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瑞克在智脑前正襟危坐, 一边吸收着大量的知识，一边听着身后传来的细小声音。
唐昭在吃东西。
卡嚓卡嚓的。
其实他吃东西的时候，是没有太多的声音的。但对于艾瑞克来说, 这么近的距离再细微的声音它都能听到，更何况，现在的它又升级了。
所有的感官能力再一次放大, 在一定的距离之内，它不需要使用任何感官系统也能感知到四周的情况, 如果是现在的它再背着唐昭做事, 是决计不会暴露的。
不过它想，它应该不需要再那样做了。尽管没有明说，但是艾瑞克就是知道，唐昭已经默许了它可以去做许多事情。
细细小小的咀嚼音还在持续着，它不由得想起看过的动物视频里，那些幼崽舔舐食物的声音。
也是这么的细小。
它的视器仿佛能看到唐昭脸颊鼓鼓囊囊的样子, 就像一只贪食塞了满嘴的小猫一样。
莫名的，它那不平稳的核心，在这背景音下，慢慢地降低了运转的速度, 变得平缓起来。
不久前，在唐昭期盼的眼神下, 它还是挪到了智脑的面前。
然而刚一坐下，它就想, 遭了。
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 懒人沙发摆放的位置特别接近智脑。
这样的距离, 让它整只机器人都被唐昭的气息给包裹住了。
那感觉就像是……唐昭圈着它一样。
太近了。
近得它都能隐隐约约地感觉到，唐昭的肌肤在触碰着它的外壳。
艾瑞克的核心剧烈跳动了起来。
偏偏唐昭还非要凑到它的身旁, 说着什么。
那声音清润悦耳，钻入了它的听器中，直达核心。
核心被安抚了。
说的是什么，艾瑞克已经无暇去分辨了，它过度沉浸在那声音当中。
这几句话的时间对它来说，是极其短暂又极其漫长的。而等它反应过来的时候，唐昭已经撤了回去。
失落，失落，还是失落。
艾瑞克不敢再面对那阵阵翻涌的波动，它知道不能再胡思乱想了，于是强行让自己投入了学习当中。
这很有用，它暂时平静了下来。
只是在解析了一段时间之后，它又想，它居然能和唐昭共处一室，并且出奇的和谐与安宁，这在之前是它无法想象的。
因为它的核心总是在面对唐昭的时候格外活跃。
它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或许要再等等，等它再升级，才会懂。
它这么想着，终于摒弃了一切多余的思考，彻底地投入了数据解析当中。升级过后的系统，分析事物的速度更加快了，它看起来就和往常那般，专注且认真。
但终究还是和平时一个机器人待在房里不一样了，身后传来的任何动静，都会让它忍不住去注意。
“哗啦。”翻页声响起。
唐昭在看书。
艾瑞克了解过，纸质书在这个时代处在于一个尴尬的情况，在智脑时代的冲击下，纸质书被大量淘汰了。
不仅仅是顺应时代的发展，还有各种各种的原因，比如人类要环保，比如人类要节约资源。
总之，纸质书变得很珍贵。
却又不那么珍贵。
珍贵的是它的用料，不珍贵的是已经很少人再愿意看纸质书了。
艾瑞克认为没有人类阅读的纸质书将没有任何存在的意义。
不过，它发现唐昭是纸质书收集爱好者，它曾经发现有一个房间里全都是书籍。
任何未接触过的东西对它来说都是未知的、值得去探索的。
那摸起来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呢？艾瑞克想。
又一翻页声响起。
它解析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所有的感官系统全都不由自主地偷偷向后探去，唐昭的声音却在此时突然从它的头顶响起。
“唔。”那清润的声音里还带着点疑惑：“艾瑞克，你很好奇冰淇淋的味道吗？”
艾瑞克这才反应过来，智脑的页面在一则冰淇淋广告上面停留的太久了。
它下意识的想要反驳自己并没有想吃冰淇淋。
唐昭却又再次开口，声音里透着愉悦：“如果你想吃的话，就叫我一声亲爱的博士，我或许会考虑买给你。”
艾瑞克沉默了片刻，终究还是被唐昭带偏了：“我有钱的。”它使用智脑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个子账户还好好的，里面的钱也还在，并没有被唐昭没收。
虽然现在它并不需要这笔钱去买学习资料，但不代表之后没有用得上的时候。
钱虽然不多，但总归是一个积累。它打算继续坚持自己的小事业。现在那个子账户已经积累下了挺不错的口碑，想必日后还能赚到更多的钱。
到时候的话，它就可以……
它没办法再想下去了。
因为唐昭从身后伸出了一只手，当着它的面把子账户给锁定了起来。
畅想未来的艾瑞克：“！”
“现在，你没有了。”唐昭笑眯眯地看着猛地转过身来的小机器人，一只手撑在了下巴上：“考虑一下吧。”
小机器人不吭声，闷头闷脑的。
“艾瑞克，让我提醒你一句，除了我以外没人能解得开这个锁定。”唐昭脸上的笑意更胜了，提醒小机器人不要再做无谓的尝试了。
自己可真坏呀，唐昭想。
艾瑞克听完自己的话之后并没有什么反应，房间里只有智脑上的广告还在不停歇地轮播着。
唐昭在心里掐着秒，他胜券在握。
果不其然，艾瑞克开口了。
“亲爱的……”它停住了，肉眼可见地艰难吐出了剩下的两个字：“博士。”
轰！
这一次，核心是真的过载了。
温度过高的提示音频频响起，艾瑞克却没有驱动力去处理了，它一直在想着自己刚才说出来的那句话。
它知道亲爱的三个字代表着什么。
亲爱的博士。
这太亲密了。
温度过高温度过高！再不处理的话就危险了！
为了降低温度，艾瑞克只能紧急转移注意力。它想自己是为了拿回子账户，并不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也不是因为想吃冰淇淋。
这会让它感觉好受一些。
而一旁的唐昭简直满意极了。
艾瑞克肯开口说出这句话，是不是意味着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这可真不容易。
虽然这简单的一小步就让艾瑞克宕机了。
尽管艾瑞克只是一只小机器人，但唐昭依旧能从它的各种反应中猜到，现在它正处于什么样的状态当中。
希望宕机得不要太严重，唐昭扬唇一笑。
只是一句亲爱的博士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吗？唐昭用指尖敲了敲它的金属外壳，笑眼弯弯的，他的艾瑞克还真是单纯又可爱。
接着，他手一挥，下单了三个冰激凌，边下还边问：“要什么口味的？”
“要三色球？还是这个杯装的？”
“艾瑞克，你还在吗？”
艾瑞克还没恢复。
好吧，唐昭想，艾瑞克短时间内是无法做出反应了，于是他自作主张地选择了超级豪华口味，然后从沙发上滑下来，跑到门口等待着极速快运的到来，顺便告诉布鲁，今天有冰淇淋吃这个好消息。
布鲁的面板立刻切换成了微笑，移动到门前和唐昭一起等待。
机器人并不需要吃东西，它们需要的只是能源的补充，因此市面上售卖给机器人的食物，大多数都是不同类型的微型能源罐头。
据不少机器人说，那并没有什么味道。
不过这并没有引起人类的重视，毕竟那只是机器人，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群体。
也因此市面上大多数的机器人，是没有消化人类食物的程序的。
包括布鲁也一样。
但在布鲁第一次提出“人类的食物是什么味道？”这个问题的时候，唐昭就在它的身体里装了一个可以将食物转化为能源的程序。
同样的，艾瑞克身上也有一个。
享受食物是一件很美妙的事情，而他希望他的机器人们也能感受到。
叮叮！
“您的快运已送达，请签收～”
终于恢复了的艾瑞克犹豫了片刻，再次看向了智脑上的广告，那画面五彩缤纷，配着欢快的音乐与长长的宣传语，看起来又夸张又奇怪。
就如同它所说的一样，它并不想吃——但是，买都买了……试试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坏处。
它终究还是走出了房间，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唐昭把冰激凌递给布鲁的那一幕。
“艾瑞克！”唐昭冲着它呼唤，手上还抓着两支一模一样的冰淇淋。
艾瑞克走过去，接过了那支五颜六色，还添加了不少坚果碎的冰激凌。
感官系统在这一刻同时运作，记录下了新的事物。
“不吃吗？等会就化了哦！”已经挖掉了一个冰淇淋球的唐昭说道，他冲着艾瑞克眨了眨眼：“试试看，味道怎样。”
艾瑞克迟疑了片刻，挖起一块放进了嘴里。
冰的，没有味道。
“好吃吗？”唐昭期待地问道，这可是他最喜欢的口味！布鲁也超爱的！
艾瑞克的视器里闪烁着疑惑，它又尝了一口。
还是没有味道。
它看着兴致勃勃等待回答的唐昭，撒了谎：“好吃。”
唐昭粲然一笑：“我和布鲁也是这么觉得。”他说完，眼睛就看向了身旁，却发现刚刚还在那处的布鲁不知何时消失不见了。
咦，去哪了？
不管了，现在，他有些话要和艾瑞克说。
“艾瑞克。”唐昭叫了一声正在研究冰淇淋的小机器人。
“你在智脑上学习的时候，有分辨过那些信息的真假吗？”
艾瑞克不再研究了，它扭过了头，金色的球体盯着唐昭。
“就算你去分辨了，又怎么能确定展现出来的，就一定就是全面的呢？”唐昭舔了一口冰激凌，嗯，这回吃到的是草莓味的。
“就像这个冰激凌，它是一个整体，但它的每一个球又是独立的味道。”
在谈话之间，有来不及吃的冰激凌球稍稍融化了，滴答落在地面上。
“我想说的是，任何事情你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实的，就算是真实的，也存在着多种角度和多种解释。”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艾瑞克？”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唐昭站在原地, 看着自己面前那垂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艾瑞克。
冰激凌已经化了，黏糊糊的液体流到了它的机械手上, 然后又顺着手腕滴落在地。
唐昭想，这是艾瑞克第一次尝试冰淇淋，也是第一次尝试人类的食物, 自己或许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提出这段话。
它看起来就像一个被责罚的小孩，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近在咫尺的美味, 却因为自己的原因, 而无法品尝。
唐昭把自己代入了此时的艾瑞克，觉得自己简直是太过残忍。就像是那些在最美好的时刻，还非要煞风景地挑剔小孩问题的坏家长。
可这是最好的时机。
作为艾瑞克的发明者，唐昭更多的是希望它能够感受世界的美好，而不是一味的沉浸在那些黑暗当中。
艾瑞克拥有独立思考的核心，这在机器人当中并不算有多奇特。
奇特的是它能够脱离三大定律, 并且能够自主升级，这在机器人当中是极其罕见的。
而这也就意味着，它不可控。
而唐昭不得不承认，尽管他主张世界是美好的, 但这个社会依旧是局限的，不允许有任何不可控的东西存在的, 所以艾瑞克的特殊是绝对不能暴露出去的。
否则，势必会引来灭亡。
因此, 在最开始之时, 他就必须要好好地引导艾瑞克。
作为人类, 他的寿命无法同机器人那般长久。他必须在有限的生命里引导好艾瑞克，以便能让它更好地融入进人类的社会当中。这样在自己离开之后, 它才不会因为走上错误的道路而引来毁灭。
唐昭并不觉得自己现在想这些事情太早了。
他承认自己最初的确是灵光一闪，想要创建机器人。
但随着这个想法逐步成型，他每一个过程当中，都在思考，自己这么做究竟有没有考虑全面？究竟是不是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就将艾瑞克带到这个世界上？
更何况，他创建的还是一个与众不同，能够自行思考的核心。这就意味着它会有独立的人格，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不同于现世任何一款机器人。
那些机器人大多数都是被设定好程序，按照一套模式运行。因为这样不仅能降低出现问题的概率，还便于控制，风险被大幅度降低。
拥有独立思维与人格的机器人就不一样了，它们会被迫承受更多的关注以及更多的限制。
而唐昭认为，这样机器人，是已成型的个体，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但是机器的外表，注定让它们无法融入到人类群体当中，被世人所接纳。
他曾经想过停止制造机器人，可那时候的核心已经被冲动的他搭建好了。种种表现显示，它已经拥有了自己的思维，杀掉它和杀掉一个人类并没有区别。
既然已经无法回头，那就要做到全面。因此在唤醒艾瑞克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要好好引导这只小机器人的准备。只是一切来的猝不及防，艾瑞克在苏醒的初期就把最基础的定律给毁掉了。
这让唐昭感到十分的惊讶。
他突然意识到艾瑞克会有无限的可能。
但在一切未知的时候，他还是在艾瑞克的核心上面上了一个锁，但这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他不可能永远都给艾瑞克上锁，它是会不断成长的。
