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初吻
眼前的少年单肩背着包, 单薄的校服外套着黑色的羽绒服,嘴里叼着根白色的烟。起码从俞秋的角度看是这样的,他侧着身, 站在小巷分岔口的中央。
昏黄的路灯漫过江淮许的脸, 细小的颗粒在光里飞舞。空气里还有隐隐约约没有散掉的烟味, 似乎每一处细节都在告诉俞秋一个事实,曾经那个很讨厌他抽烟的人在他重新回到的13年好像也学会了。
俞秋从来没有哪一次那么慌过,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慌些什么。只是像是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挣扎着破土而出,因此他在这瞬间想了很多事情, 比如江淮许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江淮许怎么会在这儿, 诸如此类。
他过了会儿才平静地又说:“好学生也会抽烟吗?”
不过他说得很小声, 他不确定江淮许有没有听到。
江淮许听见了,他愣了愣神, 转头看了眼俞秋。无人看见的角落, 他微微蜷了下指尖, 回答:“路过。”
紧接着就是一阵沉默,两人都没说话,直到身后的路灯也灭了, 只剩下俞秋手上拿着的手电发着微弱的光。
江淮许忽然朝他走来,距离慢慢被拉近。
这次俞秋看清了,江淮许嘴里叼着的压根不是烟, 而是根糖。
他觉得自己很蠢,一方面又庆幸着刚才说话的时候声音小, 不然可能会有点尴尬。
脸上有种发烧的感觉,还好天黑压压的, 江淮许看不见。俞秋很快把手电关掉,周围彻底陷入黑暗,于是他总算能很好地隐藏自己。为了防止再说些什么中二发言,他决定先打破沉默,“没直接坐车回家吗?”
声音在静谧的夜里回响的瞬间,路灯又一盏盏地在他们身后点亮,俞秋仰头看江淮许,长而软的睫毛轻颤。
江淮许轻声笑了笑,“好学生不抽烟,这是刚才一个小孩儿送我的糖。”
俞秋:“……”
好吧,他还是听见了。
很奇怪的感觉,但俞秋的心情确实是从这一瞬间变得很好。
“因为空气里有烟味,你站在那儿叼着根糖,很容易让人觉得你是小混混。”俞秋解释。
“刚才有个小孩儿走丢了,”江淮许双手放在兜里,垂着眼看他,“我在这儿和他等了一会儿,他爸才抽着烟过来。”
“这糖算是那小孩儿给我的报酬。”江淮许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他又从兜里摸出了根,问俞秋,“好学生要吗?”
俞秋很快拒绝,“你自己吃吧。”
“其实味道还可以。”
俞秋评价道:“你现在像是拽哥叼着棒棒糖,有点蠢。”
江淮许彻底笑出声,“俞秋,你怎么还骂人啊?”
俞秋也笑了,可能笑是真的会传染的,他和江淮许两人因为这句莫名其妙的话笑了好半天,最后他肚子都笑得有点疼,揉了揉脸说:“不笑了,反正你自己吃吧。”
“是有点蠢,不过应该不是拽哥,”江淮许说,“温柔哥叼着棒棒糖?”
俞秋点头,“是挺符合你的人设的,你自己给自己加的?”
“齐醒他们说的。”江淮许摇头否认。
俞秋乐了好一会儿,“真的假的?”
“齐醒说的是真的,温柔是假的。”江淮许一本正经道。
他一次性回答了两个问题,俞秋找不到问的也不问了。
可能是王乔答应了他的条件,这样的话起码短时间内陈国为会吃不少苦头,俞秋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放松。
他和江淮许一前一后的走着,雾散开了不少。又想到了几十分钟前那辆公交车,忽然觉得自己也没那么倒霉。
江淮许对这儿的路很熟悉,走了没几分钟,俞秋已经看见了亮着光的街巷。所以江淮许说的“路过”两个字可信度也大大降低。
只是他没想到从黑压压的小巷出去后,外面竟然是上一次江淮许带他来吃冰棍的小巷子。
“沿着国道走回去要四十分钟,从这儿抄小路回去只用半个小时。”江淮许的语气没什么变化。
也许是江声平以前带他走过,不然俞秋实在想象不到他来这儿的原因。
“林叔今天没来接你吗?”
