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初至邬家村


    霖铃等人走到码头,由刘三?哥再次行船把他们送去官道。


    现在霖铃和柳慈在石榴村已经声名远播,大家都知道这两人治好了庹太君的病。刘三?哥对他们的态度也和来?时不一样了,变得更加恭敬客气。


    柳慈倒没有?什么?,霖铃却有点不习惯。毕竟刘三哥一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成天点头哈腰的有?点别扭。所以她干脆躲在船舱里不出来?,只和子骏顾烛山他们聊天。


    一来?二去的,她和顾烛山也熟络起来。原来顾烛山和祝山长?也曾经通过信,但是不曾见面过。


    顾烛山笑着?说,今年有?机会?一定要去碧螺山亲自拜访祝山长?,加深两家书院的联谊。


    中间子骏不小心?提起?春光诗会?一事,问?顾烛山会?不会?带学生参加。顾烛山一愣,说并没有?收到什么?诗会?的邀请。


    子骏和霖铃当场有?点不好意思。显然顾烛山的书院档次不够,没人邀请参加这种学术聚会?。


    但顾烛山为人随和大度,只是微微一笑,这事就?算过去了。


    到目的地后,刘三?哥和柳慈霖铃告别,众人继续在陆路进发。大约一天半后,众人终于抵达了邬家村。


    邬家村位于剡县和新昌之?间,位于群山怀抱之?中,环境十分清幽,村口有?一棵巨大的榕树,据说已经有?一千年历史。


    这个地方虽然名为村,但实际在行政层面上是个县,县衙就?在村中央的木棉桥。村里面鸡犬相闻,邻里和气,还有?数条河流交错环绕,生活环境非常宜人。


    霖铃等人初到邬家村非常好奇,到处东张西望。顾烛山不时尽地主之?谊给他们介绍村里的景色,村里看到顾烛山带着?一大群外乡人进来?倒不怎么?惊讶,一副见怪不怪的态度。


    霖铃对顾烛山道:“这里的村民挺好的,不像石榴村的人,把?我们当怪物一样盯着?看。”


    顾烛山笑道:“邬家村虽然偏僻,景色却?是优美。常有?外县生员到这里来?游玩避暑,最近就?有?一波。前几日还到我的书院来?听讲。”


    “是么?,”霖铃说:“是哪个县的学生?”


    顾烛山道:“我也不知,他们来?了片刻就?走了。”


    聊着?聊着?,书院到了。顾烛山的书院名叫清河书院,众人随顾山长?进去参观了一圈,霖铃发现这个书院面积很小,只有?一个斋舍,设施什么?的也很破旧。


    她心?里忍不住拿桃源精舍与清河书院做对比,然后产生了一种类似“985高层教职工参观三?本院校”的优越感。不过她心?里这么?想,外面不敢流露出一点,免得自己太得瑟引起?别人讨厌。


    参观完后,顾烛山说道:“书院后侧有?几处空置的号舍,各位晚上就?去那边歇息如何?房子虽然简朴些,好在离我斋房近,彼此?也好照应。”


    霖铃连忙表态说:“我们只要有?个地方睡觉就?行了,大小无所谓。”


    大家也纷纷附和。顾烛山笑着?道:“那就?委屈各位了。”


    说话间,背后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道:“官人你回来?了。”


    霖铃和众人一起?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穿青花布裙的女子,头发盘着?髻,簪一朵石榴花。


    霖铃一看到这个女子心?就?重重跳了一下。因为她虽然穿的很朴素,身?上也没有?太多装饰品,但她却?满足了霖铃对古典美人所有?的想象。


    本来?霖铃穿越后见到最美的女人是自己(她自认为),接下来?是应六嫂和秀秀。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可能要屈居第二位,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个女子漂亮得让人窒息,连她一个女的都移不开眼睛,更别说旁边那些男人了。


    这女子刚来?,顾烛山就?迎上去扶住她道:“娘子你怎么?出来?了,头疼好些了么??”


    原来?这人就?是顾烛山的老婆白五嫂。


    霖铃此?刻才明白,为什么?顾烛山会?守在一个偏僻的小乡村里当教书先生,因为有?如此?美妻,外面的世界都不重要了,天天搂着?她过日子就?行了。


    白五嫂对丈夫笑道:“好些了,有?劳官人牵挂。”


    她声音也非常好听,柔如嫩芽,脆如黄莺,和她的美丽相貌是绝配。


    夫妻见过面,白五嫂的目光落到霖铃这群人身?上。顾烛山连忙说道:“娘子,这两位是我在石榴村遇到的神医。石榴村有?位夫人犯了头疼病,多年不见痊愈,就?是这两位治好的。所以我专程将二位请来?给你治病。”


    白五嫂一听就?对霖铃和柳慈福身?道:“如此?便有?劳两位神医。”


    她的动作也是如此?轻柔幽雅,如燕拂柳枝一般。霖铃赶紧走过去,连气也不敢出地说:“娘子客气了。既然娘子身?子不适,那就?赶快回屋休息,一会?我和柳先生上门为娘子诊治。”


    白五嫂抬头看一眼霖铃。她目光触到霖铃便微微一动,然后微笑道:“多谢先生。”


    白五嫂走后,霖铃带着?学生们在号舍里安顿好,然后和柳慈上门为白五嫂看病。柳慈又开了一堆药加上针灸,霖铃没什么?可贡献的,只能上交一粒止痛片。


    至此?她的止痛片存货彻底耗尽,杯具。


    **


    接下来?两天,柳慈和江陵负责给白五嫂看病。霖铃没事情做,整天带着?学生在附近乱逛。


    她们住的地方门口有?一条小河,对面有?些高低错落的房子,河边种满了杨柳树。


    这个时节正是杨柳颜色最鲜嫩的时候,浅黄色的柳枝配上琉璃一样的水面,再加上对面灰黑色的屋顶和河边的浣衣娘,就?是一幅最悠然美好的田园风光。


    正好学生也闲的无聊,霖铃便让他们做诗,又问?顾烛山借了些画笔和纸,让他们对着?河对岸的风景写生。


    这些学生们平时活动范围最多在七柳镇,现在来?到这么?美丽的一个小县城,一个个化身?为诗仙画仙,创作灵感日夜不停地冒出来?。


    尤其是子骏,他好像突然迷上了画画,整天拿着?张画纸蹲在地上涂涂抹抹。


    霖铃实在看不下去,请隔壁木匠打了一副画架和木板,让他把?画纸放在画板上贴着?画,就?像现代人画素描那样。


    子骏刚开始还不习惯,某一刻却?突然开窍,在架子上画得不亦乐乎。


    画到后来?,子骏等又开始不满足停留在清河书院门口这一亩三?分地,而是开始沿着?河往上游走,沿途找优美的景色。


    偏偏这条河是一步一景,再加上节下春光明媚的天气,他们常常是流连忘返,沉浸在大自然的迷人景色中。


    时间过得很快。白五嫂的病在柳慈的医治下有?了很大的起?色,不过霖铃和柳慈都不能再耽搁了,所以向顾烛山告辞。顾烛山挽留一番也留不住他们,只得以天象不好为由劝他们再住一晚,等第二天再走。


    霖铃觉得再住一夜也没什么?不可以,就?欣然同意了。


    顾烛山这才笑道:“那各位今晚就?到我家来?吃酒,我和拙荆为大家准备一顿别宴。”


    霖铃道:“也别别不别的,我们两家书院离得这么?近,时常可以走动,没必要说的和以后再不见面似的。”


    顾烛山笑着?说:“正是如此?,那就?吃顿便饭,这样端叔不会?再推辞了吧?”


    霖铃觉得这个顾烛山很有?趣。他性格有?点像何净,但比何净开朗,也比他更接地气。


    “我不推了,晚上准时赴宴,”她笑着?说。


    和顾烛山分别后她没事可做,又去河边找子骏他们。等她找到子骏时,他正和一个红衣女子说话。说了一两句,那女子就?匆匆从?他身?边离开,脸上略带羞惭的表情。


    霖铃走到子骏面前,惊讶地发现子骏板着?脸,看上去不太高兴的样子,而旁边几个损友则捂着?嘴吃吃地笑。


    “你们笑什么??”霖铃有?点疑惑。


    朱勉笑道:“刚才有?个小娘子来?调戏子骏。”


    “啊?”霖铃一听就?变成精神小伙。


    朱勉痴痴笑着?说:“那娘子怪不害羞的,一上来?就?搂子骏的腰,还要叫他心?肝。”


    子骏有?点恼羞成怒,冲朱勉发火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她是认错人了。”


    韩玉也笑道:“那怎不见她把?我们几个认错,偏偏将你认错?”


    子骏被噎得说不出话。霖铃有?点好奇,问?朱勉道:”是不是刚才穿红衣服那个女的?”


    朱勉道:“不知道,我们也没看见,是子骏自己说的。”


    子骏被他们搞得有?点烦,不耐烦道:“别搬口弄舌头的了,快走吧。”


    他们走到河边,支起?画架子准备画画。霖铃往河对面一瞟,只见几个浣衣女正在河边洗衣服,其中一个穿红衣,看身?形有?点像刚才那个“调戏”子骏的女子。


    霖铃朝对面一指,对子骏道:“子骏,那个是不是刚才调戏你的那个小娘子?”


    朱勉他们纷纷伸长?脖子朝对面看,嘻嘻哈哈地讨论?。那个女子可能察觉到什么?,抬头朝他们看了一眼,然后匆匆拿着?洗衣盆转身?走了。


    子骏没想到连霖铃也会?取笑他,一时间脸涨得通红,不满意地嘀咕道:“先生怎么?连你也取笑我。”


    霖铃看他一副“清纯”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又怕子骏真的生气,赶紧安抚他说:“好了好了,我们不笑你了,你快画吧。”


    子骏转头把?画架支好,把?一张宣纸贴放在画板上,用手指小心?翼翼地抚平纸上隆起?的纹路,再用霖铃给他的小夹子把?纸张固定好,然后开始调颜料。


    宋代的颜料基本上分为矿物质和植物质两种。种类虽然不及后世的多,但是基本的颜色都是有?的。


    子骏用空青,扁青,黄丹等几种偏青绿色颜料调成一种接近嫩黄的颜色,用毛笔蘸上,然后开始作画。


    他刚画了几笔,背后突然传来?一个讽刺的声音道:“你们是什么?人,也配在这里作画?”


    霖铃转头一看,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骆敬带着?几个士子打扮的人晃晃悠悠地走过来?。上次在莲香楼陪骆敬喝酒的那个长?着?桃花眼的男人也在其中。霖铃听王燮说起?过,叫什么?裴聪的。


    骆敬看到子骏和霖铃也愣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皱起?眉头,眼神中露出很厌恶的表情。


    霖铃见状故意说道:“哎哟骆衙内,真是好巧。你们怎么?也来?这里。”


    骆敬朝霖铃斜一眼,眼神里都是不屑。他旁边一个圆脸世子抢白说:“什么?叫我们也来?这里。我们来?这里半个多月了,是先生带我们来?的。”


    霖铃心?里一动:原来?顾烛山说的那个过来?参观的书院就?是骆敬的州学,真是冤家路窄。


    她心?里MMP,嘴上依然笑嘻嘻地说:“那挺好,祝各位吃好玩好喝好,替我向你们先生问?好。改日有?空我去拜访他,回见。”


    说完她准备转身?,骆敬却?突然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们占了我的地方。”


    “什么??”霖铃有?点困惑。


    骆敬不耐烦地说:“你们现在站的地方,前几日都是我们作画的地方。你们另外寻个去处画吧。”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口气让霖铃听得冒火。她正要怼他,旁边韩玉抢先一步插嘴道:“你又没有?这块地的地契,凭什么?说这块地方是你的,别人不能占?”


    骆敬旁边的圆脸男孩呛道:“先来?后到你都不懂?”


    韩玉把?手一背,振振有?词道:“先来?后到要看是什么?时间段,如果按今日来?说,那就?是我们先到,你们后到。如果按一月甚至一年来?说,你们虽比我们先到,却?又落后于别的生员乃至村民了。于情于理,你们都没资格要求我们让地方给你们。”


    霖铃心?里好笑:韩少昆这张嘴确实是个宝藏,只要不用来?怼自己亲哥就?好。


    那个圆脸男孩说不过韩玉,气得跳脚骂道:“强词夺理!就?是我们先来?的!就?是我们先来?的!”


    韩玉又要怼他,子骏突然不耐烦地说:“吵什么?。再吵我把?常安叫过来?。”


    这句话一出,两拨人竟然诡异地安静下来?。霖铃心?说好么?,原来?这么?多人加起?来?也比不上一个常安有?威慑力。


    双方正僵持不下时,那个长?着?桃花眼的裴聪突然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在子骏的画家边转几圈,一边转一边啧啧道:“可惜啊可惜,你占着?这么?好的地方,画技却?如此?拙劣,真是浪费了天时地利,惜哉惜哉。”


    子骏知道他在用激将法,只淡淡哼一声,也不去理他。


    裴聪微微一笑,又说道:“兄台既然这么?喜欢作画,不如你我比试一场,谁赢了以后就?能留在这里作画,如何?”


    霖铃心?说,这个什么?裴聪真是幼稚,鬼才要跟你比试。


    接着?,她听到子骏放下笔说道:“有?何不可?”


    霖铃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这孩子怎么?像条傻鱼一样,别人一钓就?上钩啊啊啊啊啊!!


    裴聪勾唇一笑,欣然道:“那好,咱们就?在此?地作画。画的题目就?叫:清江一曲抱村流。”


    子骏的好胜心?也被他激起?来?了,当场应战说道:“好!”


    两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铺好纸张,各自沉思起?来?。


    裴聪想了一会?就?微微一笑,提笔开始画了起?来?。霖铃见他挥动画笔,稍稍几笔就?画出一棵茂密的大树,显然画画功底了得。


    旁边骆敬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架势,心?里也安定下来?,开始不慌不忙地在河边坐下来?看风景。


    这边子骏却?一直在沉思。眼看着?裴聪越画越多,子骏画纸还是一片空白,霖铃等人都有?点着?急。


    朱勉忍不住走到子骏身?边悄悄道:“子骏,你在想什么??”


    子骏皱着?眉头喃喃道:“清江一曲抱村流,这句诗应该怎么?画?”


    朱勉着?急道:“这有?什么?难,你就?画几栋房子,几棵树,再画一条江就?行了。”


    子骏撇撇嘴,似乎不以为然。朱勉催促道:“子骏你别想那么?多啦。边想边画才是正经,不然那边要画完了,你却?还没动笔。”


    “哎知道了知道了,”子骏不耐烦地说:“你先别烦我,让我好好想想。”


    朱勉垂头丧气地铩羽而归。过了一会?,子骏也开始忙活起?来?,弄颜料,勾线条什么?的。不过他画得比较慢,画几笔还会?停下来?看看,所以速度明显落后于裴聪。


    大概小半个时辰后,裴聪长?舒一口气,放下笔说:“我画完了。”


    他扭头看看依然沉浸在画画中的子骏,勾唇一笑说:“你画得这么?慢,还用再与我比吗?”