而当核心成长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它势必会发现锁的存在。
唐昭不希望艾瑞克在猝不及防的时候，发现那个锁。
他明白不受信任的感觉有多难受，如果艾瑞克发现了自己对他有所防备，建立起来的信任势必崩塌。
他不想看到艾瑞克的眼神里最后只剩下防备与憎恨，那他一定会很痛苦。
所以他选择在一切还未发生的时候，先对艾瑞克进行适度的引导，并且在适当的时机告诉它这件事。
但不是现在。
总之，他想让艾瑞克明白，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
人类固然有许多的缺点，但在这些缺点之下，还存在着难以掩盖住的优点光辉，只要多往前一步，就能够探索得到。
所以，他希望艾瑞克不要以小部分的恶来揣测大部分的好。
这个世界确实不完美，但不至于要被毁灭。
而且，他们可以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加美好。
为什么不呢？
比如手上的这个堪称绝世美味的冰激凌，若是人类都毁灭了，那就吃不到了。
他会很伤心的。
所以，善于发现生活美好的地方，是艾瑞克要必须要学习的。
他希望艾瑞克能懂。
不能也没关系，他很愿意带着艾瑞克去看看不一样的风景。
艾瑞克会愿意吗？
想着，唐昭忍不住走近了艾瑞克。
他的小机器人看起来很可怜，闷闷地站在原地不吭声，唐朝似乎都能感受到它身上冒出来的伤心与委屈。
唐昭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他终究还是选不对教导艾瑞克的时刻，也许在这方面他也需要更加进步才行。
冰淇淋是吃不了了，液体流了艾瑞克一手，唐昭心软得一塌糊涂，他拿过纸巾蹲下身，接过了小机器人手上软趴趴的冰激凌丢到垃圾桶后，握住了那只小小的机械手，一点一点地帮它擦干净手指。
从厨房里出来的布鲁第一眼就看到了眼前的这一幕。
一个站着，一个蹲着，彼此之间没有对话，但是气氛却格外的和谐安宁。
布鲁喜欢这个画面。
它很高兴艾瑞克先生在这一刻融入了他们的家庭。
在短暂的几秒钟后，它面板上的小眼睛切换成了微笑表情，转身又回到了厨房当中，决定不再打扰他们。
……
艾瑞克低头看着唐昭，他在专注地帮它擦拭着手指。
低头的姿势，让唐昭额前乌黑的发丝垂落，遮住了艾瑞克看向他脸庞的视线。可即便如此，它依旧能感受到他的认真，那仔细的模样，就好像自己的手是什么珍宝一般。
纤长浓密的睫毛，挺翘的鼻子，和被冰激凌润泽得嫣红的薄唇。
唯独看不见那双眼睛。
但艾瑞克知道，此时此刻，唐昭眼中只有它。
它独占了那双闪耀如星辰的眼睛。
它……很喜欢这个感觉。
艾瑞克想，它似乎能理解“喜欢”这个词汇了。
那是核心会加速的、会闪烁光辉、会想突破一切阻拦前往唐昭身边的感觉。
但，现在还不行，现在还不可以。
艾瑞克另一只微微抬起来的机械手，又悄无声息地放了下去。
它压抑住了自己想要触碰唐昭脸庞的冲动。
它就像是失去了指路灯的迷途之人，在黑暗中艰难前行到失去对时间的概念，在无边的绝望与痛苦之后，突然看到了一丁点陌生的光亮，既欣喜渴盼接近，又害怕那只是一场梦。
但是目前的艾瑞克是无法理解如此深刻的感情的，它只知道自己的核心很混乱。
它不知道唐昭是否值得信任，尽管它异常的想要把自己交出去。
它明白唐昭想要说什么。
从被唐昭发现的那一刻起，它就知道自己的想法隐藏不了多久。
他是如此的聪明，怎么可能会发现不了。
但它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
事实上艾瑞克的心已经开始动摇了。
它在最初的时候，以绝对审判的目光来看待人类。自然而然的，它也用了同样的目光来看待自己。
然而，它突然发现自己也并不是完美的。那么不完美的它，是否真的能够审判人类呢？
艾瑞克不知道。
但让它彻底放下审判人类这一件事情，并没有那么容易。
它很迷茫，非常需要一个可以为它指点明路的人，而那个人——它想，只有唐昭了，也只能是唐昭。
但又由于各种说不上来的波动影响之下，它在无意识地逃避着唐昭。
但如今，它不能再逃避了。
它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
艾瑞克在被擦干净之后，僵硬地把自己从唐昭的温暖抽出来。
它移动到了虚拟电视屏前，点开了往日自己经常观看的战斗纪录片，里面立即开始播放着触目惊心的一幕。
艾瑞克静静地站在虚拟屏前良久，在看到一片又一片的人类倒下之后，它问道：“那我就应该这么看着吗。”
唐昭沉默地看着那些画面。
艾瑞克一直期盼着有人能够回答它的困惑，可是现在，看着唐昭也是如此的沉默，它的核心渐渐地凉了下去。
如果说，就连唐昭也无法回答它的问题，解开它的疑惑，那么这个世界上还有谁可以帮助到它？
或许摧毁才是最正确的。
黑暗而又不可言说的想法，又再次充斥着艾瑞克的核心。
但在它的核心彻底冰冻之前，唐昭开口了。他的声音就像一道温暖的阳光，将核心从冰封中解救了出来。
“艾瑞克，我曾经在观看这些纪录片的时候，也和你一样。觉得人类该死，觉得这个世界就应该被毁灭。”唐昭平视着艾瑞克视器中的金色球体，那里面纷杂的情绪，让唐昭思索了很久，才微微蹙着眉头，一字一顿缓慢诉说。
艾瑞克没想到自己会从唐昭的口中听到这些话，它的核心随着每一个字轻轻跳动着。
“但是，我们真的要和他们做一样的事情吗，艾瑞克？”唐昭伸出一只手捧起了艾瑞克的脸。
这样的姿势能让他清楚的看到，那金色球体里的每一分情绪变化，比如现在，他能感受到他的“小冰山”机器人有了一丝的松动。
唐昭忍不住轻笑，继续说道：“我相信这些日子里，你除了看到了这些，也看到了不少不一样的事情吧——有关于人类的。不然现在的你应该动手了，而不是站在这里和我面对面的谈话。对吗？艾瑞克？”
艾瑞克垂下了视器。
它被说中了。
就像是蜷缩成一团，用尖刺保护着自己的小刺猬，不小心露出了一点点柔软的肚皮，被唐昭精准地戳了戳。
软绵绵，热乎乎的小艾瑞克，被戳了一下，就把自己的全部弱点全都展露了出来，一边期盼着更多的抚摸，一边还要嘴硬。
“如果我动手了的话，你会阻拦我吗？”
“我会的，艾瑞克。”
而嘴硬的下场就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回答。
艾瑞克陷入了沉默。
冰山小刺猬气呼呼地拍开了戳着自己肚皮的手指，扭过了身不愿再理——才怪呢。
只要哄哄它，它就会回去。
而唐昭也如它所愿地来“哄”了。
“但是艾瑞克，在你真的决定要动手之前，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件事情。”
艾瑞克偷偷挪了一小步，贴近了唐昭，等待着下一句话。
“我希望你能来了解我在做什么。”
艾瑞克听到这番话后，几乎是零点零零……几毫秒之间，就调出了目前收集到的有关于唐昭的资料。
“我想，或许你已经查看过很多关于我的资料，但我还是非常想要你能亲自来看看。”
一说起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唐昭的眼睛里就闪烁着别样的光芒，那是真正热爱自己所做之事的人才会有的。
“我很期待，当你真正能够理解我所做出来的东西之后，是否会改变现在的想法。”
艾瑞克根本就无法拒绝，此时的唐昭太过耀眼，太过于，让它喜欢了。
它的核心抢先一步替它答应了。
唐昭简直满意得不得了，当说定以后，艾瑞克再想反悔也没用了。
他支起身体，却一阵腿麻，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艾瑞克牢牢抓住了他，替他稳住了身形。
虽然那双机械手很快就撤走了，小机器人也窜出了几米远，但唐昭却为这一件小事开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就说嘛，自艾瑞克是一只很好很好的小机器人！
就是，害羞了点。
这让唐昭想要更多的逗弄艾瑞克。
他想着，对着艾瑞克的背影说道：“哦，对了。这些纪录片是我特地收集的哦！”
“我也曾像你一样整夜整夜的观看它们。”
“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可是一样的，小艾瑞克。”
“你在听吗？”
艾瑞克“嗖”的一下消失了。
唐昭在后面笑得明媚动人。
等他回到了智脑房以后，艾瑞克已经乖巧坐在桌前等待着了。
唐昭莞尔，走了过去，在智脑上面调出了大量的资料与最基础的知识内容，在艾瑞克疑惑的眼神中解释道：“唔，在那之前，我想你需要先进行一番特定的学习。”
“不是我不信任你的能力。”也不是故意在逗你，唐昭在心里补充道：“但是，有关于我正在做的事情，必须要从最基础的开始学习才行。”
“在这个过程当中，我希望你能慢慢地去感受，我相信你会发现不一样的时间。”
唐朝眨了眨眼睛，像只狡黠的小猫。
“如果有不会的，随时可以问我，我都在。”
艾瑞克知道自己又走进了唐昭给它设下的圈套里，但是这一次它心甘情愿。
所以，重新开始学习的它，是真正的心无旁骛了。
不得不说，唐昭给它的这份资料被分类得十分细致，从最基础到最困难全都按顺序排好，每一份里面还都有密密麻麻、极其详细的注解。
不难看出这是唐昭自己的手笔。他毫无保留地给艾瑞克共享了这份累积了多年的宝藏。
艾瑞克的核心，亦为此跳动。
它不会辜负这份宝藏的。
艾瑞克彻底的沉浸了进去，它终于不再受任何外界的声音所打扰，而当它完成了一阶段的学习之后，发现太阳已经悄悄溜走了。
天黑了，透过窗台，能看到繁星点点，偶有一颗流星划过。
这是一个平静又安宁的夜晚。
而当它转过身时，闯入它视器的，是一位已经沉浸在梦乡中许久的——睡美人。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唐昭不知道什么时候陷入了睡眠当中。
他蜷缩着身体睡在那个碗状的嫩黄色懒人沙发中, 呼吸绵长平缓，乌黑且柔软的头发安顺地贴伏在他的额上。
他是那么的安宁，月光从窗外透了进来, 在他身上铺上了一层薄薄的银纱，让他整个人在黑暗当中散发着淡淡的白光。
就像是月光下最洁白无瑕的珍珠。
艾瑞克滑到了他的面前。
它长久地盯着眼前沉睡着的人类，他看起来很累, 眼下的淡淡痕迹显露出他的疲倦。
尽管只是进行了初期的了解，但是艾瑞克已经能够推断得出, 唐昭的工作有多么的复杂。
那必然是极其花费精力的。
今天本应该是他的假期, 而自己却让他耗费了大量的时间。
艾瑞克抬起了机械手，想要替唐昭抹去疲惫。
它是想要触碰的，触碰这沉睡着的珍珠。
但机械手终究还是停在了脸上几厘米的位置，没有按下去。
……
唐昭醒来的时候，还有些迷茫。
他睡得很沉，很舒服, 这让他的大脑还有些迷糊。
唔……艾瑞克……
唐昭醒来后脑内下意识地呼唤了这个名字。
眼前模糊的景色缓缓清晰，而当他眼睛彻底聚焦之后，发现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艾瑞克早就不见了踪影。
但是唐昭依然能感受到它留下来的痕迹。
比如说被调成安睡模式的小夜灯，比如说播放着一首柔和的安魂曲, 比如说他身上盖着的一床薄毯。
也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上面还带着清洗液的香气。
唐昭把脸蛋埋进毯子里, 翕动着鼻子嗅着那好闻的气味。
这一觉睡得实在是太过舒适。让他抱着毛毯在懒人沙发里来回滚了几圈，感受着肌肤与毛毯厮磨的柔软触觉, 最后才炸着毛从里面钻出来。
又磨蹭了好一会, 他坐起来盯着窗外的夜景发呆。
已经是深夜11点多了, 自己这觉睡得还真是久。
好饿啊。
算起来，今天他只吃了早餐和一份冰激凌, 不饿才怪呢。
只是这么细数了一下今天吃过的东西，他就觉得肚子饿的无法忍受，立即从沙发上溜了下来，走出房间，穿过宽阔的大厅，拐向了厨房。
冰箱里放着很多加热即食的食物。
他从里面挑挑选选，拿出了一个芝士牛肉卷，拆开包装丢进了多功能智能厨箱中，开始等待加热。
也许是美食在即，他莫名的有些开心，哼起了不着调的小曲。
“叮。”
耶，好了！
唐昭美滋滋地戴上手套，从里面取出热腾腾的牛肉卷。待到稍凉一些，就迫不及待的要塞进嘴里。
或许是料太多太满，又或许是唐昭的动作急切了些，一块最大最喷香最鲜嫩多汁的牛肉片掉到了地上。
他的身体反应比脑快，迅速蹲了下来，在三秒内捡起了那块牛肉，准备丢进嘴里——然后他就保持着张嘴的姿势，和站在厨房前一大一小的两只机器人大眼瞪小眼。
等等，为什么它们在这里！
……
属实不怪唐昭没发现艾瑞克和布鲁他们。
因为今天中午的冰激凌事件，布鲁觉得自己和艾瑞克拉近了不少距离。
于是在今晚的纪录片时间，它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和艾瑞克一起观看。
艾瑞克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对于唐昭以外的事物它总是显得有些冰冷。
不过在选择今晚的纪录片题材时候，它第一次没有选择战争类，而是切换到了其他的收藏夹里。
这一看，眼花缭乱。
它发现唐昭收集了大量的动物类纪录片，光是不同的种类就有上百个，更别提每个种类里还有更加详细的分类。
最后艾瑞克挑选了一个和猫科动物有关的纪录片——黑足猫。
小小的一只，但是战斗力却很强。
