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路遇杀神
萧峰走进了四百年后的京城, 熙熙攘攘,来来往往者都垂着辫子、穿长衫、带小帽,与宋都汴京简直是两个世界。
他牵着枣红马, 慢慢走入闹市,沿途皆是摆小摊卖蔬果、吃食的, 颇有些与宋代不一样的异种。
一个摊位上摆满了红红圆圆的果子,卖菜老头笑呵呵道:“尝一个,不好吃不要钱。”
萧峰从善如流地拿起一个, 咬了一口,汁水四溢, 酸甜可口,不由得大喜:“这果子叫什么?倒是很有滋味。”
老头笑道:“这叫洋柿子, 生吃做菜都要得。”
一个妇人正弯腰挑菜,闻言笑道:“你这人穿的体体面面, 怎么洋柿子都不识得?难道刚从山野旮旯里来的吗?”
萧峰只是笑笑, 也不以为忤, 只是请卖菜老头称两斤给他。
老头一边称菜,一边向那妇人笑道:“君子远庖厨, 他们读书人哪里认得这个?”
萧峰接过柿子,从怀里摸出一块碎银给他, 并道:“多谢老丈,不用找了。”
喜得老头笑出一脸褶子,妇人也惊得瞪大了眼。
萧峰本已将身上银子全都贡献给了马匹酒壶, 哪曾想昨日陈近南又塞给他十两银子。
他生性豪迈,沿途遇到稀奇物事就掏钱买一些。
不一会儿就引来街上摊贩注意, 见他这般财大气粗,都遣了自家孩子、妇人上前兜售, 竟将整个街道都快堵了起来。
忽听前方一声呐喊:“让开!”
只见二、三十名骑士簇拥着一辆马车,自街头呼啸而来,见这诸多妇女儿童,也不减速,只是大声呼喊让路。
领头数名护卫已纵马跃至众人面前,其中一人扬鞭喝道:“贱民!看见鳌少保车驾,还不让路!”
马鞭在空中带起风鸣,眼看就要抽在一个护着孩子的妇人身上,却被文气修长的一只手抓住。
身在陈近南躯壳里的萧峰,抓住鞭稍,一把将那人拉下马来,摔了个狗啃泥。
其余护卫连声呼喝,围将上来。
一个参将模样的汉子大喝道:“兀那汉子,要为这些贱民出头吗?”
萧峰刚要承认,转念又想,这些百姓长居京城,自己一时激于义愤出头固然痛快,过后难免给他们带来麻烦。
思及此,他昂然笑道:“与他们有什么相干?不过听你们说轿子里的是鳌拜,我一时技痒,想向满清第一巴图鲁讨教几招!”
那参将怒道:“你是什么杂碎,也配向鳌少保讨教?”
萧峰也不言语,双掌齐出,连抓带打,不消片刻就将头前的数十人击落马下,然后才笑道:“打一个满洲鞑子,也需要资格吗?”
马上众人都惊呼道:“好反贼!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但见他英勇过人,一时也没人敢上前做出头鸟。
周围百姓见有人敢拦路鳌少保,胆小些的都忙收拾东西跑掉,只有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远远站着,大声为萧峰喝彩。
萧峰越过地上摔得七倒八歪的护卫,大步上前,马上护卫们大惊,当着鳌拜车驾又不敢后退,马匹们受萧峰气势所摄,都耸动惊惶起来。
“哈哈哈哈!”
几声粗野大笑自轿内响起,轿外侍从忙掀开帘子,一个满面横肉的凶煞汉子走了出来,大笑道:“平生不识陈近南,便称英雄也枉然!原来名动天下的第一号大反贼竟是这般莽撞无智之人。”
萧峰本打算救得在场百姓,就找机会脱身,此时被他识破真身,倒不好随意脱逃了,以免会连累陈总舵主的名声。
他淡淡道:“好说了!”
他又上下看了眼那凶煞汉子,皱眉道:“阁下就是鳌拜,倒是闻名不如见面!”
鳌拜冷哼一声,地动山摇地走过来,站在萧峰面前,道:“你我既然遇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废话少说,手底见真章吧!”
他一挥手,众护卫忙下马,将地上伤员、周围百姓驱散开来,清理出大大一片空地。
萧峰也不再多言,衫摆一扬,道:“请吧!”
鳌拜大吼一声,猛虎下山般扑将上来,气势虽壮,若是萧峰本人在此,不过是一掌解决的事。
奈何陈总舵主与他内力不是一个路数,缺乏刚猛,降龙十八掌不能随心而发,只得用轻身功夫先和鳌拜周旋两圈。
待对他功力略有了解,萧峰才一掌推出,直击鳌拜胸口。
鳌拜连退两步,喝道:“好!”
再此扑将上来,一拳向着萧峰脸颊砸来。
这厮横练功夫竟已高明至此了吗?
萧峰不敢大意,瞬间几掌拍出,已在鳌拜全身招呼了一圈。
鳌拜痛呼不已,鼻子都被打歪了,鲜血流了满脸。
萧峰这才放下心来,他只有前胸后背抗揍,想来是穿了宝甲护身,其他部位不过比常人更硬实些罢了。
鳌拜毕竟是千军万马之中闯将出来的,又生来力大无穷,此时见对手身法快捷、掌力惊人也不惊惶,拼着又挨了几掌,且战且退。
终于趁着面颊再中一拳时,借力后退数步,向众护卫喝道:“擒拿天地会反贼!得手者赏千金,晋三级!”
俗话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他贴身护卫中颇有几个武林好手,此时胆气大震,团团围了上来。
萧峰哈哈大笑,他一生中最不惧被人围攻,何况是从未听说过的异族权臣鹰爪。
数十个护卫手持刀、剑、枪、鞭,齐齐向中间人身上招呼,又有使暗器、会弓箭的在旁掠阵。
萧峰凛然不惧,借力打力,夺过一把钢刀,斩断刺过来的剑,又将一柄长枪舞得虎虎生风,近者断腿伤身,在地上摞了一层。
鳌拜被打得头破血流,又见手下这般不中用,肺都要气炸了,连声派人去调援兵,又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趁那人长枪崩断,抢上去围攻。
萧峰已连打断了四把武器,正要再抢一把大刀来使,后背寒风乍起,忙侧身避开。
右臂却已被划了一道长口,他转身看去,只见鳌拜手持一柄滴血不染的短匕,凶悍无比地复扑了上来。
两处街口又有马蹄声无数,显然是大队清军围拢过来。
第152章 咱俩什么关系
鳌拜手持匕首, 大叫道:“反贼,死来吧!”
他今日在大庭广众之下,丢尽了颜面, 虽有大批援兵来到,也想抢在众人面前抓住陈近南, 挽回面子。
却被几位近身侍从拼命阻住,一个谋士模样的书生叫道:“大人身份贵重,岂能亲入险地?”
那最先被打落马下的参将也爬起来, 叫道:“大人已伤了贼人,无需再劳累动手!”
众护卫都退至鳌拜身边, 将他层层护住。
萧峰冷笑道:“就凭你们,也挡得了我?!”
他飞身纵起, 一路踏过数人脑袋,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 已落在鳌拜面前, 一抓一拉, 将鳌拜拽在身前,又劈手夺下他手中匕首, 抵在他后心,大笑道:
“你身上宝甲, 可抵得住我手中利刃?”
鳌拜大骇,但他到底不是个单纯的粗人,见前锋营兵马已经将街口团团围住, 还有十来个看热闹平头百姓一并被围在中间,心念一动, 大声道:
“众人听令,不必受这反贼要挟, 只要我伤着一分,就将这条街的汉人烧杀个干净!”
萧峰气笑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与平民百姓何干?”
鳌拜冷笑道:“你们天地会不是自诩为汉人出头吗?他们既然受了惠,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萧峰道:“那咱们就赌一赌,一个死少保的命令,还有没效果!”
说罢,匕首直接刺入一分。
鳌拜倒也硬气,忍着疼痛,大声道:“这里的汉人,绝不能放走一个!”
萧峰忽然笑道:“你表现得倒像是条汉子,只是,脑袋上少出些冷汗就更真了。”
原来,鳌拜口气虽硬,额角后颈都已渗出冷汗,可见心底到底是怕的。
此时被他揭穿,鳌拜的冷汗出得更多了,直接顺着鼻尖流了下去。
萧峰不再与他啰嗦,大喝一声:“走!”