    韩玉在旁不服气道:“我们比的是谁画得好,不是谁画得快。画得快谁不会?,随便涂几笔就?行了。”


    裴聪撇撇嘴不说话。霖铃朝他的画瞄了一眼。只见他画的是一个小村庄,村庄门口一条大河,几个妇人在河边洗衣服,河里还有?些牛和小孩在玩耍。


    凭良心?说,霖铃觉得这幅画画得特别好,且不说裴聪能在这么?短时间里画这么?多内容,单说他画的河水就?很生动。


    因为墨迹还没干的缘故,水面看起?来?波光粼粼的,就?好像真的能流动起?来?一样。


    霖铃盯着?那幅画看,倒是对裴聪有?点刮目相看。


    大概过了半炷香,子骏也放下笔道:“我画完了。”


    大家连忙凑过去看。霖铃一看到子骏的画,顿时眼前一亮,忍不住脱口而出:“画得真好!”


    原来?子骏的画上没有?山村也没有?江河,只有?一片浓浓的绿荫以及树梢冒出来?的袅袅炊烟。


    绿荫底下有?一条石子路,上面走着?三?四个村妇,手里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提着?一盆衣服。


    和裴聪那幅画比起?来?,子骏这幅画没有?直接画诗句里的字眼,而是用一些小细节暗示出来?,所以也就?更加含蓄,更加巧妙,也更加意境深远!


    霖铃忍不住由衷赞叹:“子骏你画得真好,画中无水却?处处让人联想到水,无村却?让人联想到人烟,真是妙极妙极!”


    子骏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先生之?前教过我们作诗要背面敷粉,我想画也是一样的,便试着?一用。”


    “很好!举一反三?,真的很好!”


    子骏听着?霖铃热情的赞叹,心?里忍不住翻涌着?幸福的感觉。


    这时裴聪在旁边忽然说道:“你们这样太不公平,评画哪能给自己人评的?照你这样说,我将画交给我爹评,岂不是次次都是我第一?”


    霖铃不耐烦地说:“那你想怎样?”


    裴聪道:“必须要找第三?个人来?评。”


    霖铃越来?越觉得这个裴聪烦人,但是他提出的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霖铃只好四处张望。


    这时正好有?两个小孩在不远处玩泥巴,霖铃便走过去对其中一个大点的孩子说:“小哥儿,你来?帮我们评个画,我给你一颗糖吃,如何?”


    那小孩眨巴着?大眼睛盯着?霖铃看了一会?,又伸出脖子朝子骏他们一撮人看看,目光中有?点害怕。


    霖铃耐心?哄道:“不用怕,就?过来?帮我们看看两幅画哪一幅好。说几句话就?走,如何?”


    小孩犹豫片刻,终于迟疑地点点头。


    霖铃连忙拉着?他的手腕走到子骏和裴聪身?边。一旁的骆敬朝小孩溜一眼,脸上顿显鄙夷之?色,用刻薄的口吻斥责道:“要评画也要找个晓事的人评。他一个小孩家能懂什么??”


    小孩听骆敬的口气这么?凶,吓得脖子缩起?来?。


    霖铃赶紧安抚地摸摸他的脑袋,对骆敬正色道:“为什么?不能让小孩来?评?本来?画画出来?就?是让人看的。大人评画兴许还夹杂利益纠葛,小孩却?是一派天真。如果小孩说画得好,那才是真的好呢!”


    骆敬只是冷笑一声。霖铃拉着?小孩的手走到两幅画前,蹲下来?问?小孩:“小哥儿,你看看这两幅画,哪一幅更好?”


    小孩走到子骏的画前面看了一会?,又伸手想摸。霖铃忙拉住他说道:“这个是画,不能吃的。”


    小孩睁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霖铃。霖铃问?他:“这幅画你喜欢么??”


    小孩郑重点头:“嗯!”


    霖铃心?里欢喜,问?道:“为什么?呢?”


    小孩指着?子骏画上的绿树道:“这些树很好看,和我家门口的一模一样。”


    原来?子骏在画树的时候,就?用了霖铃之?前教他的交叉排线手法。所以画出来?的树并不是一种绿色,而是有?浅有?深,看上去就?像在不同光影下的色彩。


    这种手法在现代素描里面一点不稀奇,但是古代非常少见。连裴聪这样对画挺有?研究的人都没见过,忍不住问?道:“这是什么?笔法?”


    子骏面带自豪,如数家珍一般对裴聪说:“这是先生自创的画法,名叫排线。用这种画法可以画出光影的深浅,古往今来?都无人想到过。”


    裴聪面上漾起?一丝淡淡的疑惑,盯着?子骏的画看。霖铃心?里舒畅,又把?那个小孩引到裴聪的画前引导道:“那你再评评这幅画,画得如何?”


    小孩盯着?裴聪的画看了一会?,忽然哈哈笑起?来?。


    这下所有?人都懵了。裴聪也有?点抹不开面子,对那小孩喝道:“你笑什么?!”


    小孩嘻嘻哈哈地指着?裴聪画上一只在水里扑腾的牛说:“这只牛的角这么?短,分明是只黄牛。黄牛不会?下水,画这幅画的人是个傻瓜!”


    裴聪顿时有?些害臊。他平时养尊处优从?没种过地,对牛的印象模模糊糊,所以被村里的小娃娃抓出了错误。


    霖铃拍手笑道:“好啦,现在谁胜谁负已经一目了然啦。裴聪,你还有?什么?话说?”


    裴聪正要说话,旁边骆敬忽然对评画的小孩喝道:“一个黄口小儿懂得什么?,图画岂是抓着?一头牛一棵树比优劣。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小孩看他这么?凶,吓得往霖铃背后直躲。霖铃连忙护住孩子,正要向骆敬开炮,裴聪忽然在背后轻喊一声:“呀,我想起?来?了,这等排线技巧并非什么?原创,而是窃于唐代李思训的画技。”


    子骏一听就?急了,立刻斥道:“胡说!我看过李思训的摹本,从?没见过他用什么?排线,你岂可信口雌黄!”


    裴聪微微一笑,不慌不忙说:“你能见过他几幅画?我大伯在翰林图画院中供职,每日都与这些古画打交道。据他说,李思训有?一幅《江南烟雨图》,就?用你说的这个笔法,交叉排线而成。你们用他的笔法没什么?,硬说是先于他创制此?画法,这就?是窃贼之?行了。”


    子骏听他诋毁霖铃是窃贼,气得脸色通红,对裴聪发怒道:“你乱说,先生明明说是他想出了排线的画法,如何会?是窃于他人?你不要仗着?看过几幅画就?含血喷人!”


    子骏平时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很少像今天这样暴怒,霖铃看了也有?点害怕,赶紧上前拉住他劝道:“子骏,别和他们一般见识,他们说我是什么?随便他们说,只要我们问?心?无愧就?行了。”


    她劝了半天,口水都快干了,子骏还是一副怒发冲冠的样子,整个人淡定不下来?。


    裴聪看子骏失态的样子,心?里微微惊诧。他说的什么?李思训,什么?江南烟雨图都是编出来?的,为的就?是气气马子骏。


    但是他没想到子骏竟然反应这么?大,顿时也觉得挺有?意思。


    他微微一笑对子骏说:“兄台,方才的比试我不服气。如果你是条汉子,今天晚上子时到我宅中再认认真真比试一场,画完让图画院的画师评比,你敢么??”


    霖铃已经吓懵了,赶紧对子骏说:“子骏,别理他,别理他”


    子骏看霖铃着?急的样子,心?里也有?点犹豫。他刚想拒绝,抬起?头一看,裴聪微微仰着?下巴盯着?他,眼睛里都是一副“我知道你不敢应战”的得意之?色。


    “有?什么?不敢!一言为定!”


    霖铃:


    众人:


    裴聪的桃花眼眼尾高高翘起?,对子骏拱手笑道:“好,我住在猪尾巷越王庙‘永’字号阁儿,今晚子时,小弟恭候兄台到来?!不见不散!”


    **


    “子骏,你干嘛答应那个裴聪的应战!他就?是个蠢货,你理他干什么?!”


    “子骏啊,裴聪的目的就?是惹你生气,逗你耍子,你以为他会?真心?和你比画?今天晚上你千万别去,不然就?是中了他的圈套。”


    “子骏,你是肚子眼放屁——怎么?(响)想的?换了是我,他无论?怎么?说我都懒得理他。横竖你都赢了一场,再比岂不是多此?一举?”


    “子骏”


    **


    回清河书院路上,各路人马轮番上阵规劝子骏。子骏身?边好像有?几百只苍蝇绕着?他嗡嗡嗡,弄得他心?烦意乱。


    霖铃心?里也有?点着?急。她知道子骏是个很较真的人,有?时候一根筋别住了就?扭不过来?,必须自己出马把?他稳住。


    “子骏,”她郑重劝他:“你听我的,晚上不要去裴聪那里跟他比试。我们明天还要赶一天的路,你晚上好好睡一觉为明天积攒体力,听到没有??”


    子骏看看霖铃,板着?脸说:“可是他方才”


    “他方才说什么?我不在意,我就?当他在放屁!”霖铃急切道:“我在乎的是你,你大晚上一个人过去我不放心?,我”


    她情急之?下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说出来?以后才觉得有?点太过了。子骏愣愣地看着?她,表情有?点傻。


    霖铃心?情有?些烦躁,毛毛躁躁地说:“反正我叫你晚上不要去,你听见没有?!”


    子骏见她生气了,终于低下头说了一句:“是先生,我不会?去的。”


    霖铃长?长?舒一口气,心?里却?没有?一丝轻松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和子骏的相处越来?越难。


    有?一些情感正在日夜从?她心?底深处破土而出,她拼命压抑,时时压抑,却?无法阻止它们常常冒出来?,就?像此?时此?刻一样。


    她和子骏面对面站着?,两人都不说话。旁边几人都看傻了,韩玉轻声道:“先生?”


    霖铃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定定心?神道:“好了别说了,快走吧。”


    大家继续默默赶路。子骏和霖铃都垂着?头彼此?不说话,偶尔互相看一眼。


    走到书院门口,柳慈正在等他们。见他们过去,他迎上来?道:“端叔,看今日天气,晚上应要下暴雨,不如我们早些去顾山长?家赴宴,早去早回,晚上也好早些休息。”


    霖铃一听就?对子骏说:“你看,今天晚上还要下雨,我叫你不要去吧?”


    子骏看着?她抿抿唇,倔强地不肯说话。


    第92章 神仙眷侣


    众人赶到顾烛山家门口时,顾烛山和白?五嫂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白?五嫂今天穿一件粉紫色襦裙,薄施脂粉,俏面含春,说不出的温柔妩媚,气色看上去?也比之前好得多。


    大家寒暄几句,一起走到主厅的饭桌前落座。顾烛山和祝山长一样家里雇了一个?助手。


    不过他不负责干任何家务事,只负责伺候生病的白?五嫂,其他诸如打扫卫生,烧饭一类的事都是顾烛山承包的。


    霖铃忍不住也对顾烛山刮目相?看,因为他做的事很多现代男同胞都做不到。不过顾烛山似乎并不自傲,依然乐呵呵地邀请大家喝酒吃饭。


    “今日时间仓促,饭菜整理得不堪口,请各位包涵,”顾烛山客气笑道,又端起一杯酒敬霖铃和柳慈道:“这次多亏两位先生到此治愈拙荆,祝某感激不尽。这一杯水酒敬两位。”


    他刚说完,白?五嫂也盈盈站起来,端起酒说道:“多谢柳先生与李先生治好奴家的顽疾。奴家无以报答,仅以此酒答谢。”


    说着?,便把酒杯檐口放在嫣红的嘴唇边饮了一小口。


    霖铃和柳慈赶紧站起来答礼。柳慈客气道:“两位太?客套了,医者救人乃是本分。这次能为尊夫人医治,也是缘分所在,老汉还?得谢你照料我的学生们。”


    说完他转头对学生们说:“你们站起来敬顾山长一杯。”


    大家纷纷稀里哗啦地站起来,顾烛山和白?五嫂忙着?答礼,乒乒乓乓地又是一顿忙活。


    这时白?五嫂喝了几口酒,突然呛了一下开始咳嗽起来。顾烛山立刻面露紧张之色,一面替白?五嫂轻轻抚背一面关切道:“可是呛着?了?”


    白?五嫂说:“嗯,好多年?不喝酒,都不会?喝了。”


    顾烛山抬起头对众人道:“各位抱歉,我娘子身?子还?没完全好,不胜酒力,还?是在下陪各位饮酒。”


    说着?他对小童打个?手势,小童立刻撤去?白?五嫂的酒杯,换上新鲜的果茶。


    白?五嫂面皮有些微红,对霖铃等人道歉道:“奴家让各位扫兴了。”


    大家连忙发出“没关系”“娘子随意”之类的声音。顾烛山看着?白?五嫂喝完果茶不再咳了,才把注意力又放回到霖铃等人身?上。


    霖铃看着?两人自然流露的郎情妾意,尤其是顾烛山对白?五嫂无微不至的照顾,忍不住对白?五嫂道:“小生真是羡慕五嫂,有这么体贴的官人。”


    这话说的众人都面面相?觑,霖铃也察觉不到自己的失言,只有白?五嫂微微一笑道:“先生多吃些菜,”又让小童给霖铃布菜。


    霖铃吃了一口顾烛山烧的酒香豆苗,赞不绝口道:“好吃好吃!顾山长,你的手艺真不错!”


    顾烛山和白?五嫂对望一眼,彼此都微微一笑。


    几轮酒吃过,霖铃看见顾烛山和白?五嫂不时有些恩爱的小互动?:一会?儿他给她夹个?菜,一会?她给他说句悄悄话,一会?两人充满爱意地互望一眼。


    这些动?作都不是刻意的秀恩爱,而是非常自然,细微的举动?,一看就是出于二?人的生活习惯。


    霖铃一边吃着?狗粮,忍不住想起自己“前世”悲催坎坷的恋爱经历,心里忍不住有点伤神?。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她又莫名想起了子骏。她转头朝子骏的方向看一眼,只见他低着?头攥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盯着?他好一会?,子骏也没发现,霖铃只能闷闷不乐地把目光转回来。


    白?五嫂看她兴致不太?高的样子,便找霖铃搭话:“先生可曾娶妻?”