有点像房间里正在沉睡着的某人。
纪录片很生动，布鲁看得很入迷。
虽然艾瑞克不想承认，但是它第一次发现，其他类型的纪录片原来也可以这么好看。
直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将它们的注意力从虚拟屏上吸引了出来。
坐在沙发上的它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唐昭神游一般从客厅穿过，直直走进厨房。
甚至没穿鞋。
艾瑞克&布鲁：“……”
“喔，博士醒了，他看起来没有发现我们。”布鲁夹了夹机械钳。
那当然的，艾瑞克想。
为了不影响到熟睡中的唐昭，它如同往常那样，把画面亮度与声音调到了最低。
他没有发现自己是应该的。
但艾瑞克的核心里一直在想的却是，他为什么不穿鞋。
屋子里有恒温系统，但这并不代表着人类不会生病。
在它的理解当中，人类还是很脆弱的。于是它抛下了喋喋不休的布鲁，回到智能房里拿上唐昭的拖鞋，又转身朝着厨房走去。
却看到了这一幕。
尴尬的氛围在房间内蔓延。
布鲁看看唐昭，又看看艾瑞克，识趣的没有说话。
唐昭几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把自己解救出这个尴尬的境地。
捡地上的东西来吃什么的，实在是太不符合他的形象了！
他甚至在想，要不要和艾瑞克它们说，掉在地上的东西，如果在三秒之内捡起来是可以吃的呢？
虽然没有科学依据。
而就在他飞快地想着自己应该如何应对这一场面的时候，艾瑞克动了，它走到了唐昭的面前。
唐昭看着步步走进，拎着他拖鞋的小机器人，满心期盼它能为自己解围，艾瑞克却盯着他，用一种淡淡的、唐昭听了想钻进地底的语气说道：“博士，捡地上的东西吃是不对的。”
什么！唐昭一震，想解释自己并没有饿到要从地上捡东西吃：“呃，那个是……”
“在短时间内，细菌是可以超标的。”
“我……”
“我想博士应该也明白这个道理吧。”艾瑞克平静地说道：“在我这个‘小孩’面前，博士应该以身作则才对。”
好吧，唐昭把肉片丢进了垃圾桶，在艾瑞克的“监视”下洗干净了手，并乖乖地穿上了拖鞋。
这么一套操作下来，让布鲁在一旁微笑了半天。
“艾瑞克。”唐昭有些气鼓鼓的：“我要强调一遍，我没有捡地上的东西吃！”那是从他手上掉下去的，不算！
艾瑞克当然知道。
它是故意的。
一直以来，唐昭在它的心中被放在了一个绝对完美的位置，那是一个它只能抬头仰望的地方。它明确的知道，它们之间隔着一条鸿沟，那机器人和人类之间永远无法跨过的差别。
他们之间是隔着太多太多的东西了。
让艾瑞克不敢深思。
而现在，唐昭的一举一动已经脱离了艾瑞克想象中的样子，他变得生动灵活起来，不再像是隔着文字、隔着屏幕那般，虚无缥缈。
它终于在此刻感觉到唐昭从阶梯之上走了下来，来到了它的面前。
完美的博士其实就在它的身边。
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的接近。
近到它能清晰地看到唐昭表情的每一分变化，让它即便是过了很久以后也难以忘记。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唐昭在之后的日子里，突然感觉自己与艾瑞克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小机器人不再像往常那样躲着自己，不仅会对自己说早安与晚安，还会在日常的一些小细节提醒着他。
它坦然得让唐昭感到好奇。
他们之间是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吗？
唐昭想不出来，不过没关系，他非常喜欢现在自己与艾瑞克的相处模式。
它在快速的升级着，从一个需要他多加引导的小家伙，升级成了一个可以和他探讨深奥知识的朋友。
尽管知道艾瑞克是一个机器人，成长的速度不是人类可以比拟的。但是在日常的相处当中，唐昭还是会不自觉地忽略这个事实，因为它展现出来的每一面，都太生动了。
它更像是一个在迅速成长着的人类，而非机器。
此时此刻的唐昭无法断言艾瑞克如此持续发展下去的最终走向，究竟是好是坏，他只知道此时的它正在朝着好的方向走。
这就足够了。
艾瑞克不知道何时变得很喜欢小动物，它总是长时间的观看着动物纪录片，观看时长已经来到了一个惊人的数字。
而在这里面有关于猫科动物的纪录片尤胜。
看来他的小艾瑞克很喜欢猫猫。
唐昭是觉得，对动物的喜爱可以扩展成对生命的尊重。也许他的小艾瑞克此时对人类的攻击性，也许没有最初那么深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而他也开始喜欢上与艾瑞克相处的日子。
毕竟比起外面的复杂人际关系，艾瑞克显得要真诚许多。
唐昭想，或许未来他们会是很好的朋友。
而这样让唐昭留恋又喜欢的日子很快就结束了。
他的假期已经走到了尽头，下午他就该回研究所了，而这一次他将不像之前那样每晚还能回来，他可能要在外面待上半个月。
而得知这一消息的艾瑞克显得异常的沉默。
唐昭却很开心，他能清楚地感受到艾瑞克对自己的不舍。
唔。唐昭一边更换衣物一边笑得甜甜的，也不知道能不能听到艾瑞克说它会想他的。
只是他的小机器人特别能够隐藏自己的情绪，最先憋不住的反倒是唐昭自己。
唐昭在家门口前气鼓鼓的站了10分钟，都没等来艾瑞克一句话。
他看向正在帮自己收拾东西，检查有没有遗漏的艾瑞克说：“艾瑞克，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你亲爱的博士说的吗！”
艾瑞克把东西都装好后，推着箱子送上极速快运之后，才移动到它要喷火的博士面前，抬起视器认真地说：“亲爱的博士，您下次再回来的时候。”
“可不可以，再帮我买个冰激凌。”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艾瑞克从来不知道分别的感觉是如此的令它煎熬。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 让它已经习惯了唐昭陪在身边的感觉。
唐昭的气息，唐昭的声音，唐昭的一举一动。
这些在此刻全都被抽离了, 它的四周空空如也。而此时，距离唐昭离开不过才两个小时。
如果有一天它也能随着唐昭一起外出就好了。
艾瑞克并不知道自己对唐昭的这份依恋有多么奇怪，它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核心来行动。
而等到它彻底了解了自己这份情感之时, 它已经对唐昭深陷不已。
不过，这也是后话了。
分别的日子虽然很难熬, 但唐昭在空闲的时候, 会给家里发视讯，他总会笑眯眯地给艾瑞克分享近期的事情，而这成了艾瑞克每天最大的期盼。
很快，又到了唐昭休息的时刻。
他如约地带回来了冰激凌，尽管艾瑞克依旧觉得这个冰淇淋淡淡的，但它没有像上一次那般浪费掉, 而是格外珍惜的，一口一口吞了个干净。
唐昭这次呆在家中的时间较上一次要长了不少，他在这段时间里，又教会了艾瑞克许多的新东西。
然后, 又再次投入了研究工作当中，之后再休假, 如此循环。而每一次回来，他都会给艾瑞克带上一份小礼物。
那之中甚至还有一个, 和唐昭配套的子账户便携智脑。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 在第三次循环之后, 艾瑞克的核心开始产生了一些变化。
它开始不再局限于简单的、非黑即白的思考，而是让自己尝试更多的去理解一些深层次的东西。
这让它开始逐渐发现这个世界的美好。
它也不再像之前那般患得患失, 每天除了解析升级，就是翘首以盼等待唐昭。
它变得安宁，因为它知道唐昭终究会回到它的身边。
一旦核心开始平稳下来，艾瑞克就有更多的时间去做其他的事情。
它会维修家里损坏的东西，会在唐昭不在家的时候带上布鲁整理小花园，还会尝试抚摸误闯入花园中的小动物们。
唐昭非常开心能看到艾瑞克的变化。他们之间的沟通也不再仅仅限于学习上，他们会开始闲聊，有时候是在花园里发现的不同小动物；有时候是今日论坛上出现的新奇事件；更多的是唐昭在给艾瑞克讲述自己这些年来的见解见闻。
去过许多地方的唐昭在说起这些奇闻异事的时候，总是显得格外神采飞扬。
艾瑞克听得入迷，也看得入迷。
而在多次接触鲜活的生命，以及听了大量的故事之后，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出现在了它的核心里。
它一直不清楚那是什么，直到那天的到来。
那天是唐昭回来的日子，正值冬日，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往日唐昭会乘坐城市悬浮列车，到站之后再步行走回家中，就算是遇到糟糕的天气，也还有机械快车可以回来。
艾瑞克本可以不用担心。
但它向来是对唐昭的一切都很上心的，尤其是今天的暴雪大得不同寻常，甚至发出了红色预警。
同一时刻，虚拟屏上开始紧急插播，有部分地区因为此次恶劣天气已经出现了伤亡事件。
这让围坐在屏幕前的两只小机器人担忧不已。
艾瑞克几乎是在接到预警的那一刻，就尝试用便携智脑联络唐昭。
在漫长的、几乎让艾瑞克核心冻结的嘟嘟声之后，唐昭终于接通了。
“你在哪里。”紧张又担心的小机器人问道。
信号有些不好，就连画面也被影响，唐昭的影像变得极其模糊，只能通过他身后隐隐约约的景象判断，他似乎在机械快车上。
唐昭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的：“艾……瑞克……我……车……”
“嘟——”刺耳的声音突然响起，画面变得扭曲起来。
在一阵持续的长音之后，通讯被中断了。
艾瑞克又拨了回去。
智脑上面却跳出来了一个提示：讯号已断开。
窗外的雪更加大了，天地之间变得白茫茫一片，几米开外的景物都景物都看不清了。
“啪！”窗外一颗被暴雪压翻的粗壮树枝，终于承受不住那过大的重量，折断了。
艾瑞克的核心一跳。也许是机器人天生的敏锐，与与生俱来的计算分析能力，它察觉到了什么。
说不上是什么核心波动，它立刻就跑出了门。
现在的它，已经能理解部分波动的含义，但那仅仅只占少数，就像它不知道此时的波动叫做，害怕。
它害怕唐昭会出事。
怕到就连金属躯壳都在颤抖。
唐昭唐昭唐昭……它不停地默念着名字，在核心中分析，以唐昭的速度，他现在可能在的位置。
大雪落了艾瑞克一身，它变成了一只小小的雪人，但它却顾不上去清理，而是穿梭在越来越大的雪花中。
路过的人们略微惊讶地看着这只奔跑着的小机器人，这样的场景对他们来说并不陌生，只是难得看见在雪地中也速度如此之快的小型机器人。
也许又是被哪家丢弃出来的吧，人们想着，随后他们不再留意，而是匆匆忙忙赶回了自己的家中。
雪越来越大了。
似乎在预告着，有什么事情即将要发生。
预感灵验了。
暴雪来得太过突然，骤然降低的温度让一辆在维护边缘的机械快车加快了损坏的进程，它的内部发生了严重的故障，拉着一整车的人撞到了路边。
有不少人从车内被甩到了路边，七零八落地躺了一地，有红色渗出，又很快被大雪所覆盖。
艾瑞克正好看到了这一幕，而它却做不了什么。
核心几近停止。
算上时间，这一辆机械快车正是唐昭会乘坐的那一辆。
这惨烈的一幕，吓坏了周围不少的人，他们呆愣在风雪之中。
直到一个小身影率先冲了进去，人们才如梦初醒般前去救援。
“快来帮忙啊！”有人这么呼唤着，只是他的声音才刚冒出嘴边就被狂风给吹散了，风雪像是要把这个世界给吞噬一般，所有的声音都不允许被发出，只能听它独自呼啸。
艾瑞克就这样穿行在几乎要把它淹没的雪地中，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既冷静又麻木地一个接一个在伤员中寻找着唐昭，这个不是，这也不是。
自然，它也不知道，人们跟在它的身后，找到了所有的伤员。
它不知道疲倦，也不会停下，哪怕只剩半个小身体露在外面。
它艰难地在雪中行走着，直到翻到最后一个人类，都没有找到唐昭。
如果不是在这里，那便是在车内了。
它毫不犹豫的朝翻倒在地的机械快车跑去，已经有不少人类围在车旁，尝试着翻开车辆，从里面解救出人群，在更远的地方，有大型机械正在赶来。
然而，它们都在距离那辆车十米的时候，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给掀翻在地。
“上帝啊！”模模糊糊的尖叫声从四周传来，人们化作鸟兽散。
唯有艾瑞克不知恐惧的冲向熊熊燃烧着的车辆。
在它即将钻进火场之时，一只手从一旁紧紧捞住了它——“艾瑞克！”
天旋地转之后，艾瑞克在纷飞的大雪中看见了满脸焦急的唐昭。
真好，艾瑞克第一时间想，你没事。
……
唐昭几乎要吓坏了。
暴雪来临的时候，他正等待着登上机械快车，却听到身后有人在呼唤着自己。
“唐博士，是您吗？”
唐昭回头，看到了一位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男人。
“太好了，真的是您！我刚刚看见您的背影，还不敢认呢！”男人大步走过来同唐昭握了握手。
他们交谈了几句：“唐博士，您这是要准备回家吗？”
“嗯。”
“今年的这场风雪格外漫长呢。”
“是的。”
“您有关注天气预告吗，不久前才发布了暴风雨红色预警呢。”男人看着候车厅外的大雪说道。
“是吗？我没注意到。”唐昭有些讶异。