江淮许一顿,半晌才说:“嗯,我坐公交来的。不想那么早回去,加上堵车,就在这儿下了。”
按照国中考试放学的正常时间,高三四点就下课,坐公交也只用一个小时,而现在已经六点半了。
俞秋自诩自己在把握人与人相处距离上是有天赋的,所以他没再问。他很快把这个时间段发生的事填补完,他想江淮许确实挺温柔的,不然也不会和那个小孩儿在那个小巷子里等了一个多小时。
“嗯。”他应声。
路过那个便利店的时候,俞秋有点遗憾,“上次要是多留一个钢镚儿就好了。”
江淮许轻笑,“现在有也没棒冰卖了。”
“也是。”俞秋说。
江淮许默了会儿,“等明年夏天吧。”
俞秋一愣,直到江淮许走远,他才说:“好。”
要是可以的话。
今晚没下雪,但有月亮。浅色的月光倾洒,七点的街巷正是热闹的时候,不少小孩儿追逐打闹。支起来的几个烧烤摊旁坐着几个顾客,边往手里哈气边大口吃着肉串。
俞秋垂着眼看他和江淮许的影子,在月光下落下的阴影互相交缠着,像是梦境一般。
只有走在江淮许的身后时,他才会偶尔生出些不好的想法来,比如要是能一直看着江淮许背影就好了。
江淮许忽然转身看他,清冷的圆月在他身后,挂在很远的海平线上,两人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寒冬里黑压压的小巷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他问:“怎么不走了?”
不过有时候俞秋也会不满于此,就像现在。
他想碰碰那个月亮,于是他快步走向前,和江淮许肩碰着肩,嘈杂的街巷里,俞秋很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变得急促,又渐渐趋于平静,他喉咙动了下,“来了。”
就像很久之前的某个初冬雪夜,江淮许问他,“以前过得很糟吗?”
这个问题在俞秋十七岁后听过很多次,唐柔问他,江声平问他,云时初问他,大学关系还不错的同学问他。
俞秋每次的答案都一成不变,“凑活着过吧。”
唯独江淮许问他那次,俞秋忽然很想让江淮许可怜一下他,因为那一次是他生平第一次感觉他能碰到那个月亮,只是看起来不近也不远,抓也抓不到。
俞秋笑着说:“有点可怜。”
他看见江淮许的眼睛里多了很多东西,包括爱。
俞秋得意地勾唇,将那点卑劣彻底压回心里。
他不再看那双眼睛,转过身背对着江淮许,伸手把床边的小夜灯关掉。黑暗里,他用力捏紧手心。
他从来不会承认自己对江淮许有喜欢,所以他又有点后悔,“你别可怜我。”
*
回到江家的时候七点二十,这样看来从小街巷里走确实更快,虽然也是多此一举。唐柔和江声平没回家,临时出差,八点半落飞机才给他们打电话。
江淮许敲了敲俞秋的门,示意他接电话。
他敲门时俞秋刚洗好澡,头发还是湿的,额前多余的头发往后抓,露出漂亮的眉眼。
“电话。”江淮许递给他。
“小秋,唐姨临时有事出差,这周不在家,你和江淮许在家记得好好吃饭。”唐柔温声道。
“好的。”俞秋接过,针对唐柔的念叨时不时地应声,又聊了会儿才挂了电话。
睡觉前俞秋刷了套理综卷,可能是心情不错发挥也不错,他这次没错几个题,有些错误注意的话是可以避免的。
改完错题十一点,这个时间段睡觉算很早了,俞秋没困意,也不打算睡那么早。他躺在床上,思考还有什么作业还没做,原本是这样想的,但渐渐的他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想可能是那根棒棒糖的原因。
***
在俞秋的记忆里,江淮许似乎很讨厌他抽烟。他会针对俞秋这个行为进行长篇大论的劝诫,听多了真的挺烦人,因此俞秋在他面前很少会光明正大的抽。
江淮许一直维持着学校里的三好学生、家里懂事的孩子、公司里能担大任的小江总这些光鲜亮丽的形象。他不抽烟,应酬的时候也尽量不喝酒,对所有人都一样的温和,让人挑不出半点错误来。
只是除了他没人知道,其实江淮许是抽过烟的,虽然只有一次。当然了,俞秋觉得自己没必要记得那么清楚,但让江淮许这样干净的人多了污点,俞秋还是挺后悔的。
大二快要期末的某个夏天,江淮许忽然半夜发烧,俞秋发现的时候他整个人早就满头大汗,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那一瞬间俞秋后背发凉,他背起江淮许就往楼下跑,狗血得不行,电梯那次刚好坏了,俞秋没办法,只能走楼梯。
六月晚上的风吹在脸上很凉爽,整整十三楼,俞秋身上的衣服全湿了。
他把江淮许放在车里,开车时踩了好几次油门都没声,过了会儿才发现是因为他没插车钥匙。
俞秋没忍住爆了粗口,“去你大爷的!”
