顾晚卿下意识用手捂住了胸口,睁开眼后,那钻心刺骨的疼意才随着她意识清醒逐渐淡去。
许久,她才分清楚梦境和现实。
也终于听见了床畔,霜月喜极而泣的声音:“小姐,呜呜——您终于醒了,小姐……”
“您等着,奴婢这就去叫姑爷,这就去!”
霜月哭着嚷着,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去。
顾晚卿欲叫住她,却已来不及。
她静静环顾了四周,那扇画屏不是她房中的,跟前也没有见到梦中那只橘猫的身影。
所以……
那些记忆,都是……前世发生过的事。
荀岸……她前世的仇人。
临死前曾发誓,死也不会放过的仇人。
可她今生却忘记了他的所作所为,忘记了那段仇恨。
……多可笑啊。
顾晚卿闭眼,滚烫的眼泪从眼角悄然滑落。
她慢慢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的疼意没有消减半分。
安放在两侧的手,指甲不觉间陷进了掌心,掐出深深的痕迹来。
? 77、今生077
那日, 顾晚卿被黑衣人扔入了冷寒冻人的江水里。
下沉弥留之际,纵身入水的卫琛找到了她,将她从江水中捞起。
随后他们在附近村落借住了一日, 便带着顾晚卿赶回了帝京。
卫琛寻了全帝京最好的大夫来为顾晚卿诊治。
饶是如此, 顾晚卿还是昏迷不醒,如今已是第三日。
卫家的危机虽然解除,可帝王心,深不可测。
此番折腾, 也并没有让卫家全身而退的意思。
卫太尉揣测圣意, 自己主动辞官隐退, 连带卫贤的官职也削了下去。
终于龙颜大悦,谋反一案总算了结。
如今卫家, 也就只剩下卫琛一人, 在朝中身居要职,位高权重。
京中无不有人惋惜,觉得卫家平白遭此一劫, 失了不知多少荣华富贵。
可卫太尉却庆幸,放下名利权势,保住了全家老小的性命。
足够了。
今日卫府上下便要举家搬离帝京,去渝州安家落户。
卫琛在顾晚卿床前守了足足三日, 她迟迟不醒,他只能暂时离开,去城门口送父亲和叔父姊妹们。
临近晌午,卫琛才送走了卫家老小,急匆匆赶回丞相府。
刚进府门, 便见昭澜匆匆忙忙迎面而来。
看见他, 昭澜加快了脚步, 脸上难得露出喜色:“夫人醒了!”-
卫琛赶去见顾晚卿时,她正靠坐在床头,小脸微侧,低垂着浓密长睫,一动不动像一尊精雕细刻的玉塑。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神情看上去又哀又愁。
“卿卿。”卫琛放轻了脚步,声音略微沉哑。
顾晚卿闻声,长睫颤了颤,徐徐抬起。
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定定看着卫琛,“……阿锦。”
她的声音听着艰涩,似从遥远的地方飘来,令卫琛心头轻微一颤。
他走近,低低应下,随后情不自禁地倾身,将床上神情哀伤的女子揽入怀中,“是我不好,回来晚了。”
“这些时日……让你受委屈了。”
顾晚卿在他怀中愣怔了片刻,方才后知后觉地回抱住男人的腰,力道慢慢收紧:“阿锦……”
这个怀抱真实又温暖,终于将顾晚卿从惨痛的回忆深渊里拉了上来。
她冰凉的身子,逐渐开始回暖,“……我想回家看看我爹娘。”
自从清醒以后,顾晚卿便一直坐在床上冥想,一动不动,不吃也不喝。
霜月同她说话她也不应声,木着瓷白的小脸,一直在整理自己的记忆。
前世种种全部记起以后,顾晚卿胸口一直胀涩难受,不断有泪意汹涌,全都被她憋了回去。
顾家的变故令她痛得撕心裂肺,荀岸的背叛亦是。
她难过了很久,恨自己今生蠢笨,连家仇都没能记起来,还曾傻兮兮地想要跟仇人再续前缘。
后来,顾晚卿又万分庆幸。
老天爷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还能再见到父母双亲,兄弟姊妹。
思绪一点点理清后,顾晚卿开始想念卫琛。
她久违地开口,询问霜月卫琛的去向。
霜月说,卫琛出城送卫家老小离京,可能要耽搁些时辰。
于是顾晚卿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时辰,霜月实在看不过去了,这才让昭澜去给卫琛传话。
没想到昭澜还没走出府门,卫琛便回来了-
顾晚卿的话令卫琛恍惚了片刻。
随后他沉声回应她:“好,我让昭澜安排马车。”
他甚至都没有问顾晚卿缘由。
卫琛身上有寒梅的冷香,是顾晚卿最喜欢的味道。
她在他怀中靠了许久,直到心绪宁静,方才再次出声:“荀岸死了吗?”
顾晚卿记得在船上被黑衣人扔入江中。
后来发生了些什么,她不知道。
眼下只想知道荀岸是生是死。
卫琛从抱住她起,就察觉到了她的不安,修长匀称的手正轻抚着顾晚卿的青丝。
蓦地听到“荀岸”这个名字从顾晚卿口中说出来,他错愕了一瞬。
不过也只是一瞬,卫琛便平静下来。
早在很久以前,荀岸就告诉过他,顾晚卿记起了前世的事,失去了今生的记忆。
那时荀岸还笑说连天道都在帮衬他,给他一次和顾晚卿重新来过的机会。
不过卫琛一直装作不知道,也没去问过顾晚卿。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称呼沈复生为荀岸。
所以……她现在是打算和他坦白,拥有前世记忆这件事?
就在卫琛沉思之际,顾晚卿从他怀中仰起头来,巴掌大的脸精致漂亮,肤若凝脂,白皙胜雪。
此刻正俏生生地望着他。
“荀岸,他死了没有?”女音沉沉,又问了一遍。
卫琛这才聚拢了思绪,低低应她:“让他跑了。”
顾晚卿拧了下秀眉,没说什么。
她松开了拥着男人的手,要下床,洗漱更衣,回太傅府探亲。
见她神色从容,不露心思。
卫琛诧异了片刻,迟疑地开口:“你想让他死吗?”
