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你不是司马
陆小凤回到大镖局时, 天色已大亮。
他脚步微乱,心底却是畅快的,自到了这个世界以来, 他第一次交到了朋友,且与朋友们痛饮通宵。
若不是知道老虎们今天就要动身北上回家, 陆小凤简直以为他的命中之人就在五虎之中呢!
他还得回去,继续去与卓东来周旋。他有预感,这位冷森森的卓先生身上, 才藏着能带他回去的钥匙。
陆小凤没有走到司马超群的地方,就被卓东来的手下请了过去。
卓东来坐在一张紫檀木椅上, 正用一把紫铜火钳,轻轻拨着紫铜火盆里的火炭。
他一定非常怕冷, 木椅上铺着厚厚的紫貂皮毛,脚下是厚厚的紫绒洋毯。
紫色檀木案桌上, 摆着喝了一半的紫色葡萄酒。一股奇异的幽香, 在室内飘浮。
紫色很配卓东来, 精致而华贵。陆小凤忍不住想,若他当真是我的命定之人, 只怕我甚至养不起他。
他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卓东来的态度变得十分冷, 冷得彻骨:“你是谁?”
三个字,是个问句,却是用肯定的语气。
陆小凤舒了口气, 笑道:“我叫陆小凤,四条眉毛的陆小凤!”
卓东来站起身, 慢慢地走了过来,伸手抚上了陆小凤的脸。
他刚拨过火炭, 手指柔软而温暖,陆小凤唇上、眉上痒痒的,忍不住垂眸去追逐那些苍白修长的手指。
手指很快垂下了,卓东来冷声道:“你确实有四条眉毛!”
他后退一步,声音几乎冻成了冰:“这是什么妖术?司马在哪里?”
“我不知道,”陆小凤老老实实道,“我一觉醒来,就在那间卧室里了,然后所有人都将我看成司马超群!”
卓东来踱步至桌前,从一个紫色的水晶瓶中,倒出一杯紫色的葡萄酒,随手递给陆小凤。
这种时候,确实需要喝一杯酒,就连卓东来自己也坐回檀木椅上,喝掉了一直摆在桌上的半杯残酒。
陆小凤也喝了,喝得很快。
卓东来晃着手中的空杯,幽幽道:“你是什么人?”
“虽然很难解释,但我应该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陆小凤拿着空杯,走到紫榻上坐下。
柔软的紫貂皮毛立刻簇拥着他,让他发出舒服的喟叹,伸展了一路从长安居走回来的腿脚。
卓东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见那个自称陆小凤的家伙瘫在榻上,整个身体似乎都松软了下来,他暗暗松了口气。
从确定眼前这人不可能是司马超群时,他已经在筹谋这一刻。
他派人彻夜监视“司马大爷”的行踪,然后在葡萄酒中放了一点无色无味的药粉,在火炭中加了些无色无味的香料。
当然,他也早早给自己准备了解药,一杯从同一个水晶瓶中倒出来的波斯葡萄酒,只是添加了不同的东西。
方才在与那陆小凤说话时,卓东来已经感觉到火炭中的香料在起作用,他的腿有些发软,直到方才喝下那半杯残酒,他身上的力气才又慢慢回来。
卓东来依然在说话,在没有十足把握前,他一向很懂得伪装:“你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陆小凤没有回答,双眸微阖,似乎已昏睡过去。
卓东来慢慢从靴筒里摸出他的刀,一把襄着金柄的短刀,他要先用这刀割下陆小凤的两根手指。
因为那实在不是凡人该有的手指,在对他进行细细盘问之前,卓东来要先确保他没了还击的能力。
刀寒,人轻而慢,卓东来挨着陆小凤坐下,轻声呼唤道:“陆小凤?”
他必须隐秘而安静地一击而中,在外人看来,这个人还顶着司马超群的形象,卓东来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轰动。
他要一个人将他彻底制服。
确定陆小凤已没了知觉,卓东来手中的刀就变得快而利,他本就是刀中行家,一手刀法在江湖上已罕见敌手。
即便是清醒的陆小凤,也不一定能用那两根手指挡住这柄刀,何况一个中了化功香、酥骨药,瘫软无力的陆小凤。
刀停,再不能前进一步!
那两根手指已紧紧地夹住了刀刃,仿佛铁钳夹住一枚木片。
卓东来弃刀,立掌为刀,飞快地砍向陆小凤的脖子。
一个手指练到极致的人,必定在上面花费了毕生的精力,那么他其他部位就未必能同样坚硬。
何况,脖颈是大动脉流通之处,只要位置得当,往往不需要太大的力气,就能让一个人晕死过去。
这一掌,卓东来已倾尽毕生之力,他的手掌也被夹住,被陆小凤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
铁铸的手指!
两人坐得很近,陆小凤的两只手都已占住,而卓东来不过失了一手一刀而已。
他还有另一只手!
“叮”的一声轻响,刀落地,陆小凤也有了另一只手,卓东来的两手皆已被制。
但手上不过虚招,他腿上的功夫也不弱,何况早已借体位压制了陆小凤。
他屈膝去撞,撞向男人最脆弱之处。
陆小凤轻嘶一口气,瘫在榻上的身体突然扭动,蛇一般柔软,闪电一般迅捷。
他的胳膊似乎突然延长,将卓东来整个扣在怀里,用一侧膝盖顶住了卓东来的腰腹,另一只腿则缠住他的大腿。
即便是司马超群,也从未和自己这般接近,而且
卓东来整个人忽然僵硬,他那处残缺的部位,紧紧地挤压着另一个男人健全的腿。
他全身颤抖起来,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拥挤的母体,正被他孪生兄弟紧紧推挤在母体的宫壁上。
陆小凤也察觉到了卓东来的不对劲,他那双灰色的眼眸突然变得失焦,淡色的唇微微张着,似乎在发出一个无声的尖叫。
他当然感知到了他那个位置的不同,他本来只是想压制他的大腿,但两人离得太近了,免不了身体上的挨挨蹭蹭。
陆小凤忙松开他,走过去,推开窗子,大口呼吸室外新鲜的空气。
自进门的那一瞬间,他就开始闭气。他已经从关东五虎那里,听到了他们近日的遭遇。
对可能威胁到司马超群的对手,卓东来尚且如此处心积虑,没道理会对他这个疑似假扮司马超群的人手下留情。
他一进来,就嗅到了奇异的香气,寻常人可能会觉得这只是一种名贵的熏香。但他是陆小凤,心细如发的陆小凤,他立即闭气。
绕是如此,他也吸入了一些,故而借着瘫坐在榻上的功夫,用内力缓缓逼了出去。
陆小凤将头探出窗外,飞快地晃了几下,他确定自己体内已没了余香,但身上的燥热却难以平复。
若非香中有催情成分,就是
陆小凤回转身,卓东来已经恢复了镇定,正裹着貂裘,拎起水晶瓶,将酒液细细倾入炭火。
火苗瞬间窜了起来,在两人之间隔起一道火幕。
火幕后,卓东来的嗓音已恢复了镇定:“杯中的酒,我眼睁睁看着你喝下去的。”
陆小凤摸着鼻子回答:“我有位朋友,被称为偷中之王,偶尔我们也会互相切磋几招。”
酒液燃尽,露出坐在榻上的人。卓东来抚着眉心,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低声道:“说罢,你有什么目的?”
陆小凤叹道:“我真的是身不由己出现在此的,你们那位司马老总,我当真不知他在哪里。”
“这一点,我相信。”卓东来抬眸,灰色的眼珠冷漠而无情,“一个占尽优势的人,没必要撒谎。”
陆小凤舒了口气,但看见那般冷漠的眼神,心底又有些淡淡的失落。
卓东来继续道:“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陆小凤摊开双手道:“没什么打算,也许出去走走,直到哪一天能在自己的床上醒来。”
以经验来说,大概率不会。但他又能怎么样呢?眼前人显然正恨自己欲死,暂没有两情相悦的可能。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为他挑选命定之人的“神”,必定充满了恶趣味。
卓东来眸光一闪,缓缓道:“你若暂时无事,不妨留在大镖局。司马失踪,如今正值收拢关东的关键时刻,大镖局需要领袖。”
“你若能配合一些行动,就更好了。”他站起身,诚恳地道:“作为感谢,我会满足你在此期间提出的一切要求,万两黄金,倾城美女”
“我确实有一个请求,”陆小凤有些不好意思地道。
既然有谈判的余地,不妨赌一赌,他略走近了些,打算效仿叶孤城,定下一个伪装情侣的契约。
他刚走近一步,卓东来的眉就蹙了起来,身子微颤,似乎在压抑后退的冲动。
已到口边的话,又被陆小凤咽了回去,他临时换了个要求:“我能不能在你这儿借住几日?”
卓东来挑眉,灰眸中带着冷冷的审视。
那小小的柔软的触感仿佛又贴在了腿上,陆小凤忙解释道:“我毕竟不是真的司马超群,同居一处,难免会影响司马夫人的清誉。”
第192章 说真话的机会
“好!”卓东来从善如流地回答, 他一向只在拒绝得起时才会拒绝,何况,住在一起才能更好地观察, 收集信息。
他推开房门,招手叫来个人:“郭庄, 去禀报夫人,老总与我要彻夜谈事,请她不必等了!”
那精壮而漂亮的小伙子, 恭顺地答是。
卓东来又道:“顺便给老总拿套换洗衣服来!”
吩咐完这一切,他亲自打开正堂的卧室门, 邀请陆小凤进去:“你是老总,自然要住主人的房间!”