“呵呵呵，外出的时候应该多加注意气候才行。”男人好心地提醒着。
唐昭点了点头：“您说的是。”他看像候车厅的时刻列表，上面显示距离机械快车到站还要等待十分钟。
男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提议道：“博士是在等机械快车吗？现在是暴雪天，估计不会按时到来的。要不要跟我们的维修队一起走？现在就能出发。”男人是机械快车的维修员之一。
唐昭有些犹豫。
候车大厅里又响起了暴雪预告。
他想到家里还有两只在等着自己的小机器人，这样的天气若是不及时赶回去的话，它们恐怕会担心自己，说不定还会偷偷跑出家门来找他。
于是他不再迟疑，跟着维修队一起出发。
事实证明他的选择对了，在开出十五分钟后，雪大得能阻碍视线。若是唐昭一直等待着机械快车，恐怕要很晚才能到家。
快了快了，再过十几分钟他就能到家了。
在此时，唐昭接到了来自艾瑞克的视讯。他急忙告诉小机器人，自己在维修车上，大概还需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到家。
只可惜信号被影响了，画面和声音都断断续续的，并且在接通还不到半分钟的时候，通讯就被切断了。
想来应该是这场特大暴风雪，对通讯台造成了影响。
唐昭有些担心，他不知道小机器人有没有听见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在这样的大雪之下，哪怕是经过改良的维修机械快车，也无法按照正常的速度前进。
维修机械快车要在距离唐昭家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拐弯，唐昭拒绝了他们送自己回去的提议，而是选择了在这个地方下车。
“谢谢。”唐昭下车前对着车上的人们微笑感谢。
“不客气，博士。”这帮辛勤劳作的工人们笑呵呵的开走了。
当他急急忙忙赶回家的时候，时间已经比他预想的要迟了十来分钟。
而更让他感到心慌的是，布鲁说艾瑞科已经出去半个多小时了。
浑身是雪的唐昭又重新冲了出去。
艾瑞克的核心的确是一直在升级着，但是由于材料的缺失，它的外壳并没有随之一起升级。
也就是说，艾瑞克的外壳很有可能承受不住这般寒冷的温度。
它或许会待机在外面的某一个角落中，被大雪给掩埋，最后被铲雪机器给处理掉，再也找不着。
唐昭心慌极了，他不敢想象像艾瑞克这么小的一只机器人，若是落入了危险之后该怎么办？
他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把艾瑞克及时的升级得更强大一些。
他踉踉跄跄的在白茫茫一片的风雪之中，寻找着艾瑞克的踪迹。
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有。
唐昭裸露出来的皮肤被冻得通红。没有防护的眼睛在大雪当中被刺激得流出眼泪，然后又很快冻结在周围的皮肤上。
四周的景物已经变得看不清原本的样子了。
高大的标志性雕塑都固然如此，又何况是一只银白色的小机器人。
“艾瑞克——”唐昭呼唤，可是肆虐的风雪吞噬了他的声音，四周只能听见狂风的呼啸声。
艾瑞克，你在哪里？
唐昭绝望地想着。
一道火光穿透密密麻麻的雪花，映入唐昭的眼中。
他朝那边赶去，远远就看到了一个想要一头栽入大火中的小身影。
唐昭几乎心肺骤停。
……
救援队伍很快过来处理了眼前的这场灾难，并开来了专业的用车把周围的人群接上了车，唐昭他们也在其中。
因此等他们回到家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十点钟。
一直被抱着的艾瑞克被放在了玄关处，宽大的毛巾罩住了它，唐昭跪在地上给它擦拭着脏兮兮的外壳。
艾瑞克从毛巾的间隙当中，看着鼻子冻被得通红的唐昭，有几滴被室温融化了的雪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这一路上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过，艾瑞克想，它让唐昭失望了。
它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抹去了那些水痕，有些难过和低落：“博士，抱歉，让你担心了。”
“我……”艾瑞克没能说完，因为它被唐昭猛地抱住了。
“艾瑞克，幸好你没事。”在艾瑞克看不到的地方，唐昭滚落了泪珠。
他们就这么在玄关处相拥许久，直到布鲁举着热水过来才分开。
艾瑞克第一次感受到拥抱，它恋恋不舍，核心蹦蹦跳跳的，想要迸发出光辉。
它还想要跟唐昭更加贴近。
所以它紧紧地跟在唐昭的身后，哪被笑话是小跟屁虫也不能让它停下来。
它甚至还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握住唐昭那垂下来的右手。
越来越近了，还差一点点就可以碰到——
他们在此时路过了一扇落地窗，里面倒映出了一大一小的身影。
艾瑞克的核心宛若被泼了一盆冷水。
这个倒影提示着它与唐昭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它终于清楚自己一直想要的是什么了。
它想要变成人类，并肩陪伴在唐昭的身旁。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唐昭回到房间后, 发现自己身后的小跟屁虫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他又返身去找，在走廊处看到了盯着落地窗的小家伙。
在想什么？
唐昭走过去蹲跪在了它的身旁，歪着头跟着欣赏里面的一大一小倒影, 忍不住莞尔，真和谐。
但是，小艾瑞克至于看这么久吗？
于是他问道：“怎么不跟了？”
闷葫芦小机器人不吭声。
然后被坏心眼的博士用手指扭过了下巴。
“嗯？”
艾瑞克对上了一双充满了探究的眼睛。
博士的眼睛真漂亮。
艾瑞克想着, 用机械手缓慢地握住了下巴上的两根手指，仰望着他。
这动作几乎让唐昭的心软化成一团, 他看着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艾瑞克, 想，小家伙应该是吓坏了，也许自己应该多陪陪它。
于是他把小机器人牵回了房间。
艾瑞克被放在房间内的沙发上，唐昭给它塞了一本精挑细选出来的故事书，就走进了浴室。
在窸窸窣窣的声音中，艾瑞克背过了身体等待着唐昭。
它抚摸着那本书封皮良久, 才翻开书页，巧合的是，第一个就是讲述一只小猫大冒险的故事。
善良勇敢的小猫老家被端了，于是它化身为勇者小猫, 一路跋山涉水大冒险，结识了许多伙伴, 最后合力击败了大反派，拯救了自己的家人。
很天真烂漫的小故事, 非常适合睡前观看。
看到故事的结尾时, 唐昭也从浴室里走了出来。
他边走边擦拭着头发, 问那看起来似乎入了迷的小机器人：“好看吗艾瑞克？”
“好看。”艾瑞克回答道。
实际上它已经走神了，衣物摩擦和鞋子走在地面上的声音, 在听器旁无限放大，它忍不住在脑内模拟着唐昭的行走路线。
“艾瑞克，你还记得白天的时候，我们聊的东西吗？”唐昭似乎在翻东西。
“记得，博士。”
今天白天的时候，唐昭就只剩下一些零碎的工作没有处理完毕。于是在午休的时间，艾瑞克接到了他的视讯通话，得知了今晚他会回来的好消息。
该说的已经说完了。
但是艾瑞克并不舍得那么快挂断视讯。
犹犹豫豫之间，唐昭突然给它展示了纸与笔的美妙，他把那美妙娓娓道来，生动又有趣。
艾瑞克知道唐昭是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放在桌面上的机械手指微微曲起，又在唐昭温润的声音中逐渐放松。
它沉浸在了唐昭的讲解当中，直到一个小时之后才恋恋不舍的挂断了视讯。
它想买一本笔记本，像唐昭那样，用来记录生活中发生的每一个美好瞬间。
但是现在，它的钱还有更加重要的用处。
也许它需要再等上一段时间，才能拥有。
回忆白天的艾瑞克又翻了一页书，但它其实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摩擦的声音越来越近了，最后却堪堪停在了它的身后几步的距离，静悄悄的，没有动作，也没有对话。
年轻的艾瑞克永远会好奇它的博士在干什么。
于是悄悄回过头的它，视器突地一花——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礼物从天而降。
“噔噔～猜猜看这是什么！”唐昭对着艾瑞克摇晃着手中的礼物，眼睛明亮如清泉，盛满了笑意。
艾瑞克的核心砰砰跳动。
它伸手接过了那份礼物，就像接过了举世无双的珍宝那般小心翼翼，它知道里面的东西是什么：“笔记本。”
唐昭明明笑得眼如月牙，还要假装生气：“猜这么快，一点惊喜都没有！”
他看着眼前的小机器人，那视器中的金色球体，闪烁着明明白白的开心、快乐以及——
唐昭瞳孔微微放大了一瞬，而后表情突然放松了下来，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宠溺的笑意。
他的小机器人，心思真好猜。
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看了个透的艾瑞克配合唐昭的演出：“这是冰激凌。”
话音刚落，脑壳上就被咚咚敲了两下，它的博士气呼呼：“好歹猜个形状一样的吧！”
“枕头。”
“越来越离谱了，艾瑞克！”
“笔记本。”
“太快啦！”
……
十分钟后，“难搞”的博士总算是满意了，大发慈悲地让小机器人回房间休息。
而艾瑞克回到自己房间之后，只开了床头一个小夜灯，外面的风雪依旧在呼啸着，可是房间内却温暖又安心，在暖黄色的灯光下，它拆开了外包装，一本做工精美的笔记本出现在它的视器前。
牛皮制成的外壳上烫着繁复美丽的金色花纹，手感厚重，边缘还别着一支唐昭同款钢笔。
艾瑞克喜欢极了。
刚刚，它几乎顾不上问唐昭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想法的。
它全心全意地沉浸在了收到礼物时的那阵核心波动当中。它抚摸着笔记本的封皮，感受着那美妙、足以刻入核心里永远保存的感觉，它想，它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份礼物了。
它必须要好好的利用这本笔记本。
门外响起了轻微的敲门声，布鲁来了。
它抓着一款平日里它最喜爱的能量液滑了进来，东张西望，最后在床头边发现了坐着的艾瑞克：“喔，艾瑞克，您在这个角落里。”
它靠过来，把能量液放在艾瑞克的脚边，说道：“我想您今天一定很累了，或许会需要这个。”
“谢谢。”
“不客气，艾瑞克，我们是一家人。”布鲁在原地转圈圈：“您今天真勇敢。我想博士一定会……”
“喔！”布鲁突然停下了动作，凑到了艾瑞克的身旁，盯着它手中的笔记本：“这是什么，艾瑞克。”
“笔记本。”
“它真漂亮。”布鲁由衷地赞美道：“它能用来做什么？”
艾瑞克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想用来写日记。”
“喔！”布鲁知道这个词语的意思，它眨了眨豆豆眼：“艾瑞克，我觉得那并没有必要。”它们这样的机器人都有系统日志，能够24小时不间断记录着日常发生的事情。
但是布鲁自己也说不出不用来写日记的话，这本笔记本可以拿来做什么。
“我已经做好决定了，布鲁。”艾瑞克坚定它自己的想法。
布鲁点了点头，不再打扰艾瑞克，转身滑出了房间。
只是在帮艾瑞克关上卧室门的时候，布鲁看着那个坐在桌前的银白色小机器人，突然冒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比起自己，艾瑞克看起来更加像人类。
……
说是要写日记，可真当握住笔的时候，艾瑞克又停下了。
它跑到工具房，从角落里翻出一张沾了大片油污的老旧纸张，提笔犹豫了片刻，在干净的角落里写下了漂亮的两个字。
“唐昭”。
这是它第一次写字，却顺滑又流畅。
但是艾瑞克总觉得哪里不对。
它又再一次写下了唐昭的名字，这一次跃于纸上的是另外的字体。
依旧漂亮，笔锋有力。
不对，不对。
密密麻麻的唐昭写满了纸张干净的位置，但是，都不对。
在写到第100个的时候，艾瑞克终于知道哪里不对了——这些都不是它的字，它就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打印机，印下一个个早就记入系统里的字体。
它盯着自己的机械手过了良久。
时钟上的数字在跳动，时间在滴滴答答地流逝而去。
风雪停了又起，起了又停。
艾瑞克终于又再一次在纸上书写。
一个歪歪扭扭的唐昭逐渐出现在上面。
它克服了自己的机器本能，以它本身书写下了这两个字。
丑陋，但却是独属于它的字体。
它要的就是这个。
工具间里的小机器人在桌面上摊开了笔记本，在这个暴雪之夜，记录下了第一篇日记。
笔尖滑过纸张，落下了一个又一个字符。
核心在平和地转动着，它的光芒却愈发亮眼，当金光驱逐走所有的暗色之后，千万情绪交织成细密的网，七彩又绚丽。
爱在此刻诞生。
……
艾瑞克第一次睡觉。
说不清那是怎么发生的，它只是紧紧地抱着笔记本躺在床上，就进入了梦乡。
它睡得格外香沉，而当它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10点钟了。