一路上俞秋只顾着加速,好在晚上车少,他闯红灯的时候就没那么多顾忌。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平日里的冷静全然消失,停了车背着江淮许往急诊跑。
好在只是普通发烧,俞秋坐在医院长廊外的座椅上,听着病房里输液时的滴答滴答声觉得烦躁。
他没烟瘾,但还是下楼走了很远,去两公里外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买了包烟,站在便利店外抽了好几根。
差不多凌晨两点,莞城安静得能清楚地听见国道两旁种的树上隐约的蝉鸣声,时不时飞驰而过的跑车嗡鸣,俞秋忽然觉得有些无力,兀自一人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往医院走。
回去的时候凌晨三点,只是普通发烧,俞秋没和唐柔打电话。
推门进去的时候,江淮许已经醒了。
俞秋有些不大自然,他后悔自己应该先回家一趟,洗个澡换身衣服,而不是脏兮兮的进来。
他说不清楚当时自己的心境是什么,后来江淮许死后他总会不经意想起他们在一起相处过的日子,偶尔会想起这天,他想也许也是有喜欢在里面的。但当时他以为是愧疚和烦躁,愧疚江淮许因为他变成这样,烦躁莞城的凌晨四点很冷。
“你醒了?”俞秋说。
江淮许笑了笑,带着歉意道:“让你害怕了,抱歉啊俞秋。”
俞秋冷着脸没看他,“抱歉你大爷的。”
江淮许一个人笑了好一会儿,俞秋洗完手过来,将旁边的椅子拉过,坐在江淮许的床边,“你要是想去厕所和我说。”
“俞秋,”江淮许欲言又止,还是开口,“发烧不是腿废了。”
俞秋愣了愣,半晌呆呆地回,“哦。”
“怎么感觉不聪明了。”江淮许叹了口气。
见俞秋没回他,江淮许又说:“不反驳吗?”
“反驳。”
“反驳无效。”江淮许笑笑。
“你中二病犯了。”
江淮许的脸色好了很多,俞秋用手轻轻贴了下他的额,“还好不发烧了。”
然后又陷入了沉默,两人都没说话,空气有点闷。俞秋起身把窗户打开,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窗帘晃动。
烦躁的情绪下去了些,江淮许问他,“俞秋,你是要弄死一个刚退烧的人吗?”
“没那么娇气。”
俞秋说完也不管了,坐回椅子上发呆。
过了会儿觉得实在无聊,把手机拿出来玩开心消消乐。这玩意儿有时候低智得不行,有时候又废脑子。有些关过是过了,但就是打不出三星,连续打了三次还是二星,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烦躁感又卷土重来。
俞秋果断关了手机,决定扼杀源头。
江淮许看他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笑着问他要手机。
俞秋挑眉,“你行吗?”
“试试。”江淮许坐起身,咳了下接过,俞秋撑着头看他玩,他以为江淮许这样说是会的,结果精力值用完了都没过。
俞秋:“……你这打得。”
江淮许:“手气不行。”
“这和手气没什么关系,单纯是你技术不过关。”俞秋低头打闯关赛领精力值,“闯关赛挺好玩的,你要玩吗?”
他靠得近,江淮许闻到了他身上还没完全消散的烟味。他坐在床上看俞秋,一向爱干净的人衣服不知道碰到哪儿了一身灰,整个人看起来颓得不行。
江淮许下意识碰了碰俞秋的头,柔软的黑发从他指尖的缝隙里穿过,和俞秋平日里凶巴巴,又冷又倔的性子完全不搭。
措不及防的触感传来,俞秋浑身一僵,他舔了舔唇,想说些什么解决这个看起来比较尴尬的场面,最后还是没说出什么东西来。
江淮许忽然问:“心情不好吗?怎么又抽烟了?”
“嗯。”俞秋默了半晌应声,把黑了屏的手机扔回兜里。
病房外的风吹得响,卷起窗帘发出唰唰的声音。
“还有烟吗?”江淮许看他。
江淮许不喜欢他抽烟,说实话,俞秋也不喜欢。他第一次抽烟是决定和江淮许一起填莞大的那天,后来再尝试也只有实在心烦意乱,抱着能一时麻痹自己也挺好的想法会抽。
所以他下意识说:“你疯了?”