“那么你呢?”陆小凤道, “毕竟你才是这里的主人!”
说这句话时,他们还站在门口, 院内还守着四个年轻人。
卓东来恭敬地道:“大镖局的一切, 都属于司马超群!”
陆小凤摸着鼻子, 心底有丝酸溜溜的。
卓东来伸手请他进去。
这里显然是卓东来的卧房,紫色的水晶帘, 紫檀木拔步床,紫色的撒花帐子, 紫缎锦被。
拔步床的镂空隔断柜里,放着整套的紫水晶酒瓶、酒杯,紫色葡萄酒。
“你很中意紫色, ”陆小凤笑道。
卓东来依然显得很恭敬,回答得也很快:“紫色优雅, 华丽,让人心情愉悦。”
优雅、华丽, 就像眼前这个人。陆小凤不由得赞道:“很称你!”
卓东来点头,弯腰要替陆小凤铺开被褥。
“你不需要做这个,”陆小凤拉住他的衣袖,“也不需要让出你的房间,我去睡客房就行。”
卓东来指着一边的紫檀木卧榻道:“已对外说了彻夜长谈,你若不介意,我可以在上面休息。”
他简直客气恭顺地过分,陆小凤忽然道:“你不会以为我在胁迫你吧?”
卓东来道:“卓某一向尊重强者!”
陆小凤简直有些抓狂,这人伏击不成,就打算顺从到底么?绝无可能,只怕今夜休想睡个安生觉了。
他走到塌前坐下:“今夜,我在这里睡!”
陆小凤利索地脱了外袍,躺了上去,诚恳地道:“我不是强者,只是一个回不了家的浪子。你若愿意,咱们可以做个朋友。”
卓东来回答得既真诚又敷衍:“有陆大侠为友,卓某荣幸之至。”
他坐在床上,也脱了外衣,径直上了床。
陆小凤泄气,只能另找话题:“你不需要脱靴子的吗?”
静默半晌,床帐微动,两只靴子掉在了地上。
差别虽很细微,陆小凤仍听出了一轻一重,想到白日那处的触感,他对卓东来的腿忽有了些猜想。
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翻了个身,对着遮得严严实实的床帐道:“我当真没有任何恶意,你不需要在我身上花费多余的心力。”
卓东来道:“今日是个误会,卓某绝不会在陆大侠面前再使任何花招。”
隔着撒花床帐,他的嗓音冷丝丝的,仿佛一条蛰伏的蛇。
陆小凤只能苦笑,他干脆坐起来,走过去道:“咱们玩个游戏吧,可以验证真心的游戏!”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床帐里的人显然是在拉扯被褥,片刻后,才听到卓东来的声音:“陆大侠有兴致,卓某自然奉陪!”
陆小凤道:“咱们可以轮流问彼此问题,当面判断对方回答的真假!”
卓东来道:“我眼中的陆大侠,是司马超群!”
判断一个人是否说真话,最好的办法就是观测他眼神波动、肌肉跳动、手脚安放,嗓音颤动反而是最易迷惑人的。
若眼前所见非真,对卓东来自然大大不公。
陆小凤道:“我们可以按着彼此的脉搏,或者听彼此的心跳。”
床帐缓缓拉开了,身着紫色寝衣的卓东来坐在床上,腿上严严实实地搭着毯子:“好!”
陆小凤先倒了两杯酒:“这个游戏,配上酒才好玩!谁若赢了,对方就得喝一杯。”
他递给卓东来一杯,顺势坐在他脚边。
卓东来下意识地又掖了下腿上的毯子,才仰头喝了酒。
“痛快!”陆小凤也喝了一杯,放下杯子,向卓东来伸出一只手腕。
卓东来拉起自己一只衣袖,露出苍白的手腕。
两人互相扣住命门,陆小凤笑道:“我先来,你一生最快活的地方是何处?”
卓东来一怔,垂眸道:“我没什么快活之处。”
陆小凤叹道:“这句话,竟然是真的!”
两人同时松开手指,卓东来仰头又喝了一杯,又伸出手去,摸住陆小凤的脉门,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在江湖中,做过的最出名事迹是什么?”
陆小凤手指搭在那苍白的腕上,失笑道:“我的出名事迹可就太多了,就最近期的来说,我在皇宫里揭破了南王世子的篡位阴谋。”
卓东来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感觉指底脉搏跳动:“你说的也是真话,看来你果真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当然不是,”陆小凤喝了一杯酒,笑道,“我是个诚实的人,能说真话的时候,一向不会说假话。”
卓东来道:“只有对自己极度自信的人,才会常常说真话!”
陆小凤歪头道:“你平日会常说真话吗?”
卓东来道:“会吧!”
陆小凤笑道:“也对,有保留的真话也算真话。”
卓东来默然,举杯又饮了一杯,缓缓道:“让司马回来的方法,是什么?”
陆小凤道:“不问我知道不知道,直接问是什么,卓先生果然智慧过人!”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只是个猜测,若想让我与司马超群各归原位,恐怕需要卓先生与陆某两情相许。”
室内一片静寂,桌上烛花爆开一声轻响,两人指下的脉搏都有些快。
良久,卓东来轻叹一声,松开手指道:“如此天方夜谭的推测,陆大侠竟然是出自真心。”
陆小凤举起酒杯,笑道:“我有两位朋友,他们曾有相似经历。”
他喝了酒,开始细细讲述花满楼、叶孤城的故事,然后道:“前一夜,我还在万梅山庄饮酒。一觉醒来,就到了长安大镖局,这绝非人力可以达成。”
卓东来冷冷道:“大费周章让不同世界的人结成眷侣,难道是天上的月老?”
陆小凤苦笑:“我猜是兔儿神还差不多,据花满楼说,迄今已成的数十对皆是男子。”
卓东来靠在身后紫色软枕上,幽幽道:“在你们的世界里,你是个闻名天下的大英雄?”
“这是新的问题吗?”触及对方不善的眼神,陆小凤举手道,“好吧,我还算有些知名度。”
卓东来道:“我答应你了!”
陆小凤:“?!”
卓东来道:“你今晚费这么大劲儿,岂不就是想效仿那王动、叶孤城?”
陆小凤摇头道:“事实上,他们两个是直到假戏真做,才得到换回机会的。”
他一咬牙,道:“也许,我们应该真的试一试”
卓东来忽然笑了,嗓音也变得极其温柔:“既然陆大侠不嫌弃,我一个废人,又有什么损失呢?”
陆小凤摇头道:“你不是废人……”
话语戛然而止,对面的人突然倾身向前,柔顺地靠在了他的肩头,握住了他的手。
卓东来微微仰头,在陆小凤耳边道:“是不是废人,陆大侠不如亲身一试?”
他的唇,还带着葡萄酒的甜香,柔软温热的触感让陆小凤整个人都战栗了。
也许“神”是窥探到了他的内心,才安排了这个人给他。
陆小凤轻轻握住卓东来的肩膀,柔声道:“也许,我们应该慢慢来。”
他的手底忽然一痛,随之闻到了一股清冽的异香,眼皮瞬间变得异常沉重。
卓东来的嗓音缓缓变冷:“我们是应该慢慢来!”
他冷酷地一推,陆小凤便“啪”地跌落在地板上,犹如一块稀烂的泥巴,再抬不起一根手指。
第193章 受制于人
陆小凤醒来时, 浑身依旧瘫软难动。
紫檀木椅上,一袭紫衣的卓东来正在吃早餐,小巧玲珑的水晶包子, 香喷喷的酥油茶,另有四碟时鲜小菜。
看见陆小凤睁眼, 他露出一个凉凉的微笑:“长安居最有名的水晶包,陆大侠想吃吗?”
陆小凤笑道:“当然,可惜陆某手脚无力, 得劳烦卓先生投喂了。”
卓东来竟真的夹起一个包子,塞进了他嘴里。
陆小凤吞咽时抬不起脖颈, 噎得险些闭过气去。
好容易咽下包子,他叹道:“陆某一心交个朋友, 卓先生何必浪费好药呢!”
卓东来笑道:“此为君子香,确实有些配不上陆大侠这样的聪明人!”
他从怀里摸出一包药粉, 光明正大地洒进一个空杯子里, 倒了半杯酒, 递到陆小凤唇边道:“喝了这杯酒,我替你解开君子香!”
“放心, 只是让你听话一些,不会立即要了你的命!”卓东来凑在他耳边, 低语,“毕竟,陆大侠还很有用!”
陆小凤张开唇, 任凭酒液滑了进去。
卓东来弯腰,以一种冰冷刺骨的低柔语气道, “这药叫做一线牵,此后你的一举一动皆要受我牵制, 否则若断了解药,就得万虫噬心而亡。”
陆小凤苦笑道:“我生平最怕虫子,何况要被虫子钻到心里去呢!”
他渐渐恢复了力气,便撑着起身,坐在卓东来对面,先动手盛了碗油茶喝。
见对面人脸色微变,陆小凤举着喝了一半的茶碗微笑:“怎么?卓先生还有药要下在里面吗?”
卓东来拿出帕子,擦了擦手,起身道:“阁下果然非常人,佩服!”
他有预感,刚给自己找了人生中最大的一个麻烦。
但在外人看来,这个大麻烦还是大镖局的总镖头,岂能吃下属的剩饭呢?
卓东来走到门口,大声吩咐:“把老总的早饭端上来!”