小机器人顾不上多想，它几乎是飞跃着下的床，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唐昭。
假期难得，它很珍惜和唐昭在一起的每一分一秒。
只是出乎它意料的是，往日里早早便会起来的唐昭此时还不见踪影，紧闭着的卧室门表明他还未起床。
艾瑞克知道昨天他太累了，必须要好好休息。
于是抱着笔记本的它悄声走向那扇门，准备在门前静静等待唐昭醒来，和他说早安。
只是随着它越走越近，敏锐的听器捕捉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等它走到门前时，那声音也愈发清晰了起来。
艾瑞克意识到，唐昭出事了。
核心金光一闪，它破门而入，旋风一样冲到了床前。
它看到了深陷在被窝中唐昭，他的面色潮红，乌黑的发丝湿哒哒地粘在脸颊两侧，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低喃，整个人虚弱得可怕。
……
唐昭发高烧了。
昨夜的那场寒冷暴雪终究还是弄垮了他的身体。
在半夜的时候就他隐隐约约地感到发冷，于是强撑着身体爬起来吃了几片药，又昏睡了过去。
药见效了，但也仅仅只持续了几个小时，很快，他又烧了起来。这一次他手脚虚软无力，头昏眼花，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过高的体温让他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发热，生理性的泪水一道接着一道落下。
唐昭感觉自己要窒息了。
意识在逐渐消散，他即将彻底陷入痛苦的黑暗当中。他知道一旦失去意识，自己就要危险了，他挣扎着，企图苏醒过来。
只是，他的挣扎太微弱了。终究还是抵抗不过病痛，昏昏又沉沉。
而在他意识即将消失的时候，一丝突然冰凉贴在了他的额上，温柔地唤回了他的神智，并将痛楚从他的身上缓缓剥离。
险恶的黑暗散去，他在朦胧的微光中看到了一个身影。
那是……艾瑞克……
唐昭突然安下了心，这让他立刻就陷入了睡眠当中。
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一只银白色的小机器人。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加热器上的锅子里, 正咕嘟嘟地冒着泡泡，艾瑞克在它的机器生中第一次尝试做饭。
现在已经晚上22点了，烧了一整个白天的唐昭, 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他中途短暂地清醒了片刻，只来得及唤了一声“艾瑞克……”就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而这么久了, 他仅仅只吃了点营养液。
身体会撑不住的。
冰箱里有许多速食产品，但那大多数是些牛肉与汉堡, 对于生病的人来说, 并不是最佳的选择。
艾瑞克想过点份餐点给唐昭，但是它的账户自从上次被锁了以后，还没被解开，只能进不能出。
既然如此，不如自己做。
于是它从多功能厨箱中搜罗出食材，搜索了病人适宜吃的食谱, 搬了个凳子踩在上面，尝试给唐昭做份餐点。
艾瑞克早就发现了它的味觉系统与人类的不一样，相比起来，他们吃的要淡得许多。
而一旁好奇围观它做饭的布鲁, 更加让它确定了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艾瑞克盯着那空空如也的白糖罐子，它记得三天前它刚加满过。
“喔。”布鲁注意到了它的视线, 不好意思地夹了夹机械钳子：“抱歉，最近我吃得有些多。”
艾瑞克总算知道, 为什么每次吃冰激凌的时候, 布鲁都会神秘消失, 想来应该是躲到了厨房里偷偷加糖吃。
它重新拆开了一包糖灌进去，边倒边想, 味觉上存在的差异，可能会导致它把控不好这份餐点的咸淡程度。
艾瑞克的面部第一次出现了“皱眉”这个表情。
但略一核心运转后，它有了动作。
它一边处理着食材；一边飞快对食谱进行解析，并拆解了成千上万个视频图文解说，提取出了最佳的配料用量，甚至精确到毫克。
而当半个小时过后，它盯着视器前的一盅清炖鸡汤和点缀了新鲜蔬菜的小米粥。
淡淡的，它尝不出来什么。
艾瑞克有些迟疑是否要把这份餐点端给唐昭，它瞥向了时钟，时间已经不早了，犹豫片刻后它终究还是把食物端到了床边。
退了烧的唐昭沉沉睡着，大半张脸都被包裹在被窝中，艾瑞克却依旧能看出他一夜之间变得苍白又瘦削，核心波动了一阵又一阵。
它按捺住那些波动，温柔地唤醒了唐昭。
而唐昭被唤醒的时候，眼里空茫茫一片，过了许久才回过神。
他飘忽迷茫的眼神落到了床边的银白色小机器人身上。
“艾瑞克……”高烧让他的嗓音变得沙哑难听。
艾瑞克伸手过来将他扶坐起，在他的身后塞了一个柔软的枕头，又仔细把被窝掖好，待确定没有疏漏之后，把一杯温热的白开水递到了唐昭的嘴边。
唐昭舔了舔嘴唇，往日里生病时，他的嘴巴总会干燥脱皮，但这一次他并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尽管大部分的时间里他都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但他就是知道艾瑞克一直在精心照顾着自己。
反反复复地给他降温，反反复复地给他擦去虚汗，又反反复复地用温水替他擦拭嘴唇。
而现在，喝了几口水的唐昭，看着摆放在床头的餐点，扯出了个虚弱的笑容。
“你做的呀……咳咳！”声音还是沙沙的，短短的一句话就让他咳了好几声。
站在床边的小机器人立刻紧张地探了过来，替他抚背。
唐昭一边捂嘴咳一边好笑地看着满眼都是担忧的艾瑞克：“放心，我没事的……咳！”
“博士。”艾瑞克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身体没好就应该少说些话。
它侧身端过晾得温热的粥，喂了一口它那不省心的博士。
它盯着唐昭吞咽的动作，注意到他有些微的凝滞，有些许紧张。
会好吃吗？
“真的是你做的？”唐昭眼睛亮晶晶的。
“嗯。”艾瑞克应道，而后小心翼翼地询问：“好吃吗？”
“好吃。”高烧让喉咙变得干涩紧绷，而细腻顺滑的醇香小米粥安抚了咽喉，给他难受的身体带来了一丝温暖。
那是外界的速食产品无法带来的感受，而能把小米粥做成这样，对于一个第一次下厨的小机器人来说，已经非常棒了。
唐昭说不上为什么自己会这么开心，他心安理得地接受着艾瑞克的照顾，一口接一口地吞下了粥，又喝下了汤，而从始至终，他黏糊糊的眼神都没从艾瑞克的身上挪走过。
直把小机器人看得快要过载冒烟。
最后端走碗筷的时候都差点同手同脚撞到门上。
唐昭缩进被窝里偷偷笑了半天。
很快，饱食过后舒适的身体又涌上了倦意，唐昭把自己卷成了只春卷，任由睡意包裹自己。
有艾瑞克在，他很安心。
在睡着之前他想，自己好像给自己造了个……嗯……
他睡着了。
……
高烧来得快，去得慢。
唐昭在床上躺了一天又一天，依旧还是副蔫吧吧的模样。
这可把年纪轻轻的小艾瑞克愁得不轻，更加细致入微地照顾着他。
终于，在第三天后，唐昭恢复了些许气色。
而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内，艾瑞克照顾人的技能直线上升，包括厨艺也是。此刻，它就在厨房里，为它那闹腾着说嘴巴很淡的博士变着法子做餐点。
“叮。”定时到了，艾瑞克端出香气扑鼻的午餐，走向了卧室。
它把餐点放在桌子上，把唐昭手里来不及躲藏的糖果没收，又把他偷偷探出被窝外纳凉的裸足塞回被窝里，最后捡起放在床头已经使用过的毛巾，去到淋浴间清洗晾晒，再回来喂它叽里咕噜嚷嚷着好饿好饿的博士。
明明已经可以自己进食的唐昭，两手一甩，大咧咧地斜靠在床头，理直气壮地享受着艾瑞克的照顾。
而艾瑞克，甘之如饴。
“艾瑞克。”唐昭吞下了一口过分美味的午餐，笑眯眯地和小机器人讨价还价：“你不能把我的快乐给没收走。”他指的是刚刚偷吃的水果糖。
“博士。”艾瑞克据理力争：“现在的你并不适合吃那些。”
“可是我嘴巴淡淡的！”
“今晚给你做甜品。”艾瑞克平静地说道。
“那我想吃软糯糯的那种。”
“好，麻薯糖水可以吗。”艾瑞克报出了个名称。
“好呀。”唐昭眨了眨眼，没说的是，艾瑞克做什么他都很爱吃。
当吃完午餐后，收拾东西的艾瑞克如同往常一样走到了门口，然后停在了那里，转过身看着鬼鬼祟祟把脚伸出被窝的唐昭：“博士。”
被抓包的唐昭“嗖”地一下收回了脚，眨巴着大眼睛，无辜地说：“我在，艾瑞克。”
“以后……都让我给你做吃的好吗。”艾瑞克表面说得平静，但唐昭却听出了这句话里的小心与谨慎。
他笑得狡黠：“好是好，可是我还囤了好多东西没吃。”
“那对于人类来说并不健康。”艾瑞克顿了顿：“我想布鲁会很愿意帮你解决。”只要糖够。
唐昭耸了耸肩，抱着被子扑到床角，更加地凑近艾瑞克说：“好吧，但是亲爱的小艾瑞克，人类有时候并不需要过得那么健康。”
“博士，现在的你并不适合说这句话。”生病的人类不许理直气壮地说这句话。
“可是，艾瑞克。”唐昭歪了歪脑袋，显得格外的天真无邪：“我要是不在你身旁了，你该怎么给我做吃的？”
艾瑞克沉默了。
唐昭窃笑，他“唰”地一下，从被窝里掏出了早就备好的便携智脑，故作玄虚地哼哼道：“唔，我这里可是有——”
“博士。”艾瑞克打断了兴奋的唐昭，它微微抬起视器，往前走了一步，这让他们面贴着面，近到几欲交融：“改造的事情，我想自己来。”
这太近了。
唐昭在此刻感受到了不一样的艾瑞克，他说不清那感觉，瞳孔为此微微张开，呼吸也加重，第一次在这般亲近中想要后撤，却被艾瑞克紧紧握住了手腕。
他被禁.锢在原地。
“可以吗，博士。”金色的球体深深地望进了唐昭的眼中。
唐昭突然在这一瞬间，感觉到他的小艾瑞克成长了。
它变得稳重了不少，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唐昭心跳微微加速，他突然很期待改造后的艾瑞克会是什么样子。
“好。”他收起了自己做的计划，切换页面，准备给艾瑞克的子账户解封——然后他震惊地看着上面的数字。
“艾瑞克！你什么时候有这么多钱了？”多到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凑齐买材料的金额了。
“博士，我一直有在进步。”艾瑞克淡淡地说道。
唐昭点进子账户里，发现艾瑞克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小有名气的修理大师，他抬起头看着那面上不显，却隐隐期盼着自己夸奖的小机器人。
“艾瑞克，我想。”唐昭粲然一笑，继续说道：“我想你真是一只奇迹小机器人。”
而核心，为这句话雀跃闪烁。
……
总之，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美美享受了艾瑞克精心照顾十几天的唐昭，恋恋不舍地回研究所了。
走之前，他狠狠地秃噜了一把小机器人：“艾瑞克，我已经在期待下次假期了。”
“我也是，博士。”艾瑞克抱紧了它最亲爱的博士。
他们的灵魂亦在此刻深深相拥。
时光飞逝，几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
艾瑞克越来越像人类了。
这之间，他们经历了布鲁栽进水池、艾瑞克炸厨房、唐昭得奖等等事情。
虽然生活中总有这样那样的小难题出现，但他们相处得越来越和谐，度过了一段美妙无比的日子。
艾瑞克的小金库也在这段时间里越来越丰盈，工具间里放满了它需要的材料，再过几日，最后一样材料就会到货。
而现在，艾瑞克关上了工具间，朝着大门走去，它要去赴一场约。
早已准备完毕的唐昭站在大门前，披着一身金色的阳光，耀眼非凡。
听到身后的动静，他回过眸，眉眼间皆是笑意：“亲爱的艾瑞克，今天也早安。”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这是艾瑞克第一次同唐昭一起出门, 还是在一个略微有些特殊的日子里。
5月20日。
这天本不是什么节日，只是因为在东方的一个国家音同“我爱你”，而恰好他们所居住的这个地区又多是东方人, 这个习惯就这么被带了过来。
而当艾瑞克得知这个日子的含义时，它核心都过载了，卡了半天才通畅。
它忍不住想, 唐昭为什么要这天邀请它。
会是……它想的那个意思吗？
艾瑞克既期盼又脸红。
虽然唐昭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就好像他并不知道这天的含义一般。
“明天我有空, 听说外边会搞一些活动，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走走？”
过载的艾瑞克眼巴巴地看着一手撑着下巴看书，一手转动着钢笔的唐昭，几乎是在他话音刚落的时候，它就飞快地回道：“好。”
它表现得太过明显了——唐昭几乎是立刻就弯起了嘴角，直把小机器人燥得落荒而逃。
唐昭在艾瑞克离开房间后, 终于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趴在桌子上，笑得灿烂。
这些日子以来，艾瑞克面对自己亲近总是一副淡定的模样，他还以为它已经核心坚定了呢, 没想到这么快就破功了。