江淮许被他的反应逗笑,“也许。”
俞秋一愣,他应该拒绝的。比如斥责他对自己身体不负责,生病了还想着这种事,脑子有病。又或者好言劝诫别误入迷途,能早日回头是岸也算好事。
只是话到嘴边就变成了干巴巴的一句,“医院不让抽烟。”
江淮许说:“去外面就得了。”
他将手上的针拔掉,在俞秋一脸震惊的表情中起身,“现在可以了。”
俞秋:“你真想死啊?”
但俞秋也没再说什么,和江淮许往楼下走。
因为是普通发烧,医生没强制性要求住院,说是醒了就可以回家,俞秋和江淮许下楼时正巧遇上刚查完房回来的护士,登记了后才离开。
凌晨三点半,他和江淮许坐在车里,隐约还能听见蝉鸣,夜色很好看,星星成片连成河,冷风灌进俞秋的衬衫,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去哪儿?”俞秋问。
“都行。”
“良云山?”
良云山在莞城往南快要跨省的方向,那一片几乎没什么人了,到处是绵延的山和废弃的工厂。
“好。”江淮许点头。
听到他应声,俞秋也懒得再问了,踩着油门往良云山走。
偶尔路过几辆车,挡风玻璃上车灯忽暗忽明,俞秋抬眼看江淮许棱角分明的侧脸,忽然后悔这个决定,他觉得他绝对是疯了。
从医院去良云山要两个小时,也许还能赶上日出,听说那儿的日出不错。
俞秋没放音乐,车里安静得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以及机械女音时不时的提醒,向右转,向左转,高速路的最低限制时速,距离目的地还有几公里等等。
“手机给我吧。”江淮许出声。
“怎么了?”
“给你过关。”江淮许咳了下,“不是还有好几关过不了吗?”
“……你行吗?”俞秋再次表示怀疑,“我没钱充精力值,你别给我玩光了。”
他空出一只手把手机扔给江淮许,江淮许笑笑,边低声咳着边低头玩。
俞秋再次提速,沉默着不再说话。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天空没那么黑了,月亮的颜色逐渐变淡,周围没有一点云雾。车窗开了点,风从缝隙里进来,耳边还有路旁栽种的树拍打在一起时呼啸而过的声音。
可能是马上要到一个新的地方,可以短暂性地逃离莞城的高楼大厦和彩色霓虹灯,短暂性得远离压得他喘不过来的莞城,俞秋心里的烦躁莫名其妙被安抚了很多。
海风的味道灌了进来,隐约还能听见海鸥扑水的打浪声,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俞秋彻底放松,即使面对坑坑洼洼的小路也没紧张,车是俞秋去年跟着江声平做了个项目,分红不少,他用那钱买的,不贵,但胜在车型好看,来这一遭底盘不知道破损了没。
俞秋把车停在半山腰,下车看了眼,没什么大事,好歹不用再花钱送去店里保养了。他来良云山挺多次的,不过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山的另一边,那儿更靠近邻省,手机上的IP地址也会跟着改变,这儿倒是第一次来。
江淮许从车上下来,两人靠着车站在半山腰,海风扬起衣角和头发,俞秋接过手机,“过了吗?”
“过了。”
俞秋不是很相信,开了手机看,没想到江淮许真把他没过那几关给过了。他一脸惊讶道:“我以为你开玩笑。”
凌晨五点,远处的海平线开始发白,海鸥在天边飞转。
俞秋从兜里摸烟盒没摸到,他又回车上找,过了会儿总算从一旁的角落里找到。烟盒里只剩一根了,其他的早就不翼而飞,也许在车上的某个角落。俞秋猜是那段坑坑洼洼的路过于颠簸,这才造成了眼下这种情况。
他捏住烟盒,手撑在车门上,朝着只留了个背影的人说:“只有一根了。”
江淮许转头看他,“你要抽吗?”
俞秋按压打火机,海风太大,一直点不着。他蜷着一只手挡风,勉强点了火,“嗯。”
说着他自己抽了口,才递给江淮许,笑着问:“你会吗?”