“当然。”顾晚卿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若是老天有眼,让他死在我的手上,那便最好。”
“若老天无眼,让他死在别人的手上……”
“倒是有些可惜。”
卫琛愣住,目光复杂地看着起身去穿衣的顾晚卿:“卿卿,你……”
“我全都想起来了。”顾晚卿慢条斯理地穿上了外衫,回头看向愣在床前的男人,“阿锦。”
“荀岸他害了我顾家满门,我说过的,就算做鬼,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顾晚卿回太傅府小住了三日。
袁氏从没觉得她这般粘人过,仿佛分开了几辈子,思念溢于言表。
且霜月还好几次看见夜深人静时,顾晚卿抱着膝盖坐在床头低低啜泣,问她怎么了,只摇头笑笑,说没什么。
霜月想,小姐应该是做噩梦了。
自从姑爷将小姐平安带回丞相府,小姐昏睡后苏醒,她便觉得她与过往有些不同。
性子似是又变了,沉静许多,身上添了一丝阴郁,连在院子里晒着太阳时,那双含水的杏眸都是凉凉的。
仿佛一个阅尽千帆,看破世俗红尘,活了很久很久的世外人。
如今卫太尉辞官隐退,卫家之势,也算去了大半。
卫琛上头两个兄长,也被削了官职,并在父亲的授意下,向圣上自请戍守边疆。
如此,卫家这次劫难,才算安稳度过。
卫琛如今是卫家在朝中唯一的依靠,卫家之冤情和屈辱,他必然要加倍奉还给安王。
恰好顾晚卿要回娘家省亲,呆上三四日。他便用这三四日的时间,将安王陷害卫家忠良的证据,以及以往安王暗地里干的那些勾当的证据,一并呈交给了圣上。
只可惜,卫琛这些指证,还不足以让陛下对安王完全失望。
所以他只能不计前嫌,同定王联手。
呈递了安王并非圣上亲生血脉的相关证据。
短短三日,顾晚卿在太傅府陪伴父母,两耳不闻窗外事。
殊不知整个帝京都在这三日间变了天。
昔日备受圣上宠爱的安王,被下令处以极刑,连同安王的母妃也被赐了三尺白绫,对外只说暴毙身亡。
算是给皇家留足颜面。
所有人都以为,安王是做尽了伤天害理的事,才会惹怒龙颜。
只有卫琛和定王赵宣知晓其中真相-
安王赵渊的母妃乃是当今陛下后宫里最受宠的那位。
其风头早已盖过皇后,最得圣心。
约莫爱之切,所以恨之深。
得知赵渊不是自己所出,那昔日浓情蜜意的君王一颗心近乎冷透。
卫琛听闻,陛下得知此事后,曾在自己的寝殿中独坐了一宿。
翌日才下的诏书,赐死了赵渊的母妃,将赵渊处以极刑。
帝王无情,本就是人生常态。
卫琛领旨去狱中提赵渊时,对他竟还生出了淡淡一丝怜悯。
不过一想到卫家满门,险些葬送于赵渊之手;以及前世的太傅府上下百余口……
下令行刑时,卫琛的声音又冷又坚定。
安王府被抄家,男丁充军,女眷贬为奴籍,或是军中充妓,一时间全府上下哭声一片。
唯独安王侧妃楚挽月,平心静气地坐在妆台前梳妆,一脸安然,似是不畏生死。
顾晚卿在太傅府侍奉双亲整整三日,方才重振旗鼓,从前世惨烈的记忆中振作起来。
这三日,顾晚卿想了许多。
如今局面与前世截然不同,太傅府安在,父母双亲,兄弟姊妹亦安然无恙。
她若想开一些,可以放下仇恨,与家人、朋友、爱人,安然度过此生。
可她辗转三日,还是放不下。
即便今生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前世的惨剧,却总也夜深人静时,在她梦中上演,一遍又一遍,成了梦魇。
顾晚卿不想带着愧疚、仇恨,过完此生。
所以她选择了报仇,一定要手刃荀岸,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卫琛已经替她解决了赵渊,那荀岸,理应她自己解决。
可如今,荀岸藏了起来,谁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
所以顾晚卿思来想去,让卫琛暂时留下了楚挽月,将她囚在了丞相府中。
因为她坚信,楚挽月便是荀岸身上的软肋。
前世他便是为了她,背叛太傅府,背叛她,害了她顾家满门。
今生,她不信荀岸在得知楚挽月要被发配边疆充妓的消息,还能隐忍不发,继续藏躲。
她赌荀岸会来救楚挽月。
所有才用楚挽月作饵,要引荀岸出来-
卫琛并未多言,他知顾晚卿眼下正被仇恨笼着,无论他说什么,她可能都听不进去。
既然她认定荀岸会为了楚挽月而来,那他便从旁协助便是,听凭她的安排。
两日后,荀岸仍旧没有出现。
卫琛手底下的人四处打探寻觅,一直没有找到他的行踪。
他甚至怀疑,荀岸可能已经逃往了边境。
两日没动静,顾晚卿也坐不住了。
她去见了楚挽月,途中一直在想前世临死前,赵渊说的那些话。
赵渊说,荀岸改变主意入赘太傅府,是为了他那位侧妃。
前世她曾听说过四皇子赵渊那位侧妃。
说是姓楚,楚楚动人的楚。因身子弱,没怎么露过面,前世顾晚卿也只远远看过她一眼。
是一位媲美西施的柔弱美人。
顾晚卿还记得那日匆匆一瞥,她的夫君荀岸,在廊下驻足许久,遥遥朝那凉亭中被垂纱朦胧的窈窕美人看了许久。
那时她不知他看的是亭中美人,还以为是在欣赏四皇子殿里的风光。
没想到,上辈子到死,她才知晓,原来荀岸属意那位楚侧妃。
入赘顾家,不过是为了心上人的自由委身娶她罢了。
知晓真相的那一刻,顾晚卿的心痛得鲜血淋漓。
如今倒是想不起那种刻骨的疼意了,只觉得自己愚蠢可笑。
她在霜月的陪同下,缓步到了僻静的后院。
站在关押楚挽月的柴房门前时,顾晚卿暗暗深吸一口气,稍稍平复了一下自己起伏的心境,方才让霜月先行退下。
她自己入内去见楚挽月。
霜月虽有些担心,但见顾晚卿眼神坚定,知道自己多说无益,“那小姐您小心些,有什么事就唤奴婢。”
顾晚卿朝她点点头,方才探手推开了柴房的门-
将楚挽月关在柴房,是卫琛的意思。
前世他便杀过她一次,今生亦对她没得半分怜悯。
有些事顾晚卿不知,但是卫琛却查了个明白。
前世荀岸别有用心入赘太傅府时,也曾有过片刻动摇。
毕竟顾晚卿待他一直很好,貌美秀丽,温柔可人……这样的妻子,谁会不喜。
若非楚挽月察觉到荀岸的变化和动摇,怕他对顾晚卿当真动心,在他面前拿卫琛与顾晚卿青梅竹马的情谊做文章。
怕是荀岸也下不去手,亲手了结顾晚卿。
卫琛虽不知荀岸将手里的长剑刺穿顾晚卿胸膛时,心里在想什么。
但他却知,前世顾晚卿死后的那五年,荀岸的日子过得与他一样煎熬。
或许,他也曾日日悔恨。
所以在被卫琛折磨致死的那一刻,才会觉得解脱。
在卫琛眼中,凡是伤害过顾晚卿的人,无论男女老少,他都会一视同仁地对待。
灭赵渊,杀楚挽月,虐死荀岸……
桩桩件件,他从不曾后悔。
只是这些,他不敢让顾晚卿知晓。
好在顾晚卿哪怕记起了前世的种种,也从未问过他她死后的大延是什么样的,他们顾家的那些仇人,又得了个怎样的下场-
吱呀一声,柴房的门被顾晚卿轻轻推开。
光线昏暗的屋子里,被门缝间漏入的天光逐渐照亮。
那蜷缩在角落里呆坐着的女子,僵了一下,随后诧异地抬眸,朝门口看去。
楚挽月看见乍现的天光里,有一抹婀娜纤细的身影亭亭玉立。
待那人走近,她才看清她的衣着打扮,以及她惊世的容颜。
几乎第一时间,楚挽月便猜出了她的身份,眸色暗了暗:“顾晚卿?”