    霖铃吓了一跳,忙说:“还?还?没有。”


    白?五嫂笑着?说:“先生若是有意安定,倒可找我官人保媒。他家中有六个?兄弟姊妹,族中的年?轻姑娘很多。”


    霖铃呆若木鸡地看着?白?五嫂。顾烛山笑着?问霖铃:“李先生可有中意的条件?”


    霖铃性格喜欢和女伴开玩笑,再加上酒喝得有点多,她直接对白?五嫂脱口而出:“要是像五嫂这样就好了。”


    这句话把在场所有人,包括白?五嫂都惊呆了。霖铃看大家脸色不对,马上也反应过来,赶紧语无伦次地道歉说:“对不住五嫂,对不住顾兄,我的意思是呃就是希望我和他像五嫂和顾兄这样和和美美呃”


    她急得抓耳挠腮,连话也说不清楚。心里忍不住骂自己,小样真是昏了头,竟然以男人身?份调戏人妻,真是要命了


    顾烛山看着?她的狼狈相?,忍不住哈哈大笑道:“端叔不必道歉,我娘子的美貌世上无人可及,只要是男人都免不了动?心。你既然身?为男子又如何能例外?这是人之常情,何罪之有。”


    霖铃有些惊诧于顾烛山的从容,忍不住问他:“顾兄你不嫉妒吗?”


    顾烛山笑笑,无限柔情的目光望向妻子,一字一字地说道:“我无须嫉妒,因为我知?道我娘子心里只有我,就如我心里只有她,其他就算再好的男子喜欢她也是枉然。”


    白?五嫂听到丈夫的表白?,脸上浮起淡淡红晕。顾烛山看着?她,旁若无人地把手伸过去?覆住她白?玉一般的手背。


    这第?二?波狗粮再次把霖铃吃齁了。霖铃又羡慕又好奇地问两人:“顾兄五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顾烛山和白?五嫂又默契地对望一眼。白?五嫂笑着?说:“我与他小时候是乡邻。他爹和我爹也是世交,两家就和一家人一样。”


    顾烛山道:“那如何一样,那时我两未成亲,我也不敢粘着?你。”


    白?五嫂笑着?娇嗔:“你还?不敢粘我,你都快贴在我身?上了。”


    霖铃的狗粮吃得嘎吱嘎吱的,边吃还?边问:“他怎么粘你了?”


    白?五嫂笑道:“那时我每天都去?河边洗衣服,他就跑到河边佯装钓鱼,坐在我身?边和我说话,一说说一整天。”


    顾烛山的老底被揭开,摇着?头笑道:“我坐一天,一条鱼都钓不上来,也不知?为什么。”


    白?五嫂啐一口道:“你每天絮絮叨叨讲那么多话鱼都听烦了,看见你都绕着?游。”


    大家哈哈笑起来。霖铃忍不住笑道:“顾山长是钓翁之意不在鱼,而在于美人白?五嫂也。顾兄。我说的对不对?”


    顾烛山不好意思地笑了。霖铃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接着?追问道:“那后来呢?”


    白?五嫂却没有接着?说,而是由顾烛山接下她的话头道:“后来我随家人去?外州县念书?,回乡后却发现她家里人,连同她都不见了。我四处打听,却只知?道她母亲去?世后,她随家里大伯去?了外地,只是不知?道是哪个?确切的地方。


    我立志要找到她,便放弃应举,一边打工经营一边四处打探。过了五年?后,终于被我打探到,原来她大伯赌博输了钱,又见五姐长得漂亮,心一狠,竟然把她卖进了勾栏。”


    众人听到这里,都发出“啊”的惊呼。


    顾烛山眼神?中射出愤怒的光芒,咬牙说道:“这世上就是有些心思龌龊之人,不念亲情恩义,只为自己的贪欲打算。她大伯就是这样的人。”


    白?五嫂看丈夫气得面目狰狞,赶紧捏住他的手柔声安慰道:“官人,别光顾着?说,先吃点东西。”


    说着?,她又为顾烛山舀了一碗火腿笋丝汤。


    顾烛山将夫人舀的汤喝完,叹口气又说道:“不过幸好我还?是找到了她。我将手头的钱集齐,又问朋友借了些钱,将她从勾栏里赎出来。也因为如此,我穷得连娶她的聘礼都没有,幸好五姐也不嫌弃我。”


    白?五姐温柔一笑,含情脉脉地说:“你将我从水深火热中解救出来,我还?在乎什么嫁妆?”


    他两旁若无人地对视着?。这一刻,整张桌子的人都变成了汪汪,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吃饭。


    霖铃在心里感叹,原来这世上矢志不渝,忠贞不二?的爱情也是有的,而且就发生在日常生活中。


    只是它越是真实,就越让霖铃这种情路坎坷的人心中黯然。


    好比这世上的运气总共就那么点,别人得到了那自己就很难得到。霖铃越发觉得,自己就是那个?什么都得不到的人。


    她心里叹口气,仰起脖子把一杯酒一口气灌下喉咙。


    这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把大家吓了一跳。顾烛山走到窗口一看,原来外面在打雷。


    惊蛰的雷就像它名字那么吓人。顾烛山走到桌边对众人道:“外面要下雨了。”


    柳慈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早些回去?,免得一会?雨大了不好走。”


    顾烛山本来想多留他们一会?,但目前这个?情形也不好留了,便说道:“我送送各位。”


    等他们走到顾宅门口,雨点已经劈头盖脸地掉下来。他们等了一会?也不见雨势变小,柳慈便提议三人打一把伞轮流回号舍。


    柳慈本来和霖铃撑一把伞,但霖铃想和子骏一起走,故意落在后面。轮到她时,她,子骏和常安共撑一把伞。


    她们三人挤在小小的伞下,为了躲雨身?体都挨在一起。


    霖铃的右手臂正好贴着?子骏的左手,他身?体的温度透过衣服传到霖铃身?上,带着?一种淡淡的体味,有点像栗子花的味道。


    霖铃的感官被子骏的体香包围着?,体温不自觉地升高,胃开始发酸,耳膜里全是咚咚的心跳声。


    幸好外面的雨声比较大,不然她怀疑子骏肯定会?听出她心跳的异样。


    只是这样下去?怎么办呢?


    她一路走得魂不守舍,走到号舍门口时还?没回过神?来。


    等她终于清醒过来,常安已经撑着?伞奔回去?接别的生员。屋檐下只剩下她和子骏两人。


    霖铃发现子骏身?上湿了半边,下巴上也挂着?亮晶晶的水滴。相?比之下自己身?上就很干,没淋到什么雨。


    她胃里又开始不舒服。


    子骏转身?对她说:“先生,我先回去?了。”


    霖铃故意装出一副平淡的口气“嗯”一声。“嗯”完又加一句:“你晚上早点睡,别东想西想。”


    子骏看着?她眼神?微微一动?,然后行礼道:“是。”


    等子骏进房间,霖铃依然站在门口,望着?他关闭的房门呆呆地出神?。


    站了一会?实在有些冷了,她才无味地叹口气,闷闷不乐地回房休息去?了。


    **


    子骏与常安,王燮,韩玉,张德龙睡一个?屋。晚上大家吃饭回来人也累了,爬上床后一个?个?飞快地进入梦乡,打鼾声此起彼伏。


    只有子骏一个?人眼睛睁得大大的,对着?鼻子上方的床板发呆。


    他脑子里塞满的依然是今日下午在河边,裴聪对霖铃的侮辱,说她的排线画法是“窃贼之行”。


    他睡不着?越想越气,越气越睡不着?。


    气到一定程度,他突然下定决心,“咕噜”一声翻下床换好衣服,把画画用具装在一个?布袋子里,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第93章 雨夜凶杀案


    子骏走到号舍外面。雨还在下,但是雨势小?了许多。


    他一手提着一盏小?小?的油灯,一手打?伞走在?雨里,但雨丝还是不断飘到他脸上手上,冰凉冰凉的带着股咸味。


    夜晚的邬家村伸手不?见五指。因为雨天的原因,天上连一粒星辰也没有,子骏只能凭借油灯辨别路的方向。


    幸好这些天他在邬家村活动,对越王庙的位置有一定的概念,所以才敢一个?人找过去。


    其实子骏也想过把常安带上,但是他又不?想让霖铃等人知道?。多个?人就多个?消息走漏的风险,还是一个?人单刀赴会吧!


    子骏走了一会,发现?路越来越难走。乡间的路本来就不?平整,再加上天黑下雨,往往深一脚浅一脚的,有几次还差点摔跤。再加上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一两声?犬吠,越发让人觉得凄冷可怖。


    但是这一切都无法?劝退子骏。他现?在?已经铁了心,一定要找到裴聪并战胜他,给先生讨一个?公道?。


    这就是现?在?对子骏而言最重要的是。别说下雨,就是下刀子下火球,他也一样不?会缺席!


    **


    走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他终于赶到了越王庙。


    越王庙地处一条名叫猪尾巴巷的小?巷子,前?后左右只有几家小?小?的香火店,还隔着一定距离。


    这家庙供奉的是吴越武肃王钱镠,此人在?位期间对老百姓尽心尽力,还修建了钱塘江石塘和太湖堰闸,在?江南一带的口碑很不?错。


    更重要的是,他的家族后人在?宋朝开国Boss赵匡胤的军事统一行动中?滑跪比较快,所以比较讨赵氏的欢心。宋朝的地方政府也会尽力维持越王庙的运营,哪怕地理偏僻,香火不?善。


    子骏走进这家庙时,雨已经基本停了。因为时间是半夜,庙里面?一丝声?音也无,静巉巉的就像一个?黑洞。


    子骏提着灯绕过庙的主体?建筑,来到后面?的一个?院子——院子里有两排厢房,坐落在?东西?两侧。每间屋子前?面?都挂一个?木牌儿,上写房间的名字。


    子骏找到写有“永”字的木牌儿。门虚掩着,旁边的纱窗上面?隐隐透出?烛光——看来裴聪还没睡觉。


    子骏犹豫一下,还是在?门上轻轻敲了两下。


    很快门开了。


    裴聪和子骏看到对方,彼此都愣了一下。显然裴聪没料到子骏会冒着雨过来,他的桃花眼微微眯起,对子骏道?:“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子骏冷冷道?:“我说过来自然会来。你说吧,我们比什么。”


    裴聪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们每人在?一炷香时间里画一幅画,然后交与我爹,让他转送翰林图画院的师傅点评,如何?”


    子骏皱皱眉头。一炷香时间里画一幅画实在?太急迫。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直接道?:“我可以。画什么题目?”


    裴聪眼珠一转说:“就画一幅美人图,如何?”


    “可以,”子骏说:“但是如果最终我赢了,你要亲自向我先生赔罪。”


    裴聪一愣:“赔罪?赔什么罪?”


    子骏怒道?:“你今日说先生用排线笔法?是窃贼之行,实在?是血口喷人!”


    裴聪差点没笑出?来。他现?在?发现?这个?桃源精舍的学生挺可爱的,竟然会为了一句话就大半夜跑来和自己比赛画画。说实话,他身边认识的同窗里从来就没有这么憨傻的人。


    他又打?量一番子骏,然后说道?:“一言而定。如果我输了,我去向你先生请罪。如果你输了”


    子骏立刻说:“如果我输了,随你怎么办!”


    裴聪笑笑说:“好。你去旁边的屋子画吧,画完了再来找我。”


    子骏“嗯”一声?,他也不?想和这个?不?男不?女的人待在?一个?房间里。


    子骏来到旁边的房间,把画纸摊在?一只书几上,调好颜料,然后准备下笔。


    下笔前?他却有点犹豫了。因为按照画的题目,他应该画一个?美人。但是子骏平时对别人的长相不?大关?注,他也不?觉得哪个?女人特别美。


    如果一定要选一个?他心中?的美人,可能只有自己娘亲了。


    他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方才饭桌上霖铃对白五嫂的夸赞。


    他心念一动:既然先生觉得白五嫂是个?美人,那就画白五嫂吧。


    想到这,他便凝神回忆,把白五嫂的相貌在?脑中?过一遍,然后吸气,下笔


    子骏这次画得很快。一炷香时间还没到,他已经画完了。子骏在?旁边又提了半首诗,按上印章,然后卷起画准备往裴聪的房间走。


    他刚拿起画卷,忽然听到房间里传来一声?尖叫,听上去像是裴聪的声?音。


    子骏心中?一惊,把画卷夹在?腋下,加快脚步出?门,走到裴聪的房间门口。


    裴聪房间门还是虚掩着,但纱窗上的烛光已经熄灭了。子骏有些紧张,在?门口叫了一声?:“裴聪?”


    无人应。


    他又提高声?音喊一遍:“裴聪!”


    依然无人应。


    子骏皱皱眉头,伸手推开了门。


    **


    霖铃喝多了酒,再加上房间里比较冷,她一晚上都没睡好。早上起来头昏昏沉沉的,人也没什么力气。


    她熟悉完毕后走到房间外面?,大部分学生已经在?院子里集合完毕,行李也整好了。顾烛山和白五姐也穿戴整齐出?来了,看样子是准备送她们。


    霖铃的目光在?人群里溜一圈,没看到子骏。


    她心里叹口气,走过去和柳慈说话。他们这次出?来行医的时间比预计的多了四五天,回去肯定要受到祝山长的盘问,她和柳慈必须提前?对对词儿,商量好怎么应付祝山长。


    过了一会,霖铃看见王燮和常安结伴走过来。她立即问常安:“子骏呢?”


    常安一脸困惑地说:“他不?是来您房间了么?”


    霖铃张大嘴巴:“没有啊。”


    常安也愣住了,说道?:“我今日早上一起床就没看见他,我以为他来找您了。”


    “没有啊,他没来找我,”霖铃转头又问王燮江陵等人:“你们看见子骏了么?”


    问了一圈大家都说没有。这下常安也有点着急了,在?原地团团转。


    霖铃赶紧把大家集合起来,派两两一组到清河书院的各个?角落和附近找子骏,限半柱香时间后在?原地集合。


    大家呼啦一下散开,连柳慈和顾烛山也加入了寻人的队伍。


    半个?时辰后,大家又纷纷集合。霖铃仔仔细细问了每一个?人,但都说没见到子骏。


    这下霖铃也慌了。虽然理智上她一直安慰自己,马子骏这么大个?人不?可能凭空蒸发,但实际上他就是凭空蒸发了!


    她慌乱片刻后,一个?念头突然闪进了她的大脑。


    “糟了!”霖铃叫道?:“子骏肯定昨天半夜找那个?裴聪比试去了!”


    大家恍然大悟,又一个?个?呆若木鸡。霖铃也顾不?得和人解释了,立刻发号施令道?:“常安,王燮,张德龙,你们跟我去越王庙,其他人待在?原地等我们回来。柳老,劳烦你看顾好大家。就这样!”