匕首扎在后心的滋味到底不好受,鳌拜不由自主地迈出一步。
围在街口的官兵,见一个满面是血,鼻青脸肿的人被挟持着走过来,一时都未认出来。
鳌拜的随从们大叫道:“让开!伤了鳌少保你们担待的起么?”
街外围观人群轰然大叫:“果然是鳌拜!”
其中不乏王公贵族、皇亲国戚,有与鳌拜素来不和的,立刻起哄道:“胡说,鳌少保那般英武人物,怎么会这般肿头肿脸地被个书生挟持?!”
鳌拜颜面扫地,恨不得杀了在场所有围观人员。
前锋营都统仔细辨别了一会儿,大叫道:“果然是鳌少保,快让开!”
众兵士驱赶着人群让开一条路。
萧峰押着鳌拜,缓步走过大街,游目四顾地形街巷,口中低声道:“鳌少保,今日咱们是不幸撞上,切莫寻思事后报复,否则,定杀的你全家鸡犬不留!”
他言语森森,刀尖在后心口缓缓搅动,鳌拜痛得简直晕过去,豆大的汗珠更是流若飞瀑,咬牙点头道:“是我技不如人,咱们江湖规矩,绝不事后报复!”
萧峰冷声道:“将这番话,大声讲十遍!”
鳌拜只得大声道:“我们是江湖比武,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绝不事后报复,否则让天下人耻笑!”
他一路走,一路喊,讲够十遍,刚好走至一处街巷混杂的十字路口。
萧峰已看清地形,正要一掌击开鳌拜,脱身而走。
却有一个卖膏药的老头子正好从巷口出来,被身后十来个看热闹的人一推挤,撞破前锋营围出的缺口,踉踉跄跄跃进鳌拜的护卫队中。
萧峰皱眉,忽听有人喝道:“总舵主!走!”
人群立时骚乱起来,许多处的人流都在推挤、涌动,更多的人朝着鳌拜围了过来。
一个道人高呼道:“杀了恶贼鳌拜!”
又有许多人手持刀剑,与官兵们战做一团,街上人群磨踵擦肩,不免殃及围观百姓。
一时惨呼声络绎不绝,萧峰不再犹豫,运起降龙十八掌心法,两掌挥退身边官军,又一掌推在鳌拜后背:“鳌少保!咱们后会有期!”
他朗声大笑,跃入一条小巷,站在屋顶上喝道:“江湖比武,点到为止,走!”
人群又混乱涌动,手持刀剑的人都跃入周边小巷,很快不见了。
掌击之下,鳌拜后心伤口登时血流如注,昏迷前最后一眼,是房顶那人飞鸟一般消失的身影。
慕容复得知鳌拜遇刺时,已经是下午。
他当时正在乾清宫接见新任官员,这些人都是所谓的“西选官”,是由平西王吴三桂举荐任免,朝廷不过走个形式,对皇帝说不上恭敬。
慕容复还在看任免奏折,忽瞥见下方两个官员在交头接耳,还发出笑声,不由得大怒,拍案道:“因何殿前喧哗?!”
两个官员互看一眼,跪下道:“启禀皇上,我们上午进京时,遇到一件奇事。”
慕容复忍怒道:“何事?”
见到他发问,众官员皆忍不住笑意,其中一人道:“名动天下的鳌少保,被一个书生当街打断了鼻子,逼着游街十里,那书生还扬长而去,当真可恶至极!”
他有意贬损鳌拜,并不提书生就是天地会的首领陈近南,又把游街里数夸大数倍。
慕容复心下好奇,但又不想显得自己这个皇帝掌控信息能力差,只是淡淡道:“朕已知道了!”
他批了选任奏折,打发走这些西选官员,立刻问起身边内侍。
小太监们所知也有限,且都是传了几手的流言版本,说得愈发离谱。
慕容复只捕捉到“书生”、“掌力惊人”、“飞天走地”等关键词,令他想到了萧峰,
次日醒来,他第一时间推醒萧峰:“你打了鳌拜?”
萧峰还未睡醒,迷迷糊糊地搂住他,道:“路上撞见,就打了!”
慕容复大为叹息:“你为何不杀了他?!”
萧峰睁开眼,笑道:“当时围观人群甚多,我担心官兵反扑之下,伤了无辜,就饶了他一条狗命。”
“也好,趁这功夫,我得赶快调动几个人。”慕容复沉吟片刻,又推萧峰道,“你这些日子,别离开京城,等我发信号给你,就取了那厮的性命。”
萧峰看着他,笑道:“我倒是可以不走,但身躯的主人要离开,我可阻挡不在。”
慕容复道:“他只要不走远,以你的脚力,返回京城又是什么难事了?”
萧峰松开他,躺在床上,悠然笑道:“慕容公子一张嘴,就要人拎着两条腿去拼命,也太容易了吧?”
慕容复嗔道:“咱俩这般关系,你还要与我计较吗?”
“咱俩什么关系?”萧峰歪着头逗他。
慕容复没好气地道:“咱俩没什么关系,你就等着我被仇家打死吧!”
萧峰哈哈大笑,从后背搂住他,在他雪白的脸颊上亲了一亲。
第153章 对月盟誓
经过一日缓冲, 两人关系自然了许多。
慕容复本就不觉得二人会长久,况且是在没有他人的崖底,愈发觉出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梦幻悲凉。
他回身搂住萧峰的脖子, 有心更亲昵一些,却苦于多年忙碌, 在情事上经验匮乏,只能学着对方的样子,在萧峰胡子拉碴的脸颊上也亲了一亲。
见他这般主动, 萧峰一时难以自抑,翻身将他压在身下, 又顿住,低声道:“我这样, 会不会冒犯你?”
慕容复笑道:“难道在这荒野之地,你还想要三媒六证、八抬大轿吗?”
萧峰大笑:“八抬大轿也是抬你!”
他俯身在慕容复唇上亲了一下, 只觉得柔软至极, 心都跟着酥了半截。
但他到底不是莽撞之人, 强抑住心神动摇,正色道:
“终究不能这般草率, 不如咱们等你身子好一些,寻一月圆之夜, 以月为媒,以天地为证,行三拜之礼, 再亲热不迟。”
慕容复心下嘀咕,不知咱们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但看他这般郑重, 也颇为感动,便笑道:
“都依你!”
有了约定, 两人接下来崖下数日都是甜甜蜜蜜的日常生活。
偶尔冷静下来,他们也会心生诧异,如何与这个人的关系,竟发展得如此顺利?
但崖底生活波澜不惊,又无世俗眼光需要估计,慕容复只当最后的狂欢,萧峰觉得此生定矣,也无人提出异议。
在清代,慕容复仔细甄别朝中势力,又与小皇帝留言通信,逐渐圈定了鳌拜的几个铁杆心腹。
玄烨自亲政以来,一直被鳌拜等权臣压制,这几日鳌拜重伤昏迷不醒、生死未卜,他的心腹势力人心惶惶,不敢再像往日般上蹿下跳
他也有心借机剪除鳌拜羽翼,故而,接到崖下慕容公子的留言,玄烨震惊之余,暗呼这人心计智谋可用。
两人一拍即合,相互配合,或调离或问罪,接连卸了鳌拜好几条臂膀。
忙完公务之余,他又在布库房遇到了个不认识皇帝的小桂子,两人比武有来有往,大是有趣。
偶有不敌,玄烨也会在崖底向陈大哥讨教,倒比太后教的更有用些。
萧峰顶着陈近南的壳子,在京城当街暴打鳌拜,一时大快人心,江湖传颂。
天地会群雄更是激动万分,尤其是青木堂众人,恨不得立即杀入鳌拜府上,为尹香主报仇雪恨。
陈近南全力压制躁动的群雄,忙得一时也出不了京城。
他首次在屋檐树皮上给萧峰留言,劝他行事莫要高调,天地会当韬光养晦。
萧峰心知风头大盛的隐患,接下来数日,都只与青木堂兄弟们饮酒畅谈,闲暇时便四处打听十三、四岁的权重皇亲,范围逐渐缩小,指向让人心惊。
月亮俞来愈圆,在萧峰、陈近南多日真气滋养之下,慕容复的腿日渐有力,有时还可扶着萧峰站立片刻。
这一日,日朗风清,萧峰一大早就开始准备。
他在门外打扫出一片空地,用细软泛绿的藤蔓编织出一张精美厚实的席垫子,下方铺满软香的干草。
砍树劈木作一张新木案桌,他又用干木削出蜡烛形状,灌注动物油脂,另准备了数碟炸鱼块、烤兔肉、果子酒等物。
天黑月初,萧峰将一切物事摆置妥当,然后进屋将慕容复抱出来,扶着跪在草垫上。
月光下,案桌、喜烛、喜宴一应俱全,两岸高崖威严肃穆,见证着一切。
慕容复见他这般用心,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想到总有一日要离他而去,愈发柔顺配合。
两人拜了天地,结为伴侣。
萧峰带笑喊道:“抱入洞房!”