顾晚卿微微顿足,有些诧异,“你认得我?”
那女子轻扯了一下嘴角,别开脸去:“帝京第一美人,便是认不得,也能猜得出来。”
顾晚卿恢复了平静。
她就记得,她和楚挽月前世并未真正意义上的照过面,还以为今生见过。
“你在此,可还住得舒服?”
“顾小姐……哦不,应该是卫夫人,”楚挽月侧目斜斜昵向她:“你是专程来打趣我的?”
顾晚卿抿了抿丹唇,本是觉得同为女子,她不想过于为难楚挽月。
但没想到这女子,身子弱不禁风,倒是牙尖嘴利,盛气凌人得很。
如此,顾晚卿也不与她迂回婉转了,直接开门见山道:“你可知荀岸的下落?”
“不知。”楚挽月想也没想便否认了。
似乎对顾晚卿来打听荀岸下落,并不觉得意外。
“他离京之前,就未曾对你说过什么?”顾晚卿拧起秀眉,不太相信楚挽月的话。
毕竟前世,荀岸可是为了她才委身太傅府,卧薪尝胆,与安王里应外合。
试问荀岸对她如此情深义重,今生又怎么可能完全弃她于不顾?
楚挽月隐约听明白了顾晚卿的意思,回眸冲她冷冷一笑:“卫夫人未免也太高看我了。”
话落后,她看见顾晚卿提了提裙摆,在她面前蹲下身来。
脸上的冷笑突然僵住,愣怔了片刻,一时间被女子貌美精致的容颜分了心神。
片刻后,楚挽月敛起了唇角的弧度,哀戚地低喃自语:“如此绝色,难怪荀大哥会对你一见倾心,念念不忘……”
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义无反顾,只想要顾晚卿。
她的低喃,让刚蹲下身来想与她好好说话的顾晚卿也僵了一下。
随后她神情变冷,连语气都是刺骨的:“是一见倾心,还是另有所图,你又晓得什么。”
“既然你不肯透露他的行踪,那好。”
“你就乖乖呆在这里,等你的荀大哥来救你。”顾晚卿话落,便站起身去。
因为她看得出,从楚挽月这里,根本打探不到荀岸的行踪。
这女子,对荀岸倒也是一片痴心。
若前世她没有横插一脚,或许……
顾晚卿收拢了发散的思绪,不再胡思乱想。
她转身要走。
不料背后却又传来楚挽月的声音。
“想用我引他出来?”
“我劝你们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女子低低笑了一声,“荀大哥他……他心里在乎的人从来不是我。”
“……他在乎的,是你,顾晚卿。”
背对她顿住的顾晚卿背脊僵硬了一瞬,随后听见楚挽月似笑非笑地控诉,有些疯癫。
她说荀岸曾在老乌山深处死里逃生,此后便性情大变。
“他以前对我很好的,心里眼里只有我,视我若珍宝……”
楚挽月红了眼眶,连声音都带了哭腔。
她不知道荀岸在老乌山替她采药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心心念念。
还想方设法与她见面、相识……
那一点也不像她认识的荀岸。
她认识的荀大哥,不会将她送到赵渊身边做他的侧妃,将她当成一块探路石。
以前楚挽月也想过,荀岸这么做是为名利。
等他功成名就的一日,她便能回到他的身边。
可后来她才知道,荀岸为的是太傅府的二小姐顾晚卿。
那个名满帝京的高门千金,那个帝京第一美人-
顾晚卿在柴房里呆了足足半个时辰。
听那女子断断续续絮叨了许多,她声音娓娓动人,说的那些经历,倒也让人觉得她可怜。
但这些都与顾晚卿无关。
她对楚挽月最后的怜悯,不过是让霜月吩咐下去,给她换个正常的厢房暂住。
若明日,荀岸还不出现,卫琛会将她交回相关官员手上,发配边境。
从后院柴房回到主院后,顾晚卿一直在思考楚挽月说的一些话。
她说荀岸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
起初顾晚卿是不信楚挽月这番说辞的,毕竟前世种种,还历历在目。
可一想到今生遇见荀岸后,他的态度,他的行事……
顾晚卿又想,或许楚挽月说的是真的。
毕竟荀岸他,执意要带她远走高飞,这是真的。
既然荀岸所求是她,顾晚卿便想以自己作饵。
此事她与卫琛商量了一下,男人听完,面色当即便沉了下去,冷声拒绝。
他不能冒险,怕失去她第二次。
可顾晚卿有自己的办法。
尤其眼下还是夜深人静的时辰,他们夫妻二人,独处一室。
“阿锦,我一定不会有事的,你信我……”女子软声在男人耳畔低语。
一双柔荑更是早早缠上他的脖颈,整具娇躯都朝他压覆过去,“若真如楚挽月说的那般,荀岸执念在我,他便不会伤害我。”
她还记得在船上落水之前,荀岸的唤声。
语气里满含担忧和怒意。
担心她,也恼怒那个将她扔入江中的黑衣暗卫。
“卿卿……”卫琛被她若即若离的湿热呼吸熏得心头生火,呼吸粗重了些。
骨节分明的手虚揽着她的腰,浑身乏力般,半推半就被顾晚卿推在了衾被上。
夜风拂动红纱帐,眸若星河含春点水的女子居高临下地朝他看下来。
绯色红唇张张合合,嗓音柔婉动人,语气却坚定异常:“我心意已决,你不必多言……”
“这本就是我与他之间的仇恨,没有我作壁上观,你替我报仇的道理。”
话音落定后,顾晚卿俯身欺近,红唇几欲贴上卫琛的,她的调子又磁柔了一些:“阿锦……”
“夫君……”
卫琛:“……”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顾晚卿这是在求他允她去作饵。
如同那夜她求他,要去见荀岸最后一面时一样。
胸腔内心脏猛烈鼓动,卫琛在她低头吻来时,艰难地滚了下喉结。
长睫缓缓垂掩,扣在她后腰的手也情不自禁地收紧。
一声磁沉轻“嗯”,在他主动迎吻她时,从他俩呼吸间轻溢出来。
随后,卫琛翻身上位,单手捉着女子细嫩白皙的下颌,重重吻下:“卿卿……不许对他心软。”
顾晚卿吃痛,却不推拒,反而圈紧他的脖颈,声音低沉且坚定:“绝对不会。”
作者有话说:
预计明天完结正文,大概还有两三章哈~
正文完结后刀要回老家奔丧,送我外公最后一程,所以番外可能要等两天才能更,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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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今生078
翌日一早, 帝京中便有一则流言传开。