    一声?令下,她和常安等三个?人立刻冲出?了清河书院。


    **


    几个?人一路边跑边问。霖铃和常安几乎是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在?赶路,张德龙的体?力跟不?上他们,在?后面?累得嗷嗷直叫,说让等等他。


    霖铃对张德龙也有点厌烦。都什么时候了还喊累,累你个?大头鬼!


    她转过身对张德龙冷冷道?:“我们要抓紧时间到越王庙,你要是受不?了就先回去吧。”


    张德龙在?后面?跟个?火龙一样喷气,但看霖铃一副夜叉的样子,他也不?敢顶嘴,只能默默跟上。


    很快他们就赶到了猪尾巷。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巷子里挤满了人,都在?嗡嗡地讨论。


    霖铃带着几个?学生拼命往里面?挤,挤不?进去的时候就用头顶,跟非洲大羚羊一样。


    有个?大妈被霖铃顶得站不?稳脚,回过头来破口大骂:“哪来的泼蛮子顶我的屁股,我*他个?*!”


    霖铃气喘吁吁地说:“不?好意思大姐,我去庙里面?找个?人,劳驾让让。”


    大妈大嗓门嗷嗷的:“进不?去了,庙已经封了。”


    霖铃呆问道?:“里面?发生什么事了?”


    大妈一抠鼻屎:“昨天晚上里面?发生命案,有个?学生被人杀了。”


    **


    霖铃眼前?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没当?场昏厥过去,幸好王燮在?她身边,看她脸色不?对赶紧眼明手快地扶住她。


    几人互相搀扶着挤到越王庙门口。果然庙门紧紧关?闭着,门口站着两个?官兵。


    霖铃看着那扇生锈的大门。浑身扑簌簌地发抖,几次想开口都没有勇气。


    还是王燮稍微冷静点,问其中?一个?官差道?:“节级大哥,有劳询问一声?,昨晚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官差眼皮子都不?抬。要不?是因为他们眼珠子还在?动,霖铃简直要怀疑这老几位是不?是人体?铜像。


    常安这时也急了,对官差大喝一声?:“你们都聋了不?成,我郎主到底去哪儿了?”


    其中?一人撇他一眼,冷冰冰地问道?:“你郎主是谁?”


    常安刚想开口,庙门忽然开了。上次河边画画比赛时那个?圆脸生员和另外两个?学生从里面?走出?来。


    那圆脸生员一看到常安霖铃等人就脸色大变,用手指着他们大喝道?:“你们看啊,他们就是马子骏的同窗,他们和凶手是一伙的!”


    第94章 公堂一审


    霖铃听得?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群人说子骏是凶手,那也就是说——被害人并不是子骏。


    她?心中长长舒一口气。


    谢天谢地!!!


    但一旁的常安却受不了了。他一想到昨天晚上没有陪子骏一起出去就恨不得?抽自己一百个嘴巴子,再加上对方侮辱子骏是凶手,他?一时急火攻心,冲过去飞起一脚,把那个圆脸生员踢翻在地。


    对方立刻唧呱乱叫,一边大骂子骏和常安。常安更生气了,对他?一阵拳打脚踢。守门的几个官兵过来阻止他?,也被他?踢翻在地。


    旁边几个圆脸生员的同伴都?吓坏了,愣愣站着不敢过来。


    霖铃一看大事不妙,这样下去常安也要闯祸,赶紧大声喝止常安。但常安在气头上,哪里肯听她?的?


    这时庙里忽然奔出一个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手里擎着一根狼牙棍,对着常安大喝一声道:“哪里来的泼无赖在官兵面?前撒泼,且吃我一棒再说!”


    说着,一根雪亮带刺的棍子就朝常安身?上打下来。


    常安往圈外一跳,从?旁边一个看热闹的老汉手里抢过一根扁担,开始和彪形大汉乒乒乓乓地打起来。


    两个人你一棍我一担,在手里使得?跟风扇叶子一样,把路人的眼睛都?要看花了。


    斗了一阵两个人还是缠得?难解难分?,霖铃在旁边实在着急,不停对二人叫道:“你们别?打架了!现在找子骏才是正经事啊啊啊!”


    听到这句话,彪形大汉趁个空档跳到圈外,问霖铃和常安:“你们是马子骏什么?人?”


    霖铃忙说:“我是他?书院先生,这是他?书僮,名字叫常安。”


    彪形大汉“嘶”一声说:“原来是你们,我正好要找你们。马子骏昨夜涉嫌杀人,现在衙门里拘着,一会?就要开审。”


    常安一听此人还在说子骏是杀人犯,气得?又要冲上去揍他?。


    那人抡起棍子挡开常安的扁担,破口大骂道:“你这厮恁不晓事。我只是衙门里的捕快,奉命来通知你们。你总是歪缠我做什么?!”


    霖铃也觉得?现在不是发泄情绪的时候,赶紧让张德龙把常安拉到一边,又对那个彪形大汉说:“劳烦大人给我们带路去县衙。”


    彪形大汉又恶狠狠地瞪常安一眼,才对霖铃道:“你们跟我来吧。”


    **


    霖铃一行人急匆匆地跟着大汉往县衙方向赶。一路上霖铃趁空档向他?了解了一下情况。


    原来这个大汉姓雷名枫。是的,他?叫雷枫,是邬家县县衙的一名捕快。


    不过此人和现代的那个雷锋很不一样。他?非但不乐于助人,而且非常斤斤计较,对常安刚才和他?打架的事一直耿耿于怀,对霖铃说话也凶巴巴的。


    据他?说,昨天晚上裴聪被人发现死在越王庙的房间里,子骏也昏厥在案发现场,现在和证人等都?已?经被扣在县衙等候审问。


    霖铃一听心里就七上八下的:子骏昏厥在凶案现场?他?怎么?会?昏厥的?是被谁打昏的吗?疼不疼


    她?一路胡思乱想直到县衙门口。邬家县的县衙在县中心,紧挨着一个市集。


    霖铃以前看过很多县老爷审案子的影视作品,比如星爷的《九品芝麻官》,但眼前的这个真?县衙看起来要小得?多,房子破破烂烂的,门口也有一面?鼓,是给人击鼓鸣冤用的。


    不过不知道是因为邬家县经费不够还是因为没人鸣冤,这面?鼓看上去软趴趴的,霖铃严重怀疑就算拿雷捕头的狼牙棍敲它也敲不响。


    不过她?也没心思在外面?看风景,直接和常安等人奔进了县衙。


    宋代的县衙老百姓是可以随意出入的,审案子也可以旁观,就是不能冲到大堂上扰乱断案过程。


    霖铃他?们赶到大堂门口时,已?经有一堆百姓聚集在大堂门口,看其中几个人的打扮,似乎是裴聪他?们书院的学?生,还有一些不相干的路人。


    霖铃几个人挤到最前面?东张西?望,却见大堂上没有一个人,显然升堂的时间还没到。


    虽然案子没开审,但是她?耳朵边已?经挤满了各种议论?,看来这个村很少发生这种杀人大案,村民一个个都?化身?村尔摩斯,到处传播各种消息。


    “听说昨夜杀人的是一个外乡的学?生,和被杀人差不多大,还都?是明州来的。杀他?是因为两人争夺财物,口角之下失手杀了人。”


    “是么??我怎么?听说是因为两人比赛,一方不服输所以杀了另一方。”


    “胡说,你们说的都?不对,明明是他?二人同时看上一个女人,因为争风吃醋吵架,一个杀了另一个”


    霖铃听得?脑子都?要爆炸了,恨不得?拿块松糕把这几个八卦群众的嘴巴都?堵上。


    常安在旁边也气到不行,他?本来心情就很糟糕,再被这几个人的谣言一激,心里就更加恼火。


    他?刚准备发作时,大堂里面?忽然走出几个拿着棍棒的县吏,然后是拿着狼牙棍的雷捕头,然后是头戴方巾,手拿纸笔的主簿。


    接着,大堂后屋又走出几个人。霖铃认出其中有骆敬,那个圆脸生员,还有一个身?穿道衣的老头,看样子是骆敬他?们书院的教习。


    又过了一会?,后屋里走出来一个身?穿青色官服的矮个子男人,此人长得?尖嘴猴腮,下巴有点后缩,头上戴个垂脚幞头,眼神?浑浑的看上去还没睡醒。


    他?出来以后看见骆敬站在堂下,就对旁边小吏喝道:“怎么?不给骆衙内搬张椅子?快去。”


    小吏连忙从?旁边挪了张椅子过来,骆敬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坐下来。他?的教习倒是站在一边。


    县令走到大堂中央的案桌后坐下,用惊堂木在案上一拍,喊道:“升厅!”


    这时雷捕头走上前叉手施礼道:“秉苟县令,下官昨夜接到报案,寓居在越王庙的明州州学?生员裴聪昨晚死在‘永’字号房中。下官带仵作等人前去锁察现场,案发当?地还有另一位明州生员,另有一干证人等均已?带回。请县令大人示下。”


    苟县令道:“昨天晚上是你第一个进屋查验的吗?”


    雷捕头道:“是。”


    “那你把你看到的情况简要说一下吧。”


    “是,”雷捕头清清嗓子,朗声说道:“昨夜我接到报案后带人赶到越王庙永字阁,屋子房门已?开,门外有几个生员把守。屋内有一人卧在地上,面?部朝下,身?下有鲜血,经仵作查验已?死。


    另有一人侧卧在地,手中拿一方砚台,经仵作查验已?昏厥,救醒后经初审,乃是明州桃源精舍前来行医的生员,名叫马子骏。


    其余屋中有一橱一几一箱一塌一椅一凳,无窗。屋中几案上有笔墨画纸颜料若干,房中地上有许多纸屑。现已?派吏员看守现场,不让闲杂人等进入。”


    苟县令点点头,显然对雷捕头的汇报很满意。他?顿了顿又问道:“仵作验过尸体了吗?”


    旁边坐上来一个七老八十的仵作,颤颤巍巍地说道:“秉苟知县,尸体已?验收完毕,现在情形已?录验状呈主簿览阅。”


    主簿立刻将一张验状递给苟县令。苟县令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死人尸首一具,身?常七尺一寸,年龄约二十岁。尸身?俯卧几案旁,距离案腿大约六寸。死者身?穿白色襕衫,内有名刺一幅。经核实死者为明州州学?生员裴聪,其父为翰林图画院画师裴立,其母姜氏,现已?派人知会?死信。


    死者身?上器官完整,发髻完好。死者后脑勺正中有一伤口,脑皮碎裂,有血污。正面?双眼睁开,眼珠完全,其余五官顶心手脚等器官完好。腿部膝盖背面?有红色痕迹,似击打产生,脚部鞋袜完整。全身?无雕青,无淤青,肿胀等中毒现象,无自尽状。尸骨待验。


    经验查,死者死于甲子夜晚子时前后,死因为脑部遭受背面?击打,脑壳碎裂而亡。凶器应为硬物,如砖石棍棒铁杵等物。检验官雷枫。仵作翁参。吏员冯小二,周年,贾羽。


    苟县令看完,把验状放到一边。主簿又递上状纸,苟县令阅览一遍,见“状头”处的落款是骆敬。


    苟县令对骆敬和颜悦色道:“骆衙内,你要状告何人?”


    骆敬站起来清清嗓子,大声说道:“我要状告桃源精舍生员马子骏杀害本院同窗裴慕之!请县令大人明鉴!”


    他?话一落,大堂外传来一阵喧哗声。


    “凭什么?说马子骏杀人!”


    “马子骏没杀人!”


    “我要状告骆敬含血喷人!”


    这些声音自然是霖铃几个人发出的。苟县令狠狠把惊堂木一拍:“肃静!!”


    骆敬等门外安静下来,对苟县令道:“我们有证人可以证明马子骏必然是杀害骆敬的凶手。”


    苟县令忙说:“证人何在?”


    旁边立刻闪出一个瘦瘦的男生,向上行礼问安。苟县令问道:“你报上姓名,再把昨晚所见所闻据实说明,不得?隐瞒。”


    “是,”男生说道:“小生姓宋名德。昨日夜晚,大约在午时左右,小生听到对面?永字阁房中传来一声尖叫,听声音便是裴聪的叫声。小生与同屋的几个人都?惊醒了,商量一番后决定由我去天字阁查看。


    小生出房门时,便看见对面?有一男子正提着油灯进入裴聪的房间,进入后把门在背后掩上。


    小生当?时便走到永字阁门外叫裴聪的名字,见无回应便打算推门而入,但却发现门从?里面?被反锁了。小生推了好几下推不开,便用旁边的砖石把门砸开,硬生生闯入。


    然后小生就看到裴聪躺在地上,身?下都?是血。他?身?边还昏躺着一人,就是本案状告的被论?人马子骏。小生闯进去时,看见马子骏手里拿着一方砚台,地上还散着一幅画卷,显然是马子骏和裴聪比赛画图起了争执,马子骏一时激愤下用砚台砸死了裴聪。”


    苟县令点头,又问另外几个昨夜和宋德同住的生员道:“他?说昨夜子时听到裴聪房中传出尖叫,你们都?听到了吗?”


    几个人异口同声:“听到了。”


    苟县令颔首,对雷捕头道:“把证物呈上来。”


    雷捕头依言而行。苟县令当?庭查验证物,有马子骏画的美人图,他?手里的砚台,还有一些其他?杂物。


    苟县令查看证物时,骆敬又说道:“小生也可以作证。昨日日间马子骏曾与裴聪发生争执,两人在河边比赛画图,对评论?结果互相不服。裴聪便约马子骏晚上去他?房中再比试一场。


    如此看来,必是两人对比试结果再起争执,马子骏冲动之下杀死了裴聪!


    知县大人,裴家就此一子,又与我等同窗多年。我们不忍他?死得?不明不白,希望大人明察秋毫,把凶手绳之以法,告慰裴聪在天之灵!”


    他?说完这番话,大堂上寂静无声。


    苟县令皱眉问雷捕头:“马子骏现在何处?”


    雷捕头道:“在堂下由吏员看守着。”


    苟县令把惊堂木重重一拍:“把他?带上来!”


    第95章 鸡飞狗跳


    没过?多久,霖铃就看见两个公差押着子?骏从左面一条小道上走过?来。


    子?骏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手脚戴着镣铐,走路一瘸一拐的。


    霖铃一看就气得要吐血:这还没判呢,就把子?骏当犯人了?!


    她心绪涌动,情不自禁地喊一声:“子骏!!”


