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笑,有些莫名其妙。
季清羽拎着蛋糕盒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后,也就忘了问他在笑什么。这通电话还没结束,两人都没说话,到了安静宽敞的地方,她才犹豫问道:“可是我不去的话,会不会不太好?”
这种饭局家宴,她是真的不想去。
可又不得不考虑周全,比如,她现在是沅宝的妈妈,是冯成则的妻子。老公的弟弟时隔几年后回国,这第一顿饭她不在场,是不是不合适呢?
冯成则心情不错,语气比刚才要轻松很多:“我认为,哪怕是家常饭,也应该要提前打电话询问别人是否有空。别担心,我爸妈不会有意见,小事而已。”
“而且,”他顿了顿,“你不是在看写字楼?”
季清羽闻言,松了一口气,知道他是在帮她找借口,立刻道:“对对对!我是真的很忙!”
别人为难她,那她没办法,可是如果选择权在自己手上的话,她不想为难自己。说她是鸵鸟心态她也认了,明知道可能会面临失态的窘迫境况,还要硬着头皮往前冲,这根本就不是她会做的事啊。
她不勇敢,也不爱冒险。
“你接下来准备去哪?”那头的他问道。
季清羽正站在一楼指示台前,商场里的餐厅不算少,可逐一看过去,完全提不起胃口,她也在纠结,沅宝跟冯成则都回老宅,她落单成为了孤家寡人——不,不对!
她眼睛一亮。
她可不是孤家寡人,她还有爸爸妈妈。在这个时候,没有哪儿会比自家更让她有安全感了!
“我回我爸妈那里。”她轻快地说,“你们吃完了准备回家前给我发个消息就好,到时候我也动身回去。”
“可以。”他问,“今天还练车吗?”
“你有空的话。”
“应该不会太晚回家。”
“行,那我等你的消息。”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了几秒。复盘这段通话,他们好像成为了真的夫妻,他替她打掩护,她在娘家等他。
季清羽轻声道:“那……拜拜哦。”
冯成则低低地嗯了声,但还是等她先挂电话。有了目的地,季清羽也不想在商场浪费时间,她没给司机打电话,而是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一番,叫了专车,很快就有人接单,还好现在不是下班的高峰期,从这儿到她家,订单上显示要开四十分钟左右。
这四十分钟她也可以静下心来好好思量,她究竟要怎样做,才是正确的,也是对她而言最好的。
…
挂了这通电话,冯成则回到办公桌前坐下,继续投入到工作中,他相信,家里一定会给他打电话,毕竟沅宝还在老宅。
果不其然,十来分钟后,他的私人手机再一次振动起来,是家里的来电。
他平静地接通,那头传来他妈紧绷着的声音:“成则,阿昱回国了,他去接的沅宝,” 说到这,她又补充,“没什么事,可能就是路过……”
这话郑明月说得都很心虚。
怎么就,刚刚好路过幼儿园,又接走沅宝呢?
“嗯。”他应道,从语气听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悦。
“晚上如果没应酬的话,你们也回来吃顿饭顺便接沅宝回家,好不好?”郑明月的语气小心翼翼,生怕大儿子会拒绝,为人父母的心便是这样,即便到了现在,仍然希望自己的孩子们能够修复关系,有一点机会都会抓住。
冯成则不至于连谅解父母之心都做不到,答应道:“好,我会早点下班回来。”
郑明月眉开眼笑:“好好好,我让厨房多做几个菜。”
冯宅书房里。
从外面钓鱼匆忙归家的冯董视线锐利地逼视小儿子,气氛很僵,父子俩都没说话,冯昱像当年一样,一声不吭地站着,从前随性到没个正行的男人,似是一点一点地越像他的父亲、兄长,褪去了身上的青涩,变得沉稳。
“沅宝是你大哥大嫂的孩子。”冯董严厉警告,“你是叔叔也不能没经过他们的同意就去接她,懂吗?”
冯昱以前根本听不得“大嫂”这两个字,如今却是遮掩了讥讽,平静无波地看向爸爸,“懂了。”
冯董还来不及平缓复杂的心情,紧接着听到他成天给他添堵的小儿子笑着问道:“要给清羽打电话,经过她的同意,是吗?”
“……”
冯董一口气险些没上来,气得抄起砚台就要往他身上砸,“胡说八道什么!”
不过好在他还留有一丝理智,极力忍住,手抖着放下砚台,喝道:“那是你大嫂!”
“是吗。” 冯昱只是冷淡地扯了扯嘴角。
冯董气得走到他面前来,却也知道,他心里有怨有恨,当年是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怎么都不肯听,怎么都不肯认,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逼着他去国外。苦口婆心这一套,过去不管用,现在也不会管用。
可还能怎么办?
他们知情时,木已成舟,一个儿子已经注定过得不圆满,难道还要搅和得另一个儿子也不安宁吗?
郑明月在楼下也是一脸心不在焉。
冯嘉沅被杨管家带着去了外面草坪跟两只狗狗玩球,时不时就能听到她清脆快乐的笑声,冲散了郑明月眉宇之间的愁色,她还是惴惴不安,起身上楼,来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没等里面回应,她推门而入,看着丈夫神情隐忍,她走到冯昱身旁,故作恼怒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笑骂道:“一回来就惹你爸爸不开心?工作上的事过几天再交待,还是先下去吧?”
冯董脸色发青,随意摆了摆手,算是默许。
母子俩先离开书房,冯董吃了颗降血压的药后才跟上。
冯嘉沅玩得满头大汗,郑明月喊了一句心肝小祖宗,连忙牵着她给她擦汗,衣服里也有隔汗巾,“去洗个手,喝点温水。”
“小白跟小黑现在都跑得没我快了!”冯嘉沅叹气。
杨叔含笑看着她,“可能是没小姐的监督?”