说是丞相夫人又犯病了,是出嫁前在闺阁中落下的老毛病。
听闻前几日,丞相夫人落水染了风寒, 病了几日, 人都病糊涂了。
如今在丞相府中日日嚷着要同丞相和离,不依不饶。
闹了足足三日,京中风言风语都传开了。
第四日一早,顾晚卿便让霜月收拾行囊, 要搬回太傅府去。
闻言, 霜月没少在她耳边劝说:“奴婢虽然不知道您与姑爷究竟怎了, 可姑爷他对您一往情深,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有什么事, 不妨与姑爷好好说, 若是姑爷做得不对,他定然会改的。”
昭澜也不明白顾晚卿为何突然发作。
最离奇的是,他将顾晚卿要回太傅府的事告知卫琛, 他却恍若未闻,还泰然自若地在书房里临摹一位书法大家的真迹。
“主子,夫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马上就要回太傅府了。”昭澜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着急。
但卫琛气定神闲的样子, 实在让他淡定不了:“您和夫人到底怎么了?之前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要和离了?”
卫琛拧眉,很不喜“和离”这两个字。
遂抬眸冷冷扫了昭澜一眼:“夫人不过回娘家小住几日,不要胡说八道。”
昭澜:“……”
小住几日,这话说出去, 帝京百姓怕是都不信-
顾晚卿当真搬回了太傅府。
这回连袁氏和顾准也急了, 轮着番去问顾晚卿, 是否是卫琛欺负她了。
可顾晚卿却只字不提卫琛,只嚷着要找一个叫荀岸的男子。
袁氏一听,顿时心焦起来。
现在的顾晚卿和当初落水后烧了三日醒过来的她一模一样,还真是又犯病了。
“婠婠这毛病,京中有名头的大夫可都请来府里看过了,谁都没办法。”
“真是苦了阿锦那孩子,好不容易能过上安生日子了,婠婠却又犯病了。”
顾准在房中长吁短叹,深深觉得对不住卫琛。
袁氏却以为,是卫琛没照顾好顾晚卿。
“前阵子婠婠不是被人掳走了,落了水发了热,这才犯病的。”
“要怪也该怪卫琛没照顾好我家婠婠才是,他有什么苦的。”
为人父母者,担忧子女是必然的。
只是顾晚卿偷听到父亲和母亲的谈话时,心里也觉得很是对不住卫琛。
明明是她提议要他陪着演这一出大戏,这才平白给他招来母亲的这顿责怪。
所以顾晚卿想着,等所有事情告一段落后,她一定要好好补偿卫琛。
哪怕她不喜欢背对着他俯跪于衾被,为了弥补他,下次也一定不吵不闹乖乖跪上一个通夜。
想来这样,定能平了卫琛受的这份委屈-
顾晚卿回到太傅府的第三日便出门了。
适逢年节,帝京四处可见热闹。
尤其是街头卖艺的,夜里吹火变脸,围观的百姓,能将长街堵个水泄不通。
顾晚卿便专挑夜里出门,随身只带着丫鬟霜月,连个护卫都不肯带。
这让袁氏很是头疼,也曾在顾晚卿耳边替卫琛说好话,想劝她早日回丞相府去,和卫琛好好过日子,做夫妻。
可这一回,顾晚卿怎么也说不听。
还说什么宁可在太傅府孤寡终身,也绝对不再踏足丞相府半步。
这番狠话传到卫琛耳朵里时,他刚处理完公务,在书房临摹顾晚卿的画像。
想到那丫头扬言不回丞相府的样子,又气又笑,却又无可奈何。
他干脆在作好的画像旁龙飞凤舞落下一行小字:没心没肺地小骗子,再给你三日。
随后,卫琛让李成功夜深时,将此画像送去了太傅府。
顾晚卿见了上头的字,便知晓卫琛对钓鱼快要失去耐心了。
若荀岸还是不肯上钩,他三日后,定会敲锣打鼓来太傅府将她抬回丞相府去。
至于荀岸那边,怕是卫琛打算用他自己的法子,来替她讨回前世的公道-
三日之期眼见就要到了,最后一日晚膳前,顾晚卿在母亲袁氏房中小坐了片刻。
随后便被二哥顾晚相带着,离开了太傅府。
除夕在即,帝京夜市繁盛,宵禁的时辰推到很晚。
难得今晚顾晚依能出府,顾晚相便想着,他们姊妹几个凑在一起聚一聚。
除了最为忙碌的大哥顾晚白不在,顾晚依、顾晚相和顾晚卿还有顾晚尘,都如约聚在了摘星楼的兰字号雅间里。
按照顾晚相的意思,今夜他们兄弟姐妹四个,就在这外头用饭。
从小到大,也未曾这般好好聚在一起过。
以后若空闲,还是要时常出来走动,增进下兄弟姐妹间的感情。
顾晚卿全程翘着嘴角,因为这样的场面,她前世连做梦都不敢这么想。
心里也越发的庆幸,家人平安康健。
随着夜色渐深,顾晚依被其丈夫先行接回府去。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顾晚相和顾晚尘,要照看好顾晚卿,别让她再遭受什么意外。
可顾晚卿却不这么想,她最近总是出来逛夜市,身边还只带着霜月一人,就是为了引蛇出洞。
所以离开摘星楼时,她将喝醉了酒的顾晚相交给顾晚尘照顾,让他们先行回府去。
她自己声称要在街上闲逛一会儿,买些小玩意儿。
说完也不等顾晚尘拒绝,顾晚卿便只身一人钻入了拥挤的人群之中。
顾晚尘想去寻她时,她纤细的身影已经融进了人海中,怎么也找不到了。
无奈之下,顾晚尘只好先将顾晚相送上马车,随后让马夫先去丞相府一趟,将顾晚卿只身游街的事告诉卫琛一声。
想着借此机会,让他们夫妇二人和好如初。
殊不知,卫琛早已安排了人手暗中跟着顾晚卿。
只要荀岸的人出现,他们就会立刻行动。
不仅会保护好顾晚卿,还会让荀岸以及他手下那些人,有来无回-
帝京长街,灯火阑珊,热闹繁华,一眼望不到尽头。
顾晚卿穿行在来往行人间,买了一串冰糖葫芦,脸上还挂了半扇面具。
就像一滴水入了海,彻底融了进去,鲜有人能认出她是谁来。
闲逛了没多久,顾晚卿便去了城门口的护城河畔。
夜里常有百姓在河畔放花灯,她也来凑凑热闹。
只不过放花灯时,顾晚卿寻了个人少的地方,往花灯上写了心愿,独自一人将其放入护城河中,任其随波飘荡。
她自己蹲守在河畔,静静看着花灯飘远。
心里想的是,荀岸为何还不出现。
后来顾晚卿又想,她和楚挽月可能都高估了荀岸。
他那个人自私自利至极,应该正如卫琛说的那般,早就逃往边境,离开大延境地了。
又如何会为了一个女子折返,平白冒着风险来将她带走。
想到这里,顾晚卿轻叹了一口气,心下却是通透了许多,也看开了。
若此生见不到荀岸,她便当此人死了也罢。
倘若苍天有眼,让他再次出现在她眼前,她一定,一定会将前世的仇,加倍奉还给他。