门外侍从很快鱼贯而入,送来了司马超群常吃的炙牛肉、白煮蛋、新鲜蔬菜。
陆小凤大声道:“要是有酒就更好了!昨日在长安居,掌柜的推荐了一种汾酒,喝起来就很不错!”
侍从是个年轻人,还是第一次服侍司马大爷用早饭,听到要去长安居买酒,一时有些犹豫。
卓东来冷声道:“去,把长安居的汾酒全部搬回来!”
酒来,陆小凤连饮三杯,然后击节而歌:“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卓东来挥退周边下人,站在门边,冷冷道:“你是当真不怕死?”
陆小凤眨着一双大眼睛,顿悟般地道:“哦,原来喝酒吟诗是不被允许的!哪些举动属于禁忌,在下实在不知,不如卓先生写个清单给我?”
清晨的阳光绕过门口的卓东来,大片大片地洒在陆小凤身上。
他看起来还是司马超群的模样,却是恣意而鲜活的。
卓东来心底忽然软了一软,他走到紫檀木榻上坐下,开始处理大镖局事务。
陆小凤吃饱喝足,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向旁边伏案工作的卓东来道:“卓先生,今天有安排吗?”
卓东来摇头,眯起眼眸道:“暂时没有。”
“太好了!“陆小凤笑眯眯地道,“昨日在长安居,听说凤鸣楼秦姑娘的琵琶天下一绝……”
卓东来立即打断他道:“大镖局的总镖头岂能流连风月之地?”
“他是三十多岁的老总,又不是三岁的孩子!”陆小凤站起身,弹了弹衣襟上不存在的灰尘,“卓先生要是不出言禁止的话,陆某还要赶时间!”
他挥了挥手,大步走出房门。
卓东来轻声道:“陆大侠,莫忘了子夜之前,还要服今日份的解药!”
陆小凤回过头,摸着下巴,作出思考的模样:“卓先生,你说我若就此毒发身亡,‘神’会怎么做?”
他哈哈大笑,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陆小凤度过了最悠闲最舒适的一天,喝酒、听曲、闲逛,甚至坐在街头与一个乞丐玩了半天石子儿。
天黑时,他才悠悠走进卓东来的院子,推门前忽听到司马夫人的声音:“……我来找我的丈夫,孩子们也需要他们的父亲!”
卓东来冷声道:“他是大镖局的主人,我并不能限制他的行动。”
司马夫人尖声道:“他去了哪里?”
“也许,你该问他自己!”
司马夫人忽然冷笑起来:“卓东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些龌龊心思。”
陆小凤收回了手,当做妻子的开始这样说话时,往往是不好让丈夫撞破的。
卓东来的声音依然冷静:“夫人,你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司马夫人继续道:“控制他的事业、家庭、人生,已经满足不了你了,现在竟把手伸到他的床上去。”
她以最温柔的语气,说出了最粗鄙的话语:“卓东来,你为何不干脆将司马绑在你的裤腰带上?”
“啪”的一声脆响,然后是女人的惊呼:“你敢打我?我是总镖头夫人,你有什么立场打我?”
卓东来只答了两个字:“郭庄!”
司马夫人一声哀叫:“我不知道你在胡说什么。”
卓东来冷冷道:“我在说,天色晚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颇有不便,夫人该回去了。”
“你也算个男人?”司马夫人扬声大笑,一脚踢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镖局里侍候的人早就被打发了出去,陆小凤自然也不会留在原地。
待司马夫人出了大门,陆小凤才从房顶上飘落下来,向卓东来道:“我真是个混蛋!”
卓东来脸色铁青,依然余怒未消,却瞬间明白了他的话中之意:“她不是你的夫人!”
陆小凤道:“我现在顶着她丈夫的样子,就须得尽一些为人夫的责任。”
见卓东来危险地眯起眼睛,陆小凤苦笑:“想什么呢?我是说,至少白天应该去陪她吃个饭,或者与孩子们玩耍一会儿。”
卓东来点头:“也好,这本就是你扮演司马的职责之一。”
陆小凤摊在软榻上,舒服地伸开手脚。
卓东来皱眉道:“你去了那种地方,回来前至少该先洗洗澡。”
陆小凤嘻嘻笑道:“我去了什么地方?”
“自然是坐在大街上和乞丐弹石子,”卓东来回到桌前,又开始翻阅文件,“你还能去什么地方!”
陆小凤翘起二郎腿道:“当街弹石子儿,好似也不符合总镖头的气质呢!”
卓东来冷哼一声,道:“死都不怕的人,还怕毁坏别人的气质?”
“我当然会怕,我虽是个浪子,却最怕辜负朋友。”陆小凤坐起身,一字一句道,“可惜,这里没有我的朋友!”
卓东来轻笑一声,道:“陆大侠这般胡闹了一天,也该消气了吧!”
“谁胡闹了?”陆小凤笑道,“无端受制于人,若不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只怕先要闷死了。”
卓东来看着他,忽然叹道:“倾盖如故,只适用于心怀坦荡的人。可有些人,天生就难以信赖他人。”
“不知陆大侠有没有见过受了伤的孤狼?”他走近了些,弯下腰道,“能让它信赖的,从来只有两种:一同长大的伙伴,或者生死与共的战友。”
两人的面容离得很近,卓东来的灰色眼眸里,蕴藏着无限的孤寂而苍凉,好一条孤身走过冰原的野狼!
陆小凤忍不住叹了口气,忽听门外有人道:“卓爷,浴汤准备好了!”
灰色眼眸中的苍凉瞬间消弭无踪,卓东来站起身时,已再次挂上了优雅的面具:
“我做不了陆大侠的朋友,但我保证会做个最周到的主人。陆大侠若愿意,可先从我的客人做起。”
“做客人看来也还不错。”陆小凤笑着起身,“至少有热水澡可洗,洗完澡还有今日份的解药可吃。”
卓东来微笑道:“陆大侠很快就会发现,做大镖局的客人,将会是天底下最舒服的事情。”
“是不是最舒服不好说,”陆小凤低声笑道,“但至少好像比做大镖局的总镖头舒服些!”
卓东来温文尔雅地微笑,似乎全未听到他话语里的吐槽。
第194章 不计前嫌
接下来几日, 陆小凤成了最讨人喜欢的客人。
每日一早出门,他会先去看顾、陪伴司马超群的两个孩子,然后帮大镖局处理一些来挑事的麻烦。
天黑就回到卓东来的院子, 与主人把酒言欢,高谈阔论。
除了司马超群的夫人, 大镖局的每一个人,都对这位能干的“老总”、慈爱的“父亲”、见多识广的“客人”极其满意。
尤其是卓东来,偶尔还会拿一些难解的问题出来谈一谈, 总能得到见解独到的建议。
这一日,中午刚过, 陆小凤就从司马的小院回来了。
一进屋,卓东来便敏锐地嗅到了属于女人的脂粉香。
他绕着陆小凤走了一圈, 从肩头拿下一根长长的头发。
陆小凤苦笑道:“一位妻子,在丈夫面前无论作出什么举动, 都不该受到指责。”
卓东来的脸色变了:“你并不是她的丈夫!”
“所以我才落荒而逃, ”陆小凤拿起水晶瓶, 倒了杯葡萄酒,喝了下去, “我不能再这样扮演司马超群了。如此下去,要么让他家庭破裂, 要么就得送他一顶绿帽子。”
“他到底还是你唯一的朋友,我即便还不认识他,也不好对不起他!”
卓东来笑道:“我很承你的情!”
他从袖中摸出一个纸包, 递给陆小凤:“喏,今天的解药, 你今晚就不必住在这里了,可以另找个地方放松放松!”
陆小凤笑道:“你不担心影响总镖头的清誉?”
卓东来倚回榻上, 懒洋洋地道:“我相信陆大侠的分寸!”
他喝了口葡萄酒,幽幽道:“司马超群,如今会在哪里呢?
陆小凤一上一下抛着那小纸包,仿佛那不是关乎他生命的解药,而是孩童的皮球一般。
“不知道,”纸包起落间,他回答,“但应该没什么危险!听我的朋友说,‘神’都是很温和的。”
卓东来又喝了一杯酒,眼神迷离起来,卷而密的睫毛交错,剪出了窗外弯弯的弦月。
他可是在想念司马超群?
陆小凤忍不住想,当真如司马夫人所说,卓东来对司马超群有着非一般的情感吗?
这个念头起起伏伏,最终还是被陆小凤压制在心底。他只是个借居于此的客人,可以与主人谈天说地,但无法谈心。
卓东来很快为陆小凤安排了次押镖活动,为数位晋商押解货银去关东。
银款数额巨大,但还不足以大到能让大镖局的一、二把手同时出动。
卓东来虽然没有明说,陆小凤也猜到收复关东二十七寨的时机到了。
他去向司马夫人以及孩子们告了别,司马夫人客气而疏离,孩子们拉着手送陆小凤到大门外,叽叽喳喳地要礼物。
卓东来坐在马上,看陆小凤一手抱着一个孩子,亲昵地亲他们的小脸蛋,心底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一个喜欢孩子的男人,会愿意选另一个男人做伴侣吗?可笑的“神”!
陆小凤口头做出一堆承诺,又和孩子们各拉了三次勾勾,才被放行。
镖师、趟子手皆已就位,除了镖银箱装在车上,护送人员一水的高头大马。
留给陆小凤的马高大俊逸,全身雪白,在他接近时,突然扬蹄长嘶。
卓东来在一旁低笑道:“畜牲的知觉,有时候比人眼准确得多!”