其实两条小狗也聪明得很,知道谁才是它们真正的主人,跟主人比赛赛跑,当然要适当放放水。
冯昱不经意地扫视客厅,见古董花瓶上贴着卡通贴时,神情怔忡,随即面露了然。家里有个孩子,气氛也会缓和许多,冯董的脸色恢复寻常,随着挂钟敲响,西装革履的冯成则迈着稳重的步伐穿过博古架,走了进来。
“爸爸!!”
冯嘉沅最早看到她,从奶奶的怀里挣脱,跳下沙发,欢快地朝着冯成则像小鸟似的飞奔而去。
郑明月跟冯董回头,反而是冯昱身躯僵硬着,垂在身侧的手收紧,他垂眸,掩去了不该有的情绪,转过头却是一愣。
“爸爸,妈妈呢?”
冯成则微微俯身,抱起女儿,听了这话,微笑道:“她跟你的楚阿姨去看写字楼了,今天很累,还没忙完,所以,等下吃完饭,要不要跟爸爸一起去接妈妈回家?”
“要!!”冯嘉沅抱住他的脖子,“那晚上你跟妈妈还要出去玩吗?”
冯成则哑然:“爸爸妈妈不是出去玩。”
“哦!”冯嘉沅嘴上应着,脸上却是“我才不相信”的表情,出去玩就算了,还要骗小孩,哼。
冯成则这才看向其他人,轻描淡写地跟冯昱打招呼:“阿昱回来了。”
没等冯昱有所反应,他神色自若地对父母解释道:“清羽一天都在外面看写字楼,我看她也累了,赶过来吃一顿饭太折腾,家宴的话,可以下次再约都方便的时间。”
郑明月点头道:“也是太突然了,写字楼看得怎么样?”
“还不清楚,说是回家再跟我说。”
“你也帮着把把关。”冯董说,“她那个事我也知道,想法很好,之前那个云淡水清好像开得就很不错?”
郑明月:“何止是不错,整个景城没哪家比得上,她那会儿说是开着玩,其实比谁都用心。”
冯昱似是对他们的谈话并不上心,神情疏离。
谁也不知道,在冯成则从外面走进来时,从车库到主楼客厅,这一段路,他的脑内仿佛播放着幻灯片,一幕又一幕,都是兄友弟恭的温情画面——
弟弟考试没考好,偷溜到他房间让他冒充父母签名。
他在国外读书放假回来,将礼物放在弟弟房间书桌上。
不可否认,每个人都会有天真的那一面,他也躲不过,所以,不是没有幻想过“万一呢”“或许呢”这样的事。可是,在他敏锐地捕捉到,阿昱在他进来,下意识地从他身后寻找着什么人的身影时,他迅速地恢复了理智。
…
厨房那边已经准备好,几个人进了饭厅。冯成则去洗了个手,与冯昱擦身而过,他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这般镇定,只是接过杨管家递来的擦手巾时,定睛看着无名指上的婚戒,佩戴一段时间,早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
尺寸很合适,不会紧,也不会太松。
不用力,就不会取下来,如同婚姻,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摘下它,不是吗?很早前他就知道,有得必有失,既然做了选择,就不要再试图去衡量得失是否失衡,是否值得,除了显得无能懦弱以外,没有任何的作用。
所有他现在会有的心情,他相信,几年前他都一一历经过,最终也做出了抉择。
他觉得季清羽其实并不了解他的弟弟,冯昱。
修补关系绝无可能。除非他能使用什么合法的手段让阿昱失去这段记忆……但即便阿昱失忆也没有任何作用,因为只要他见到季清羽,就一定会喜欢上她,可她已经是他的妻子了。
当年阿昱是这样对他描述心境的:“她好可爱。下班前被主管说了两句,脸都涨红了,明明委屈得不得了,等我开车出来,大哥,你猜她在做什么?她对着大厦外面那个镜面开心得又是拍照又是拍视频。最多也就十几分钟,很……很会让自己快乐的一个女孩子。”
那时候的他在做什么?
他在签一份文件,这种跟他无关的事情他根本就不会放在心上,“很多人都会让自己快乐。”
冯昱却摇了摇头:“她不同……你见过就知道了。”
彼时的他未置可否。
冯成则收敛心神,在饭桌前入座。
再也回不到从前了,过去,他旁边是阿昱的位置,可现在,右手边是他的女儿坐的餐椅,左手边是空着的,但那是季清羽的位置。
冯昱也没有坐在原来的位置,而是坐在了他的对立面。
“什么时候回的?”下午时分,郑明月见到儿子还没问这个问题,丈夫就黑着一张脸回来,到现在她才有空好好问问儿子现在的生活。
“没几天。”
郑明月愣怔:“那怎么不给我和你爸爸打个电话?”
她还以为儿子是今天的航班到的景城。
冯昱散漫地说:“离开好几年,有点事要处理,也有想见的朋友,今天才有空,您别跟我生气,要不,明天我陪您?”
“你能陪我做什么?”郑明月见兄弟俩虽然没聊天,但也没有像过去那样针锋相对,她心下一松,以玩笑口吻提起过去的事,“你大哥陪我去拍卖会,还没开始他就走了,你也是,让你一起去参加晚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到点了连影子都看不到,能指望你们陪我做什么。”
冯昱随意夹了菜,没接这话茬,“明天陪您逛街再看电影怎么样?今天看了场电影,很不错。”
冯成则漫不经心解开袖扣,闻言一顿,镜片下的眼眸微暗,沉静地审视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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