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初正是毛豆盛市的季节,此时的毛豆脆嫩鲜香,煮出来翠绿鲜糯得很。
豆荚浸饱了盐水,带着点八角花椒的卤水香,主要还是盐味,咸咸的汁水衬得豆子本身更甜。不必手剥皮,上下唇一抿,豆子就自动从煮得耙软的豆荚中骨碌碌滚出来了,爽口甘甜。
花生则是粉糯糯的,连吃上几个,舌头都变成咸味的了。
这时候赶紧喝一杯酒漱漱口,恢复了味觉,再去夹酥炸小鱼。
小鱼是河里捞上来的,非是鱼苗,是这种鱼最多只能长这么大,身上没二两肉,当朝人民都是炸来吃,或是腌成鱼酢。
乔琬喜欢加剁椒去腌,等上几个月起坛,糟香满室,就可以吃了。
炸着则更方便,乔琬和阿余两个人当天就能对着白粥小菜吃完一竹筐的炸酥鱼,第二日没了再炸。蘸椒盐,或是直接空口吃都成,嚼起来嘎嘣脆,酥香得很。
油够、火够,像这样炸出来的小鱼连骨头缝都是酥脆掉渣的。
徐璟夹起一根炸小鱼,送入口,慢慢咀嚼,而后笑道:“阿琬...”
“小、小娘子,徐司业?!”
阿余起夜上茅房,睡眼惺忪间听见外面庭院中有动静,以为是进了贼,正担心出来看一眼,发现早该回去了的徐司业去而复返,还和小娘子握手言和,坐在树下吃酒聊天?!
阿余揉了揉眼睛,“真是你们啊!”
“咳咳...!”
徐璟仿佛偷吃被抓包,尴尬得被酒呛到,猛地咳嗽起来。
……
冒菜推出后,甚至比火锅还更要受监生们欢迎。
毕竟吃一顿火锅总是兴师动众的,要一大群人成群结伴才热闹。
边喝冰饮子,边伸长筷子在锅里七上八下烫着毛肚和羊肉,高谈阔论吹水聊天,八卦哪位博士又罚了谁,若是着被罚的倒霉蛋就在其中,少不得要被取笑。
眼神则时刻注意着锅里的食物,可能前脚还没熟透,手慢一会就进了他人碗里,只能扼腕叹息。
故,吃火锅非常需要食客们一心多用,费时又费神。
但冒菜不一样。
乔小娘子帮你煮好,一锅同时煮好几份,一刻钟就能吃上,还能外带走,次日早些让人来还食盒就是了。
既方便省事,味道也一点没差!
乔琬就喜欢他们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又想到后世流行的网红吃法“冒烤鸭”、“冒酥肉”之流,纷纷端了上来。
这会子也有烤鸭,做法和后世不大一样,流行在灰火中焖烤熟,称为“燠”。
不只是鸭,还流行燠肉、燠羊。
乔琬也吃过外面小摊上卖的炙野鸭,最终结合了一下后世常吃的果木碳烤鸭的做法,改良出新。
她请铁匠打了新烤炉,烤炉内焖木炭﹐沿壁挂一圈肥鸭烤着,鸭肚子里塞了葱、姜,盖焖而烧,这是闷炉烤鸭。
用铁皮炉子烤,相较砖炉没那么笨重,砌在店门口既不显得压抑,又省动泥瓦。烤出来的鸭子皮脆肉嫩,趁热乎时剖成两半。
一刀下去﹐喀嚓脆响,油汁四溅。
鸭子烤得好还是坏,端看卖相就可揣测出来。以皮色棕红透亮、肥瘦相间者为上。
隔壁的邱娘子每次都挡不住这香味诱惑,掐准了点找过来,彼时乔琬刚刚将泛着棕红油光的烤鸭从炉子里叉出来,切都没来得及,她便买上半只回去。
趁着刚出炉还烫嘴的时候,浇上乔琬送的卤汁,招呼自家郎君一起享用。
往往鸭子吃完了,饭还留了个底。
邱娘子便与郎君将余下汤汁分着拌到饭里——非是寒酸,这卤汁味道也讲究得很,是用松仁、瓜子、芝麻并各种调料调成的。
带着鸭油香的米饭,两三口就扒完了。
这是直接吃的吃法。乔琬一天只烤三四只鸭,卖光就没得“冒”了,所以一般不这样卖给监生们。只有附近几家邻居嘴馋时,才能充分体会“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好处。
冒菜底儿是用土鸡土鸭跟大棒骨熬成的,再加些从炉子里收集的烤鸭油,并各色香料、中药,味道与普通的火锅锅底很不一样,甚至汤也可以喝,不会上火。
顶上的烤鸭皮脆肉嫩,底下冒菜麻辣入味,夹起一块鸭肉,红油裹着芝麻在焦嫩的鸭皮上缓缓流动,红彤彤,油亮亮。
汤底味道浸透了鸭肉,不腻、不膻,极香。
酥肉则更简单了,只需要注意炸酥肉用的是猪里脊才够嫩。不管是冒在冒菜里,还是用来涮火锅,或是直接空口蘸椒盐吃都是一绝。
另还有冒肥肠、冒郡肝、冒鸭肠...