陆小凤轻笑一声,伸手抚摸马脖子,低语道:“好马儿,借用几日,你的主人就能回来了!”
白马喷了个响鼻,不情愿地垂下了头,陆小凤翻身上马,照提前卓东来嘱咐的一挥手,高声道:“出发!”
队伍浩浩荡荡从长安城出发,一路东行。
卓东来本就是个畏冷的人,因随同骑大马的英雄“司马超群”出行,不好独自僭越乘车,只能在马背上裹紧了紫貂大氅。
此时已是腊月天气,寒风刀子一般,寻找各种缝隙刮刺着人体,接近渭南时,卓东来连打三个喷嚏,头也昏昏沉沉起来。
陆小凤见他眼尾、鼻头红红,素来挺直的腰背也略弯了些,因打喷嚏,灰色眼眸内激起了泪光点点,不由得有些担忧,扬声道:“离开官道,寻个客栈打尖吃饭。”
出长安的路都是走熟了的,前方趟子手们立刻领命转向,抄近路前往附近市镇。
陆小凤放缓马速,挡在风口,低声问卓东来:“还好吗?”
卓东来掐了自己一把,强打精神道:“很好!”
路途最近的安乐镇,只有一家客栈,由一座废弃的民居小院改成,矮小的泥墙院落全无挡风效果,房顶茅草正疯狂随风摆动。
镖师、趟子手们都聚集在院里大棚下吃大锅饭,卓东来与陆小凤则进了唯一的客房。
一关上门,卓东来脚底就踉跄了下,陆小凤伸手去扶,又被他要强地推开。
陆小凤收手抱臂,摇头笑道:“原来武林高手,也会着凉生病啊!”
卓东来又连打了两个喷嚏,带着鼻音道:“练武又不是修仙,难道陆大侠从不生病的吗?”
后窗上传来“啄啄”的声音,陆小凤打开窗户,一只鸽子羽毛凌乱站在窗台上,“咕咕”地跳开,警惕地看着他。
卓东来走过去,伸出手,那鸽子张开翅膀,箭一般飞过去,轻巧地落在他手臂上,乖乖伸出带着竹筒的腿。
眼见卓东来有意无意地转身挡视线,陆小凤只能摸着鼻子走开。
店家送来饭菜,被守在门口的孙达拦下,一一验过,才端了进来。
陆小凤向孙达道:“天气寒冷,你让人看着熬一锅浓浓的姜汤,给大伙儿分一分!”
孙达立即伶俐地去了。
卓东来仍站在窗口,良久才收起手中纸片,另写了一幅回函,卷起来塞入细竹筒里,亲手挂在鸽子腿上,探出头去放飞。
冷风一激,又是两个喷嚏。
陆小凤走过去,关上窗户,叹道:“你不愿我看见,开口让我出去就是了,何必让自己站在风口里?”
卓东来抚着额头道:“你是大镖局的客人,我岂能怠慢?”
他身子晃了一下,陆小凤这次扶住了他,隔着衣袖都能感受到热度,不由得心底一惊,忙伸手去摸了下卓东来的额头,早已烧得滚热。
他拉着卓东来就往床边走。
因是临时歇脚,先到的趟子手只来得及监着店家收拾了屋子,床铺拉上了帐子,外面还算干净,里面的被褥却是陈旧肮脏的。
卓东来只看了一眼,就挣扎着抗拒起来。
陆小凤无奈,便将自己的大氅解下来,铺在一张太师椅上,扶他坐靠着休息。
卓东来斜靠着阖了会儿眼,又撑着要站起:“我不能倒下,外面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咱们得按计划赶到”
陆小凤按着他坐好:“略歇半个时辰,不碍事的。”
他转身见送来的饭菜里有甜汤,便端起来送到卓东来唇边,道:“来,喝一口润润嗓子吧!”
卓东来接过来,自己端着喝了两口道:“我无事,不过有些风寒而已,明日要路过洛阳,雄狮堂的朱猛必不会轻易放大镖局过去!还有许多事要筹谋”
他高烧无力,手指有些发抖,陆小凤替他扶住碗底道:“还有我在呢!你做的事情,我虽未必赞同,但总不会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负了去。”
这话陆小凤说得稀松平常,卓东来却手一颤,眼圈瞬间红了。
亏得陆小凤手速快,稳稳地接住了汤碗。将碗又送回卓东来唇边,柔声道:“先把汤喝了吧!”
卓东来这次没有抗拒,就着他的手喝完了汤。
他精神恢复了些,靠着椅背道:“若是三十年有人对我说过这句话,今日,我必定已和你成为朋友了。”
陆小凤将空碗放回桌上,笑道:“现在开始,也不晚呐!”
卓东来摇头,缓缓道:“陆小凤,谢谢你这般不计前嫌地看顾我。可成为我卓东来的朋友,是一生一世不能反悔的。”
第195章 朋友可以做的事情
“好!”
陆小凤郑重地回答, “那么,便一生一世!”
卓东来忽然笑了下,他并不是个吝啬笑容的人, 冷笑,假笑, 敷衍客气的笑,经常出现在他的脸上。
可这还是第一次,他露出了真心的微笑, 霎时,春风吹拂过大地, 玉兰花绽放紧闭多年的花苞,那双灰琉璃般的眼珠, 也变得灵活多情。
“好,”他也很郑重地道, “我们是朋友了!”
陆小凤拉过一张凳子, 坐在他面前:“既然是朋友, 我能否做一些朋友可以做的事情?”
卓东来道:“请!”
陆小凤握住了他的双手,缓缓运动真气, 一股热流瞬间涌入卓东来的体内,一点点驱散四肢百骸的寒意。
在周身的暖烘烘懒洋洋中, 卓东来道:“别浪费太多真气,明日对付雄狮堂还得靠你呢!”
陆小凤从善如流地收回手,那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立即又回返侵占了卓东来的身体。
他咬了咬嘴唇, 强压下心底的留恋与失落。
陆小凤道:“你身上有没有金子?”
卓东来手指入袖,摸出了一片金叶子递给他。
陆小凤两手一搓、一揉、一捻, 金叶子化为细长长的一根金针。
陆小凤又用酒水仔细地消了毒,向卓东来道:“能否衣服拉开些?”
见卓东来迟疑, 他又补充道:“上衣!”
紫裘滑落,紫衣一层层拉开,羊脂白玉一般的后背露了出来,房内只有一个火盆,卓东来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他的一只手又被握住了,陆小凤一手输送真气为他暖身,一手拿起金针,小心地在后背穴位上落针,一点点地导出寒气。
卓东来趴在覆着貂绒的椅背上,心底泛起三分异样、七分不自在,因为身体上的缺陷,他从未与人这般裸裎相见过。
陆小凤呼吸的热气拂在他的肌肤上,温热的手指一点点地移过肩胛、后心、腰窝,金针刺穴的疼痛反而微不可见了。
针完后背,陆小凤替他拉好衣服,伸手就要去脱他的靴子。
卓东来整个人都畏缩了一下:“做什么?”
“脚底穴位最多,是最好的针灸之处啊!”陆小凤自然而然地道,“你又不是大姑娘”
他忽然想起那一轻一重的靴子落地声音,后半句话就没有说下去。
他刚要收起金针,却见伏在椅背上的人弯下腰,脱下了左脚的靴子。
苍白的脚背,圆润的脚趾,完美的脚弓,除了比一般男人的脚好看些,并没有特异之处。
陆小凤将他的脚放在自己腿上,慢慢刺入脚底穴位,以内力为引,将下肢的寒气一点点导了出来。
“没想到,你还会医术。”卓东来埋首在貂绒丘内,嗓音有些异样。
陆小凤笑道:“穴位都是共通的,救人、制人不过一念之间。”
手心里的脚轻颤了一下。
“别动!”陆小凤轻斥道,“制住你,我至少另有一百种手段。”
卓东来叹道:“是啊,你的武功很高,只怕这个世界上没几个人是你的对手!”
他的嗓音软了些:“你愿意做我的朋友,真是我的幸运。”
说完这句话,他伏在椅背上的身躯都松弛柔软下来,现出一种予取予求的姿态。
陆小凤为他穿上左脚靴子,去脱右脚那只时,他也没有拒绝。
右脚依然苍白、完美,却更柔软,更小巧,简直就像女人的脚。
那只更重的右靴也与左靴不同,底部加厚许多,四周填塞着厚厚的棉布。
这样一只特制的靴子,穿在卓东来的脚上时,完美掩饰了他腿脚上的残缺。
陆小凤的心忽然也被刺了一下,鼻根处酸了一酸,差点儿落下泪来。
穿着这样的靴子,还能走出完美的步伐,必然得经过夜以继日的训练,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手中的脚在颤抖,伏在椅子上的人也在颤抖,在更为强大的陆小凤面前,卓东来乖巧地暴露出了自己的弱点。
这会让他获得来自朋友的同情与怜惜,却也是在凌迟他的骄傲与自尊。
幸而,陆小凤什么也没说,依然是金针、真气,一点点地为他导出寒气。
也许是他的错觉,陆小凤对这只展示着残缺的脚,更为温柔,呼吸都更轻了。
门外忽然传来孙达的声音:“老总,卓爷,姜汤来了!”
卓东来瑟缩了一下,忙俯身拉衣物来遮盖,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看到他这只怪异的脚!
陆小凤已麻利地为他穿上靴子,整理好衣衫,然后起身开门,将两碗姜汤端了进来。
房门再次关上,陆小凤走到卓东来身前,将姜汤递给他:“喝一碗,驱驱寒气!”