顾晚卿心里定了主意后,发现被她放入河中的花灯也已经与其他花灯汇聚在一起,再分不清了。
时辰也不早了,她打算回太傅府。
就在顾晚卿起身离开之际,目光不经意掠过不远处的石拱桥。
天际朗月的月华冷凉如水,恰恰照在那桥上。
此时桥上人影稀疏,一名青涩长衫,披着墨黑大氅的男子长身玉立于拱桥正中间的位置。
月华也恰好落在他身上,让他看上去与旁边的行人格格不入,十分惹人注目。
只一眼,那不经意的一眼。
顾晚卿的视线便定在了那名男子身上,小嘴动了动:“荀岸?”-
荀岸跟了顾晚卿许久。
从她离开太傅府,和顾晚相一起进了摘星楼。
后来她离开了摘星楼,又只身一人在长街上闲逛、游荡,漫无目的,又似有所图谋。
他一直远远跟着她,注视着她。
直到顾晚卿在护城河畔停下,往河中放了一盏许愿的荷花灯。
她今日一袭暖橘色的衣裙,交领的领边是毛茸茸一圈雪白的兔绒,衬得她肌肤莹白,唇色嫣红。
看她一口一口咬掉糖葫芦,又选了一张玉兔的面具挂在脸上。荀岸不禁想起了前世在国子监听学时的顾晚卿。
那时明眸皓齿的少女很喜欢跟着他,喜欢向他请教问题,更喜欢扬着唇角弯着眉眼冲他笑。
天真烂漫,惹人喜爱。
国子监里好些老学正都很喜欢她,不止一次在他面前夸赞她聪慧过人。
如今想起来,荀岸心里尽是惋惜。
惋惜自己当初一根筋,只想对楚挽月一心一意,遵守少时承诺,照顾她一生一世。
却错过了满心满眼都是他的顾晚卿。
越是惋惜、懊悔,他便越发抑制不住内心的胀涩难受,忍不住便出现在她眼前,想让她看见自己,来到自己身边。
后来顾晚卿真的朝他过来了。
那抹暖橘色的纤细身影,拎着裙摆一路小跑着,穿越人海,急切地朝他跑来……-
“先生,我们得离开了。”
一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出现在了荀岸身后,目光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番:“这里不安全。”
荀岸自然知道,如今的帝京对他来说,有多危险。
连安王府都被抄了,他这个曾经给安王出谋划策的幕僚,早就该出现在各地的通缉榜上。
可等了这些时日,官府始终没有下发捉拿他的通缉令。
与此同时,帝京还传出了丞相夫人犯病的消息。
如此明显的陷阱,他又怎会看不穿猜不透。
可即便如此,荀岸还是回到了帝京。
他曾衡量过,往后余生是离开大延,一直逃往;还是回到帝京,再见顾晚卿一面。
如今,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所以哪怕随行的暗卫提醒他,四周可能有埋伏,荀岸也无动于衷。
他只眼神专注地看着那从人海中朝他跑来的女子。
直到她终于来到他跟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嫣红小嘴张合着,粗粗喘着气。
虽然顾晚卿抓住他胳膊的力道很重,似是怕他逃了一般,抓得他有些疼。
荀岸却没吭声,只任由她抓着。他低垂着眼,静静打量她脸上那半扇玉兔面具。
顾晚卿瞥见他打量的目光,另一只手将面具摘了下来,“你真的回来了,荀岸。”
她的话音不自觉地低冷,只因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便不住地回想起前世那个雪色纷飞的傍晚。
他手中长剑刺穿她的胸膛时,神情冷沉,仿佛只是杀了一个陌生人似的。
面具摘下后,女子娇美精致的容颜完全展露在男人眼中。
与他想象中不同的是,顾晚卿的神情冷冷清清,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幽深冷情的。
她说话的语气,也不像是要跟他叙旧。
“婠婠……”荀岸动了动嘴,嗓音略哑,语气温柔缱绻。
他很想念她,想见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又犯病了,是不是老天爷眷顾他,打算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惜顾晚卿根本没有跟他叙旧的打算。
她只是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恨不得将指甲掐入他的血肉里。
“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吗?”低沉的女音打断了荀岸的话,嘴角翘起浅浅的弧度,眼中却清清冷冷,毫无笑意:“既然回来了,便留下吧。”
顾晚卿话落,荀岸身后劲风扑来。
随后有刀剑碰撞的铿锵声响起。
男人僵愣原地,心中五味杂陈,一时不知该笑还是应该难过。
他就知道,老天爷不会再眷顾他第二次。
顾晚卿犯病的消息,传得太快,太假,傻子才会相信她一心只想寻那个叫“荀岸”的男子,连自己的丞相夫君都不要了。
可他就是甘愿做了那个傻子。
多可笑……-
护城河畔,涌动的人群在刀剑声里一拥而散。
原本熙来攘往的河畔,只剩下呼啸拂面的刺骨寒风,以及顺水而流的千千万万只河灯。
顾晚卿始终抓着荀岸的胳膊,一副誓死不放手的架势。
她的目光看向荀岸身后接二连三涌出的黑衣人。
蒙面的,戴着兜帽的,很容易分辨出谁是谁的人。
这里是帝京,卫琛手下的战力堪称荀岸那些暗卫人数的两三倍。
他今夜出现,便如瓮中鳖,根本不可能逃掉。
有人机敏,向荀岸提议,以顾晚卿做挡箭牌。
想她好歹是丞相夫人,那些人总不敢伤了她去。
将她挡在前面,定能辟出一条生路来。
那人话音刚落,便被荀岸冷冷一眼瞪了回去。
他虽然什么也没说,可顾晚卿却感觉得到,荀岸不会拿她当肉盾。
或许出于愧疚,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见他如此维护自己,顾晚卿有一瞬恍惚。
仿佛眼前的荀岸,与前世一剑刺穿她胸膛的荀岸,并非同一个人似的。
实在不敢相信,自己前世竟是被此人背叛、辜负,落了个满门被灭的下场。
“婠婠,随我离开吧。”
“海阔天高,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不好?”