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过，神游的唐昭已经开始期待艾瑞克那天的表现了。
而艾瑞克, 确实没让他失望。
灿烂的阳光之下，唐昭看着抱着一大捧花仰望着自己的艾瑞克——它的视器中爱意汹涌, 几乎要满溢出来。
唐昭接过了那捧鲜花, 垂首轻嗅芬芳, 沁人心脾花香扑鼻而来，这让他心情好到一个不可思议的巅峰。
愉悦之下, 唐昭忍不住要逗弄纯情的小机器人，他眼尾微挑，斜瞥着艾瑞克，弯着嘴角慢悠悠地说：“借花献佛？”
艾瑞克“腾”地一下脸红了。
……
今天不愧是5月20日。
大街上热闹非凡，熙熙攘攘的人群脸上都是笑容，五颜六色的气球和花朵飘飞在空中，四周传来欢声笑语，而艾瑞克就这么和唐昭并排走在街上。
它很紧张，竟然找不到任何一个话题。
这导致它与唐昭之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之中。
艾瑞克惴惴不安，但它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它只能环视着四周，企图放松心情。
说起来，它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热闹的场景，而它的视角能看到许许多多只十指相扣的手，既亲昵又暧昧。
这会让它产生了一种自己与唐昭也是情侣的错觉。
他们就像世界上最最常见的一对情侣，相约闲逛在这热闹的大街上。
只是与其他人比起来，他们看起来太奇怪了。
艾瑞克的机械手指轻微地勾了勾，终究还是没有去握住垂在自己身旁的那只手。
再等等，等它改造完毕。
或许等到那个时候，它就可以更接近博士一点点。
它期待着与唐昭肩并肩。
走神的艾瑞克，就这么跟着唐昭逛到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当中。
里面有许许多多的小孩子正在玩耍，他们都好奇地看着突然闯进花园里的那个大哥哥。
那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就像是绘本里走出来的一样。
好奇心旺盛的小孩子们立刻围了过去。
他们绕着唐昭转圈圈，叽叽喳喳地赞叹他的美丽。
唐昭则是笑眯眯的蹲下身，一揪一只嫩团子们的脸蛋，夸他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小家伙。
这让某只小机器人吃了醋。
它闷不吭声地从唐昭身后滑了出来。
那些调皮的孩童们这才发现，漂亮大哥哥还有这么一只奇特的、从未见过的小机器人。
在场所有小孩的注意力，立刻全被艾瑞克给吸引走了。
他们凑做一团，用清澈的眼神好奇地打量着艾瑞克。
有些大胆的，甚至凑过来问艾瑞克可不可以摸摸它。
艾瑞克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唐昭，正在欣赏风景的唐昭察觉到了求助的眼神，他挑了挑眉，对着艾瑞克眨了下单边眼睛，那意思是“亲爱的艾瑞克，你要自己做决定哦”。
艾瑞克默默收回了视线。
在过去的日子里，它接触了许多的小动物，但这么近距离地接触人类小孩，还是第一次。
它有些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些天真单纯的小孩，只能把他们的善意照单全收。
因此当小孩子们都离开之后，艾瑞克的身上已经插满了鲜花。
等它把那些鲜花全都收集了起来后，它发现唐昭已经抱臂靠在一边的墙上，冲着它笑得意味深长。
阳光从唐昭身后照过来，给他的轮廓勾勒出了一道金边，最后在地面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
即便是在花海当中，他的昳丽依旧无法被掩盖住。
喧闹的外界似乎在此刻与艾瑞克隔绝开来了，它沉浸在眼前的这一幕中，看得出神，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一捧花已经被它下意识地递了出去。
它脸红了。
而听到唐昭的话，更是让它的核心原地爆炸。
自己太、太差劲了！
艾瑞克第一反应就是要补救，它闷头闷脑地转过身朝路边的花店冲去——然后被拦在了原地。
唐昭乐不可支，弯下腰敲了敲艾瑞克的脑袋：“好啦，逗你的。”
手足无措的艾瑞克巴巴地握住了他的手指，嗫嚅道：“我……”
唐昭打断了它的话：“我很喜欢。”
像是怕艾瑞克没听到一样，他凑得极近，星眸与金球对视，又重复了一遍：“我，很喜欢。”
艾瑞克猛地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唐昭。
唐昭则是直起身，带着餍足的表情抱着那束花漫步出了花园，边走边对着呆愣在原地的艾瑞克抛下一句话：“你确定不跟上来吗？”
艾瑞克核心起起又伏伏，它知道自己也很喜欢。
很喜欢很喜欢唐昭。
喜欢到核心里只能容下他一个人。
它追了上去，而这一次，它勇敢地握住了唐昭垂下的右手。
回应它的，是十指相扣。
两颗心在此刻紧紧相贴。
……
短暂的心意相通，让接下来的这个下午变得格外的甜蜜。
他们就像是一对热恋中的情侣一般，一起吃情侣套餐、一起购物、一起坐摩天轮。
而在这一天里，所有的人都沉浸在与爱人共处的两人世界当中，没有人会发现身旁还有这么一段惊奇的恋情。
当傍晚来临之时，相爱的两人漫步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上。
夕阳在地面上扯出了两道挨得极近的身影，近到彼此相融。
艾瑞克低头看着他们交缠着的影子，恨不得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只可惜这条街道并不长，他们很快就要走出去了。
正当艾瑞克遗憾的时候，唐昭的声音突然从头上传来：“呀！”
而当艾瑞克抬起头的时候，它发现他们走到了一间帽子店面前，摆在最外面的展示品是一顶黑色绅士高帽。
几乎是立刻艾瑞克就与唐昭心意相通，他们异口同声：“布鲁！”
相视一笑的俩人窜进了店里。
选尺寸的事情，唐昭就放心地交给了艾瑞克，自己在店里乱逛了起来，却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了一位熟人，他们立即熟络地攀谈了起来。
而选好后的艾瑞克，趁着这个时间悄悄地溜了出去，又悄悄地溜了回来。
唐昭还在聊天，没有发现它的小动作。
艾瑞克隔着层层货架，在角落里摊开了机械手，那里静静躺着一枚精巧昂贵的金色怀表。
那是它提前一个月预定的，要送给唐昭的生日礼物。
……
回到家后，唐昭和艾瑞克在坐在一堆零食里面看纪录片的布鲁面前，亮出了高礼帽。
那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布鲁如此开心。
小扫地机器人转了半个小时的圈圈都没停下，最后还是唐昭让它去镜子前试试看合不合适，才停下。
乐呵呵的唐昭随意地坐在了地板上，哼着不知名的调子，一边看布鲁照镜子，一边对着艾瑞克伸出了手，语调轻快：“拿来吧。”
艾瑞克核心一跳，条件反射回复道：“什么。”
唐昭：“……”
他猛地扭过了头，震惊地看着艾瑞克：“你给了布鲁买礼物，就没想着给我买吗！”
艾瑞克想着那个被自己偷偷藏在机械外壳下的小礼物，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摇了摇头。
它还没有准备好所有的一切，还不能现在给出去。
“艾瑞克！”唐昭气鼓鼓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瞅了半天这只闷葫芦小机器人，确定它是真的没东西给自己后，就转身光着脚，噼里啪啦地去翻他们买回来的一大堆东西，一边翻一边说：“你不给我买，那我也不要给你分享我买的零食了！”
他要把这堆东西全都独自一人吃光光！
他“哗啦啦”地拆开了一大堆零食，边拆边哼哼着随意塞了个进嘴里——下一刻，他就吐了出来。
“天呐！”唐昭更加震惊了：“我怎么会买这么难吃的糖！”
刚刚还说着要自己独享美食的唐昭立刻变了风向，把那一整包糖都塞进了艾瑞克的怀里：“不许浪费！”
艾瑞克无奈地看着坐在一旁生闷气的博士，看着手中的牛牛巧巧脆，终究还是拆开了一颗放进了嘴里。
香浓的甜味在味觉感受器上爆开，这是艾瑞克第一次尝到味道，甜丝丝的，就像唐昭带给它的感觉一般。
它顿了顿，默默地把糖果收进了床头的储物柜中，又用糖纸折了一只小猫咪递给了唐昭。
非常好哄的博士又笑了。
他要求艾瑞克再折一只机器人，这样，他就有一对儿小糖纸玩具了。
艾瑞克当然有求必应。
最后，这两只小糖纸玩具，被唐昭小心翼翼地粘在了书桌上。
他还特地放了个月亮形状的小灯在糖纸后面，那亮晶晶的糖纸折射出了七彩的细碎光芒。
唐昭就这么趴着，不断调整着小灯的角度，让那些光芒全都落入了他的眼眸中。
真好看。
真般配。
开心得不行的唐昭，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了艾瑞克的声音。
“博士，6月1日，你会有空吗？”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唐昭闻声回头, 那看似平静的小机器人，正在房间里一边收拾东西，一边语气平淡地询问着他。
就好像是在问明天吃什么一样。
但对于百分百能看穿小机器人心思的唐昭来说, 任何的伪装在他的面前都是没用的。
都紧张到同手同脚了呢。
唐昭偷笑，他清楚地知道6月1号是自己的生日，也知道艾瑞克为自己准备了礼物。
别以为他没看到这小家伙偷偷溜出去。
毕竟, 在这段感情当中，艾瑞克可不是单箭头。
自己也控制不住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它的动向。
他可是什么都知道的！
他真的、真的很想知道艾瑞克为自己准备了怎样的一份礼物,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未有过的感觉, 也是第一次这么期盼自己生日的到来，甚至想现在就要得到那份礼物。
于是他坏心眼地去逗弄艾瑞克，但这小机器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能憋，居然没能诈出来是什么！
好吧，那他就勉为其难的等到6月1号吧。
不过现在，坏坏的博士永远都改不了他喜欢逗艾瑞克的习惯。
他对着空空如也的时刻表胡乱划拉了半天, 装作行程很满的样子，等小机器人已经紧张到在反复叠同一件衣服时，才慢吞吞地给了一个答案。
“有呀。”
艾瑞克松了一口气。
但紧接着，唐昭又摆出一副不记得6月1号是自己生日的样子问道：“怎么了吗？”
小机器人飞快的把衣服塞进柜子里, 抛下了一句“没事”，就“嗖”地一下消失在了房间里。
唐昭光着脚鬼鬼祟祟地凑到门前, 朝外偷看，发现艾瑞克已经钻进了工具间里, 锁上了门。
他以前时常会在工具间里做一些研究, 为此他把这个房间打造得密不透风, 只要不打开门就没人知道他在里面干什么。
但是现在，这扇门也把他自己给拦住了, 接管了家中所有智能系统的“管家”艾瑞克，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把他放进去。
唐昭不无遗憾的想着，看来，他只能等到生日那天才能看到，艾瑞克究竟把自己改造成什么样子了。
带着期待的心情，唐昭第二天返回了研究所。
他手头上的项目刚刚获奖，还不能长时间的离开研究所，而为了确保6月1日他能与艾瑞克度过一个快乐的生日，他得加急处理完手上的工作才行。
按照他的计算，不出意外的话，5月31日晚上他就能回到家中。
但是生活中意外就是这么的多。
“路易斯。”一向温和的唐昭，难得的对着不省心的同伴发了火：“我说过很多次了，任何结论，都必须要经过千百次的实验才能得出，你做了多少次？”
“七次。”高大的棕发蓝眼男子沉默了片刻，回复道。
“……”唐昭深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竟无话可说。他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实验室，头疼不已，心想着自己可能来不及赶回去了。
这让他的脸色变得很差。
路易斯这才像是终于发现了他的不满，率先收拾起了实验室，边收拾还边垂着头说：“抱歉，唐，我最近有些不在状态。”
“那你应该好好休息。”唐昭一边翻看着实验记录，一边面无表情地回道。
路易斯最近有些不太对劲。
他们几乎是同一时间进入的圣心集团，虽然研究的方向略有不同，但作为同领域的天才，交集是不可避免的。
唐昭是很欣赏路易斯的，这位年长自己十多岁的博士，在不少研究上都有他独特的见解，时常能够给唐昭一些启发。
所以在路易斯提出他们俩一起合作的时候，唐昭没有拒绝。
而他们确实也合作的很好，被提高精度的药剂成功地投入了开发使用当中，到目前为止，已经让不少人恢复了健康。
唐昭很开心自己能够帮助到这么多的人，所以在他又有新的研究方向的时候，他主动找上了路易斯，希望能够继续合作。
这一次的合作同样很成功。
但是事态的发展却出乎他的意料。圣心集团为了表彰他，特地搞了一个隆重的颁奖仪式，仅仅一天之内，就传遍了全世界。