卓东来喝了姜汤,酸痛、寒冷渐渐离他远去了,头脑都清醒了些。
陆小凤将桌子拉得近了些,挑些清淡的菜放在饭上,递了双筷子给卓东来:“吃些饭,才有气力养病。”
卓东来笑道:“你这般事无巨细地照顾我,不像一个朋友,倒像是贴心的情人!”
陆小凤也笑:“咱们若真成了情人,你的朋友司马超群没准儿就可以回来了!”
卓东来笑而不语,拿起了筷子夹菜。
两人相对吃了饭,一起走出门外。
镖师们早已修整完毕,老总、卓爷的马也喂饱了草料,整鞍待发。
卓东来强压抑着咳嗽,裹紧了斗篷,走向他那匹乌黑油亮的乌云踏雪。
陆小凤心底暗道一声“对不住”,手指轻弹,一枚小石子无声无息先一步飞至,打在乌云踏雪的前蹄上。
黑马长嘶一声,险些跪在地上。负责喂马的杂役,慌忙上前检查,然后跪地求饶。
陆小凤走上前,神色无辜地道:“东来,你的马似乎有些不妥,不如与我共骑?”
卓东来无奈地微笑,缓缓走向他,低声道:“咱们可是带了十几匹备用马匹,难道你要全部打断他们的腿。”
陆小凤翻身上了白马,向他伸出手,大声道:“卓爷这样的风姿,岂能骑凡马?”
卓东来只得伸手搭上去,借力跃坐在他身前。
借着斗篷的遮掩,陆小凤握住他的一只手,缓缓送着保暖真气,然后向跪在地上的杂役道:“无妨,你就留在此,好好照顾卓爷的马就是了。”
他又吩咐孙达:“到了渭南,买一辆马车来!”
卓东来被他护在身前,无须使一点儿力气,手心暖暖的一股热流涌向全身。身后的人,明日还将帮他抵挡朱猛。
无须他费心筹谋,无须他殚精竭虑,一切都是妥帖安全的。
卓东来心底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就这样过下去,好像也很不错。
身后的人温暖而强大,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放松身体,靠进那高山大海一般的怀抱里。
卓东来倏然挺直了脊背,三十多年的人生经历告诉他,将生命寄托在他人身上,得到的永远只是干涸消弭。
他卓东来,要用自己的双手,掌控这天地!
第196章 车厢内的温度
孙达办事利索, 在渭南买了一辆四驾豪华马车。
车厢阔大,铺着柔软的波斯洋毯,足够两个人舒舒服服地躺在上面睡个好觉。
卓东来躺在车厢里, 裹着两件紫貂大氅,却还是觉得挡不住寒意。
他有些想念陆小凤的手, 不过轻轻的一握,就抵得过世间一切保暖的貂绒。
陆小凤远远坐在车厢口,从座椅下拉出一坛酒, 一掌拍开,大口痛饮起来, 似乎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隐含失落的目光。
卓东来在马背上的瞬间僵直,陆小凤自然没有错过。
卓东来是“神”为他挑中的命定之人, 已经是无可置疑的事实。
故而,他对卓东来, 也一直不同于以往地耐心和包容。可惜, 他们似乎终非同路人。
沉默在车厢内弥漫了许久, 卓东来忽然开口道:“陆小凤,再给我讲讲你朋友们的故事吧?”
陆小凤没有再讲叶孤城、花满楼, 他开口讲了西门吹雪,讲了屹立巅峰的剑神如何成为一位丈夫、父亲的故事。
卓东来听得出神, 天资卓绝者的成神之路,带着浪漫与惊险,注定只能当神话来听。
他这样出生时就带着残缺的弱者, 要想成为人上人,就只能不择手段, 一步一步往上爬。
车声辘辘,讲故事人的声音磁性而温暖, 卓东来渐渐睡着了。
梦中,他穿着雪一般高洁的白衣,负剑行走于山巅之上,受万人敬仰,与凤凰为伴。
梦中,他从未受过儿时那些屈辱,心底再无阴鸷和痛苦。
陆小凤倚靠在车厢壁上,见裹在层层貂绒中的人,忽在梦中弯了唇角,露出了霁雪初晴的微笑。
他的心,也在一瞬间如春水淌过,冰雪消融了。
车窗外,孙达忽低声道:“老总,天色已晚,要不要乘着月色再赶一程路?”
卓东来的计划是今夜到灵宝,明夜到渑池,在渑池养精蓄锐一晚,以备后日一早进入洛阳地界。
因今日的临时打尖,行程耽误了些,至今还在华阴县。
陆小凤还未回答,卓东来已睁眼道:“今夜月色不错,让大伙儿辛苦些,再赶一程吧!”
车队继续前行,入夜后,寒气更重,卓东来又剧烈咳嗽起来。
陆小凤道:“金针导气,只能缓解风寒入侵速度,不能根治,还是请个大夫看一看吧!”
卓东来摇头道:“雄狮堂一贯与大镖局作对,咱们很快就要进入洛阳。我的病,绝不能让外界知晓!”
陆小凤没有再劝,有些决定是不容置疑的。
卓东来翻了个身,将貂绒裹得又紧了些,刺骨的寒意顺着车厢、车板无边无际地卷了过来。
许是黑夜让人软弱,许是月色太过温柔,卓东来忍不住低声道:“你能不能,握住我的手?”
这一句说得极轻,几乎就是一句呢喃。
陆小凤听见了,却又未听见般地俯身过去,提了个新建议:“我可不可以,在你身边躺会儿?”
回答他的只有一阵低咳,陆小凤不再犹豫,侧身躺下,隔着绒毯子将卓东来揽在怀里。
绒毯下的身体瞬间僵直了,在陆小凤犹豫退却前,卓东来忽探出一只手,将毯子拉了拉,给陆小凤也搭上了。
两人盖着同一件大氅,身体间的缝隙形成了风口,风呼呼地灌进来。
卓东来又咳了起来,陆小凤向里挪了挪,手搭住身边人的手臂,轻轻挪移下去,握住了一只冰冷的手。
熟悉的温暖顺着手心游遍全身,卓东来忽然转过身去,蜷进陆小凤怀里,低声喟叹:“你的身体,暖得让人落泪!”
幽幽的紫檀香味,萦绕在车厢内。
紫貂大氅下,一热一冷的两具身体,越贴越紧,冷的慢慢变热,热的慢慢更热。
在车厢内温度越来越高时,陆小凤忽然道:“司马超群!”
怀中本已柔软火热的身体又绷紧了,卓东来冷声道:“为什么?”
是为什么想到这个人,还是为什么要提起这个人?
陆小凤叹道:“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卓东来冷冷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耗尽毕生心血推出来的英雄!”
他语气中的敌意和推拒太过明显,陆小凤只能苦笑:“我不会问你选谁,只是确定下你没有在退而求其次!”
卓东来拥被坐了起来,任寒风再次将自己包围,他道:“在外人看来,我对司马超群不离不弃,也有过许多女人。但这话,我今生只说一次!”
他缓缓道:“自我脱离母体以来,你是唯一一个,与我真正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陆小凤也坐了起来,将那孤寂寒索的人重新拥进怀里,温柔地吻了他的鬓发。
卓东来靠在他肩头,低声道:“我永远不会像想你这般,去想司马超群!”
他的唇凑在陆小凤耳边,苦涩地低语:“这世间,只有你一个人知道,我是个怎样的废人!”
陆小凤在他耳边回道:“你不是废人,真正的废人废掉的往往是心。”
马车辘辘,车内人压抑的声音,被车轮碾碎,然后消弭在风中。
孙达的兄弟叫作孙通,负责此次出行的前哨打点,是个谨慎细致的人。
他奉卓东来的命令,带领数十名好手,一人三马,中午之前就赶至灵宝,包下了一座客栈,前前后后做了清理。
大队人马到达时,孙通正站在客栈门口,与一人对峙,一个穿钉鞋的人。
孙通上前低声道:“回禀老总,卓爷,这位钉鞋已在此站了三个时辰,一定要当面向老总请安。”
他是来做前哨工作的,并没有得到授权处理雄狮堂的人,故而只能陪钉鞋一起等。
陆小凤掀开车厢门帘,那穿钉鞋的人立即上前拱手道:“小人雄狮堂钉鞋,奉朱堂主之命,前来恭迎司马大爷!”
卓东来在车厢内道:“朱堂主太客气了,我们正要到洛阳去拜访呢!”
钉鞋掏出一封请柬,举在手里道:“大镖局远来是客,朱堂主特意在渑池定了酒宴,为诸位接风洗尘!”
孙通接过请柬,递给孙达,孙达检视后,双手奉给陆小凤。
请柬上龙凤凤舞地写着一句话:月上柳梢,渑池击缶楼,朱猛恭候!
“渑池之会,千古佳话!”陆小凤笑道:“朱堂主这般风雅,我们就却之不恭了!”
第197章 房间里的温度
宽敞温暖的客房里, 紫铜火炉熊熊燃烧,波斯洋酒,现烤的小牛肉香嫩焦酥。
卓东来站在窗口, 低低咳嗽着:“你有没有看到门口那个乞丐?”
陆小凤倚在榻上,喝了一口酒道:“七尺三寸长身高, 跛足,拄一根长木丈。”
卓东来道:“他的容貌,让我想起一个人。”
陆小凤很配合地道:“谁?”