然后,他俯身抱起慕容复踢门而入。
慕容复心底含愧,也不与他计较,任凭他将自己摆在床上,青涩而热情地扑了上来。
他们胡天胡地闹了一夜,次日一早醒来的陈近南,瞬间眼前一黑。
他是个成过亲的人,对床上的混乱自然心知肚明,忙披上衣衫起身,将床铺大致收拾了下。
玄烨迷迷糊糊地醒来,叫了一声:“陈大哥!”
就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虽知昨夜不是自己,陈近南还是心生歉疚,精心烹制了早餐,替他温在炉子上。
他又将屋内屋外打扫得干干净净,甚至跑到崖边向阳处折了一大把迎春花。
直到日上三竿,玄烨才彻底醒来,迎面就是金灿灿的鲜花,不由得喜道:“春天要来了!”
陈近南扶他起来,绞了热腾腾的布斤给他擦脸擦手,然后才把粥端过来。
他平日就对玄烨诸般照顾,今日更是加倍的温柔体贴,玄烨心底暖洋洋地,有些惶恐又有些窃喜。
他喝了口粥,向陈近南笑道:“大哥,你对我真好!”
陈近南只能勉强一笑。
吃完饭,玄烨尝试下地时,双腿却比平日更加酸软无力,不由得心生骇意:“大哥,我的腿又不好了!”
陈近南低咳一声,道:“这是劳累过度的表现,你今日多休息休息就会恢复。”
玄烨到底不是一般的无知少年,此时慢慢也回过味来,双腿更软了,幸而被陈近南一把揽住。
触及身边人温热的体温,玄烨心神一动,问道:“大哥,你的相貌是怎么个模样?”
陈近南慢慢把他扶回床上,笑道:“我长得很一般,可没有这位萧大侠这般威武。”
玄烨坐回床上,笑道:“大哥这般温柔,我猜必是位温润如玉的君子!”
陈近南笑了笑,不置可否,拉上褥子,开始为他按摩腿脚。
玄烨心底盘算,陈大哥文武双全,不如招揽他入朝,以后即使没了崖底奇遇,也可朝夕相处。
他试探着道:“开了春很快就是春闱了,大哥可想过下场小试牛刀吗?”
“我?参加科举?!”陈近南讶然失笑,仿佛对面人说了什么大笑话一般。
想是注意到玄烨的失望之色,陈近南清咳一声,笑道,“我是商家子弟,无法科举入仕。”
玄烨依然不死心,继续道:“大哥若是有意,我可以想些办法。”
陈近南摇头笑道:“我自在逍遥惯了,不愿受清人朝廷的约束。”
“清人朝廷”的说法引起了玄烨的不适,他低头想了想,到底还是想见陈大哥一面:
“大哥,你如今身在京城,我想尽一尽地主之谊,请你吃个便饭,行吗?”
他如此多番想帮自己,陈近南也有些感动,抱拳笑道:“我初到京城,人生地不熟,只能客随主便了!”
玄烨欢喜地握住他的手,心下开始盘算:可惜我对宫外也不甚熟悉,不知哪家酒楼的菜可口。
第154章 玄南初见
玄烨在清宫醒来, 想到要见到陈大哥的庐山真面目,激动欢喜得饭都多吃了一碗。
早朝后,他叫来御前侍卫总管多隆, 让他选一处清幽安静的酒楼。
多隆听说小皇帝要亲自出宫与人吃饭,还以为是少年人春心萌动要私会佳人, 忙将自己的一处别苑收拾出来,请来京城最富盛名的厨子和乐师。
玄烨又派他到陈大哥指定的地方送了请柬,自己则精心换了衣服、梳了头发, 乘着多隆的轿子出了宫。
别苑早已被御前侍卫层层接管,宴席被安排在别苑湖心岛上, 铜炉内熏香幽幽缕缕,乐师临水演奏琴笛, 颇为风雅别致。
轿子直接抬到了湖边,玄烨下轿, 已远远看到岛上之人, 布衣长衫, 飘逸潇洒。
他抬脚就要过桥,却被多隆拦住。
多隆面有难色地道:“主子, 来的是位先生!”
玄烨笑道:“我本来请的就是先生!”
多隆迟疑道:“看起来像是位练家子,不如多派些侍卫伺候?”
玄烨正要说不用, 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挑两个人,陪我上去吧!记得,少说话!”
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极严厉, 多隆忙点头称是。
玄烨快步上了岛,终于看清陈大哥的阵容, 面容清隽,约莫三十多岁, 气度从容不凡,并不为周边层层护卫所震慑。
玄烨平静心情,迎上去道:“陈大哥!”
陈近南温文而笑,答道:“艾贤弟!”
他目光如电,往少年人身后扫视一圈。
侍卫总管多隆都忍不住缩了下头,心下嘀咕:这人不知是谁?却有几分面熟。能与皇上称兄道弟,想来非富即贵了。
确定是陈大哥,玄烨顾虑全消,挥手让多隆等人退下。
多隆迟疑道:“主子!”
玄烨喝道:“下去!”
他年纪虽轻,却是气宇轩昂、不怒自威,与此前崖底之时判若两人,陈近南一时也有些恍惚。
玄烨已忍不住握住陈近南的手,低声道:“陈大哥,我终于见到你了。”
他上下大量一番,又道:“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
陈近南笑道:“我一个老男人,还有什么好不好看的?”
两人携手坐下,各色山珍海味流水般送了上来。
玄烨初始还习以为常,后来见陈大哥眉头紧蹙,才觉出不妥,出声喝令停止上菜。
陈近南心中有了猜测,笑道:“咱们相交日久,却不知贤弟的艾如何写法?可是爱新觉罗的爱?”
玄烨心下紧张,面上却是言笑自若:“若是爱新觉罗之爱,大哥可会改变态度?”
陈近南皱眉道:“我与清廷有些过节,倘若你是皇家子弟,此后只怕要敬而远之了。”
玄烨虽有些预期,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抓住对面是的手,哽咽道:“那么,到了崖底下,大哥也不要理我了吗?”
陈近南温声道:“你行动不便,我自然还会照顾你。”
玄烨收回手,指着桌上宴席道:“你见过这么暴发户的皇家子弟吗?就好像没请人吃过饭一般。”
他还要继续剖白,远处笛声忽停,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嗡嗡之声,玄烨正要开口喝问。
陈近南眼疾手快,轻喝一声:“小心!”
反手把玄烨抓至身后,扯下外衫护住他头脸,黑压压的蜂群转瞬即至。
陈近南掌影重重,将靠近的蜂群击落。
玄烨透过衣衫缝隙,只见蜜蜂一团团地靠近,盘旋在陈大哥的掌风下,不能靠近,才大大松了口气。
他四下打量,忽见亭中香炉落了许多突围蜜蜂,忙叫道:“大哥,香炉!”
陈近南也已看见,揽起身边人,掌风依然不断,足下两步靠过去,一脚将香炉踢下湖去。
蜂群瞬间转向,绕着吞没香炉的湖水盘旋不去。
玄烨怒道:“原来是有人陷害……”
话未说完,飞箭破空,呼啸而来。
湖岸上,多隆带领众侍卫已与数十黑衣人交上了手,被缠得无法过桥救驾。
他只能连声大呼:“上亭去,保护主子!”
眼见箭矢乌压压地冲着湖心亭扑去,多隆的叫声愈来愈小,心下暗叫:这下祸闯大了,我九族休矣!