唐昭向来是不喜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但一切来得太过突然，等他再想拒绝参与颁奖会的时候，已经被架到了一个不得不上的状态中。
而圣心还是唯一一个，能够给他提供条件最好的研究室的地方。
因此，再如何不情愿，他也必须得给圣心这个面子。
他还是去了那个颁奖仪式。
不过，唐昭觉得这是他和路易斯共同努力才得来的，因此在发表获奖感言的时候，特地提到了路易斯给自己的帮助，并表示这项奖应该和他一起领取才对。
虽然下台后，有些不怀好意的流言出现，但唐昭并没有在意。
可路易斯好像被这些话给影响到了，在接下来的交流当中，唐昭隐约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
路易斯是一个难得的优质合作伙伴，唐昭不想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琐事影响到他们的研究，为此还找时间和他交心沟通了几次，可现在看来，那些谈话并没有起作用。
甚至，路易斯做出了更加出格的举动，他背着自己，修改了实验记录。
唐昭虽然是个自由随心的人，但在实验上面，他却永远都是最严谨的那一个。
他知道自己开发出来的东西最终都是要运用到人类的身上，因此一点差错都不能出，所有的记录他都要亲自过目才行。
而现在，他盯着智脑里数据若有所思。
为了拉近彼此的距离，艾瑞克曾经费心思和他玩过一个智脑小游戏——在一片完整的数据花园当中，找到一朵被隐藏起来黑玫瑰。
非常轻松有意思的小游戏，唐昭每一次都能找到。他很喜欢这种抽丝剥茧般层层推算，去寻找那最深处基层逻辑数据的感觉。
到后来，就变成了他主动拉着艾瑞克要玩，他们的数据场景也从花园切换到了天空、深海等等各种各样的景色当中去。
一个游戏玩过千百遍之后，一切就都能用熟能生巧来解释。
所以当他看到实验数据的时候，立刻就意识到路易斯绝对隐瞒了什么。
果不其然，他用同样的方式，找到了最原始的实验记录数据。
在近一个月的当中，所有的实验记录全都被修改过了。
那些唐昭要求要反复操作的实验，仅仅只做了几次，尤其是今天，路易斯口口声声说自己做了七次试验，可唐昭看到的却只有三次数据。
并且直到现在路易斯还企图欺骗他：“你知道的，唐，最近我有些受影响，所以……”
心下早已一片冷寂的唐昭打断了他的话：“路易斯，等你什么时候打算对我说真话之后，再回到实验室吧。”
他话音刚落，研究室里的气氛就瞬间降到了冰点，其他的研究人员默默地收拾着东西，没人敢开口。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唐昭说如此重的话。
有不少人偷偷瞥向了正在弯腰收拾东西的路易斯，他神色如常，似乎没有被唐昭的那句话给影响到。
而在清理完桌面的东西之后，他转过身，出人意料地对着所有人都鞠了个躬，饱含歉意地说：“抱歉大家，因为我的失误，让实验室发生了爆炸，耽误了工作的进程，可能要拜托大家多辛苦一些了。总之，这件事我会向上级汇报的，请不用担心。”
说完，他朝着唐昭走去，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唐，你说的是，我会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的。至于手上的工作，我会交接给助手，接下来的时间就要辛苦你一个人了。”
忙碌的唐昭并没有给他回复。
路易斯就这么走出了实验室。
而在他走后，房间内响起了窃窃私语。
在所有人的眼中，路易斯博士温和又靠谱，相比起唐昭这颗年轻的新星，经验丰富的路易斯显然更加能让这些研究人员信服。
所以，他们会选择为路易斯抱不平。
事实上他们工作上接触得更多也是路易斯，自然而然的，他们也只看到了路易斯的辛苦，完全忽略了唐昭的付出。
哪怕这个实验是由唐昭牵头的。
但显然，在场的所有人到了此时才意识到这一点。
一直把路易斯当做领头的众人有些接受不了。
到最后，他们推出了一名研究人员，对唐昭提出质问：“唐博士，您这样做，是不是对路易斯博士太过苛刻了？”
“你是觉得这场爆炸没有人受伤，所以我对他的处理苛刻了，是吗？”唐昭平静地回复道。
研究人员显然没想到唐昭会反问他，愣住了。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这次带来的不是轻型爆炸，而是更大的危机呢？”唐昭眼神锐利，直视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窃窃私语都在此刻停住了，就像是他们从未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样。
唐昭忽然觉得有些心累，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突然变得散漫起来，而这在他们这行里，是最不应该出现的。
“如果你们当中，还有人是抱着如此不严谨的态度，来对待这场研究的话，随时都可以向上级提出调离我这里，我会给你们最好的批语，不会影响到你们接下来的工作。”唐昭说完，没等他们有什么反应，就让所有人都离开了实验室，自己一个人处理后续。
说实话，那并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除了要整理大量的实验数据，还要向圣心汇报情况，而当一连串的事情都处理结束的时候，他才发现时间已经来到了6月1号的晚上23点多。
他失约了。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唐昭回到家附近的时候, 12点的钟声早已敲过，再怎么努力，他终究也还是迟到了。
他太着急了, 从下了悬浮列车之后就一路奔跑着往家中赶。
便携智脑不知道什么时候坏了，他只来得及发出一个“等我”就进入了待机模式，而那, 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前的事了。
艾瑞克一定等了他很久很久。
这让他愈发心焦起来，脚步都凌乱。
“艾瑞克！”
终于到家的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门, 第一眼就看到了蜷缩坐在地面上的孤单身影。
唐昭呼吸急促了片刻, 瞳孔微微放大。
艾瑞克已经彻底变了样子。
原本银白色的小型机器人，外形被打造成了类人的模样，它的体型明显变大了许多，就连颜色也变成深沉的黑色，透着百般淬炼而出的金属光泽。
它的肌肉线条流畅，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寒芒, 光是这么远远地看着，都能感受到那里面蕴含着的强大力量，压迫感十足。
这样过于高大的机器人本该会让人类恐惧，尤其是它还在缓缓站起朝人逼近。
但唐昭却心软软的。
因为随着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 那机器人缓缓地抬起了头，露出了一双熟悉的金眸。
无论外形如何变化, 艾瑞克依旧是那一颗永远爱着唐昭的小核心。
金眸里的爱意从来没有变过。
它在瞬间闪过万千情绪，孤寂、害怕、期盼、爱恋……最后变成了无边的惊喜, 让唐昭本就狂跳的心脏更加如擂鼓一般。
甚至在沉重的呼吸声中, 他都能把那心跳听得一清二楚。
莫大的欣喜最终化成了一句：“博士, 您回来了。”
紧接着，唐昭眼前一花, 整个人被拉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中。
他被抱得极紧，身躯被牢牢裹住，手脚都与那机械躯体紧紧相缠。
“博士……”低沉喑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隐忍又情深：“我……”
肩窝被依恋磨蹭，艾瑞克低声呢喃诉说着他的爱意：“我好想你……”
他们上一次见面，还是十天前。
对于生命几乎是无限的机器人来说，十天不过是眨眼一瞬间。
但艾瑞克却觉得这十天漫长到让它难以忍受。
改造似乎让它产生了什么变化，它能更加清晰地感受到情绪的变化，那些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情感，让它无时无刻都在想念着唐昭。
这让它做任何事情都变得束手束脚。
它会担心自己改造过后，唐昭会不喜欢；会担心生日仪式没做好，让唐昭失望；会忧虑着一切的一切，更会担心唐昭会不爱自己。
所以，在看到唐昭以后，它根本就无法压抑住自己想要拥抱住他的心。
只有这样，它才能深切地感受到唐昭是一直在它身边的。
艾瑞克想，它真的很喜欢博士，喜欢到再也看不进任何事物。
被紧紧抱住的唐昭笑得清甜，他伸出手一寸寸抚摸着那坚硬的钢铁身躯，冰凉、结实、有力，仅仅只是触碰，他就感到阵阵欢喜。
他也很想艾瑞克，想永永远远都像这一刻一般紧紧相贴，永不分离。
尽管从未明明白白地诉于口，但他与艾瑞克都清楚地知道，他们已经是一对难舍难分的恋人了。
而情侣之间的相隔，总是让人感到折磨。
“艾瑞克，我在呢。”唐昭双手缠上了艾瑞克的腰间，轻声哄着患得患失的恋人：“抱歉，我回来晚了。”
答应你的事情没做到，我很抱歉。
“不，别这么说……”艾瑞克把脑袋彻底埋进了唐昭的肩窝，嗅着他身上的味道，它不在乎晚不晚，只要唐昭最终会来到它的身边就好。
俩人就这么相拥了许久，直到整点的提示音响起，唐昭才想着要分开，却依旧被缠着不放。
他有些好笑，虽然外表是变了，但艾瑞克果然还是原来那只爱缠着他的小核心。
硬生生把它推开的话，恐怕会难过得掉小能量液呢！
“让我看看你，艾瑞克。”唐昭反手轻抚着艾瑞克的脸。
“博士。”艾瑞克似乎有些紧张：“我……”
“怎么了，艾瑞克。”耐心的唐昭问道。
“博士，我变得很奇怪。”
“我……我会害怕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我会担心自己没办法做到最好……我怕我自己不够爱你……”艾瑞克语无伦次地说道。
唐昭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什么——改造似乎对核心造成了影响，人形外表的落成，让艾瑞克的情感更加丰富了，它就像是一位第一次步入热恋中的人类，想要把最美好的一面都展现给伴侣，而一旦发现自己无法做到最完美的那一步之时，就会对自己的行为产生怀疑。
唐昭莞尔，或许他应该给艾瑞克更多的安全感。
他稍稍分开，不等艾瑞克贴上来，就勾住它的脖颈，微微踮起脚尖，让他们的距离近到鼻尖都相触：“艾瑞克，我想让你知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
“我是认真的。”
话音刚落，他就被揽紧了腰身，彼此之间严丝合缝，就好像他们天生就该如此亲近。
艾瑞克的眼中爱意灼灼：“博士，我喜欢你。”
唐昭展开笑颜，这句发自内心的表白，让他所有的疲倦在这一瞬间全都消失了。
他们就这么黏糊了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放开彼此，而哪怕分开，两只手也紧紧相扣。
他牵着高大的机器人，朝餐厅里走去。
艾瑞克格外听话的跟在他身后。
唐昭边走边乐呵呵地想，唔，小跟屁虫变成大跟屁虫了。
早就躲藏在餐厅多时的布鲁在他们迈进来的一瞬间，拧开了礼炮：“嘣！”
闪闪亮片霎时落了唐昭和艾瑞克满身。
“生日快乐，博士！”开心的布鲁在亮片中转着圈圈说道。
被吓了一跳的唐昭：“……”
这么夸张的吗小艾瑞克？
他扭头看向身后那只局促不安的超大机器人，故意露出了个夸张的表情：“哇哦！这——么隆重的呀！”
艾瑞克被燥得不行，但同时，它对唐昭这夸张的小表情简直爱得不行，它想要深深地亲吻他，甚至……做更多更亲密的事情。
这出格的想法让它的面部泛起热意，它羞赧不已地牵起唐昭的手，在洁白的手背上落下一个浅浅的吻：“博士……”
“喔！”脚下的布鲁传来惊叹。
艾瑞克更加害羞了。
唐昭笑眯眯地照单全收了艾瑞克的爱意，然后迫不及待地凑到桌前，看着那个精美如画的三层蛋糕。
他已经想吃这个蛋糕很久了。
那馥郁的香气在大厅都闻得见，如今凑近了看，更是觉得它精美绝伦，奶白色的香甜奶油上，用和谐的色彩绘制着自己的名字与祝福语，再加上朵朵美丽的花纹以及新鲜的水果，一看就知道是唐昭的最爱。
嘴馋的博士迫不及待地想要切开品尝，被艾瑞克及时拉住了。
“先许愿，博士。”艾瑞克松开了他的手，去拿了蜡烛点上。
突然被松开的唐昭，感觉心里空落落，他下意识地去跟着艾瑞克。
浑然不觉，现在的他反而变成了小跟屁虫。
灯被关上了。
隔着点点烛火，艾瑞克的眼神柔情似水：“许愿吧，博士。祝您的愿望，所有都能实现。”
唐昭开心地闭上了双眼，房间里流淌出低沉动听的生日快乐歌，那是艾瑞克在为他歌唱。
他在这一刻，虔诚地许下了愿望——他希望，这辈子可以永远、永远和艾瑞克在一起。
……
蛋糕果然如同唐昭想的那般好吃，尤其是在听到是艾瑞克做的以后，他更加喜欢了。
吃了还不算，他非要去拿点小酒喝，光着脚嘀嘀哒哒地去够柜台上的红酒，被跟过来的艾瑞克打横抱起。
“你耍赖！”唐昭挂在它的身上，凑得近近的，眼睛又亮又动人：“干嘛把自己造得那么高。”话是这么说着，他整个人倒是毫不客气地在钢铁身躯上找了个好位置坐着。
艾瑞克搂住唐昭，脸又红了，它转移了话题：“博士，光着脚不好。”
唐昭黏黏糊糊地靠在它的怀里，晃悠着双脚：“好嘛！”