“总领关东二十七大寨, 人称富贵公子的公孙宝剑!”卓东来低声道,“看来, 大镖局的敌人,已不仅仅是雄狮堂。”
陆小凤走过去, 轻声道:“雄狮堂选在击缶楼相会,未必没有求同存异的合作之意。”
卓东来冷哼一声, 道:“大镖局面前, 只有臣服, 或者灭亡!”
许是意识到这话说得狠辣,他咳了两声, 继续道:“不过,若是雄狮堂诚意足够, 也不是不能商量。”
陆小凤不再相劝,轻轻关上窗户,揽着卓东来坐回榻上:“你的病还没好, 不要常站风口。”
卓东来斜倚着柔软的紫绒靠枕,低咳道:“关东二十七大寨, 雄狮堂,倘若他们联手, 明日势必是场硬仗,劳烦你去叫孙达来!”
从马车上下来后,他就表现得既柔顺又客气,陆小凤把玩着他修长的手指,玩笑道:“对我,还需要这般客气么?”
卓东来也笑:“一段感情若想长久,互相尊重、互相扶持缺一不可。”
他轻拉陆小凤的衣襟,仰头道:“当然,互相亲昵也是必不可少的。”
他轻轻亲了下陆小凤的下颌,柔声道:“找了孙达来,再劳烦你将那乞丐引远些!”
顺便把我自己也引远些!陆小凤心中苦笑,面上却满是宠溺:“好,你也别太累着!”
他揉了把卓东来的头发,不同于主人骨子里的冷硬,这头发是温暖的栗色,浓密且又带着柔软弧度,让他的一颗心忍不住软了又软。
陆小凤交代了孙达,然后大摇大摆地走出客栈大门,那乞丐果然远远跟在后面。
陆小凤回来时,卓东来仍斜倚在榻上,手中捧着一卷书。
房内多了一架屏风,一张足以盛纳两个人的浴桶,里面是洒满了紫色的腊梅花瓣。
“你回来了!”卓东来合起书卷道,“再不回来,热水就要凉了。”
陆小凤有些脸红,难道他是在等自己共浴?
他们在马车上的貂绒大氅下,耳鬓厮磨地亲昵了许久,却因为太冷,衣服都没有脱一件。
这房间炉火熊熊,温暖如春
陆小凤还没有想完,已听卓东来接着道:“从我与司马创立大镖局那天起,就没有再在密室以外的地方洗过澡。”
他垂下眼眸,淡淡道:“我曾立誓,今生不会再让一个活人有机会嘲笑我的身体!”
“但今天,我却想在一家客栈里洗个澡。”他的语气诚恳而满含信赖,一双灰色眼眸波光流转,“因为,我已有了可以依赖和信任的人。”
话已至此,陆小凤还能说什么,他只能拿着一壶酒,坐在房顶上吹冷风,兢兢业业地守护着房内的人洗澡。
无论是出于真情还是算计筹谋,这个卓东来已明摆着吃定他了。
弦月挂在头顶,又缓缓落下。
陆小凤曼声吟道:“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房内传来回应:“可是壶中酒已消?下来吧!”
陆小凤丢下空空的酒壶,一个鹞子翻身,从窗台跃入。
卓东来已经穿得整整齐齐躺在床上,指着屏风后的浴桶道:“刚让人换了干净的新水,你也过来洗洗吧!”
水温略热,依然铺着一层紫色花瓣,陆小凤脱去满身寒气,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等他披上衣服时,卓东来竟然还没睡,依然在借着烛光看书。
陆小凤走过去时,眼见得他握书的手指都有些发白,显然是紧张得很,他心中一叹,弯腰吹了烛火:“睡吧!”
卓东来怔住:“你不想到床上来睡?”
陆小凤走到火炉旁,将炭火拨得更旺了些,轻声道:“屋里暖得很,挤在一起反而容易出汗。”
卓东来道:“难道挤在床上,只能睡觉?”
陆小凤道:“床只是个空间,人在床上自然可以做许多事情。比如,多为明日增加些筹码!”
他说得直白,且已做好卓东来翻脸的准备,但床上人却下了床,慢慢走了过来。
卓东来解下外袍,游鱼般投身于陆小凤的怀里:“我是希望你明日帮我,但大镖局还没穷到让我卖身的地步。”
“没有你,难道我卓东来就拿不下雄狮堂?”
虽然相识不久,卓东来已可算是他见过的最有心计之人。
陆小凤叹道:“你当然可以,只是更费力些罢了。”
卓东来轻笑一声,倚在陆小凤颈边,贴着那微红的耳垂,微微吹气:“我听说,下面不行的人,还有另一种得到快乐的方式”
陆小凤整个人僵住。
卓东来接着道:“我还听说,只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即便身体得不到快乐,心里也是舒坦的。”
他这句话近乎表白,陆小凤再也忍受不住,翻身将他压在身底:“你都是从哪里,听来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卓东来微笑:“总不会都是空穴来风的谣言吧?”
他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狐狸,偏偏还是只带着杀气的漂亮狐狸。
陆小凤也笑了,亲了亲他的脸:“是不是谣言,总得等你病好了才能一试!”
他拉起榻上的被子,将人卷起来,送回了床上,柔声道:“好好睡吧,明日还有许多事等着我们做呢!”
卓东来被他卷成一个筒,只露出毛茸茸的卷毛脑袋。
陆小凤揉了揉他的卷发,笑道:“晚安!”
他另拿了床被子,回到榻上铺开:“此事,你虽计议已定,我还是想再多嘴一句。”
“在江湖上,多结交个盟友,远比多竖个仇敌划算得多!以武力与阴谋强得来的臣服,不过是建在沙滩上的城堡,经受不得一个海浪!”
一室静谧,卷在被子里的卓东来,仿佛已经睡着了。
第198章 酒楼里的人
击缶楼, 位于渑池县东郊,楼高三层,站在楼顶, 可与新安函谷关遥遥相望。
大镖局的车队远远停下,卓东来掀开车帘, 看了眼楼上的憧憧人影,低笑道:“今日之会上,不知谁会是秦王, 谁又会是蔺相如?”
陆小凤站起身,跳下马车, 大声道:“雄狮堂既然宴请的是我司马超群,东来, 你就带着兄弟们在下面等着吧!”
他这话来得突然,且又不容置疑, 卓东来自然不会当着下属的面明确反对, 垂眸道:“也好!孙达, 你带上一队人马,好生陪着总镖头!”
他如此乖顺, 陆小凤心底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轻轻拍了下卓东来的肩膀, 低声道:“放心,我不会坏了大镖局的名头。”
卓东来抬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灰色眸子温柔似水, 带着一丝看不懂的眷恋,陆小凤心底突然颤了一下。
击缶楼下, 站着钉鞋和另一个人,那人仅有四尺高, 长着一张长长的马脸,头顶扎着长长的一根小辫,看见陆小凤,先堆下满脸的笑来:“雄狮堂蔡崇,见过司马大爷!”
他脸上笑得像一朵枯萎的菊花,脚下却仿佛生了根,一动也不动地把着门口。
孙达冷声道:“这就是你们雄狮堂的待客之道?”
蔡崇嘿嘿笑道:“雄狮堂一向只宴请值得宴请的人,蔡某人区区一人,自然拦不住真英雄的脚步!”
言下之意,却是在讥讽司马超群不是真英雄了。
陆小凤笑道:“我只听说过有用石狮子把门的,还从未听说过用菜狮子来做踏脚石的!”
说话间,他脚下不停,已直直朝着蔡崇走去,好似真的要踏着蔡崇进门。
蔡崇个子虽矮,自然不会任凭被当踏脚石踩过,他反手抽出了腰上的刀。
一柄又长又狭的薄刀,配合主人的小手小脚,似乎很轻易就能插入敌人的腰眼中去。
刀却插了个空,蔡崇的小辫已到了两根手指之间,整个人都被抡了起来,仿佛一只被飓风刮过的风车,嗖嗖嗖地飞出了数丈之外。
陆小凤拍拍手,笑道:“比起踏人,我还是更中意踏过平整的地面。”
蔡崇的功夫绝不算低,却一个照面就被甩了出去,大镖局的人轰然叫好。
站在一边的钉鞋却依然毫无表情,仿佛全未看见似的,伸出一只手,淡淡道:“司马大爷,请上楼!”
孙达抢上一步,道:“老总,让属下在前面开路!”
陆小凤摆摆手,笑道:“咱们是来做客的,又不是来劈山开桥的。”
他回身看了眼卓东来的马车,微微一笑,踏步走了进去。
一楼是大堂,里面站着两排精壮汉子,钉鞋道:“请大镖局的兄弟们在这里歇息,楼上坐不下许多人!”
孙达带了十二个人,众人一起望向陆小凤。
陆小凤向那十二个人笑道:“客随主便,你们就在楼下歇一歇脚吧!”
他带着孙达继续上楼,拐过楼梯角,光线暗了一瞬,迎面忽飞来一把长刀,寒光凛凛。
孙达还来不及拔刀,那柄长刀已经在空中定住,再动不了一寸。
依然是两根手指,两根铁铸一般的手指!
陆小凤夹住了长刀,忽又飞出一柄短刀。
短刀后发,速度更快,疾若流星,孙达几乎看到了火星迸溅,听到了呼啸划空。
短刀瞬止,依然是两根手指。
楼上忽传来一阵大笑:“就凭你们这几块料,也挡得住收付三十六路豪杰的大英雄?快别让司马大爷见笑了!”