玄烨躲在陈大哥身后,飞箭哚哚钉入亭盖上、木板下。
他心底却是从未有过的安心,陈大哥抵御过一轮飞箭,将他揽腰抱起,低声道:“闭气!”
一跃跳入水中,正好躲过新一轮飞箭。
嗖嗖嗖地压过来。
玄烨闭着眼,紧紧搂着陈大哥的腰,面部使劲贴着他的前胸。
他从未游过水,只觉得水流无孔不入,瞬间淹没了他的听觉、视觉,天地间,只剩下面前的心跳。
咚,咚,咚……
有力,强劲,令人安心。
陈近南见他如此无声无息靠着自己,担心是方才吸的气不够,便轻轻扶起他的脸,凑上去为他渡气。
唇上倏然而至的柔软,让玄烨蓦然睁开了眼。
湖水带来的刺痛过去,眼前是陈大哥清俊成熟的眉眼,仿佛受了蛊惑般,玄烨在那双柔软的唇瓣上吮了一下,然后攫住了唇后的软舌。
陈近南整个人都怔住了,待见到面前人挣扎起来,才醒觉过来,带着因唇上动作而缺氧的少年人游出湖面。
玄烨大口大口地吸气,远方飞箭停下了湖面上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箭矢。
多隆看见他露出湖面,忙继续大叫:“快!下去救主子!”
却被两个黑衣人左右夹攻,难以动作。
陈近南揽着玄烨,避过一轮暗器,抢到一处假山旁,将身边人塞了进去。
他自己则回身一掌,将两名抢上来偷袭的黑衣人击退。
玄烨躲在山石里,见陈大哥游龙一般在人群中穿梭,很快击倒数人,不由暗暗喝彩。
有了陈近南相助,御前侍卫们最终控制住了局面。
多隆战战兢兢地站在一地尸体中,还不忘谨遵玄烨出宫前的严令:无论何时,绝不许暴露身份!
他垂首弯腰,一一探过活口,忙奔去向皇帝汇报:“主子,刺客齿中□□,都已自尽!”
玄烨不置可否,只是“嗯”了一声,向身边人笑道:“陈大哥,让你受累了!”
陈近南点点头,目光却在多隆新调来的官兵身上游移不去。
玄烨知道他已起了疑,便拉着他走到一旁,低声道:“大哥,你猜得对,我确实姓爱新觉罗,是皇室宗亲。”
他握住陈大哥的手,语声带了丝哽咽:“大哥,你别不理我!”
第155章 子夜时刻
崖底, 小木屋中,炉火熊熊,床上两人喘息渐平, 仍紧紧地拥在一起。
慕容复伸出一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自萧峰雄健的胸膛上轻轻划走一滴汗珠, 貌似随意地道:“明日,你去把鳌拜杀了吧!”
萧峰一只手还搭在慕容复劲瘦的细腰上,下巴还抵在他蓬松柔软的发间, 室内的空气仍粘腻绵软。
他停顿一下,才把可能会破坏气氛的反问咽了回去, 换了种说辞,低笑道:“我能问问, 这鳌拜到底怎么得罪你了吗?”
慕容复道:“他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只当替天行道吧!”
萧峰哈哈笑道:“原来, 我们慕容公子是位一心替天行道的大好人……哎哟!”
他肩头瞬间被狠狠地戳了一下, 慕容复功力渐复, 这一指可是丝毫没有留情,使得萧峰半边肩膀都麻了。
慕容复叹道:“我讲过的话, 你全然不放在心上,这个鳌少保欺压良善, 要抢夺我家财产”
他一番话说得行云流水,萧峰暗道,一个十四岁的皇亲国戚, 家产多到被鳌拜觊觎,又能轻易调走鳌拜心腹势力, 即便是数百年后的清廷,符合以上种种条件的也是屈指可数。
恐怕, 只有一个人选!
他心念一动,暗地起了个大胆的念头。
次日,萧峰不再与兄弟们喝酒,只是聊天套出一位擅长易容的兄弟。
待到午后,他单独找到那位兄弟,为陈近南的面容修饰一番,画粗眉毛,敷暗肌肤,点上几粒麻子。
一入夜,萧峰就换了套低调的夜行衣,展开轻身功夫,直奔宫城而去。
他已打听得清楚,清帝康熙常居乾清宫。
翻入宫墙后,萧峰埋伏在一处角门内,无声无息地抓了一个过路太监,逼问出乾清宫方向,又扒了他的衣衫换上,打晕藏好。
陈近南本身轻功不俗,萧峰又着了太监服饰,无须太过担心被人发现,他一路行得飞快,穿廊过院,很快摸到了乾清宫。
借着廊下更漏,可看出现在已是三更时分,皇帝居住的昭仁殿依旧灯火通明。
慕容复正伏案批阅奏折,忽听窗户“咔哒”一声轻响,值守的小太监们忙过去察看,此时却从侧门走进一个人来。
经过这些时日,慕容复对康熙身边伺候的人大多都已认得清楚,抬头见来人面生,正要呵斥。
那人手指轻扬,数枚飞石击出,窗口值守太监纷纷倒地。
慕容复大骇,刚要呼喊,那人已飞身跃至案前,手中寒光一闪,一柄匕首抵在慕容复颈侧,冷声喝道:“出声就没命!”
自灵魂转换以来,宫里闹过几次刺客,但这样欺至圣驾前的,还是首次。
慕容复暗恨如今这副身躯的无用,但皇帝日理万机,哪有功夫潜心钻研武艺?
那人见他害怕,忽笑道:“慕容,你这副模样也太小了些吧!”
慕容复一怔,不可置信地道:“萧峰!”
见那人双眼中流露出熟悉的温暖,他气得一把拨开匕首,怒道:“你不去杀鳌拜,跑这里来干什么?”
萧峰笑道:“杀人之前,总得知道雇主是谁啊!”
他收起匕首,四下大量一圈,笑道:“没想到,因缘际会之下,慕容公子竟然圆了皇帝梦,可喜可贺!”
慕容复冷哼一声,道:“这皇帝和傀儡差不多,当来有什么乐趣?”
萧峰回头,认真地道:“当了皇帝,还不满意,你又如何真正放下?”
慕容复咬牙道:“你帮我除了鳌拜,让我真正过一把皇帝瘾,我就能放下!”
萧峰紧盯着他的双眸,轻轻道:“你追求的是复兴燕国,在异世当一个异族皇帝,你就当真放得下吗?”
慕容复一时无言,半晌,才错开目光,低声叹道:“也许吧!”
萧峰还要追问,忽听门外有人尖声道:“太后驾到!”
慕容复忙使眼色,让萧峰将两个晕倒的值守太监藏起来,然后跟着自己迎出去。
那太后约莫三十多岁,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款步进来,扶起慕容复,慈爱地道:“听闻皇上近日夜夜批改奏折至深夜,勤政虽好,到底还要爱惜身体啊!”
慕容复说了两句客套话,敷衍过去。
那太后眸光四转,又道:“皇帝身边,怎么如此少人伺候?”
慕容复离魂至此,担心被人看破身份,平日只让少数太监近前,大部分随侍太监,只能在殿外廊下值守。
这也是为何今夜,萧峰如此轻易就摸了进来。
慕容复笑道:“孩儿近日喜欢清静,太多人在跟前,难免分心。”
太后冷声道:“皇上喜欢安静,让伺候的人安静些就是了。奴才们做不到如若无物,只管拉出去打发了!”
她注意到一旁垂头的萧峰,奇道:“这个奴才倒是眼生……”
慕容复忙道:“他是近日孩儿新提拔的,年纪虽大,倒还算麻利!”
太后幽幽道:“不是你昨日从宫外弄进来的就好。”
慕容复不知玄烨昨日出宫之事,懵懂得浑然天成。
太后看他这般镇定自若,倒是不好拆穿,带着些笑意道:“皇上年岁渐长,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是哀家疏忽了。”
她拍了拍手,两个美貌宫女婷婷袅袅地走上前,跪下向慕容复行礼。
太后笑道:“后宫自有佳丽三千,皇上以后就莫要再往外跑了。”
她受了宫中传言误导,只以为皇帝是出宫会佳人召来刺客,故而专门为他安排了暖床宫女。
可怜慕容复无辜受累,只觉背后萧峰的眼刀嗖嗖嗖地飞了过来。
太后又嘱咐了一番爱惜身体的废话,才款款而去。
那两个宫女都是太后的心腹,慕容复也不好直接赶走,只得任凭她们红袖添香、端茶递水。
幸而今日奏折甚多,直到子夜将近,慕容复伸了个懒腰,作出困倦不堪的模样,向满含期待的宫女们挥手道:“下去吧!”