男人反手握住了顾晚卿的手腕,不松不紧地握着,目光灼灼地看着她,眸深处,藏着肉眼可见的希冀。
荀岸以为,顾晚卿如今只是喜欢上了卫琛,这并不算什么大事。
只要她的记忆永远只停留在前世他们成亲后最美好的那段时日,总有一天,他能让她回心转意。
可他忽略了一点。
若顾晚卿只是不喜欢他了,又何必和卫琛演这出戏,引他出来。
她应该清楚,此次他若是落到卫琛手中,结局只有一个,那便是——死。
荀岸话落,也没等顾晚卿回答他,便自顾自地拉着她往桥下走。
他要带她离开,要永远和她在一起。
可没走两步,被他拉着步下台阶的顾晚卿却忽然站住了。
连同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在往回收,似要挣开他的束缚。
荀岸没让她如愿,只回身愣怔地看着垂着小脸,低低冷笑了一声的顾晚卿。
心下有些慌,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婠婠……”
顾晚卿闻声抬眸,黑白分明的杏眼里盛了几缕清冷月华,银辉灿灿。
却让被她望住的荀岸心下一寒。
“你方才说,要我随你离开。”
“天高海阔,永远在一起,是吗?”顾晚卿小嘴张合,吐字清晰,不紧不慢。
被荀岸扣着的手腕也不挣扎了,只另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探入了袖兜里。
她一直看着他,眸深似海,幽暗不明,凝着复杂沉重的仇与怨。
纤细的身子,则徐徐朝男人靠近:“我若没记错,当初你我成亲时,你也曾向天发誓,向我父亲母亲发誓,说要爱护我一生,生老病死,永不相负。”
荀岸神色一愣,不知顾晚卿为何突然提起这些。
只见她扬了扬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可是荀岸,你什么都没做到。”
“什么?”荀岸似是没听懂她的意思,还欲询问。
下一瞬,一道冷寒银光从他脸上晃过,他下意识闭了眼。
随后,冰冷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刺入了他的胸腔……
男人甚至连眼睛都没来得及睁开,高大的身躯便僵在了通往桥下的石阶上。
他与顾晚卿贴得很近,从远处看,两人似是在拥抱。
只有荀岸自己知道,刺入他胸口的匕首,另一端就握在顾晚卿的手里。
她刺得那样用力,匕首扎进他的血肉,陷得那么深……
四周的刀光剑影和铿锵声,时远时近,时清晰,时模糊。
荀岸左胸冷凉,皮肉撕裂的痛感正迅速蔓延开,他扣着顾晚卿手腕地力道松了些。
“婠婠……”男人低唤,狐疑、错愕。
“……为什么?”他问她,“就这么恨我吗……”
他只是想带她离开而已,今生……并未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情,不是吗?
荀岸的话音发颤,听着似有几分可怜。
可顾晚卿没有丝毫怜悯。
正如她那一夜在卫琛耳边回应他的那般,她对荀岸,绝不会有半分心软。
“疼吗?”女音轻声问。
言语间,她抽出了被他扣住的那只手,缓缓扶握住他的胳膊,借了力道,才堪堪将那柄匕首从他肋间缓慢□□。
其间荀岸吃痛不已,咬住牙关也没忍住那剥皮刮肉般的疼意,痛得嘶嘶抽气。
好不容易匕首从他胸口退了出去,他想伸手捂住淌血的洞口。
顾晚卿手中的匕首复又从那个血口旁边又重重刺入他的胸膛。
这一次,荀岸闷哼了一声,疼意令他两腿发软,不禁跪倒。
男人的手,无力地抓着顾晚卿的胳膊,缓缓滑跪到地上,还没弄清楚顾晚卿对他的恨意,究竟从何而来。
他疼得快要没了力气,却还是不肯松开她的手臂。
顾晚卿倒是很配合他,顺势在他面前蹲下,扶着他的肩,又面无表情地将匕首拔了出来。
不知是否扎破了荀岸的脾肺,匕首拔出时,有鲜血滋溅到了顾晚卿手上。
将她暖橘色的衣袖,染得暗红。
荀岸的血,还溅到了顾晚卿纤细雪白的皓腕,血色冶艳,她肤色莹白,如雪上开出的灼灼红梅。
“应该很疼吧?”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你当初一剑刺穿我胸膛那般疼。”顾晚卿喃喃,声音轻如云烟。
血流不止的荀岸俯跪于地,依稀听清了她的低喃。
薄唇轻扯,他淡笑出声,心中终于豁然:“……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婠婠,已经记起了前世所有。
难怪……难怪她突然变得如此恨他,匕首刺入他胸膛时,连半分迟疑都不曾有。
“我说过的。”
“做鬼也不会放过你。”顾晚卿握紧了手中鲜血淋漓的匕首。
她半弯着腰,站在荀岸面前,一手还搭在他肩上。
夜风呼啸而过,天际残月不知何时被浓云吞没。
泼墨般的夜空中洋洋洒洒落下雪来。
风卷着雪,一瓣一瓣悄寂无声地落在女子衣发上。
荀岸轻咳了两声,嘴角咳出一抹血迹来。
他抬手,吃力的握住顾晚卿的小臂,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住。
随后又是一阵猛烈咳嗽:“……你说得对,真的……真的好疼。”
“对不起……”
“对不起婠婠……当初竟让你这般疼……”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错了……咳咳——”
男人越咳越激烈,抱着顾晚卿的力道却越来越紧,仿佛要用尽自己最后的生命,“……也好。”
“就让我……死在你的手里。”
“这样的话……你是不是就可以原谅我了?”