一条昂扬大汉,阔面虬髯,威风凛凛地走了下来,握住陆小凤的手道:“在下朱猛,久仰阁下大名,今日一见,果然非凡!”
朱猛笑容满面,手下却仿佛铁钳一般,紧紧箍住了陆小凤的手。
陆小凤面色从容:“彼此彼此,朱堂主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两人亲亲热热地握手良久,朱猛先收回了手,哈哈笑道:“佩服,佩服!我好久没遇到这么对胃口的人了,咱们今日非要先喝十大坛不可!”
他拉着陆小凤就上了顶层,孙达被钉鞋拦在了二层。
顶层窗户都大敞着,寒风呼呼地刮个对穿,窗棂、桌椅、屏风全都呼啦啦地晃动。
朱猛敞开衣襟,露出健壮发达的胸肌,指着地上一溜十个大酒坛道:“自古英雄多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来,司马兄,咱们今日对饮三百杯,不醉不归!”
陆小凤摇头道:“不够。”
“不够?”朱猛怔了一下,猛拍大腿道:“是他娘的不够!钉鞋,把酒楼地窖里的酒全给老子们搬上来!咱们今日来了以酒论英雄!”
很快,钉鞋就带人搬着酒坛上来,很快就将三楼的地板堆满。
陆小凤、朱猛各拍开一坛,举坛相碰:“请!”
两人喝完一坛,挥手就扔到楼下。
楼下等候的人都奔到门口去看。
朱猛的酒坛直接在地面砸穿一个洞,化为齑粉,雄狮堂汉子们大声叫好,叫声忽然顿住。
“司马超群”的酒坛也落了下来,轻飘飘的,仿佛一根羽毛,边角都没磕坏一个,地上更没有现出一点印迹。
孙达在二楼,率先高呼:“总镖头手法通神,非凡人能为!”
早已惊呆了的大镖局众人立时跟着欢呼起来。
随着酒坛一个个落下,一边的洞越砸越深,另一边则堆出了一座酒坛山。
远处的马车上,卓东来放下了窗帘,眼睫低垂,遮住了眸子里的一切情绪。
良久,车厢里传来他底冷的嗓音:“时候到了!”
击缶楼顶楼,朱猛拍案高歌,大声道:“痛快!我这辈子再没有喝过这么痛快的酒了!你若不是司马超群,我现在就要跪下和你拜把子!”
陆小凤也有了七分醉意,拍桌道:“为什么朱猛就不能和司马超群拜把子?”
“因为大镖局绝容不下雄狮堂!”一个衣衫华丽的人出现在楼梯口,珠冠玉带,腰上挂着一柄缀满珠宝的长剑。
他站在一堆酒坛之间,笑得春风得意:“雄狮堂也容不下大镖局!”
朱猛忽然冷了脸道:“公孙宝剑,谁准许你上来的?”
原来他就是公孙宝剑,陆小凤醉眼微眯,果然发现他与昨日那乞丐长得一模一样。
公孙宝剑嘿嘿笑道:“当然是朱大爷你啊!莫忘了,咱们可是约好了。”
他缓缓拔出长剑:“今时此地,关东二十七寨与雄狮堂,共灭大镖局!”
轰轰隆隆的脚步声过去,楼上、楼下、楼中突然站满了人,黑乎乎的人头,一直延伸到了卓东来的马车前,与大镖局的车队呈对峙之势。
陆小凤靠在窗栏上,看了眼毫无动静的马车,叹道:“有时候,真不知道世间为何会有这么多的人,这么多的纷争!”
第199章 我已不是我
击缶楼, 已层层站满了人,除了雄狮堂、关东二十七寨的死士,其余的大多是蔡崇、公孙宝剑高价请来的江湖亡命之徒。
陆小凤是翱翔九天的凤凰, 平日里自不会轻易被人围住,但今日他已喝了太多的酒, 围上来的人也已足够多。
凤凰,已陷入死地。
陆小凤的脸上还带着笑,他甚至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朱猛的脸愈发阴沉, 他伸手按住陆小凤的酒杯:“别喝了,这不是我安排的酒!”
这话里有两层意思:酒里下了药, 但不是朱猛安排的。
陆小凤笑道:“这当然不会是朱堂主安排的酒,不过这般上头的酒也确实难得。”
眼见他这般从容淡定, 朱猛忽然一拍桌子,大叫道:“蔡崇!你给老子滚上来!”
那不满四尺, 扎着小辫子的男人立刻出现在楼梯口, 嘿嘿笑道:“朱爷有何吩咐?”
朱猛冷笑道:“事已至此, 我还能有什么吩咐?”
蔡崇漫不经心地道:“朱爷是好汉子,要与司马超群光明正大地比试, 可你们方才不是已经比过了吗?朱爷既然不能取胜,自然得按能取胜的法子来!”
“所以, 你就给老子也下药!”朱猛大声吼道,“你们这些家伙都想跟着造反吗?”
他这一声吼惊天动地,雄狮咆哮, 雄狮堂的人都不由得垂下了头。
蔡崇道:“朱爷的面子固然重要,但雄狮堂兄弟们的命就不重要了吗?明明有兵不血刃的取胜之道, 朱爷何必逼着大伙儿无谓去送死呢!”
他的话依然说得漫不经心,却飘飘荡荡传遍了整个击缶楼, 雄狮堂许多低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露出了不甘之色。
“什么兵不血刃取胜之道?”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响起,楼上楼下人群流水般散开,卓东来慢慢走了上来。
公孙宝剑笑道:“很好!卓东来,我们本来还担心你会趁机跑掉,没想到你竟还算有种,愿意自投罗网!”
卓东来走到陆小凤身边,坐下道:“罗网,谁的罗网?”
他拍了拍手,孙达带着的十二个人走上来了四个。
雄狮堂的人本要拦住,可这四个人都敞开了衣襟,露出鼓鼓囊囊绑满炸药的胸膛来,每个人的手中甚至举着一个小小的火把。
蔡崇的脸色变了:“蠢货!为什么不搜身?为什么不及时将他们拿下?”
卓东来笑道:“你们要骗我们的老总入彀,自然不好做得太过难看。这道理三岁孩童都懂,蔡香主为何还要做此无能狂怒呢?”
蔡崇的马脸拉得更长了,整张脸涨成了紫红色。
卓东来悠悠笑道:“现在,诸位还能兵不血刃吗?”
公孙宝剑颤声道:“卓东来,你莫忘了这楼上摆满了烈酒,一旦炸药炸开,你也跑不掉!”
卓东来叹道:“公孙寨主,你既然选择在这击缶楼设伏,为何不先好好研究下此地的典故?”
他温柔的嗓音,一瞬间变得阴而冷:“卓某既然敢来,自然做好了血溅五步的准备!”
楼上楼下一片死寂,只有呼呼的风仍在狂嚎。
公孙宝剑的脸上也仿佛刮起了大风,狂乱地四下扫视,寻找逃生之机。
朱猛大笑道:“司马兄,你武功好、酒量好、气度好!可此刻,朱某才真正对你拜服。”
他指着卓东来道:“能有这样生死不离的兄弟,才是真英雄啊!”
陆小凤笑了,他握住卓东来的手,心中却想起他上楼前,卓东来那满含眷恋的一眼。
也许,陆小凤自告奋勇单独上楼,本就在卓东来的计算之中。
也许,上楼前那一眼,卓东来已在心底道了诀别。
也许,这两日的缠绵与亲昵,不过是卓东来送出的诀别礼物。
可他终是没有放任陆小凤被一起炸死,而是选择成为蔺相如,上楼来与陆小凤生死与共。
既然如此,陆小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所以他笑了,笑得十分满足:“东来,确实很好!”
卓东来却收了笑容,好似陆小凤不是在夸他,而是拿鞭子狠狠抽了他一般。
蔡崇忽然阴笑道:“卓爷,你本可以就端坐在马车上,让雄狮堂、关东二十七寨、司马超群一起就此灰飞烟灭。大镖局从此在你卓东来的带领下统领江湖,为何如此不智,把自己也压上当筹码呢!”
卓东来的手已变得湿而冷,陆小凤叹了口气,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手心。
卓东来面沉如水,冷冷道:“蔡香主不如问问你身后的人,愿不愿一起灰飞烟灭?”
他站起身,大声道:“有不愿意的,现在就可以走!”
见他松口,立时有人转身就走,那些花钱雇来的亡命之徒,并不愿意把命亡在一次性的买卖上。
公孙宝剑也转了身,但很快又回头道:“我的兄弟在哪里?”
他哪里会有兄弟?有的不过是下属罢了。
陆小凤却笑了:“在一匹来自关东的马上,老马识途,想来令弟已经快走到洛阳了!”
公孙宝剑拱手抱拳:“多谢!”
他也走了,关东二十七寨的人自然也跟着离去。
雄伟的击缶楼已经有些空空荡荡,眼见大势已去,蔡崇的小眼睛转了转,忽然跪下道:“小人愿意投靠大镖局,请卓爷收容!”
他已得罪了朱猛,自然在雄狮堂混不下了。
卓东来轻笑一声:“你有什么要求?”
听他有答允之意,蔡崇喜出望外,指着朱猛道:“属下已在酒里下了药,朱猛现在不比一只猫更有力气,卓爷快杀了他!”
钉鞋怒道:“蔡崇!你敢!”