待宫女离开,他起身,看着萧峰道:“真不是我……”
一阵无边的困倦忽然袭来,上下眼皮仿佛被黏住一般,慕容复话未说完,就软身倒了下去。
萧峰揽住他,惊觉自己也睡意奔涌,不可阻挡,忙强提精神,将怀中人抱到内间龙床上。
他担心自己被人发现,干脆翻身上床,睡在龙床内侧,拉下床帐,用最后一丝力气将两人裹得严严实实。
第156章 他竟是皇帝?
陈近南半睡半醒之间, 忽听有个压低的尖嗓道:“皇上,寅时三刻了。”
枕边有人哼了一声,应道:“朕知道了!”
陈近南一个激灵, 彻底醒了过来。
天还未亮,床帐层层障蔽下, 即便目力惊人如他,也只能隐约看到身边有个人的轮廓,匀称悠长的呼吸, 显示那人又睡了过去。
陈近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开床帐, 柔软顺滑的丝绸一层层地拉起,窗外清冷的月光倾洒而入, 终于让他看清室内场景。
明黄色的床幔,明黄色的床褥, 躺着一个年轻而熟悉的人。
陈近南心中大震!
枕边熟睡的人, 竟然就是与他在崖底朝夕相处的艾三!他竟然就是天地会立志推翻的满清鞑子皇帝!
陈近南放下床帐, 既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情理之中。
姓爱新觉罗,排行第三, 十四岁,出门有诸多侍卫守护, 多么明显的事实。
他陈近南竟然视而不见,也许,他潜意识里根本就不愿意往这个方向想吧!
陈近南坐在黑暗中, 一双手轻轻颤抖,鞑子皇帝就在眼前, 还有比着更好的机会吗?
杀了他,清廷必乱!
他的手已触及年轻人温热的脖颈, 玄烨迷糊地哼了一声,叫道:“陈大哥!”
陈近南的手僵住,他还是个孩子,尚在与鳌拜角力之中,若杀了他,清廷换个成熟有为的皇帝,岂不势力更盛?
这个念头一起,陈近南顿觉找到了依据,但伸出的手却如何也收不回来。
玄烨翻了个身,抱住了身边的手,亲昵地唤道:“陈大哥,你今天烤鱼来吃好吗?”
话语戛然而止,他与陈大哥已在崖底相处一日,如何今日还在身边?
玄烨睁开眼,是熟悉的寝宫没错,为何床上多了个人?
怀中的手臂明显是个男人,是谁?刺客!
玄烨整个人都战栗起来,骇得不敢发出一语。
陈近南的手臂被他贴面抱着,察觉到他呼吸的停顿,睫毛的轻颤,不由得开口安慰道:“艾贤弟,是我!”
“陈大哥?!”
玄烨大喜,又瞬间察觉形势的不妙,陈大哥一向不喜清人,知道自己是清廷皇族后,昨日在崖底就很冷漠,除了供应三餐饭食,整个白天都在外面打猎捕鱼、修墙砌院。
何况如今知道他是清廷皇帝?
他心思敏捷,立即先发制人:“陈大哥,你如何在此?”
“我也不知,”陈近南苦笑道,“一夜醒来,就在此地了!”
玄烨略一思索,霎时红头胀脸道“必是崖底那对男鸳鸯,一天都忍不得,竟约到皇宫里来厮会!”
他忙去摸身上衣衫:“他们该不会,用咱们的身体”
陈近南笑道:“咱们都是和衣而睡,能做什么呢?”
玄烨松了口气,又隐隐有些遗憾,但见陈大哥这般和颜悦色,又欢喜起来。
他依然抱着陈大哥的胳膊,双眼眨巴眨巴地道:“大哥,我不该瞒着你,我错啦,你原谅我吧!”
他这般说话时,依稀还是崖底的艾三,陈近南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是皇帝,哪能这般轻易认错?”
玄烨笑道:“我在别人面前是皇帝,在大哥面前就只是艾三!”
听他如此信赖自己,陈近南心底一动,若是能借机渗入清廷高层,从内部使力让他们自行瓦解,未尝不是上策。
若真反得了清,到时再想办法保这小皇帝一命就是了。
思及此,他面上现出笑容,亲昵地摸了下皇帝的脸颊:“起来吧,值守太监在外面唤过一次了。”
玄烨拉他一起躺下,靠过去道:“无妨,他们过一刻钟才进来,咱们再睡一会儿!”
他这般毫无防备地依赖着自己,让陈近南有些不忍,声音放得更柔:“我得走了,等一下别人进来,看见咱们这样,算怎么回事呢?”
玄烨也觉不妥,这会儿靠得近了,能隐约看到陈大哥粗黑的眉、脸上的痣,显然是那萧峰为了混进来弄得。
他伸出袖子,轻轻擦去这些易容之物,露出陈大哥清俊温文的本来面目。
玄烨低声道:“大哥不必担心,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就说是召你进宫抵足长谈,他们必不敢说什么的。”
他看了眼面前人身上灰扑扑的底层太监服侍,蹙眉道:“大哥,您不必扮做这副样子,我等下让人给你找套侍卫衣服。你前日救驾有功,我封你做御前侍卫如何?”
陈近南犹豫了,做侍卫自然有利于他深入清廷,但天地会和台湾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况且自从萧峰当街打过鳌拜,识得他面目的官军不在少数
正在他沉吟不语之时,房门打开了,捧着盥洗之物的宫女、太监鱼贯而入,先点亮了室内灯烛。
玄烨大大方方地掀开床帐,伸手让太监服侍更衣。
太监们见他床上有人,还以为是昨夜太后赐的两个宫女,都不敢抬头乱看。
玄烨换了衣服,洗漱完毕,吩咐道:“早课推后半刻,先唤多隆来见朕,让他带套蓝翎侍卫服来!”
太监、宫女们称喏,弯腰垂首退了出去。
陈近南掀开床帐,见他一身明黄龙袍,头戴吉服冠,挂着东珠朝珠。
艾兄弟是鞑子皇帝这个事实,头一次这般触目惊心。
玄烨见他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下意识地也有些心慌,故作轻松地转了个圈,笑道:“好看吗?”
他坐回床上,握着陈大哥的手道:“你先做蓝翎侍卫,过得几日,我找由头封你做一等侍卫!”
他讨好人的手段,生硬而直白。
陈近南叹了口气,道:“我是个江湖闲人,自由惯了,受不得宫廷拘束。”
玄烨有些失望,转念一想:他既不愿意入宫,多劝无益,不如留信让给慕容公子招揽萧峰。
思及此,他也不再挽留,只露出失望不舍来。
陈近南又道:“你若真信得过我,便给我个可以入宫的牌子,我以后会来看你!”
玄烨盯视他良久,忽笑道:“我当然信你!”
他解下腰间盘龙玉佩,递给眼前人,郑重地道:“大哥,记得多来看我!”
陈近南接过犹带温热的美玉,心内五味杂陈。
第157章 大理段皇爷
次日, 在崖底醒来时,玄烨又听到了劈石砌墙的声音。
这声音在前日就响了一天,陈大哥似乎在借砌墙躲避与自己交流, 可昨日两人明明已经说开,怎么还要砌墙呢?
他穿上皮衣, 撑着下了床,借一双木头拐杖走到门口。
门外,英武不凡的汉子正用掌力劈开大青石, 一块块地摞起来,然后用和好的河泥将缝隙黏满。
玄烨倚着门, 自从见过陈大哥真面目后,怎么看都觉得这个雄武身躯有些违和, 陈大哥明明是那般温文尔雅的人,怎么就进入这个粗汉子的身体里呢?