    子?骏听到喊声,脚步迟疑地停了下来,朝霖铃这边看过?来。常安王燮也?纷纷喊他的名字,喊得子?骏心都?乱了。


    他身?后的公差赶紧推子?骏,让他经过?另一扇偏门走到公堂上,喝叫他跪下。子?骏昂着头理都?不理。


    苟县令看他这副傲头傲脑的样子?更加来气,把惊堂木狠狠一拍道:“马子?骏!把你的贯址年甲父母职业都?报上来。”


    子?骏双唇紧抿不睬苟县令。苟县令气得鼻孔冒烟,对子?骏喝道:“好你个泼贼,身?犯命案还敢藐视公堂。来人,将这厮先给我按在地上打二十棍!”


    命令一发,旁边走过?来三个小吏,一左一右把子?骏按在地上,第三个不由分说在他背上狠狠打了二十棍。


    这下堂外要闹翻天了。常安像头发怒的野兽,想要冲到堂上去救人,被王燮朱勉死死抱住。


    霖铃站在旁边看着那根火红的棍子?打在子?骏身?上,发出一下下“啪”“啪”的声音,每一声都?是那么惊心动魄。她感觉这二十棍好像打在自己身?上一样,从里到外都?火辣辣地疼。


    但是此时?此刻她又能做什么!!


    这是她穿越过?来后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助,甚至有种绝望的感觉。她只能用牙齿咬住嘴唇,连血都?咬出来了都?浑然不觉。


    好不容易打完,子?骏趴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苟县令对吏员喝道:“把他给我架起来,让他跪在地上。”


    两个小吏依言过?来把子?骏拎起来。苟县令坐在上面喝道:“马子?骏,这么多人作证你杀了人,你还有何话说!”


    子?骏头发凌乱,白皙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他看着苟县令,一字一字说道:“我没有杀人。”


    苟县令哇哇乱叫:“那你为何会晕倒在裴聪的房间?”


    子?骏有气无力地说道:“昨日?夜间我到裴聪房间与他比试,他说让我和他各画一幅美人图,画完了送到书画院找画师评定?。我便到他隔壁的房间作画。


    我刚画完时?,就听见他房中传来一声尖叫。我便拿着画走到他房门口叫他,他没反应,我就推门进去。


    因一扇门有些难推,我就推另一扇门进去。进去之?后我用油灯照见裴聪的脚,正准备要继续查看时?,我身?后的两扇门都?关了。然后我的腿上和头上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我就立刻不省人事了。


    这以后的事情我一概不知,就连裴松已死我也?不知道,是我醒来后你们告诉我他死了我才知道的”


    “等等等等,”苟县令脑子?一团毛线:“你是说你进去那间房间里,还有人敲了你的头和腿——也?就是说,当时?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


    大堂上又是寂静无声。


    打破寂静的是那个叫宋德的生员。他嗷嗷嚎叫道:“不可能!马子?骏肯定?在说谎!昨夜我清清楚楚看到马子?骏是一个人进了裴聪的屋子?,而且他进去后我也?跟了过?去。小生可以发誓,从我看到马子?骏进屋到我走到房门口为止,这期间没有任何人从房间里出来。再加上我推门的时?候门是反锁的,如果按马子?骏的说法房中还有他人,那我破门而入时?理应看到第三个人,但事实上除了马子?骏和裴聪二人,房间里根本就没第三个人!”


    马子?骏怒道:“那难道我是自己把我自己打晕在犯案现?场,等着你们来抓我是吗?”


    宋德咆哮道:“你做什么动静干我何事,我只说我看到的,昨夜房中就只有你和裴聪。裴聪排除自杀,那杀他的人就只有你,就如此简单!”


    子?骏也?发怒嘶吼:“你冤枉我,我没有杀他!!”


    “行?了肃静肃静!”苟县令把惊堂木拍得邦邦响,又问?雷捕头:“你验查过?程中,可发现?什么能藏身?的物?什?”


    雷捕头道:“属下细细搜过?一遍。永字阁中的家什,只有箱子?橱柜可以藏身?,但橱柜里东西多,人塞不进去。箱子?又矮,除了小孩没有人能藏在里面不被发现?。


    再加上现?场并没留下什么第三人在场痕迹,因此属下断言,当夜房中确实只有马子?骏和裴聪二人。”


    苟县令“嗯”一声,又对马子?骏咆哮道:“马子?骏,现?在证据确凿,我劝你早早诚实招来,免得受皮肉之?苦!”


    子?骏跪直身?子?,眼睛囧囧发亮地说道:“知县大人,我说的字字属实,我没有杀裴聪,杀他的另有其人!”


    “荒唐!”苟县令的惊堂木快要断了:“屋子?里只有你和裴聪两人,他死了,不是你杀的还有谁?难道是神仙降下来将他杀死?你刁顽蛮横,满口谎话。来人,将马子?骏拶一百下,当场执行?!”


    旁边的厅子?应一声,立刻拿着拶具过?来套在马子?骏手上,两个人一左一右拶起来。


    拶是一种宋代公堂上非常流行?的刑罚,也?就是夹手指。这种刑罚看起来并没那么可怕,也?不大见血,但实际上非常痛苦。


    更何况子?骏平时?是娇生惯养之?人,皮肉没吃过?什么苦。如今乍受此苦,只觉得一阵阵钻心刺骨的疼痛,才受了十下左右就满头大汗,但他死死咬住嘴唇,就是不发出一点声音。


    苟县令一边看他受刑一边喝道:“马子?骏,我劝你知道好歹。早些供认便少?受些苦!”


    子?骏疼得跪都?跪不稳,喘着气断断续续地说:“我没没我没杀杀人”


    苟县令气得暴跳如雷,恶狠狠道:“给我拶他!狠狠地拶!拶到他老实招供为止!”


    拶了大约六七十下后,苟知县看马子?骏一副大汗淋漓,好像马上就要晕过?去的样子?,便让吏员暂停拶刑。


    这时?主簿已经写好供状递给苟县令。苟县令把供状扔在马子?骏面前喝道:“想少?受些苦就快点画押签字,否则还有其他苦吃。”


    马子?骏的手指已废,只能用手掌夹起供状,只见上面写道:


    俱供状人马逊,年方一十九岁,系越州会稽郡人。因随同伴师长至邬家村行?医,偶遇明州州学士子?裴聪,相?约于夜晚子?时?于裴聪房中比试画技。后二人因名次优劣争执,马逊因一时?激愤将裴聪杀害,自己也?因体力不济于现?场晕倒。罪状候宣,希盼怜取缘情,从轻发落!


    子?骏看着这张漏洞百出的供状,身?上和心里泛起一阵阵苦涩。


    堂上的苟县令喝道:“马逊,现?在证据确凿,你想抵赖也?没有用。早日?交待画押,也?给你省了些苦头。来啊,把笔墨给他。”


    旁边吏员把笔和画押的印泥放到他手边。子?骏颤颤巍巍地拿起笔,将落未落之?时?,只听到背后传来一阵阵呼喊,都?是叫他不要画押的声音。


    他忍不住回过?头,看见堂外一张张焦急关切的脸庞,都?在劝他不要屈服。


    尤其是站在最前面的霖铃,看上去焦急如焚的样子?,眼睛里含着泪,不停对自己摇头。


    子?骏心一酸,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地流了下来。


    霖铃此时?真是心如刀绞。看到心爱的学生被折磨成这样,她是说不出的痛心,说不出的愤怒。


    这一刻她才感觉到自己原来的时?代有多好,起码法律不会那么儿戏。


    而在古代,一个人的命运往往就在掌权者的翻云覆雨之?间,连子?骏这样的官二代都?不能例外。


    这时?,她听到江陵在耳边焦急说道:“先生,子?骏不能画押。一旦案件留底,他就不再有科举的资格。”


    “什么?!”霖铃大惊失色,连忙对堂上大叫:“子?骏,子?骏你不能画押!画押了你就不能去科考了!子?骏!子?骏!!!”


    子?骏听到霖铃呼喊,拿笔的手不由一颤。


    他平日?对科举一直不太上心,甚至总是表达一些“好男儿不一定?要靠应举实现?”之?类的话,也?因为这个没少?挨老爹的责骂。


    但是到这一刻,当他真的要失去科考的机会时?,他心中还是感到无比的悲凉。因为他知道这条自己父兄都?走过?的路,从今日?起将彻彻底底地为他断绝了。


    在他犹豫之?时?,堂上的苟县令却急了。本来他审案完毕已经可以回去吃早饭了,现?在眼看又要陷入困难。


    他忍不住一拍惊堂木道:“哪里来的刁民扰乱本县办案,来人,帮我把这群人赶出去!”


    一声令下,厅子?们纷纷提起棍棒朝霖铃等人身?上打下来,一面喝散他们。常安挡在霖铃面前和这些官兵对峙,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


    子?骏见霖铃等人要被打,心中一急,对苟县令大声说:“不要打他们!”


    苟县令喉咙口发出嘿嘿两声:“你要你的同伴不被打,便快点签下供状早日?结案,省得别?人因你受苦。”


    子?骏仰起脸,心里长叹一声。


    罢了,罢了。


    自己就算考中科举,便是与这种人为伍共事,又有什么意思??


    罢了。


    他闭起眼睛,在供状上落下了“马逊”二字。


    第96章 社牛本牛


    清河书院讲堂。


    霖铃拧着眉头坐在椅子上。在她面前,常安像只动物园里的老虎一样?在?她面前走来走去?,嘴里喃喃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常安!”霖铃忍无可忍大叫一声:“你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走来走去?,走得我眼睛都花了!”


    常安跑过来急道:“先生,你有没有想到办法?”


    因为霖铃经常想出一些鬼马的点子,在?书院里赢得了一个“小诸葛”的名号,学生们?有什么困难也经常找她。


    但这次面对这么棘手情况,她却?是一点办法都想不?出,只能和常安一样?干着急。


    不?过她跟自?己较劲,越想不?出就?越要想,快要把自?己逼疯了。


    这时?有只小黄狗跑到门边,对着霖铃几个人叫了两声。霖铃正在?心烦,对小黄狗跺脚大骂:“死狗叫个什么叫,滚开!!”


    她本来挺喜欢狗的。但谁让那?个苟县令也姓“狗”?她这是“恨苟及狗。”


    看他这副焦虑的样?子,江陵站起?来道:“先生,我倒有一个法子,只是不?知道”


    “快说!!”


    江陵道:“根据我朝的律令,初审结束后,到第三日还有一次复审宣判,到时?如果子骏再次认罪,就?会当庭宣判。”


    “那?如果不?认罪呢?”霖铃急切问道。


    “如果不?认罪,罪犯就?必须交出新的证据由县官甄别检验。若是县官发现案情有新的线索,许会改宣重审也不?一定。”


    霖铃眼睛一亮,欣喜道:“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两天时?间翻案?”


    “不?错,”江陵道:“不?过要翻此案难度太大,目前证据对子骏很不?利,我们?在?邬家村又无太多相?识替我们?奔走。最重要的是,苟县令又是如此昏庸懒惰,媚上藐下之?人,如果没有人逼着他,他定然不?会费心认真彻查此案。”


    霖铃一想不?错,看公堂上苟县令对那?个骆敬巴结的丑态,估计是知道骆敬身份后想借他和骆敬老爹结交一番。


    江陵叹口气说:“如今之?计,只有派人走一遭把马相?公请来,让他压住苟县令,不?然此事难成。”


    “不?错!”霖铃叫道:“用魔法打败魔法!”


    大家:用什么打败什么?


    霖铃把手一挥:“不?管那?么多了。常安,辛苦你走一趟把子骏的爹请来。就?跟他说十万火急,如果他不?来子骏就?有生命危险。我们?只有两天时?间,你挑一匹快马赶回去?,一定要赶在?后日升厅之?前回来。这件事非常重要!路上就?辛苦你一些,等回来再好好休息!”


    常安立刻跳起?来:“我现在?就?走!”


    霖铃拦住他道:“你先等等。韩夕,你懂马,去?马铺里挑一匹脚力好的马过来。王燮,你给常安准备盘缠和干粮。快去?快回!”


    两人听到命令立刻行动。不?多时?,一切都准备好了。常安背着一个包裹,到门口刚要走,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霖铃扭头一看,只见雷捕头带着十几个捕快从外面走进来。他一看见常安就?喝道:“贼厮想跑!来啊,将他给我拿下送去?衙门!”


    霖铃大吃一惊,赶紧拦在?常安面前对雷捕头陪笑道:“雷捕头,这是为何?”


    “为何?!”雷枫神气活现地叉腰道:“他打了我便算了?苟知县命我将他捉拿,和他那?杀人的郎主一起?蹲大牢去?。”说着就?要冲上来抓人。


    霖铃急得要死。这雷捕头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要是常安被抓,谁能去?给马羌通风报信?


    她连忙陪笑道:“雷捕头,此事是他年纪小为人冲动,一不?小心犯了错,你念在?他一颗忠心,饶了他这一次吧。”


    “饶了他?我凭什么饶了他?”雷捕头暴跳如雷:”你这厮快让开,不?然我连你一起?抓。”


    常安也急到不?行,这么多人他不?好硬闯,但时?间又不?等人。


    情急之?下,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雷捕头砰砰磕头道:“雷大哥,是我不?晓事,有眼无珠冒犯了你,我给你磕头赔罪!如今我有急事要走,两日后我必然回来向你投案,到时?要杀要剐随你的便!求你今日先放我一马,来日我必粉身碎骨报答!”


    雷捕头一下子愣住了,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反应。


    王燮连忙上前道:“捕头大哥,常安他老娘突然得了重病,性?命就?在?这几天了。所以他急着回去?见他娘最后一面,求你高?抬贵手给他个行孝的机会。我们?这几个人都可以做保,如果他到时?回不?来,你就?抓我们?去?投案。”


    雷枫见常安一直磕头不?停,再加上自?己家里也有老母亲,忍不?住有点心软。


    但这里这么多双下属的眼睛看着,只能硬起?心肠说道:“嗐!谁家没有老母,公是公私是私,如果我开了这个口子,岂不?是人人都要效仿?”


    王燮碰了个钉子僵在?原地。常安见雷捕头一直不?肯松口,一急之?下竟然哭了出来。


    就?在?这时?,顾烛山突然走了进来。


    他一见雷枫等人就?惊道:“雷捕头你怎么来了?”


    雷枫一回头看见是顾烛山便愣了一下,然后立刻换上一副笑脸迎上去?招呼:“顾山长。”


    霖铃一看这啥情况,赶紧问道:“顾兄,你认识雷捕头?”


    顾烛山笑道:“雷捕头家的两位公子都在?小院念书。”他一偏头看见跪在?地上哭泣的常安,惊讶道:“这是怎么了?”