雄狮堂的人也瞪大了眼睛,他们虽大多是蔡崇的心腹,但还没有做好反叛的准备。
陆小凤忙握住卓东来的手,他用尽了全力,卓东来却轻而易举就抽了出去。
卓东来站起身,绕着朱猛走了一圈,似乎在掂量他有几斤重。
钉鞋飞扑了过来,但卓东来更快,他的刀眨眼间就横在朱猛的后颈。
钉鞋生生刹住身子,几乎跪倒在地。
蔡崇喜得眉开眼笑,大叫道:“卓爷好快的身手!”
卓东来没理他,转向陆小凤,垂眸道:“老总,怎么说?”
自上楼以来,他的目光就没与陆小凤接触过一次。
陆小凤断然道:“朱堂主与我相谈甚欢,已结为至交,大镖局不能杀朋友!”
卓东来淡淡道:“哦,原来朱猛已成了朋友!”
他拿开刀子,向孙通道:“将老总扶起来,咱们还有镖要走!”
蔡崇急道:“卓爷!纵虎易缚虎难啊!”
卓东来缓缓下了楼,声音清晰地传到楼上:“虎是你放倒的,与我大镖局有何相干?”
楼上刀剑齐鸣,想来蔡崇已和钉鞋交上了手。
陆小凤扶着孙通的胳膊,缓缓跟在卓东来身后。
月隐入云中,光线越来越暗,卓东来的紫色貂裘似乎已变成了黑色,孤寂而苍凉的黑色。
陆小凤大声唤道:“东来,你来扶我!”
卓东来的脚步停下,却没有回头。
陆小凤走过去,扶着他的肩膀,低声道:“你最终来了,就比什么都重要,我不会怪你的。”
卓东来冷冷道:“你当然不应该怪我,我为你做了这种蠢事,你还有什么理由怪我?”
陆小凤的手僵住,他以为卓东来在内疚,原来是错了,他的语气更像是在恨自己无能。
只听卓东来继续道:“被冲动的感情裹挟,做出不智的决定,这不应该是卓东来!”
“和你在一起的卓东来,已不是我。”他抬起眼眸,灰眼珠里毫无感情,“你走吧,大镖局需要的从来只有司马超群!”
卓东来拂开陆小凤的手,一步一步,走入黑尽的夜空中去了。
第200章 虚拟故事部·穿越科
陆小凤醒来时, 先看到了满地的小鸡、小鸭子,毛茸茸、黄灿灿,叽叽喳喳叫个不停。
小鸡、小鸭中坐着一个人, 短发,苍白, 带着细细的银丝眼镜。
看见陆小凤睁眼,那人松开抚摸小鸭子的手,在手腕上轻轻一点, 小鸡、小鸭全部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绿茵茵的草地。
陆小凤坐起身, 问道:“你就是那位‘神’?”
那人微微一笑:“我应该是你说的‘神’,但不是那位‘神’!”
他站起身, 温文尔雅地笑道:“你好,我叫穿小越, 欢迎成为虚拟故事部·穿越科的第二位客户!”
陆小凤没有问第一位是谁, 而是站起身, 看了眼身下的白色大床,绿草地上的小桥, 以及远方若隐若现的琉璃建筑。
他问道:“卓东来在哪里?”
穿小越道:“卓先生比您早来一步,先到楼上去看望司马总镖头了。”
陆小凤叹道:“你们果然抓了司马超群!”
“也不算是抓, 我们不过是请他到异世界做了几天客。”穿小越微笑道,“在那里,司马先生仗剑走天涯, 惩恶扬善,过得十分潇洒。”
他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陆先生, 请到我们的办公室去吧!”
陆小凤走过软滑滑的鹅卵石小桥,看着自动打开的琉璃大门, 道:“这里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吗?”
穿小越点头道:“算是吧!”
陆小凤仔细看过那些拱门:“古代武侠,古典名著,欧美超英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这些都是我公司本拟开发的虚拟故事项目,”穿小越叹了口气,“不过,因为最近效益不太好,恐怕大多都无缘面世了。”
他在写着“古代武侠”的小拱门上点了点,那门“叮”的一声打开了,一个冷漠的女声道:“欢迎光临虚拟故事部·古代武侠分部!”
穿小越先站了进去,点了“4穿越科”。
陆小凤从下到上念道:“综合处、生子科、穿越科、重生科、平行世界科、灵魂转换科”
“所以,你们不仅能转换灵魂、穿越、重生,还能让男人生孩子?”
穿小越笑道:“陆先生想体验一把吗?”
陆小凤打了个寒颤,忙摇手:“多谢,免了!”
拱门打开,他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卓东来孤身站在门口,宛若一座静寂多年的雕像,无悲无喜,向穿小越道:“我已经作出决定了!”
穿小越似乎有些吃惊:“时间还早,卓先生可以再多考虑一会儿,这里的时间流逝是不会影响你们世界的。”
卓东来摇头,目光仿佛固定在穿小越的眼镜上,绝不向旁边陆小凤多看一眼:“我已经决定了!”
陆小凤走过去,叹道:“也许,你该看我一眼,再做决定!”
卓东来的灰色眸子终于移转在他的脸上,只一眼,就匆忙移开道:“我看过了!”
陆小凤几乎要被气笑。
穿小越忙道:“我先去做准备,你们可以再谈一谈!”
他不待二人回应,立刻拐过廊角,推门走了进去。
外人一消失,卓东来的视线就黏在了地板上,绝不向陆小凤多看一眼。
陆小凤苦笑:“我是会吃人的老虎吗?还是地板上开出了一朵花?”
他的目光也垂向地板,这里的地板磨得很亮,可以看清人的倒影。
倒影中,卓东来的眼神是有些忧伤的,水色的唇却紧紧抿着。
两人的眼神在倒影中对撞,一瞬间的失神后,卓东来转身就走,却被两条手臂拥住。
陌生又熟悉,强壮而炙热,曾为他驱走寒意的手臂。
卓东来叹了口气,幽幽道:“吃人的老虎没什么可怕,你却会吃掉人的心。”
陆小凤轻轻扶起他的下颌,注视他灰色的眼眸,摩挲着他的唇角:“你也可以吃掉我的心!”
卓东来的灰眸终于凝在陆小凤脸上,叹息道:“你果然有四条眉毛呢!”
他伸手一寸寸摸过陆小凤的脸:“你的模样很俊……”
修长的手指缓缓下移,抚在陆小凤的心口,“你心跳得很快,也许,我确实能吃掉你的心!待我们交换了心,也可以过得很好。”
陆小凤刚要开口,却被那手指掩住了唇。
卓东来的嗓音重归冰冷:“可是,我一生仰望顶峰,若不亲自攀登一次,只怕至死也不会安心!”
陆小凤道:“你不后悔?”
“也许会吧,”卓东来苦笑,按着自己心口道,“至少现在,这里已经有些空荡荡了。”
他看着陆小凤的双眼道:“也许今生,都不会再遇到你这样一个人。可人活着,总不能只困于感情!”
他深深地看了陆小凤一眼,目光中满是眷恋,然后转身,独留下一句轻叹:“只可惜,没有真正和你在一起试过。”
卓东来大步走向穿小越刚打开的那扇门,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独留陆小凤倚在墙边,唯有苦笑。
“你是我见过的,最能影响东来的人!”
身后传来声音,陆小凤回头,一个身材高大、面容俊朗的男人出现在一扇红木门口。
“司马超群?”
“是我!”司马超群点头,打开身后的门,“请进!”
陆小凤跟他走了进去,里面竟是一片辽阔的草原,成片的牛羊在草木丰茂处徜徉。
司马超群招呼陆小凤一起坐在草地上,笑道:“这里是不是很美?”
陆小凤拔下一支绿草,草叶的津液要坠不坠地悬在断口处,一只受惊了的蚂蚱蹬着腿奔向远方。
“既美好又逼真,若就此度过一生未必不好。”司马超群继续道,“可我还是没有一天不想回去。三十多年累积的过去,对于任何一人来说,都不是那么容易舍弃的!”
陆小凤叹道:“我从未奢求他舍弃过去,也愿意慢慢陪着他。可惜,他的心太硬,一察觉自己动了心,就决绝地抽刀断情。”
“我们还没开始,就必须结束了!”
司马超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他如今就像一位长久行于冰雪中的旅人,乍然看到火堆,反而害怕被灼伤!”
他站起身,拍去衣衫上的草叶:“再给他些时间,你们还是会有转机的!”
陆小凤笑道:“多谢!”
他由衷地加了一句:“你确实是一位好朋友!”
司马超群点点头,笑道:“总有一天,我们也会成为好友!”
他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门外,是卓东来孤身等待的背影。
陆小凤坐在草地上,看见他与司马超群一步步走向那道会升降的小拱门,毫不犹豫地踏了进去。
在陆小凤灼灼的目光下,卓东来一次也没有回头。
穿小越出现在门口,文雅地扶了扶眼镜:“也许,应该再给你们些时间。”
“不用了,”陆小凤的目光依然停留在那道拱门上,“再多呆两天,我们没准儿就要拔刀相向!”
穿小越讶然:“不至于吧?”
“当然至于,”陆小凤苦笑,“以他的性格,若是断不了情,就只能断人了!”
他站起身:“出来这么久,我也该回去了!”
穿小越摘下眼镜,叹道:“你还会再回来吗?”
陆小凤道:“我还能回来吗?”
穿小越道:“主线故事走完之后,你如果愿意,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陆小凤点头,他没有问什么是“主线故事”,从见到虚拟故事部这个名字起,他已有所猜测。
也许,走进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过猜测,可即使是故事里的人又怎样?
是别人的故事,也是自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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