“是不是……就不会再怨我……恨我了?”
顾晚卿一动不动。
哪怕男人濒死之际的甜言蜜语,也没能动摇她的杀心半分。
她只是静静听他说完,然后慢慢推开他。
已经用尽力气的荀岸,根本无法与她抗衡,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推开。
随后,他看见了顾晚卿清冷的小脸。
她推他的力道很大,荀岸身体后仰,立刻就会从石桥台阶上滚下去。
顾晚卿只冷眼看着他往后倒去,绯色的丹唇动了动,声音冷凉,一字一句地回答他:“你错了。”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哪怕大仇得报,她手刃了他这个仇人。
仇恨就此一笔勾销。
可她永远不会原谅荀岸所做的一切。
因为他不配得到她的原谅。
女音顺着夜风传入了荀岸的耳朵里。
她的话,令他心中最后一点光亮熄灭。
心脏狠狠钝痛着,荀岸闭上了双眼,将那抹倩影深深刻入脑海和心里。
婠婠……
他已经没有力气唤她的名字。
从台阶上翻滚而下,鲜血绵延一地,脏了刚将入尘世的白雪。
顾晚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低眼冷瞧着他。
看着他滚下台阶后还不甘心地抬手,想要抓住什么。
最后却无力地垂下手去,身体收缩颤动了两下,最后定格住,永远静止在那里,如天地间所有死物一般。
至此,顾晚卿终于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颤身跌坐在薄薄一层盐白积雪上。
她的小脸被寒风吹得冰冷,发间、眉上,全都落了银白的雪屑。
平生第一次杀人后的莫大恐惧和恶心感,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
顾晚卿看了眼手腕上的血迹,一时没忍住,伏在地上一阵干呕,剧烈咳嗽。
便是此时,卫琛一剑割喉,斩杀了荀岸手下最后一名暗卫。
他收了长剑,匆忙赶来。
“卿卿!”
那股反胃的劲儿被压了下去,顾晚卿红着眼眶,湿漉漉地看向走近后单膝跪地的卫琛。
看见他眼中的疼惜,她还在颤抖的手探了过去,摸了摸男人同样冷冰冰的俊脸:“没事……我没事阿锦。”
随后,顾晚卿又道:“阿锦……”
“我终于亲手报仇了。”
为前世的自己,为爹娘,为顾家上下百余口……
她总算弥补了自己识人不清,引狼入室的过错。
卫琛是这世上唯一懂她此刻感受的人。
他满心疼惜,冲她点头。
又将她还在颤抖的手握在掌心,抓到唇边亲了亲,沉声应她:“你做得很好。”
“……一切都结束了。”
“现在,卿卿……让阿锦带你回家,好不好?”
卫琛温柔滚烫的亲吻,令顾晚卿冰冷的身体开始回暖。
她的手渐渐不再颤抖了,咬唇哑声应了他。
随后没等卫琛伸手抱她,顾晚卿已经主动扑进了他的怀里,哽咽不止:“带我回家……阿锦。”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庆幸,是开心,亦是释然。
能重活一世真好。
她还有家,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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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9、今生079
昌庆十六年, 正月十六。
这日春光甚好,长街小巷的积雪在暖软日光下化了薄薄的一层,地上有被雪水润湿的痕迹。
有一对回南的春燕, 在丞相府后花园的廊下筑起了巢。
午膳过后, 顾晚卿让下人们搬了一张摇椅,在主院主屋的廊下躺着,悠闲晒着太阳。
卫琛忙完公务回府时,恰巧撞见那娇柔纤细的倩影侧卧在摇椅上, 蜷着身子, 闭目养神。
远远瞧着, 像极了她养的那只橘猫。
软软一团,很是可爱。
“姑爷回来了, 小……”霜月替顾晚卿泡了一壶花茶来, 正好撞见长廊那头过来的卫琛。
她刚一说话,便被卫琛抬手打断,示意她禁声。
他还顺手将霜月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 亲自送到顾晚卿面前。
自年前那夜,顾晚卿手刃了荀岸以后,她接连几夜都会做噩梦。
约莫是手上第一次染血的缘故,顾晚卿总能梦见荀岸来找她索命。
卫琛借休沐的机会, 一直陪着她。
白日里带她回丞相府探亲,或是去浮屠山赏梅。
偶尔也会请苏笑、班窈和卫妆过府,同顾晚卿一叙。
数日悉心照料下来,顾晚卿夜里便不再噩梦缠身了。
不过她仍旧睡不好,卫琛精力足, 就算整宿不歇息, 翌日他也能神清气爽, 精神抖擞地去上早朝。
顾晚卿远不敌他,有时能一觉睡到晌午以后。
卫琛若是闲暇无事,会回来陪她午休,总能将她弄醒,摇着脑袋哭嚷着,嘴里对他骂骂咧咧个不停。
这日子,平平淡淡,倒是好过。
只是正月一过,朝中便开始忙碌起来。
卫琛早出晚归,顾晚卿独自一人在府中,便觉得日子有些难过。
后来还是苏笑为她出谋划策,让她参加今年三月,国子监的女夫子考核。
若是侥幸通过考核,也能了却她要做大延第二女夫子的心愿不是。
“所以……以前的我,想做国子监的女夫子?”顾晚卿原本支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白瓷碟子里炒干的瓜子。
听苏笑这么一说,她才坐直身体,打起了精神来。
“抱歉啊,我又忘了你失忆这档子事了。”苏笑叹了口气,在顾晚卿身旁坐下:“你说你这病,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痊愈?”