    霖铃一看,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赶紧说道:“常安前日去?越王庙遇见雷捕头,因不?识雷捕头的金面,和他打了几下。雷捕头今日前来抓常安去?投案,常安却?因家中有急事必须外出两天,所以求雷捕头网开一面,暂缓抓捕。”


    雷枫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说:“其实也没什么。我带他去?知县面前露个脸,训斥两声便好了。”


    顾烛山一听,便对雷枫缓言道:“雷捕头,你看此事能否买在?下一个面子?反正端叔等人一时?也走不?了,如果两三日后常安不?回来,我和端叔亲自?登门投案,到时?也不?怕让雷捕头为难,如何?”


    雷枫现在?有点下不?来台。其实苟知县根本没让他来抓常安,是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非要折腾一下他。


    谁知道常安竟然是顾烛山的朋友?自?己两孩子都在?顾烛山手上,要是不?给顾烛山面子,孩子将来怎么办?


    但要是明晃晃地放走常安,这么多兄弟都看着,万一有人给知县递句话,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脸?


    雷枫心里后悔得要死:早知便来也不?来了,哎!!


    常安见雷枫脸上有松动的神色,又一边哭一边磕头哀求道:“求雷大哥网开一面!求雷大哥网开一面!”


    雷枫面色为难地看着地上的常安。突然他眼珠一转,跑过去?把常安从地上拽起?来,抓着他衣领大声喝道:“你这厮装什么装!快点跟我去?县衙!”


    一面说一面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飞快道:”你从后门走。”


    常安一愣。下一刻,他忽然挣脱雷枫,像只猴子一样?朝后门奔去?。


    雷枫一愣,对着常安大声喝道:“贼厮往哪里走!!站住!”一面说一面朝后门追去?。


    众捕快面面相?觑。


    片刻后,他们?只见自?己头儿原路转了回来,黑着脸愤愤不?平地骂道:“这贼厮跑得恁快,追也追不?上!”


    众捕快:


    **


    常安走后,雷捕头要收兵回衙门。


    王燮连忙一个健步走上来,拉住雷捕头手臂笑道:“雷大哥大老远赶来,怎能不?喝一杯水酒就?走?小弟这次带来些明州特产,正好请雷大哥和各位兄弟尝个鲜。”


    他一边说一边拉雷枫的手臂,又对旁边呆若木鸡的朱勉道:“你站着做什么,快去?街上买些鸡鸭鱼肉,新鲜菜蔬过来,给雷大哥和众位兄弟补补身体。”


    雷枫一看情形不?对想要推辞,但朱勉已经一道烟似地奔了出去?。


    王燮早看出他要推脱,赶紧先下手为强地说道:“这次小弟的同窗犯下这等大错,小弟心里也是惶恐得很。一顿水酒纵然单薄,却?是小弟向雷大哥赔罪的一番诚意。若是雷大哥不?肯,小弟定然寝食难安。雷大哥看在?小弟一番诚心还有顾山长的面子上,给小弟一个机会吧。”


    霖铃在?旁边看得叹为观止。这王燮“小弟”长“小弟”短的,整得雷捕头晕晕乎乎的,半晌才?道:“可是我一会还有公事在?身。”


    王燮连忙说:“不?妨事不?妨事,小弟也知雷大哥公务繁忙,哪里敢多耽搁众位,只是略略坐一坐罢了。再说一大早的,众位捕头大哥也辛苦了,雷大哥就?算不?看我面子,也得照顾众位大哥的肚子不?是。”


    一番话说得大家都乐了。霖铃心里大呼:王燮尼玛真是人才?啊人才?!!!!!!


    什么叫社牛?这就?是社牛!!!!


    王燮一阵糖衣炮弹炸下去?,包括雷捕头在?内的各位公务员都跟灌了迷魂汤似的,半推半就?地跟王燮等人进了书院。


    霖铃让学生们?摆出六张桌子,请捕头们?坐下。等酒菜上齐后,她亲自?布菜,王燮递酒,顾烛山作陪,白五嫂又出来招呼,很快把雷捕头等人哄得喜笑颜开,之?前的仇怨一扫而?空。


    在?喝酒间隙,顾烛山悄声问霖铃:“马逊的事如何了?”霖铃就?把公堂上审问的过程大致说了一遍。


    顾烛山心里也有点不?好意思。要不?是他坚持邀请霖铃和柳慈来邬家村,他们?本可以免去?这一难。


    他有些愤愤地说:“这苟县令一向如此,断案如儿戏一般。幸好明年他任期一过便走了,不?然不?知要冤枉多少人。”


    霖铃愁眉不?展地说:“这次一个很大的问题是,仵作给的证词对子骏很不?利。”


    顾烛山哼一声道:“那?个翁参是本地出了名的‘翁半瞎’。眼睛都快看不?见的人,如何能当仵作?”


    霖铃大吃一惊:“竟有此事?”


    第97章 秘密探监


    “嗯,”顾烛山喝一口酒道:“此人快七老八十了,看不清也是正常。若不是他和苟县令有些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仵作如?何轮得到他做?”


    霖铃闷声不响地思考着?,这邬家村实在是太黑了,人?命关天的案子竟然由这样的老糊涂经手,怪不得人?家说强龙难压地头?蛇,自己这回是碰到地头蛇了。


    这时主桌方向传开一阵喧闹声。霖铃扭头一看,原来几个捕快喝高?了,开始三?三?两两地猜拳取乐。


    机不可失。霖铃赶紧端着?一杯酒走?到雷捕头身边陪笑道:“雷捕头?,小生敬您一杯。”


    雷捕头?一见立刻站起来。他现在和王燮已经很熟了,也对霖铃这拨人?有了更深的了解。他知道霖铃是个教习,而他平日对读书人?还是很尊敬的,所以客气?地笑道:“李先生客气?了。之前多有得罪,请李先生莫放在心上。”


    “唉雷捕头?,都?是小生管教不当,才让学生犯下如?此?大错。”


    “好说好说。”


    两人?喝完一杯,霖铃趁机说道:“不瞒雷捕头?,我还有一事相求”


    她还没说完,雷捕头?就?打断道:“噢可是关于常安兄弟的事?李先生放心好了,这事已经过去了,我不会再为难他的。”


    霖铃一听好么,从“贼厮”到“常安兄弟”,不过一顿酒的距离。


    她笑笑说:“不是常安的事,是我们想在复审之前到狱中看看子?骏,还请雷捕头?行个方便。”


    “这个么”雷捕头?有些迟疑。


    霖铃忙道:“请雷捕头?放心,我就?进去看看他,对他叮嘱几句话就?走?。主要是此?生平时狂傲不羁,目中无人?,我怕他又?在公堂上做出对知县大人?和雷捕头?不敬的行为,所以想提前敲打他一番。”


    雷捕头?想了想,探监确实是个麻烦,不过酒吃也吃了,他已经顶在杠头?上下不来了。


    他眼珠一转,对另外一个捕头?说:“六郎你过来。”


    一个眉眼机灵的小伙子?跑了过来。雷捕头?对他轻声耳语几句,六郎朝霖铃等人?看看,立刻应道:“雷大哥放心,包在兄弟身?上。”


    雷捕头?把六郎打发走?,又?对霖铃道:“我与六郎说了,他明日晚间执勤。你们到亥时直接找他便是。”


    霖铃连忙道谢。雷捕头?又?说:“不过狱子?里不能久留,最多待半个时辰。”


    霖铃又?重申:“雷捕头?放心,我叮嘱子?骏几句就?走?,绝不久留。”


    雷捕头?点点头?,笑道:“你点拨他一下也好,免得他冥顽不灵。”他一边说着?,又?和王燮猜拳玩耍去了。


    **


    一场酒席喝得昏天黑地,但霖铃无时无刻不感觉如?坐针毡:她现在大半颗心全系在子?骏身?上,还有小半颗在常安身?上,担心他不能把马羌这尊大佬请来,那样的话就?全完了。


    但如?今除了担心她也做不了什么,只?能向上天祷告,哀求老天爷帮助子?骏度过难关。


    第二天亥时,她带着?王燮来到县衙的监狱门口。六郎果然?已经在那里候着?他们。


    双方打过招呼,霖铃跟着?六郎在监狱里七拐八弯,终于看到了一间牢房角落里有个熟悉的身?影。


    霖铃再也按捺不住,奔过去抓着?铁栏杆低声叫道:“子?骏!”


    话音刚出,眼泪也止不住了。


    子?骏正坐在角落里发呆,听见叫声后他转过身?来。一见到霖铃和王燮,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但身?上实在太痛,他动一下就?仿佛有千针万刺一般,只?能慢慢在稻草上爬过来,爬了好久才爬到监狱门旁边。


    霖铃隔着?铁栏凝视子?骏的脸庞。他看起来瘦了很多,脸色很苍白,头?发也脏兮兮的。但他一双眼睛还是像从前一样纯真明亮,热切又?惭愧地看着?霖铃。


    此?时此?刻两人?默默地望着?对方。彼此?都?觉得有千言万语,又?都?不敢开口。


    过了一会霖铃终于问道:“子?骏,你晚饭吃了么?”


    子?骏干裂的嘴唇动了动,轻轻摇摇头?。


    “为什么不吃呢?”霖铃急了:“他们不给你吃?”


    子?骏低下头?轻声说:“不好吃。”


    王燮都?要气?笑了:“哎哟我的哥诶,牢饭哪有好吃的,你先凑合着?把肚子?填饱了再说啊。”


    霖铃也劝道:“子?骏你先忍忍,等你出来了,我请你吃最好吃的东西好不好?现在保命要紧,饭是一定要吃的,乖。”


    她现在已经把子?骏当成小孩一样。子?骏喉咙口发酸,抬头?看着?霖铃道:“先生,我没有杀人?,你可相信我?”


    “我当然?信你了!”霖铃急声说:“就?算全世界都?杀人?,我也不相信你会。当日我罚你去挑大粪,虽然?你心里在骂我,但你还是去了。从那时我就?知道,你内心是个柔软不过的人?。就?连这件事你都?能忍,裴聪不过和你争几句,你怎么会杀了他呢?”


    子?骏听见霖铃说“虽然?你心里在骂我”,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但随即一股深深的愧疚之情又?涌上心头?。


    “先生,”他看着?霖铃的眼睛真诚说道:“从前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请先生原谅我。”


    霖铃听到子?骏的忏悔心如?刀绞。其实她一直觉得当初对子?骏的惩罚是错误的,但是子?骏却反而把这件事当做了自己的过错。


    她情不自禁地把手?从铁栏杆的缝隙中伸进去握住子?骏的手?说道:“子?骏,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一定不会让任何人?冤枉你!这桩案子?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清白,你不要自暴自弃,该吃吃该睡睡。明日到堂上,无论那个苟县令怎么逼你,你就?一口咬定你没杀人?,到时候我再想办法救你,知道么?”


    子?骏眼含热泪看着?霖铃,颤声说道:“多谢先生指点。”


    霖铃抓着?他的手?说:“我们家乡有句话,不抛弃不放弃!咬定青山不放松!你就?这样,剩下的交给我来,听到了吗?”


    “咬定青山不放松,”子?骏喃喃道:“真是好诗”


    王燮和霖铃同时绝倒。


    这孩子?真是读诗读的走?火入魔了


    子?骏低下头?,眼泪一颗颗落在霖铃的手?背上。霖铃发现他的皮肤很烫,还一直在发抖。她感觉不对劲,赶紧又?摸摸子?骏的额头?。


    这一摸她便“啊”一声叫出来,因为子?骏的额头?烫得烧手?。


    “子?骏你发烧了!”霖铃急叫道。


    王燮也赶紧伸手?摸一下子?骏的额头?,皱眉说道:“是发烧了。我去外面买药送进来。”


    子?骏拉住王燮说道:“不用了,只?是些小病不碍事。”


    王燮忽然?发怒道:“我们为你这么奔走?,你自己却不上心,这样下去就?算我们替你翻了案,你也撑不到那一天了。”


    霖铃也接口道:“文召说的对,身?体是最要紧的,你要是烧糊涂了,明日怎么撑得下来复审?”


    子?骏被?王燮一顿臭骂,心里倒觉得舒服。他对王燮说:“文召,多谢你。”


    王燮瞪他一眼,站起来去外面买药。没过多久药来了,但探视的时间也到了。王燮只?能把药给六郎,请他帮子?骏煎药。


    六郎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看顾好他的。”


    霖铃不放心,又?对六郎哀求一番。六郎被?她烦得要死?,只?说道:“李先生你放心吧,别人?交待的倒也罢了,雷大哥交待的事,我怎敢不上心?”


    王燮又?从衣服里掏出一吊钱塞到六郎手?里,陪笑道:“六哥夜晚当班辛苦,这些钱拿去买些酒吃,也烦劳给子?骏买些吃食,给他换换口味。他平日好的吃惯了,牢饭咽不下去,小弟改日还有重谢,麻烦六哥了,拜托拜托。”


    六郎叹道:“这马子?骏倒是有福气?,有你们这些人?替他奔走?。”


    霖铃和王燮再次向六郎道谢,然?后一起走?出来。霖铃对王燮说:“文召,平日里看你吊儿郎当的,关键时刻竟这么讲义气?。”


    王燮叹口气?说:“谁没有个旦夕祸福呢。我爹常对我说,做人?要既要懂得索取,又?要懂得回报。平日里我在子?骏身?上得了不少好处,现在他落难了,我要是置之不理,良心上如?何过得去?”


    霖铃也不多说了,就?拍拍王燮的肩膀。王燮叹口气?说:“不过我能做的也有限,就?看子?骏的造化了。”


    霖铃心里笼上一股忧愁:明天就?要见真章了。自己的计划能实现吗?万一常安不能及时赶到,到时该怎么办呢?


    她回到寝舍后越想越烦,越烦越想,整整一夜都?没合眼。


    **


    第二天很快到了。常安那里依然?音讯全无,但子?骏的复审快要升厅了。


    霖铃此?时已经焦虑到不行,整个人?每时每刻都?坐立不安。这份焦虑也传导到王燮等几个人?身?上,因为大家这几天不吃不喝为子?骏奔波,为的就?是复审这一刻。


    但目前来看,翻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也就?是说,子?骏真的要被?定罪了!


    最后霖铃说:“不管了,我们先去观审再说。到了公堂上,我们尽量想办法把时间拖延,拖到实在不能拖再说。“


    大家纷纷应是。一行人?来到县衙大堂外,翘首以盼地盯着?里屋的方向。


    没过多久吏员证人?等人?又?出来了,苟县令也出来了。他还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匆匆走?过几个复审程序,然?后就?宣布把子?骏带上来。


    子?骏走?上来后,和上次一样站着?不肯跪。几个吏员要上去按下他,苟县令却摆手?让他们退回去。


    他现在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快点让复审结束,自己好回去继续和小妾干那个事情。


    他问主簿:“这件案子?可有新证据提交?”


    主簿道:“目前尚无。”


    苟县令点点头?,转头?又?问子?骏:“马逊,今日复审你可认罪?”