院墙已经筑好大半, 陈近南抹去额头汗水, 开始劈木头、树门桩。
这个院墙是他前日起意筑造的, 他不愿意与满清皇室同处一室,又担忧艾兄弟抵挡不住山谷里的猛兽凶禽, 才要为他加固住处,然后自己另找出路。
如今, 知道他是康熙皇帝,陈近南倒不好就此离去了。
但他更不知该拿皇帝怎么办,只能继续借助砌墙派遣心绪。
昨日, 萧峰接手砌了一大段,还细心地在石头上雕刻出了牡丹花, 显然是要将此地当作长居之地。
陈近南用掌力将木头打磨得光滑,正要楔入地底, 又顿住了。
大门这般重要的地方,应当留给萧峰、慕容公子来完成,毕竟他们才是此地主人,而他和康熙,从来都只是过客。
玄烨见他拿着木头踌躇,便撑着拐杖走过来,建议道:
“反正崖底无人,大门不用着急。不妨在墙根种些藤蔓,夏天时郁郁葱葱,我们在院内喝酒赏月,岂不美哉?”
他想了想,又拍手道:“还可以种些花,在院内搭个花架,中秋赏月”
这番话他说得兴致勃勃,深思熟虑。
陈近南打断他道:“皇上打算在此长住吗?”
玄烨走近了些,看着他的双眼,低声道:“大哥,别叫我皇上!在这处世外桃源,我只是你的艾兄弟!”
陈近南只是看着他,静静地道:“艾兄弟从来就不存在!”
“怎么会呢?”玄烨真诚地道,“也许一开始有所戒备,但之后的相处我都是真心的。”
见陈大哥不语,他叹道:“你也可以叫我玄烨,自从太皇太后、父皇仙逝后,这名字已经许久没有人叫过了。”
玄烨放下拐杖,坐在一块青石上。
冬日虽过,到底春寒料峭,陈近南忍不住拎起一边皮袄,将他扶起来,把皮袄垫在冰凉的石头上。
玄烨回身搂住他,动情地道:“大哥,你叫我一声玄烨!”
他虽顶着慕容公子的皮囊,骨子里还是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陈近南心一软,轻声唤道:“玄烨!”
想不到,他陈近南竟有一日能和鞑子皇帝亲近至此!
陈近南拍拍玄烨的肩头,扶他坐在垫得软暖的石头上,心中道:我已打定主意要利用他,何不对他好些呢?
玄烨坐在石头上,笑眯眯地道:“长住于此,有何不可呢?慕容公子与我交换做皇帝,也没出过什么纰漏。有大哥相陪,我只当隔日度假了吧!”
陈近南没有接话,在旁边的木桶里洗了手,道:“我去给你盛碗粥来!”
玄烨坐在院中,只觉岁月静好,美中不足的是陈大哥这副粗汉样子,若是他本来身躯就更好了。
他与陈大哥相依相伴,与清风、明月为邻,无人打扰,自在逍遥
木桩上忽响起敲击声,一个温文尔雅的声音道:“请问,有人在家吗?”
玄烨怔了一下,然后才开始惊悚,万丈悬崖之下,如何还会有别人?
那人已经走了进来,约莫二十多岁,斯文俊秀,文士方巾,长袍宽袖,一副汉人打扮。
看见玄烨,那年轻公子显然也是大吃一惊:“慕容公子,你果然没死?”
言语中似悲似喜,玄烨一时竟判断不出敌友。
幸而,陈大哥听到动静,端着粥碗出来了。
年轻公子这下的表现是惊喜交加无疑了,他大步奔过来,一把抱住陈大哥,欢叫道:“大哥,你没有死!”
玄烨很不是滋味地看着他们,觉得这人来得甚不是时候。
陈近南被他撞得险些翻了粥碗,只能扎着双手道:“这位公子,你认错人了吗?”
他与玄烨交换了个眼色,这人八成是萧峰的旧交,只能装失忆糊弄过去。
那年轻公子鼻涕眼泪一大把,神情错愕:“大哥,你不认得我了?我是你的三弟段誉啊!”
他转身指着玄烨:“这位慕容公子,你可记得?”
他们当然知道慕容公子,可惜也仅限于此了,只能一起作出迷茫模样,看着这位段誉。
段誉手舞足蹈地比划:“北乔峰南慕容,江湖上赫赫有名!你们都忘了吗?”
玄烨干咳一声,道:“这位段公子,我和大哥都失了记忆,实在不记得你是谁了!”
段誉大为失望:“那么阿碧呢?你总记得吧!她看到你跳下悬崖,惊慌之下,跑回大理找语嫣求助,我们这才赶过来找你!”
他指着崖顶道:“我们一路买了许多铁链,连接起来却还不够伸到崖底,故而只有我跳了下来。若是阿碧和语嫣在此,你必是会记得了。”
玄烨根本不知道他在说谁,只能继续茫然。
段誉见无效,又将目标转回萧峰:“大哥,咱们大战辽军,逃出上京,在雁门关与辽帝对峙,逼他立下重誓,你难道都忘了吗?”
茫然的两人一起有了反应:“什么?辽军?”
原来失忆到把辽国都忘了,段誉摇摇欲坠,忍不住后退一步。
慕容复是他的杀父杀母仇人,失忆也就罢了,怎么大哥也忘得这般干净?
玄烨追问道:“怎么会有辽军、辽帝?现在是什么时代?”
段誉摊开手,有气无力地道:“辽军、辽帝有什么稀奇?还有宋军、宋帝,西夏皇帝”
他指了指自己,无奈地道:“大理皇帝!”
玄烨惊得说不出话,陈近南抓住了一句重点:“你是大理皇帝?你叫段誉?”
玄烨回过神来,道:“我只听说过大理第十六位皇帝,名叫段和誉!”
段誉苦笑:“正是区区在下了!”
第158章 仇人相见
见两人都是一副惊骇至极的模样, 段誉有些糊涂起来:“你们不是失忆了么?为何对我的姓名反应这般大?”
陈近南摊手道:“我们兄弟隐居于此,对朝代的记忆有些混乱,段皇爷, 能否容我二人私下聊两句?”
段誉忙道:“大哥可别叫我段皇爷,还和以往一般称呼就好。”
见两人茫然, 他忙加了一句:“你以前都叫我三弟!”
说着向后退出院子,叫道:“我不打扰你们,啊!我内力颇高, 得走远些!你们再略等一等!”
声音愈来愈远,到最后一句, 仿佛已飘至数里开外。
玄烨悚然:“这人好高深的轻功!”
陈近南点头:“好在是个实诚人!”
玄烨摇头,低声道:“仔细他使诈, 借机窥探咱们记忆虚实”
陈近南将他抱起来,一跃上了屋顶, 遥看确无人影, 才低声道:“照他所说, 此地应是北宋年间。”
玄烨道:“没准儿他在故弄玄虚,其实是萧峰、慕容公子的大仇家, 要骗他们上去送死呢!”
陈近南低笑道:“你小小年纪,哪里来这么多阴谋论?”
玄烨有些委屈, 低声道:“你不知道,他刚进来看见我活着时,简直是在失望。”
陈近南摇头:“许是你多心了, 这人眸清神正,绝非奸邪之人。既然有铁链, 不如咱们随他上去,亲眼瞧一瞧到底是否换了时空!”
玄烨一把抱住他的胳膊, 叫道:“大哥,出了崖底,你也不能离开我,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陈近南轻拍他的肩背安抚,心下却着实吃惊:这小皇帝好敏锐的心思,假以时日,必然是个有作为的皇帝。
两人计议停当,陈近南去找段誉,见他竟一口气跑到瀑布处,不由有些好笑,好感顿生。
一声“三弟”,自然而然就出了口。
蹲在瀑布边的段誉,听到互换,站起身,喜道:“大哥,你记起我了!”
“尚未,”陈近南摇头笑道,“只是看你亲切。”
段誉笑道:“咱们可是过命的结义兄弟,当然亲切了。走走走,咱们快上崖去,我还要给二哥传信,他若知道你还活着,不知该有多快活呢!”
他拉着陈近南,一路往回走,絮絮叨叨地把三兄弟的结义往事讲得跌宕起伏。
听到三兄弟在少室山当众结义,力战群雄,陈近南一时也不由得热血沸腾、心驰神往、
段誉忽转了口气,道:“大哥,你为何如今和慕容公子这般亲密?我听到他也叫你大哥呢!”
陈近南心道:他俩只怕比你们想得还要亲密呢!