“以前的你可是信誓旦旦要做大延王朝第二位女夫子,一直将谢夫子当做目标追赶着呢。”
“那时的你,熠熠生辉,何其耀眼,多招人喜欢啊。”
苏笑想起了失忆前的顾晚卿,想起她们在临州时经历的种种,还有在国子监听学,认识班窈,美人救美的事迹。
那时候可真是快乐,不像如今这般,顾晚卿和班窈都已嫁做人妇,她和卫妆也被家里催着说亲。
苏笑自顾自地说了许多,旁边的顾晚卿静静听着,一直没做声。
过了许久,苏笑觉得嘴干,停下来喝了口茶水。
不经意看向支着下巴专注听她说话的顾晚卿,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方才一直在念叨以前的顾晚卿。
总觉得,对现如今的顾晚卿有些失礼。
“我……我不是说你现在这样不好的意思。”
“婠婠,你别多想啊。”苏笑有些歉疚。
顾晚卿却不以为意,只是冲她笑笑,接了话:“大延第二女夫子……”
“听起来确实不错。”
遥想曾经,她年幼时,似乎也曾见过那位谢夫子。
隐约记得,还在卫琛面前嚷过,以后也要做谢夫子那样的女子。
可惜,后来她便忘记了这份志向。
在国子监遇见了荀岸以后,只想早日做他的夫人。
如今重活一世,试着去弥补过去的遗憾也未尝不可-
国子监的夫子考核很难。
当初顾晚卿在国子监听学时,表现优异,得了好几位学正的青睐。
虽然她没能按照规程制度,在国子监听学满两年,但有当朝丞相和太傅的举荐,顾晚卿还是破格参加了今年的考核。
考核虽难,但顾晚卿日以继夜的努力,终究没有白费。
她勉强通过了国子监夫子的考核,正式成为了大延王朝第二个女夫子。
甚至顾晚卿还得了陛下恩泽,授了个有名无权的九品学正之职,算得上是大延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女学正。
顾晚卿能得偿所愿,卫琛自然是替她高兴的。
她在国子监讲学的第一日,下学后,卫琛亲自接她回府。
那时已是三月中,帝京回暖,顾晚卿身上的衣裙薄软许多。
便是在马车里的卧榻上欺负欺负她,也不用担心会冻着她。
所以这日接到顾晚卿后,卫琛便让昭澜将马车停在丞相府后门的巷子里。
他与顾晚卿在马车里足足呆到了晚膳的时辰,方才作罢。
马车内悄寂,只顾晚卿的呼吸由急到缓,逐渐平复。
她脸上红云未散,枕在卫琛腿上,一双剪水春眸湿漉漉地望向他,“阿锦,我有一个问题,憋在心里许久了。”
卫琛正单手理着衣襟,他眸色深沉复杂,漾着餍足之色。
听了顾晚卿的话,他倾身过去,亲了一下她白皙的前额,“什么问题,说来听听。”
他温柔的吻落在顾晚卿眉心时,她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唇角却上扬着,声音也噙着笑:“你是不是……前世就喜欢我了?”
顾晚卿记得,她曾问过卫琛,几时开始喜欢她的。
也记得卫琛当时的回答。
他说,很久。
那时顾晚卿以为,他的回答不过是在敷衍她,实际并不想告诉她答案。
后来她恢复了前世所有的记忆,又得知卫琛很小的时候就想起前世种种,便大胆揣测了一番,猜想卫琛说的很久,是指前世。
恰好今日讲学时,论及前世今生,兰因絮果。
她便想着,寻个机会,从卫琛口中讨要一个答案。
卫琛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片刻愣神后,他承认了。
“那你前世是什么时候对我动心的?”顾晚卿伸手去摸他的下颌,浅浅的指甲,刮得卫琛有些痒。
不止下颌发痒,心也痒。
为了不让顾晚卿再哭一次,他捉住了她造作的手,声音磁沉地回:“应该很早。”
“……不过我愚笨,察觉到自己对你的心意时,已经晚了。”
说到这里,卫琛的神情有些许落寞。
顾晚卿微愣,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怕是卫琛察觉到他自己的心意时,她已经对荀岸心生仰慕了吧。
“如果我能早些认清自己对你的心意,早些去你家下聘求亲……你便不会遇人不淑,顾家也不会……”卫琛的话音倏地顿住。
他怕再说下去,又勾起顾晚卿的伤心事。
但其实顾晚卿心里早就不再为上辈子的悲惨结局难过了。
她很清楚,老天爷已经让她重活了一次。
家人安康,还有一个疼她宠她一心向她的夫君,她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又何苦一直困于前世的惨痛回忆中,自怨自艾。
思绪回笼后,顾晚卿坐起身来。
她跪坐在卫琛腿侧,伸手捧住了男人轮廓分明,线条流畅的俊脸,主动覆上他温热的薄唇,“阿锦……”
顾晚卿低唤他一声,呼吸粗了些,哑着嗓音继续,“……谢谢你。”
“为了不让我重蹈覆辙,不让我顾家悲剧重演,你今生一定吃了许多苦……”
顾晚卿温柔地亲着他,细细啄吻,将其当做珍宝一般。
卫琛被她吻得心猿意马,好不容易平息的火,似又烧了起来。
他扣着顾晚卿的纤腰,加深了亲吻的力道,湿热呼吸层层铺开,连说话都带些喘:“不苦……平步青云,官至丞相,还娶了国子监女夫子,抱得美人归。”
“哪里苦了?”
卫琛这么说,无疑是想逗得顾晚卿开心些。
他成功了,顾晚卿被他逗笑,吻得力竭时,便软软靠在他怀中。
声音娇媚动人:“可惜我还是没能记起今生的一切。”
她的语气很惋惜。
男人附和她,也是一副惋惜的语气,故意逗弄她:“是有些可惜的,毕竟今生的你比前世的你可爱多了。”
原本乖乖依偎在他怀中的顾晚卿:“……”
她坐直了身子,青葱玉指揪了揪卫琛的脸皮,一脸凶相:“你再说一次!”
到底谁可爱?谁可爱!
卫琛不觉脸疼,只忍俊不禁地捉住她的柔荑,亲昵地裹在掌心里,唇畔漾开弧度:“逗你的。”
“夫人怎的还吃起自己的醋来了?”
顾晚卿偏头轻哼一声,并不想原谅。
但也没抽走被男人裹在掌心的手,任由他把玩摩挲,直到卫琛再一次将她压在卧榻上,“今日早朝,陛下命我过两日离京,去临州办案……”
“卿卿……我不愿与你分离。”
顾晚卿的思绪有些迷离,只觉得他说这话时,语气听着甚是可怜。
便没头没脑应了一句,“那我陪你同去临州可好?”
顾晚卿话落后,马车内静谧了片刻。
随后卫琛的吻势又猛烈了些,强势地吞没她的呼吸。
许久后,才嗓音磁沉地回,“甚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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