    他已经做好了子?骏低头?认罪的准备,甚至画押的纸都?放在手?边了。


    子?骏忽然?昂起头?大声说道:“我不认罪!”


    第98章 迟来的救兵


    苟县令眼珠子差点掉下来,张大嘴巴道:“你你上次不是认罪了么!”


    子骏大声说:“上次我是被大人屈打成招。请知县相公明鉴,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苟县令气得?差点原地升天。虽然他确实一直在孜孜不倦地执行着马子骏说的“屈打成招”一事,但?没有人敢当着众人的面向他指出,这?等?于和当场抽他一个耳光差不多。


    他对子骏暴跳如?雷道:“既然你说你是清白的,那你解释一下为?何你会晕倒在裴聪的房间,又为?何那间屋子是反锁的?难道那凶手把你和裴聪关在一间屋子里,然后自己从门?缝里钻出去了吗?”


    子骏一时说不出话。其实他对这?一点也搞不清楚,因为?他记得?进屋时确实也没看见第三个人。


    沉默片刻后他只?能说:“这?个我也不知。”


    “荒唐!”苟知县气得?破口大骂:“我看你就是存心抵赖,扰乱公堂!来人啊,替我把这?个大胆狂徒按在地上,狠狠打一百仗,打到他说真话为?止!”


    小吏们一听,又跑过来把子骏按在地上,准备打他的板子。子骏一面挣扎一面对堂上骂道:“你除了屈打成招还会什么!我没有杀人!我是冤枉的!”


    苟县令气得?吹胡子瞪眼,一叠声命令道:“给我打!给我打!给我打!”


    随着命令,板子啪啪落在子骏身上。子骏刚开始还能叫两声,后来只?能咬着牙硬捱,一面在牙齿里喃喃念道:“咬定青山青山青”


    他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头也垂下去了。


    霖铃见子骏快不行了,整个人急得?像疯了一样。王燮和朱勉也急了,拼命朝路口张望,想看看有没有马车的身影。


    大概打了五十几下后,子骏瘫在地上已经软成一团,声音完全没了,大腿根部到膝盖间一片鲜血淋漓。


    霖铃看得?眼泪啪啪直掉,恨不得?立刻冲过去把这?个狗县令千刀万剐!!!


    几个小吏怕出人命,停下来问苟知县:“还要打吗?”


    “打!继续打!他不认罪就一直打!”苟知县疯狂大叫。他现在已经完全失去理智,除非子骏认罪,否则什么都阻止不了他。


    小吏一听,继续抡起板子。就在板子要落下来的那一刻,堂外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高亢的声音:“慢着!”


    苟知县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相貌俊秀的年轻人大喊道:“苟知县,我有证据证明马子骏不是凶手!”


    苟知县一愣,沉吟片刻道:“让他上来。”


    这?个喊叫的人自然就是霖铃。她见子骏被折磨到这?个程度实在看不下去,冲动之下就叫了出来。


    吏员们遵循苟县令指示放霖铃上堂。霖铃立刻奔到子骏身边扶他,急切地叫子骏的名?字。


    子骏的意识已经渐趋模糊,迷迷糊糊中听到霖铃的声音,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果然眼前是她。


    “先生”他声音细若蚊蝇:“我听听你的咬咬定”


    “是,是,”霖铃看着子骏的脸庞泪如?雨下:“咬定青山不放松,你做得?对,子骏,你是好?样的。”


    子骏听到霖铃的肯定,开心地笑了一下。但?他实在太虚弱,一笑便?疼得?万箭钻心。


    这?时堂上的苟县令有点忍不住了。他一拍惊堂木喝道:“捱!你是什么人?有证据快点呈上来,休要磨磨蹭蹭!”


    霖铃替子骏稍稍整理乱发,然后站起来面对苟县令道:“我是子骏的教?习,我姓李。”


    苟县令才不在乎霖铃是谁,他不耐烦道:“你刚说有证据,什么证据?”


    其实霖铃根本?就没什么证据,但?她也顾不得?了,撑得?一时是一时。


    她挺起腰杆,大声说道:“我的证据就是我对子骏的了解。我与他朝夕相处半年多,作为?他的教?习,我对这?个学生的人品非常了解!他绝对不可?能做出冲动杀人的事情!绝对不可?能!”


    她一说完,堂下王燮等?人也纷纷振臂高呼:“对,子骏不可?能杀人!”


    苟县令冷冷一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证据,说了半天就是这?个?就算你教?了他半年又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道马子俊一定不会杀人?”


    霖铃当场反驳:“那苟知县又怎知子骏一定会杀人?难道苟知县就在现场亲眼看到子骏杀裴聪了吗?”


    苟知县被她噎得?说不出话。霖铃又大声说道:“虽然子骏现在和死者在一间屋子,那也不能证明一定是子骏杀了他。杀人罪是非常严重的罪名?,一定要十分切实的证据才可?以推断。请问苟知县拿到证据了吗?仅凭空间就断定子骏杀人,那我和你站在一间公堂上,如?果你死了,难道就是我杀了你?”


    苟知县当场石化了。他虽然下意识知道霖铃是在强词夺理,但?一时竟然想不出反驳的言辞。


    就在这?时,一旁坐着的骆敬忽然冷冷出声道:“李先生此?言差矣,我们这?么多人站在公堂上,若苟县令出了意外,大家这?么多双眼睛自然看得?到是非曲直。但?是马逊和裴聪是待在一个密闭空间里,而且门?是反锁的,没有第三个人在旁!裴聪死了,那马逊自然脱不了干系!”


    苟知县听了连连说是,心说幸好?有人替我说了出来。


    骆敬又说道:“何况马逊与我和裴聪向来不和,他两人互相看不顺眼,一怒之下失手杀人又有什么不可?能!你是马子骏先生,他在你面前自然恭顺,对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霖铃现在看这?个骆敬简直恨得?牙痒痒,亏自己还曾想退一步海阔天空,退他个鸟卵蛋!


    她大声回怼道:“你也说子骏与你不和,那我能不能怀疑你是故意诬陷子骏,要置他于死地呢!”


    骆敬紧抿嘴唇,神色阴沉地看着霖铃。


    霖铃这?时也气昏了头了,对着骆敬破口大骂道:“骆敬!不要以为?你爹是知州有多么了不起。实话告诉你吧,我舅舅也是通判,子骏他爹还是”


    还没说完,苟县令突然用?惊堂木狠狠拍一下桌子,对霖铃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村厮跑到这?里来撒痴卖癫。让你交证据你又交不出,只?会一味大吼大叫藐视公堂来啊,把这?个村厮和他同伴给我轰出去!”


    几个小吏面面相觑。他们平时上班很轻松的,只?要像工具人一样站在两边就行了。但?这?个案件却累得?要死,还要打人赶人,他们也累得?够呛。


    但?是知县有令,他们也不能不从,很快都一个个提着棍棒来驱赶霖铃。霖铃一边躲一边骂,但?免不了还是挨了几下。


    有一下打到了她的右手臂,疼得?她钻心刺骨。她一怒之下跳起来对着苟县令大骂道:“姓苟的,我看你根本?不配姓狗,因为?你连狗也比不上,你就是猪狗不如?!除了草菅人命祸害老百姓啥都干不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判子骏有罪,我就是留一口气我也饶不了你!我就是爬我也要爬到汴京去到开封府告状!开封府要是不理我我就到皇帝面前告你的帐!告到你倒台为?止!我这?辈子就跟你干上了!你给我等?着!!”


    这?番话触到了苟县令的逆鳞。尤其是他听到霖铃说要去京城告他的状,吓得?他心惊肉跳,虚汗直冒。


    他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这?小子不能留!


    他一咬牙槽,声音无比阴险地命令道:“给你机会你却偏要作死,好?,本?县成全你。来人,把这?个疯疯癫癫的村厮按在地上,扒了裤子杖刑两百下,即刻执行!雷枫,你亲自执刑!”


    他知道雷捕头下手重,想趁机搞死霖铃。雷捕头却惊呆了,他刚刚前几天还和霖铃推杯换盏过,现在让他下死手,将来在顾烛山这?里如?何交待?


    但?不打也不行。他眼珠一转,对苟县令躬身作揖道:“秉知县,小人近日犯了关节炎无法行刑,请大人另寻他人。”


    “废物!”苟知县喝骂一句,对几个吏员道:“你们去行刑,立刻就打!给我往死里狠狠地打!”


    几个小吏立刻七手八脚地跑过来抓霖铃。霖铃没法和几个大老爷们比力?气,立刻被他们按在地上。她只?能紧紧抓着自己裤子,一面继续对苟知县痛骂。


    子骏见霖铃受辱,挣扎着想要爬起来阻止。但?他自己也被按着,而且稍微一动就疼得?撕心裂肺,只?能趴在地上流眼泪,眼睁睁看着霖铃受罪。


    霖铃用?指甲死死扒住裤边,咬牙切齿地骂苟县令:“你这?个大变态!大畜生!老子跟你耗上了!你给我等?着啊!”


    她的手被一个厅子强行扒开。霖铃只?感觉一只?粗糙的大手重重抓住了她的裤腰。


    那一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妈的,老娘的身份要暴露了。


    这?穿越的活整不下去了。


    Bye Bye烂宋!Bye Bye子骏!


    她绝望地闭上眼,准备好?迎接被扒裤子的惊险一幕。


    **


    就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就像一串密集的鼓点一点。


    “得?得?得?得?得?吁~”


    到大堂门?口,几匹马同时长啸,声音此?起彼伏。


    几乎与此?同时,一个嘹亮的声音在门?口报道:


    “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召文馆大学士石棠,两浙转运使兼兵部侍郎马羌———到!”


    第99章 两尊大佛


    报名一出?,堂上的人都不约而同朝门外看去。


    只见?大堂外一口气?涌进来十几个人,大多是军将装束。为首是两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


    其中一个长得虎头鹰眼,双目炯炯有神,五官大气?英俊,身穿一件朱色宽袖大袍,腰上扎着一条金路球腰带。他身上虽是文人打扮,脚上却?偏偏是一双销金虎头战靴,还粘着不少泥点。


    霖铃一瞧,这个人不用说,肯定是老马了。


    他身边还站着另外一个中?年男人,应该就是那个抬头一长串的吏部尚书。


    这人穿一身紫色便?衣,长得文质彬彬,一张清骏的脸上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但他目光却?隐隐透着精明,一进来就把堂上所有的人扫视一遍,一个角落都不放过?。


    苟县令听到这两个人的报名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虽然当官也有些年头了,但都在七八品圈子里打转,认识的人都是穿冷色调官服的,从来没和身穿朱紫的高级别官员打过?交道?,所以一时转不过?弯来。


    他还在发呆时,马羌已经大步走到子骏身边。他低头看着地上血肉模糊的儿子,眼神里露出?极度愤恨的神情。


    子骏不敢抬头和他对?视,只弱弱地喊一声:“爹。”


    马羌喉咙里哼一声,也不理子骏,直接和石棠二人走到苟县令身边。


    苟县令这时已经反应过?来了。他连忙从椅子上跳起来,手忙脚乱地给马羌和石棠行礼,一边惶恐不安地说:“下官不知二位相公驾到,有失迎接,请二位恕罪。”


    说着,他又?对?下属喝道?:“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给两位相公搬椅子上茶!”


    “罢了,”马羌一挥袖子,直接单刀直入地质问:“苟知县,我来是想问一下,犬子究竟犯了什么事,你要?这样打他?”


    苟县令一时间僵住了,张着嘴巴活像个被雷劈到的大傻瓜。


    犬犬子?


    不光苟县令,下面的捕快小吏,还有州学那几个证人全都愣住了。就连骆敬也是神色大变,一副活见?鬼的样子。


    霖铃在下面却?是恨不得拍手叫好。哈哈~哈哈~这个反转太酷了。


    老马真是来的好,来的妙,来的时间呱呱叫啊~~哈哈~


    她越看苟县令那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就越开心。老娘刚才就要?提醒你子骏他老爹是当官的,你自己打断老娘。现在怎么样?被当场打脸了吧?


    我看你这姓狗的还怎么叫得出?来,哈哈


    苟县令已经完全晕了,对?着马羌满头大汗,语无伦次地说:“我我实不知马子骏是令郎我真的不知我问他他不说我我真的不知”


    “苟知县!”马羌不耐烦地打断他:“我在问你,小儿究竟犯了什么罪你要?这样打他,请你直言相告!”


    苟知县吓得汗流浃背,连回话都不会了。旁边主?簿稍微清醒些,把状纸和子骏初审的供状递给马羌。


    马羌夺过?来看了一遍,脸色立刻就黑了。


    他看完后,又?把供状和状纸递给石棠。


    石棠迅速过?了一遍,然后放下状纸淡淡地说:“既然苟知县在复审,那就继续吧。我二人在旁审听,苟知县应不介意吧。”


    他的声音和他的外表一样,听起来和和气?气?,波澜不惊的,但是自带一股不容反驳的气?势。


    苟县令都快哭了:这两尊大佛坐在旁边,自己还怎么审案啊?


    但上官发令,他只能唯唯应诺,颤颤巍巍地回到位子上继续审案。


    不过?这次他换上一个老父亲般的慈祥笑容,对?子骏哄道?:“马公子,你可否再把那日和裴聪比赛的前因后果说一遍?你有什么冤屈尽管说出?来,本县一定为你做主?。”


    子骏抬起头来。但他并没有看苟县令,而是朝马羌的方?向看去。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相接,子骏看到他爹眼中?清清楚楚的恨铁不成钢之意。


    他心中?一痛,开口说道?:“我”


    才说了一个字,他眼前突然一黑,整个人倒在地上。


    “子骏!”霖铃奔过?来抱住他,大喊他的名字。


    不只是她,所有人都奔过?来围住子骏,有的掐他的人中?,有的替他止血,还有的就是大喊“马衙内”,场面一片混乱。


    柳慈连忙从人群中?挤过?来替子骏检查,查完对?马羌说:“子骏流血过?多昏倒了。”


    苟县令立刻大叫:“马衙内昏倒了!快点去请大夫!”


    柳慈冷冷道?:“我就是大夫。”


    苟县令尴尬异常。雷捕头和几个捕快连忙过?来把子骏抬到后院,七手八脚地帮他包扎伤口上药。


    因为子骏烧还没完全退,柳慈又?替他开方?配药,一群人忙得像热地蚰蜒,连喘口气?功夫也没有。


    苟县令见?大家都在忙活子骏,拿他当空气?,忍不住提议道?:“既然马衙内身子不适,不如择日再升厅,如今还是为衙内调理身子要?紧。”


    霖铃看他想糊弄过?去,气?得大喊道?:“姓苟的你就想这么混过?去?子骏变成现在这样就是因为你!马相公石大人,我要?捡举苟方?草菅人命胡作非为,用屈打成招逼子骏认罪!”