口中却道:“崖底只有我二人,不过相依为命罢了。”
两人回到木屋,陈近南找出旧布衫,要将玄烨缠在背上。
段誉忙脱下自己身上锦袍道:“大哥,慕容公子!这些衣服时间太久了,难免糟烂,不如用我的新衣,结实些!”
玄烨见多识广,识得他这套衣服是名贵的蜀锦所制,价值连城,一时也对他改观了些,不再恼他来打扰二人世界了。
陈近南道过谢,将衣衫拦腰缠在玄烨腰间,把两只袖子在自己腰前系紧,回身嘱咐他:“千万搂紧了我!”
玄烨点头,紧紧攀住他的肩背。
段誉笑道:“大哥放心,我在你们后面,一定会照管好慕容公子!”
三人走至铁链下方,玄烨抬头,见到铁链离地足有数十丈之高,不由腿软脚麻。
不知他就此跌死了,可还会回到自己身躯,还是就此成为游魂?
陈近南向段誉点了点头,当先施展轻功,向上飞掠。
玄烨只觉得飘飘摇摇,忙将陈大哥抓得更紧,耳边听到段誉的笑声:“慕容公子不用害怕,若是掉下来,我会接住你的!”
不知为何,听了这番话,玄烨心底竟不能自主地蕴生了怒气,仿佛被段誉救助本身就极让人生气一般。
陈近南已抓住了铁链,这具身躯轻功虽高,他到底没有这般运用过,也有些紧张。
“抓紧了!”他回身嘱咐玄烨,一边借铁链使力,向上攀援而上。
呼呼的风在耳边回荡,玄烨抱紧陈近南,大声道:“大哥,和你在一起,我不会怕的!”
他视死如归地在身前人脸颊上亲了亲:“若能与你同生共死,我可快活死了!”
陈近南惊得险些抓不住铁链,忙斥道:“别胡闹!”
段誉在底下,将二人互动看得清清楚楚,心底忽有了不妙的预感。
玄烨闭着眼睛,将面颊贴在温热的脊背上,呼呼的风声、不时刮刺而过的枝藤,皆不能让他害怕了。
接近崖顶时,他甚至睁开眼睛,缅怀地看了眼云雾缭绕的崖底。
曾经最使他心怀宁静的世外桃源,他与陈大哥的家!
崖顶站立数人,见到有人上来,都惊呼着围了上来。
一位姿容绝美的年轻少妇,在一个清秀少女搀扶下,美眸含泪地迎上来,哭道:“表哥!”
其余众人则都将注意力转向了陈近南:“萧大王!”
幸而,段誉也赶了上来,大笑道:“大哥,你这轻功可是一点都没拉下呢!”
陈近南笑道:“你这般举重若轻,毫不费力的轻功身法,才是当真难得。”
两人击掌大笑。
那清秀的碧衣少女道:“萧大爷,把侬公子爷放下来吧!”
陈近南还未开口,玄烨已抢先道:“小姑娘,你把那匹马牵过来!”
少女惊愕地看着他:“公子爷?!侬是阿碧啊!”
段誉忙安抚道:“阿碧姐姐,慕容公子失忆了,腿脚也有些不便”
那美貌少妇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表哥!”
段誉忙安慰她:“嫣妹,不必担心,听大哥说慕容公子已经在恢复了!”
陈近南见玄烨执意要骑马,还以为他是为了人前面子,便将他扶到一匹样貌温顺的白马上,低声嘱咐道:“慢慢走,我就在你身后!”
玄烨心情烦躁,又不耐烦被一群不认识的人围着,一拉马疆,就冲了出去。
迎面一声清斥,剑影扑面而来:“慕容复,还我母亲命来!”
第159章 找上正主
玄烨哪里见过这阵仗, 情急之下,翻身后仰,却忘了还身在马上, 霎时滚落马下。
陈近南忙抢步过来,只来得及从地上扶起摔得七荤八素的小皇帝。
段誉赶过去, 截住挥剑而来的木婉清,叫道:“婉妹,住手!”
木婉清怒道:“哥哥, 你忘了这贼子如何杀害我们父母的吗?”
说罢挥剑再砍,却被段誉挡在前面:“婉妹, 他已经失去记忆,前尘尽忘了!”
木婉清冷笑道:“杀人犯失忆, 并不耽误判他死刑,你让开!”
跟在她身后的钟灵也眼泪汪汪道:“哥哥, 他确实杀了咱们的爹娘。”
“咱们这里的人, 哪一个和他没有血海深仇?”木婉清冷笑道, “王语嫣,你自己脑筋不清就算了, 还要大哥来救他?当真无耻至极!”
王语嫣早已花容失色,向表哥迈出的那一步, 也不由得定在原地。
玄烨拉住陈大哥的胳膊,急道:“大哥,他们都要杀我, 你快带我走,咱们还回到崖底去!”
陈近南点头, 抱起玄烨,沉声道:“诸位, 无论你们与慕容公子有何血海深仇,我今日势必不能让你们伤了他!”
木婉清叫道:“萧大王,你忘了姓慕容的怎么害死你亲娘,又害了你一生?”
这事陈近南却不知道了,他转身向段誉道:“三弟,谢谢你的好意,咱们还是就此分道吧!”
段誉欲言又止,那叫阿碧的小丫头追上来道:“公子爷,我和你们一起走!”
玄烨并不想额外带个人,他看了下诸人神色,目光定在那叫王语嫣的身上,见她珠泪滚滚,微带不舍之意,也觉得麻烦,便向阿碧道:
“姑娘,我不记得你们是谁,但听起来我曾做过对不起这些人的事儿。你若无处可去,就跟着这位王姑娘吧!也算是替我赎罪!”
阿碧哭道:“公子爷,你并没有对不住阿碧的地方,不要再抛下我!”
玄烨干脆道:“我要永远和我大哥在一起,不想再有别人!”
众人愕然。
木婉清冷笑:“好不要脸!”
段誉追上来,向陈近南道:“大哥,慕容公子说的是什么意思?”
玄烨大声道:“慕容公子已与萧峰盟誓百年,你们别再追着我们了!”
这倒是实话,面对段誉求证的眼神,陈近南只得点了点头。
段誉叹了口气,道:“情之一字,最是难以捉摸。大哥,我不怪你!”
他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并一瓶金疮药,塞给陈近南道:“慕容公子刚摔伤了,你带他到附近镇上先看一看吧。”
陈近南叹道:“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原也怪不得别人。”
他双手抱着玄烨,只能点头道谢:“多谢三弟!”
段誉垂头丧气地摆了摆手,又道:“二哥医术超群,你们若需要,可到缥缈峰找他,他必能为慕容公子治好双腿!”
木婉清怒道:“萧峰!你有本事就一直守着他,我必设法杀他!”
她挥剑入鞘,大踏步走了,钟灵愁眉苦脸地看了眼段誉,也跟着小跑而去。
段誉追上去叫了两声,并无人回头。
王语嫣已止住哭泣,从怀里摸出一串金珠,递给慕容复道:“表哥,你路上小心!”
玄烨有些尴尬,奈何囊中羞涩,身上还穿着破衣皮袄,只得接过来,道:“多谢你!你也保重!”
见阿碧泪眼汪汪地站在一边,正要拼命褪下手上的镯子,他忙止住道:“不用了,阿碧,你跟着王姑娘去吧!”
阿碧摇头道:“公子爷,阿碧哪里也不去!我会回江南去,守着燕子坞,守着公子爷的家!”
她看了眼萧峰,微微涨红了脸:“公子爷若喜欢,可以带萧大爷一起到燕子坞去。”
说罢,转身哭着离去,背影伶仃单薄,着实惹人怜惜。
段誉又匀了匹马给两人,这才带着女眷、从人下山而去。
陈近南带着玄烨,到了附近小镇,先找了一家客栈,叫了热腾腾的两大桶热水,又吩咐店小二到成衣铺去买两套男人衣衫。
两人洗了澡,穿上新衣,一起躺在床上,只觉畅快舒适。
陈近南道:“你方才为何生气?”
玄烨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刚上崖那会儿,说实话,他也想不明白。
当时,突然见到许多外人,只觉得烦躁,恨不得立即转身跳下崖去,继续崖下的清净生活。
他闭着眼,忽想到水下的那个意外之吻,既懵懵懂懂又觉甜美酸涩。
陈近南见他不语,以为已经累到睡着了,便俯身为他盖好被子,也躺下睡了。
萧峰醒来,见突然回到烟火人间,吓了一跳。
他推醒身边的慕容复,道:“慕容,我不是在做梦吧?!”