店内的招牌又丰富了些。
前次来的那疑似选择困难症的监生,还没高兴上两日,就又开始头痛脑胀了:“今日究竟吃什么好?”
“昨日与前日吃的都是烤鸭,还没吃腻,卓文又告诉我肥肠腴香得很,走到这店里看见旁人吃鸭肠咯吱作响,竟也馋了...”
乔琬揶揄道:“许监生非是难以抉择,而是实在什么都想吃。”
吃货嘛!
她懂。
伪*选择困难&真*大馋小子许监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乔琬顺势推销:“既不知选什么好,干脆什么都吃好了。”
“这如何吃得下?”许监生猛摇头。
乔琬点了点一边比寻常略大些的碗:“小店新出的‘什么都有’,里头每样都不多,但应有尽有,最适合许监生这样不知吃什么好的。”
许监生瞧那碗,确实也不大,在他的饭量内,眼睛一亮:“不知价钱几何?”
乔琬笑道:“只多五文,二十五文一碗。”
乔琬话音刚落,许监生就拍板定音:“吃!”
吃是可以坐在店里吃的,但更多人都是选择外带回去,借着温书的由头,慢吞吞边吃边看些话本志怪。
现在甚至还有替家中父母打包的。
乔琬刚露出惊讶的神色,吕穆就笑着解释:“我爹是狗鼻子不成,上回我正吃得香极,他推门进来,唬得我手里话本没处藏!他便以此要挟我,尝了我的冒烤鸭,还叫我今日再替他外带一份回去,否则便告诉我娘。”
能直呼自己亲爹是“狗鼻子”,又帮着他打掩护、一起吃宵夜,可见吕家亲子关系和睦。
乔琬笑道:“可。”
吕穆又嘱咐:“他那一份不要芜荽葱叶,多加些辣子罢,这厮忒挑剔。”
替吕穆打包了两份冒烤鸭,贴心地贴上纸条子在封顶上“此份多辣无葱”、“此份少辣有葱”。
...
六月十三日早,乔琬对上门请教的邱娘子倾囊相授她是如何清洗肥肠的。
“也不难,先加面粉和盐狠狠搓它,特别里头那面一定要多搓洗几趟,再用清水洗,撕去那层白花花的肥油...”
说了一连串,她自己先笑起来:“不难,但麻烦得很。”
邱娘子口里念叨“阿弥陀佛”,一面惊叹:“我才知道,竟这么麻烦!”一面又为她不平:“乔小娘子合该卖高价些!”
乔琬笑道:“便宜下水,卖高了谁买呢?”
又道:“左不过费些时候跟力气,都是最不值钱的玩意。”
邱娘子学有所成,回家学以致用去了。
屋外又淅淅沥沥下起雨。
送菜蔬的菜农今日还带了些山上野杨梅来,小小的个头,淡红色,乔琬瞧着就倒牙:“这会子的杨梅酸得很罢?”
菜农笑道:“山上杨梅什么时候都酸!晚些,都被人家摘光了。”
乔琬意动了,便问他自家一般都怎么吃。
这么小的果子,要榨成汁,一斤还出不了半盏呢。
“晒干,酿酒!”菜农呵呵笑着,乔琬想了想,便也收下了这一筐。
她又问了问周围邻居,得到答案基本都是晒成干,有钱人家还会盐藏、蜜渍、或是糖收。
她想着那就酿酒吧。
这几日连绵阴雨,温度又居高不下,大约是到了梅雨季节。
她跟阿余前些天挂在院里的衣裳都还没晒干,一股子馊味。
诗里还是假浪漫了些,将潮湿衾衣、器物斑霉,写成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乔琬从杨梅想到青梅。又想到既然要酿酒,干脆一并再酿些青梅酒,时令。
不时不食,大抵如此。
她如今也能勉强凑得上是追求美食中更高层次的精神所在:春尝头鲜,夏吃清爽,秋品风味,冬食滋补。
当然,在火锅店里,还是无论有什么吃什么,乱涮一气为佳。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受得了在潮湿闷热的雨天闷在室内吃热汤锅子,乔琬也是。
这几日温度愈发高得古怪,她罕见的对所有事物都失去了食欲,除了冷淘还能吃上几口。
吃着冷面,她就想起来一种特殊的锅子——钵钵鸡。
准确来说这不是火锅,而是冷食。
各色食材串在竹签子上,事先煮好放凉,端上桌供食客享用时,容器多是瓦罐或钵钵。
吃法也多,可以直接捏着签子开撸,也可以将食物从签上剔下来盛在碗里优雅享用,还有配着凉粉或是奶汤面一起吃的。
汤底有红油、藤椒。
想到香辣开胃的钵钵鸡,最主要是不用再面对热锅蒸桑拿,乔琬当即淘来了一堆竹签子,打算先自家吃上过过嘴瘾。
就在她和阿余串着签子的时候,媒人上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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