    苟县令吓得扑通一声跪下来,对?马羌哀求道?:“我实在是没有办法。我问令郎什么,令郎什么都不肯说,我只能稍加逼迫”


    “滚!”霖铃恨不得一脚把他踢翻:“你是稍加逼迫?你是把子骏往死里打,他熬不过?刑就只好在状纸上画押。铁证如山你还想抵赖!你个畜生?王八蛋!猪狗不如的混蛋!”


    苟县令满头大汗,连连对?马羌和石棠叩头道?:“我实不知子骏是令郎,求两位相公明鉴,求两位相公明鉴。”


    马羌气?得要?上来踢人。石棠制止他,只淡淡问马羌:“如此说来,只要?不是马相公的儿子,苟知县就可以心安理得随便?用刑了?”


    苟县令哑口无言,只好一个劲叩头赔罪。


    这时旁边的严主?簿忽然走上来说:“两位相公明鉴,苟知县虽然用了些刑罚,但是也是在我大宋律法范围之内。因我等都不知衙内的身份,只将他当作普通疑犯看待,而寻常疑犯常有刁滑之举,不用些刑罚难以让他们吐露真言,因此便?不小心伤到了衙内,乃是无心之举。”


    霖铃听了他的话不由朝严主?簿打量好几眼。这个严主?簿平时不声不响的没什么存在感。现在看来,他甚至比苟县令还要?难对?付。


    也难怪。苟县令虽然粗暴恶毒,但智商不高。这样的人背后必然有一个狗头军师之类的人物出?谋划策。


    目前来看,这个人就是严主?簿无疑了。


    霖铃心里冷笑一声,指着严主?簿说:“严主?簿,你这话说得就过?分了。你说苟县令对?子骏的做法是在大宋律法范围之内。难道?大宋允许胡乱断案,屈打成招,冤枉好人吗?你们给自己安的罪名草率至极,完全没有逻辑,这也叫律法范围之内吗?”


    严主?簿一时语塞。石棠打量霖铃几眼,问道?:“足下是何?人?”


    霖铃连忙躬身行礼道?:“我姓李,是子骏的教习。”


    马羌目光也射过?来了。他问霖铃:“你说苟知县胡乱断案,有何?证据?”


    霖铃早就憋好一肚子告状的话,听到他问便?说道?:“其一,他们给子骏画押的供状狗屁不通,前言不搭后语。说子骏和裴聪吵架,一言不合子骏就杀了他。这合情理吗?谁会吵两句就杀人?这明明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


    马羌听着,脸色越来越阴沉。石棠则一脸沉思状,说道?:“还有呢?”


    “还有他们用的办案人员素质极差,完全不能胜任断案工作。比如他们的仵作翁参,老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被村里人称作翁半瞎,请问这样的人如何?能验尸!”


    翁参一听就急了,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道?:“老朽虽老,但还能干活。古人云:廉颇老矣,尚能”


    “废话少说!”霖铃不耐烦地打断他:“我问你,你敢接受我的考测吗?”


    翁参哆哆嗦嗦地问:“什什么考测”


    霖铃大步走到桌边,提起毛笔在纸上写?下一个“黑”字,走到离翁参三米远处,举起纸问道?:“这是什么字!”


    翁参眯着眼睛费劲吧啦地看了半天,道?:“这是”


    “我告诉你,这是白字!”


    “啊对?对?,”翁参手舞足蹈地说:“老朽正想说,是个白字。”


    苟县令在旁边如跪针毡,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霖铃又?拿了张纸,在纸上用毛笔画了个墨圈圈。站到原来的位置问翁参:“这个是什么字呢?l


    翁参嗯啊半天说不出?话,急得连连挠头皮。


    马羌看得快气?疯了,一拍桌子大喝一声:“荒唐!!!”


    苟县令吓得趴倒在地,声音颤抖着说道?:“两位相公明鉴,翁仵作眼睛是远视,凑近了还是看得清的。他年轻时验过?上千具尸体,对?此行极有经验”


    他还想说下去,石棠忽然手一挥打断他道?:“苟知县不必再解释,此案必须重新验尸,姜堰!”


    “在!”一个年轻军官走上来行礼。


    “你选几匹快马,带人去附近村县调一个经验丰富的仵作过?来复验。且注意,必须要?向当地县官确认,只要?经验老到,体魄良好之人,切不可再找老弱糊弄之辈。三日内必须到达。”


    “是!”姜叉手施礼,带着几个军校外出?准备。


    等几个人走了,他对?马羌道?:“汉卿,你先?莫急,等复验仵作到了,再做理会。”


    马羌其实已经急得要?死,但石棠发话,他也只能应声遵守。


    霖铃看马羌一脸焦虑之色,她自己心里也焦急异常,便?对?石棠道?:“石大人,小生?唐突提个建议。现在虽不是夏日,但尸体依然不宜久放,因为皮肉一天一变,待三日过?后,许多伤痕旧迹也看不清了。”


    石棠看看她,道?:“那足下有何?建议?”


    霖铃想到子骏这些天来受的折磨,牙一咬说道?:“小生?不才,愿意先?验一次尸体,将尸体情况记录在册。待仵作到后,再行复检!”


    第100章 验尸


    石棠眉头微微一皱,说道:“你懂验尸么?”


    霖铃别说懂,连一具尸体都没亲眼见过。但现在是紧要关头,她咬着牙说道:“小?生虽没验过?尸,但平日也看过一些相关笔记和典籍,颇知粗略。”


    石棠有些犹疑不决,因?为他看霖铃年纪很小?,不是很信任他。但如今只要能救人,任何办法都只能试一试。


    他对霖铃道:“既如此,让此处的捕快陪你前去。如有差池,也好互相?作证。”


    他目光朝捕快班子里扫了几眼,忽然对雷枫招招手?道:“你过?来。”


    雷捕头连忙上前行礼,声音洪亮道:“小?人雷枫见过?石相?公马相?公。”


    石棠“嗯”一声,吩咐道:“你先陪李教习去?存尸处验尸,如须去?罪案现场查看,你也一并陪同。”


    “是!”雷捕头高声答应。


    **


    复审结束后?,众人又回到后?院。子骏已经清醒了,只是人很虚弱。


    因?为他现在罪名未清,不能直接释放。苟县令就给他换了一个单独的牢房,条件什么的比原来要好很多,还派两个军士专门服侍他。


    现在马子骏对苟县令而言已经彻彻底底变成?了一个烫手?山芋。依他的意思,干脆就把子骏当?庭释放。


    但是严主簿不同意,他说如果现在放了马子骏,那就是摆明了拿律法当?儿戏。


    不管怎么说,马子骏杀人的证据是铁证如山的,不管他后?台多硬,只要他们咬准了这一点,将?来真?的闹起来他们也有自辩的理由。


    苟县令现在已经六神无主,严主簿的话他听听也有道理,但是想想又不对,问?严主簿道:“那万一马子骏真?的杀了人,难道我们就按律行事将?他伏法?”


    严主簿道:“真?到那时,我们再将?他判得轻些,卖马相?公一个人情?。让他无话可说。”


    苟县令想了想,又焦虑道:“可是那姓李的教习硬要说马逊是无罪的。万一他真?是无罪的”


    “不可能,”严主簿严肃打断:“只要有反锁室内这一项,马子骏无论如何就脱不了干系,除非他们真?的找到那第?三个在场的人。这村里这么多户人家,他们人生地不熟的如何能找到?更何况若真?有凶手?当?夜能逃出,怕是早就逃出这村子许久了,他们再找也是枉费功夫。”


    苟县令听他这么说,心里才稍稍安定些。


    “就这么办吧,”他重重叹口?气道。


    人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他是活马当?成?死马断案,只求此事早日平息,让他这知县安安稳稳地当?下去?。


    **


    霖铃回到清河书院时,只见一群学生和顾烛山都在讲堂里。常安躺在一张木塌上,江陵正在给他施针灸。


    一见霖铃进来,常安立刻挣扎着直起身?说:“郎主如何了?”


    “他还好,柳老正在给他医治,”霖铃问?道:“你怎么了?”


    江陵说:“他方才累得晕倒了,所以不能去?县衙。”


    霖铃心中感叹。都说患难见真?情?,子骏身?边这群朋友在关键时刻是真?的给力。


    “常安,这次真?是辛苦你了,”霖铃感激地说:“你多休息休息,别把身?子累坏了。”


    这时雷捕头走了进来。常安一看见他就要下榻,雷捕头连忙按住他说:“常安兄弟好好修养,你我的事以后?再说。”


    常安见雷捕头忽然态度大变,一时也愣住了。


    雷捕头转头对霖铃说:“李先生,我们走吧。”


    霖铃点点头。她目光在几个学生身?上转一圈,又说:“明远,你先随我一起去?验尸吧。”


    她带江陵去?是有理由的。江陵为人比较心细,而且很坚强。再说她也需要带个人壮壮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验尸。


    江陵愣了一下,但随即立刻应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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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霖铃跟着雷捕头走到县衙后?面的一间小?班房门外,门帘是一张草席,门口?挂着张木牌儿,写着闲人莫入四字。


    霖铃清楚,这就是古代的停尸房了。


    雷捕头率先走了进去?,后?面跟着江陵。霖铃在心里给自己加油鼓劲几遍,也撩衣摆进屋。


    她一进去?就看见屋子里有一张长?塌,塌上躺着大约十?几具尸体,每尊尸体上都盖着席子。有的席子盖的不严实,隐隐约约露出死人的五官。


    她心里看得打鼓,小?腿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屋里的角落里还有个厅子,正靠着墙打盹。雷枫走过?去?把他摇醒,那人一见雷枫立刻跳起来行礼:“雷大哥!”


    雷枫“嗯”一声问?他:“哪个是裴聪?”


    他指指其中一具尸体说:“是那个。”


    雷捕头直接走过?去?准备掀茅草。霖铃连忙说:“慢着!”


    雷捕头不解地看她。霖铃艰难地说:“把他搬到外面去?验吧。”


    让她在这间屋子里待半个一个时辰,简直要了她的命。


    雷捕头也看出她有点胆怯,就对那个厅子说:“你和我一起搬。”


    他们两一人抬裴聪的头,一人抬裴聪的脚,小?心翼翼地把裴聪抬到屋子外面。雷捕头一伸手?,把裴聪尸体上的茅草揭下来,霖铃眼前立刻出现了一具赤身?裸体的尸体。


    经过?这么些天,裴大公子的尸体已经开始有些变质,皮肉变得浮肿,颜色也变得有些深。


    霖铃看着裴聪的尸体,忽然觉得他很像一块超市里过?了保质期的肉排,偏偏自己还必须仔仔细细地品味一番这块臭肉。


    这感觉真?是,过?分酸爽。


    霖铃屏住呼吸,按捺着心口?重如鼓擂的心跳声,开始蹲下来给裴聪验尸。


    她前世是个悬疑剧的爱好者,什么少包啊,大宋提刑官啊之类的电视剧都看了很多遍。这些电视剧里也有验尸的镜头,她从来都没觉得有什么,甚至大多数时候还看得津津有味的。


    但是现在一具尸体真?刀真?枪地摆在她面前,离她的鼻子眼睛只有几厘米,她还是紧张得要死,连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没办法,为了子骏的清白,只能拼一下了!!


    幸好裴聪的尸体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坏,看起来还不大恶心。霖铃从他的头发开始验起,再到五官,脖子,前胸,下肢。


    她现在幻想中把自己当?成?了《大宋提刑官》那个主角,无时无刻不在心理提醒自己:要专业,要专业,为了子骏,要专业


    验到裴聪的膝盖部位时,她发现有一条略微发红的痕迹,两个膝盖都有。


    她再摸摸那个部位的骨头,发现膝盖骨有一处是碎的。


    霖铃连忙把这个细节让江陵记下来。


    在验这个地方时,霖铃忽然想起,那天子骏第?一次接受审讯的时候,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


    为什么这两个人的腿部都受了伤?这是意外?还是代表了什么?


    霖铃一边思索一边往下检查。她验尸验得特别细,鼻子都快碰到裴聪的皮肤。而且每个部位,包括脚趾缝等地方也不放过?。


    等正面验完,她站起来休息一会,又对雷捕头说:“麻烦你给他翻个身?。”


    雷捕头立刻行动,和江陵一起把裴聪翻过?身?。霖铃又从他的头发开始验起,很快就验到他的伤口?处。


    裴聪后?脑门的这个伤口?看起来确实很恐怖。他的脑壳被凶器打得凹进去?一块,当?然血已经不流了,但是凝固的血污和不知道什么液体(可能是他的脑浆?)混合在一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颜色。


    霖铃近距离看了一眼,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奔到旁边扶着一棵树开始呕吐起来。


    江陵连忙走到她身?边关切道:“先生,要不要我来验尸?”


    霖铃虚弱地摆手?。雷捕头也走过?来劝道:“李先生,要是你实在受不了,不妨等邻村的仵作来,不必勉强你自己。”


    霖铃吐完了,直起身?来说:“我没事,继续吧。”


    她跌跌撞撞地走到裴聪旁边,蹲下来继续观察伤口?,一边观察一边口?述:“明远,记下来,伤口?在后?脑勺中央,呈圆形,直径大约三寸,脑壳碎裂。似一击而亡。”


    她一边说,江陵在一旁运腕如飞,一一记在纸上。


    霖铃把伤口?上下左右细细观察一番。突然,她发现裴聪的伤口?上有少许白色粉末,黏在那些脑浆上。


    她从旁边捡了一根干净树枝,小?心翼翼地蘸取一点点粉末,涂在旁边的砂纸上。


    “雷捕头,明远,你们来看看,这是什么?”


    雷枫和江陵凑过?来。三颗脑袋挨在一起对白粉末观察一通,霖铃又凑近闻了闻,就差放嘴里尝一口?了。


    江陵有些不自信地说:“是不是沙子?”


    雷枫闻了闻道:“我看像是面粉。”


    霖铃想了想说:“我们把这个粉保存好,等邻村的仵作来了之后?交给他检验吧。”


    江陵立刻依言把砂纸叠好放进一个保存证据的纸袋里,再端端正正地用毛笔在袋身?写上:证物待验。


    这件事做完,霖铃又蹲下来继续验尸。幸好裴聪除了这一处伤口?外,其他部分还比较干净。


    霖铃又从头到脚,从正到反再仔仔细细检查了两遍,检查得她快对裴大公子的身?体部件了如指掌了,她才站起来宣布收工。


    江陵长?舒一口?气,又问?道:“那我们要把证物交给苟县令么?”


    “先不急,”霖铃说,她下意识对苟县令不太放心:“我们先去?裴聪遇害的现场看看。”


    江陵点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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