慕容复睁开眼,见到床帐、桌椅、墙上字画、温热的茶水,也是一惊:“昨日发生了什么?我们怎么就上来了呢?这里是哪儿?”
他在萧峰的搀扶下,走进客栈大堂,这些日子的崖底以及宫廷生活,让最廉价的小镇客栈都显得亲切起来。
慕容复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兴致勃勃地看着外面的宋人、辽人。
吃过早饭,萧峰让他独自在大堂中闲坐,自己则到街上去雇马车,以便慕容复继续休养伤腿。
慕容复坐在窗口,津津有味地看一对老夫妻拌嘴。
忽然,一个活物蹿地而起,直扑他的面门。
慕容复身子虽不便,多年的临场反应还在,矮身一躲,避了开去。
那物扑了个空,呲牙咧嘴地回过头来,慕容复这才看清是一只白貂。
他身手抓过桌上筷笼,一把三个筷子射过去,那貂“吱呀”一声,跃下桌子不见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道:“哎呀,新貂儿果然不中用,若是我那闪电貂还在就好了!”
两个年轻女人走了进来,慕容复认得是段誉的两个便宜妹妹,一个曾经冒充过段誉参选西夏驸马,似乎叫作木婉清、钟灵。
木婉清冷冷道:“慕容复,你那情郎怎么没在此护着你?他也受不了你这疯子了吧!”
慕容复心下警铃大响,这两个女人必是为了段正淳及其情妇们之死而来,若是让萧峰撞见,可是大大不妙。
第160章 原来,你当真疯过
思及萧峰, 慕容复心神大乱,忽然脚上一疼,垂头看去, 却见那跑走的白貂不知何时又潜了回来,在脚背上留下两个鲜红的牙印。
钟灵拍手笑道:“好貂儿, 再咬他!”
慕容复手中筷子飞出,白貂尖叫一声,已被扎住后颈。
它挣扎着要跑, 又是两根筷子飞至,直接将它钉在原地。
钟灵失声惊叫。
木婉清冷声道:“这厮最是心狠手辣, 趁他病,要他命!灵妹, 你攻他下盘!”
说罢,手臂上袖箭激射而出, 长剑随后而至。
钟灵也挥舞着长剑掩杀过来。
慕容复内功未复, 腿脚难移, 只能用两根筷子勉强招架,刚击落袖箭, 又迎来长剑,即便斗转星移绝技展开, 怕也难以长久。
他实在担忧萧峰回来撞上,心神也不甚安定,不一会儿便被削断手中筷子。
正在此时, 脚底被雪貂咬过的地方,一阵麻痒难耐, 慕容复不由得大怒:“你这雪貂口中带毒!”
钟灵叫道:“再毒也毒不过你这疯子!”
趁她们开口说话,慕容复忙俯身疾点脚上穴道。
木婉清反应过来, 右腕淬毒三枚袖箭,直射慕容复头顶。
慕容复翻倒座椅,才险险避开,但却因此跌倒地面,一时难以起身,
眼看两女长剑又到,忽听炸雷似的一声大吼:“住手!”
一条昂扬大汉自窗口跳入,挡在慕容复面前,朗声道:“两位段姑娘,手下留情!”
木婉清嘶声道:“他杀我父母时,可有手下留情?”
萧峰一怔:“什么?”
木婉清道:“萧大侠,我本敬你是位恩怨分明的好汉,谁知如此护短?今日是我姐妹不济,改日再来讨教!”
说罢,拉着钟灵,快步走出客栈大堂。
萧峰还要追上去细问,却听身后一声低吟:“萧峰,我的脚!”
他只得回身,但见慕容复右脚已有乌血渗出,忙将他扶坐回椅上,替他除下鞋袜,脚面已肿得馒头一般,乌青渗人。
萧峰低喝一声:“忍着!”
摸出怀中新买的小刀,在脚面上划了一道,以内力催逼毒血流出。
可惜,这毒见效甚快,已走入经脉。
萧峰干脆俯身,在他脚面上吸吮起来,一口口乌血,吮治不尽。
慕容复看他铁铮铮得一条汉子,这般伏在自己脚底,心底大为感动,叹道:“萧峰,这毒烈得很,你别管我了!”
萧峰掏出金疮药,替他敷上,用布巾扎紧小腿至脚踝处,防止毒气继续上涌,将他一把揽起道:“我带你去讨要解药!”
慕容复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只怕见到了人,她们也不会给解药!”
萧峰脚步一顿:“你当真杀了段王爷和段姑娘的母亲?”
慕容复心一横,咬牙道:“对!我杀了段正淳和他的一众女人!你带我去找她们,不过是送肉上砧板!”
萧峰怒目看他,手指紧紧抠在慕容复腰腿皮肉里,慕容复痛叫一声,却只是咬紧牙关,不甘示弱地回瞪于他。
萧峰抱着慕容复走上街道,迈开大步,只管往前走。
慕容复猜不透他心思,干脆闭上眼睛,是生是死,听天由命罢!
待在小镇仅有的两条街道走了个来回,在郊外一处庄园门口,萧峰终于遇到了朱丹臣。
见他们走来,朱丹臣顿了下,才起身迎上来道:“萧大侠,是要找皇上吗?他们一早去找两位公主,还未回来呢?”
萧峰抱着慕容复,在门口台阶上坐下,道:“那么,我们便在此等他们回来吧!”
直到日上三竿,段誉等人与木婉清、钟灵二女一起回来。
看见萧峰,段誉眼前一亮,喜道:“大哥,你来找我?”
慕容复已经因毒晕死过去,萧峰望着段誉,想到他父母皆死于怀中人之手,讨要解药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王语嫣见表哥了无声息的模样,惊呼道:“表哥,你怎么了?”
她扑过来,一眼看到他肿得乌黑的脚背,不由哭道:“萧大侠,我表哥跟着你,就得如此照顾么?”
萧峰愈发无言。
段誉上前查看伤口,瞬间明了,回头向钟灵道:“灵妹,拿解药来!”
钟灵小嘴一撅,还未开口,木婉清抢先道:“他手上血债累累,罪有应得!”
段誉摇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慕容公子杀人后,疯癫许久,想来也是被心魔缠绕。咱们先救活了他,听他忏悔之意,再做决断如何?”
木婉清冷笑道:“可惜,他已经忘却前尘,毫无愧意了!”
王语嫣哭得肝肠寸断,转身向钟灵跪下道:“妹妹,求你救我表哥一命,我愿替他赎罪!”
钟灵忙扶起她道:“嫂子,你这才是折煞我也,我给他解药就是了。”
眼见她掏出药瓶,交给萧峰,木婉清一跺脚,愤愤转身大步离去。
段誉追在后面,又是一阵呼唤,依然无果。
萧峰按照钟灵的指点,为慕容复涂抹脚背伤口,剩下半瓶自己含在口里,一点点哺给他。
见他二人这般情状,本还对他们关系半信半疑的众人,也不由得叹息起来。
段誉邀请二人到农庄小坐。
萧峰不敢让慕容复离开视线,只得时刻守在床前。
王语嫣等人探视离去后,唯有段誉还留在房内。
他踱步良久,才开口道:“大哥,你们现在失去了记忆,又仇家甚多,不宜在江湖上行走。不如到二哥的灵鹫宫小住几日,我已经给他传信,想来他很快就会派人来接了。”
萧峰不便直言离魂之事,斟酌着道:“我们的记忆时好时坏,倒还可以应付。三弟,你胸怀宽广,实非愚兄之所及!”
段誉摆手笑道:“不过都是佛家所说的因果罢了,大哥和慕容公子能成就佳缘,才是始料未及呢!”
萧峰苦笑道:“惭愧,我本以为此生不会再出雁门崖底,才与他相结做伴。如今到了地面上,反而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他又问起慕容复杀人及疯癫始末,段誉细细说了,萧峰心下慨叹:原来,他当真疯过!
话毕,他送段誉至门口。
回身时,却见床上人已睁开眼,不知醒了多久。
慕容复睁着双眼,直愣愣地看着帐顶:“原来,萧大侠屈尊和我在一起,不过是崖底没有他人可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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