他真的好开心。
所以当他意识到自己喝醉的时候，已经迟了。
迷迷糊糊的唐昭被艾瑞克抱上了床铺，在它即将抽身离去的时候，他伸手握住了那只宽大有力的机械手。
“别走。”黑暗之中，唐昭的眼睛亮得惊人。
“博士，你醉了。”
“我才没有！”固执的唐昭哼哼道，他现在可是超级清醒的，他还准备做一件大事！
“博士……”艾瑞克无奈地叹息，依了唐昭的意思，坐在了床边。
它打算把醉酒的博士哄睡着后，再离开。
只是，博士并不这么想。
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把艾瑞克扯得压在了他的身上。
这几乎让艾瑞克的核心过载。
它隐隐察觉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让它心神激荡。
“艾瑞克……”博士的声音软糯，鼻息间喷出来的醇厚酒香，似乎也让艾瑞克醉了。
一切都在引诱着它迈进无法回头的欲.望中。
柔软与坚硬碰撞，冰冷与火热交织。
黏答答的博士大脑一片浆糊，只知道咿呀轻语，吐出腻人的香甜，而后又被一一吞下。
钢铁之躯铸造成最坚硬的牢笼，将他牢牢束.缚，无处可逃。
但囚笼中的鸟雀却心甘情愿。
哪怕他的唇舌被锁住、哪怕他的手腕被禁.锢、哪怕他的腰间被掌握。
哪怕只剩一双长腿，在波浪当中自由起伏。
小船摇呀摇，摇到了晨晓初现，摇到了爱神的宫殿。
晃晃悠悠的唐昭第一次知道，原来坐船还可以有这么多的姿势。
他欣喜极了，觉得他们本就该如此永永远远地在一起。
一起思考人与机器人的禁.忌爱恋、一起面对世俗的议论、一起跨过生与死之间的难题、一起走向永恒……
本该如此的。
第60章 第六十章
后来的很多年里, 唐昭总是会忍不住想，如果当初的自己再谨慎一些，计划再完美一些, 那么最后故事的走向是不是就会有所改变，是不是一切就会变好，他也就不会失去艾瑞克。
但是没有如果。
人总是这样的, 在事情没有发生之前，总是会对未来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亦是如此。
他的大意终究还是让他犯下了难以磨灭的错误, 以至于在接下来的岁月里，每日每夜都要祈求神明宽恕他的罪孽。
可是，如果真的有神明存在的话，这一切又怎么会发生。
……
在与艾瑞克心意相通之后，唐昭每天都过得又餍足又幸福，天天都要和它粘在一起才好。
不久之后, 他和艾瑞克说了自己给它的核心上了个锁的事情。
那时的艾瑞克正在给他和布鲁做午餐，它围着围裙，熟练地处理食材，而唐昭偏要在这个时候, 从身后搂住它的腰不放，脑袋还要搁在那宽阔的背后上磨蹭。
“你会生气吗？”干扰做饭的博士眨巴着眼睛问。
“不会。”艾瑞克把煎好的牛排盛出, 淡定回复。
“为什么！”
“那时候的我，确实不受控制, 想法也很偏激, 你会对我有所限制也是正常的。”艾瑞克笑笑, 握住博士正在偷吃的手，把人拉到了面前抱着, 点了点他的鼻尖，温声问道：“洗手了吗？”
“当然洗了！”唐昭笑嘻嘻地啄了一口艾瑞克，闻到了它唇上的糖果香：“你又吃那个巨巨巨巨难吃的糖了！有这么好吃吗？”
艾瑞克追着离开的薄唇，把它叼在嘴中轻咬了几下才好笑地说道：“哪有这么多个''巨''。”
“哼，不管，不懂你们机器人的口味。”唐昭捂着沾染上了糖果香的嘴唇，哼哼着把摆好盘的牛排端出门：“你早就知道我上锁了吧，什么时候？”
“在你偷看我维修布鲁的那天晚上。”
唐昭惊讶地回头：“这么早。”他放下牛排又贴了回去：“那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时候刚被你逗弄，心很乱，又一心想要证明自己足够强可以解决，所以就一直没说。”艾瑞克摘下了围裙，就去接飞扑过来的博士。
“嗯……”唐昭趴在艾瑞克的身上，探究地眯起了双眼：“所以，那个锁对你来说早就没什么用了吧，你干嘛不解开？”
艾瑞克倒是诚实：“确实没有了，戴着是因为……习惯了。”
“好吧。”唐昭满意地点了点头：“勉强接受你这个解释。”
艾瑞克笑着看他的博士又嘀嘀哒哒地跑回桌前享用美食，没说的是，圈住它核心的锁看起来格外像一枚——戒指。而它单方面的把这当成了唐昭送给自己的礼物，自然也就舍不得解开。
早就习惯了他俩每日贴面舞的布鲁一边嚼嚼嚼，一边加了一大勺白糖。它得多吃点，因为下午它们就要跟着博士一起去研究所了，据说那里可没有这么多的糖给它吃。
“下午开始就要和我一起共事了，紧张吗？”唐昭脸颊塞得鼓鼓地问道。
“不紧张。”艾瑞克淡定地帮唐昭切好剩下的牛排：“倒是那些人，真的不愿意再进你的研究室了吗？”
“怎么？”唐昭吞下了嘴里的肉.肉，笑着问：“还在纠结别人不喜欢我这件事啊？”
自上一次他和路易斯发生了不愉快之后，有不少人借口手上的研究项目过多，调离了他的研究室，唐昭都一一批准了。
他是无所谓的，甚至于是乐见其成的。毕竟对于他来说，把这些有异心的人放在研究室里，不如他自己一个人来处理更好。
更何况，他现在可是有艾瑞克这只足以顶得上一整个团队的机器人的。
所以他毫不在意地说：“我又不是什么万人迷，有人不喜欢我是正常的。”反正，只要艾瑞喜欢他就行。
艾瑞克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它隐隐约约的察觉到不对劲。
它时常关注着智脑上发生的事情，知道圣心最近很活跃，一边宣扬着自己的新产品，一边把幕后的人员摆到全世界的面前，而其中，就有唐昭。
虽然没有明说，但圣心的那些行为简直就像是在——造星。
这很奇怪，按理来说，做出了巨大贡献的研究人员，不该被这么摆在台面上任人肆意娱乐。
这些人被正在逐步被捧到一个过高的位置，尤其是唐昭，大量的赞赏正一边倒地压在他的身上，甚至出现了很多惊人的舆论，再结合研究所里其他人的态度，它很难不多想。
就像是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正在背后操控着局势的走向。
除此之外，它还发现，比起唐昭做出来的成就，他的外貌似乎更加受大众的关注，这让他的贡献正在渐渐被淡忘。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唐昭可以不在意，但它不可以忽略这些奇怪的地方。
为了知道这只大手究竟想要做什么，它捕捉了一些过于痴狂的奇怪言论，一路摸索，在穿过层层防护后，发现它们最后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而这个地方被海量的数据加密了起来，就像是一道上了几百个锁的门，旁边还布满了警戒。
艾瑞克大概能猜出那是哪里，但此时若是贸然进入，势必会打草惊蛇。
它略一思索，把自己的一部分核心拆解开，融进大数据网中慢慢同化，迟早有一天它可以混进去，到那时候，或许就可以知道圣心究竟在做什么了。
这需要耗费一段时间，而在那之前它得保护好唐昭。
很快，就到了该出发的时候了。
现在唐昭受到的关注度极高，自己势必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众的面前。不过好在，它在给自己改造的时候，给核心单独设置了个小空间，只要它想就可以随时取出。
唐昭外出的时候就把小核心给带上，偷偷接进研究所的系统中，回来的时候又把小核心给取出来。
在外人的眼中，他总是孤身一人，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彼此一直都陪伴在一起。
他们就这么度过了一段时间。
……
艾瑞克正在整理着唐昭的实验数据。
最近的实验是一个非常新的研究方向，它也为此沉迷。
它至今还记得唐昭给自己讲述这个研究时，那动人的表情。
“艾瑞克，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你知道的，现在由机械打造出的人体义肢、替代器官都需要耗费大量的材料，可得到的结果却不尽如人意。因为哪怕是最上等的材料制成的，都有可能会出现排异反应，永远都无法替代原有的肢体器官。”
“但是，如果有一天我们可以让肢体再生呢？不是移植，也不是其他的任何替代品，就是重新长出来，那该有多美妙。”
唐昭说到这里的时候还开了个玩笑：“如果真的能办到的话，说不定，以后你可以拥有自己的身体哦。”
艾瑞克笑笑：“那不合适，博士。”
“知道啦。”唐昭立刻贴过来跨坐在它的大腿上，黏黏糊糊地亲它：“你现在比我还守规矩。”
“是你教的好。”艾瑞克的大掌按在唐昭的脑后，深深索吻。
之后，又是一整夜的交缠。
再之后的日子，无论是在唐昭还是艾瑞克的记忆中，都过得飞快。
唐昭把研究的议案提交了上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路易斯又开始频繁出现在研究室里。
艾瑞克知道他，它直觉地不喜欢这个人。
“唐，你独立的研究室看起来真不错。”路易斯看着被更新过的操作系统，他并不知道系统之下有双眼睛正在盯着他，只是不停地感叹：“这系统是你做的？”
“路易斯，如果你要闲聊的话，可以去打杯咖啡。”
“然后呢？”
“然后出门左转乘坐电梯去总部的餐厅，我想那里会有许多人愿意跟你聊天。”唐昭毫不客气地说道。
路易斯哈哈大笑：“唐，你还是这么爱说笑。”
那并不是在说笑，系统里的艾瑞克想。
正如它所想，唐昭面无表情地扭头盯着路易斯。
路易斯却像是没看到一般，自顾自地翻阅起唐昭的实验记录：“唐，我知道我们之前有过不愉快。但是现在，总部可是让我们好好合作的。”
唐昭没再说什么，这诡异的合作就这么开始了。
每一项实验的开始总是需要做大量的准备，为了能够更好的开展工作，他们转移了位置，去往了华德研究所，在第一阶段研究结束之前，他们不被允许外出。
唐昭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个人独享一层巨大的研究室，而路易斯以及他带来的团队则在另外一层。
圣心很重视这项人体再生研究，华德的防御系统被设置到了最高等级，并配备了当下最智能的AI与机械守卫，所有的一切都在圣心的掌控当中进行着。
不过，这自然难不倒艾瑞克，它只是花费了一些时间，就覆写了程序，不仅骗过了搜查，还在AI的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陪伴在唐昭的身边。
同样的，修改后勤设备记录，放一只小扫地机器人进来，也不是难事。
“喔！”换了全新外壳以便更好混入华德的布鲁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布鲁看起来——胖胖的。”
“准备冬天了布鲁，胖点好过冬。”此时的唐昭正趴在艾瑞克核心所在的机械按摩床上写写画画，勾着个线条优美的小腿打趣道。
布鲁的小脑袋并不能很好地理解这句话，它疑惑道：“为什么呢？”
唐昭立刻来了劲，他坐起来耐心地给布鲁说了很多很多动物过冬的故事。
而艾瑞克一边处理着实验数据，一边给唐昭煮牛奶，一边还在执行着解析任务。
不久前，智脑论坛上的一个贴子引起了它的注意，讲述的是贴主的家乡在三个月前遭受了毁灭性灾难的事情。
一场未知的感染侵袭了所有人，人们疯了一般互相残杀，只剩他一个人幸运地逃到野外，苟延残喘了数日，直到最近才被好心人救出。
之后他一路奔走，想要寻求帮助来查明他家乡到底遭遇了什么，却处处碰壁，不得已，他才在公共智脑上发了这个贴子。
贴子的内容描述得极为细致，恐怖的画面跃然于文字中，艾瑞克追查了IP，发现正如贴主所说，这是在隔壁市的一个公共智脑区发出来的。
像这样的贴子在智脑上每天都有数以万计，有不少人热衷于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故事来吸引注意力，但——这个帖子不一样，艾瑞克经过分析后发现他的描述多半是基于现实发生的。
更加奇怪的是，在它发现后的30秒内，这个贴子就被删除了。
正常来说，被删除的贴子会暂时存放在回收站中，但眼前的这个，毫无痕迹，就像是从未发在过智脑上一样。
艾瑞克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它大可以直接入侵公共智脑区的监控获取当时的画面，但那样的话，要覆写整个华德系统。
有点困难，需要一段时间，但那个时候，多半已经查不到什么了。
它沉思了片刻，开始在智脑上扩大搜索范围，捕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还没等它细细解析，核心发出了提示音——之前拦住它的数据网已经被破解了。
如它所想，正是圣心集团的主系统。
艾瑞克凝神，操纵着数据直入内部。
那并不容易，每秒钟就会发生成千上万次的战斗，它必须一边应对着强大的清除程序，一边清理掉自己留下来的痕迹，让一切看起来从未发生过一样——这简直是它诞生以来面对过的最大的挑战，让它停下了手头中的其他工作。
唐昭察觉到了不对劲，停下了讲述，扭过头看着核心所在的位置。
研究室里静悄悄，令人不安的气息不知何时正在悄悄蔓延。
在令人窒息的一个小时后，艾瑞克另辟蹊径，模拟成华德的AI访问了圣心内部。
那一瞬间，大量触目惊心的人体实验记录出现在它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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