江淮许接过,有模有样的学着俞秋的样子吞云吐雾。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对于江淮许来说,他身边的人要是开始抽烟了,无一例外都是因为发生了很令人悲伤的事。
江声平如此,林嘉昀如此,俞秋也是。
在他印象里,唐柔被绑架的那段时间里,江声平的书房里烟味很重。林嘉昀知道他爸在外面有个和他差不多大的私生子的那个假期,他疯了似的抽烟酗酒,齐醒扇了他好几巴掌才清醒了点。而俞秋则是因为他。
远处的海平线旁不知何时聚集的云爬满了红,快要天亮了。
俞秋笑了,“你这算无师自通。”
海浪拍打在礁石上发出哗哗声,江淮许转头和他对视,辛辣的烟味随着风消散。
江淮许忽然抬手按住了俞秋的后颈,迫使俞秋不得不微微仰起头,下一瞬,他俯身轻轻碰了碰俞秋的唇。落下的吻很轻,带着点凉意。
俞秋在那瞬间完全僵住,他缓慢地眨了下眼。耳边所有的声音仿佛全部消失,只能听见心跳砰砰响。
橘红的太阳从海平线上渐渐升起,蜂蜜般的浅金落在海面上起起伏伏。海鸥在他们头上盘旋飞舞,海风吹过,俞秋感觉他闻到了很淡的海盐味道。
江淮许笑了笑,很轻,但俞秋还是听到了。
“俞秋,”江淮许这样叫他,“这才叫无师自通。”
那是他们的初吻。
第24章 做了一个美梦
过往的回忆在脑海里越发清晰, 俞秋睁眼看头顶的天花板,过了好半晌,他抬手遮住眼睛。
他尝试再次入睡, 不过很可惜没能成功。
不知过了多久, 俞秋把床边的手机打开, 凌晨两点半。
彻底没有睡意了,胸口很闷, 他打算下楼接杯水喝。
路过江淮许的房间时,俞秋兀自一人站了好一会儿,这才侧过身继续往楼下走。
楼梯是旋转式的, 在二楼的时候有盲区,所以等俞秋下来时看见坐在沙发上的江淮许愣了愣。
江淮许对于他的出现也表示震惊, 默了会儿道:“睡不着吗?”
“嗯, ”俞秋回答,“睡着了又醒了。”
他问:“怎么还没睡?”
江淮许坐在沙发上, 他手里拿着游戏柄在玩单机游戏, 想了想开口, “睡不着。”
听不出什么情绪来,俞秋“嗯”了声,不再尝试搭话, 接了杯水后往楼上走。
“要玩吗?”江淮许忽然问。
一楼的灯已经关了,江淮许周围屏幕投射下来的微弱的光打在他的侧脸,从俞秋的角度来看能看见漂亮的下颌角和高挺的鼻梁, 也许应该拒绝的,但俞秋并不想。
他稍顿, 不再犹豫朝江淮许的方向去,“玩。”
他俩的交流实在算不上多, 只有偶尔打配合的时候江淮许才会出声提醒,俞秋盘腿坐在沙发上,专心看着杀掉一只怪后出现的游戏攻略成功的奖励说明。
虚无缥缈的梦变得很远,茫然感也随之消失,俞秋的心情渐渐变得轻松。
不可否认的,他喜欢和江淮许相处的感觉。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做噩梦了吗?”
沉默的氛围被打破,俞秋看了眼江淮许,想了会儿否定,“是个美梦。”
“挺好的,”江淮许点头,“总比噩梦来得好。”
接下来的新关卡两人又不再说话,沉默着把游戏打通关,等俞秋回过神时,已经是凌晨三点。
好在总算有了点困意,他打算把这关打完就睡觉,开始在心里思考等会儿怎么和江淮许说完离开-
我先上楼了-
你困了吗?-
明天还有课,睡吧
……
算了,俞秋叹了口气。
直到俞秋的肩上忽然一重,温热的呼吸落在他的脖颈间,密密麻麻的痒意从神经末梢蔓延开来。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睛,僵硬着身子侧头看江淮许。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长而卷翘的睫毛轻颤,俞秋隐约闻见了江淮许身上很淡的沐浴露香味,和他身上的是一样的。
游戏里的人物早就死了,整块屏幕发着灰色的光线。俞秋转过头,脑子里一片空白,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在慢慢加快。
好半晌,他心想,江淮许长得还挺好看的。
什么时候睡着的他给忘了,醒来的时江淮许手里正拿着他的杯子。
俞秋:“……”
他努力找了好久的意识,哑着声音说:“那是我的杯子。”
江淮许坐在沙发上,闻言转过身看还躺着的俞秋,“哦。”
然后当着俞秋的面把杯子里的水给喝了。
俞秋:“…………”
“随你吧。”他起身也坐在沙发上发愣。
外面的天一片灰,现在才凌晨六点。很大程度上俞秋是被冷醒的,他怀疑家里的暖气是不是坏掉了。
“停电了。”江淮许适时开口。
“哦。”俞秋点点头,“怪不得那么冷。”
“要喝水吗?”江淮许问他。
“还有?”俞秋表示怀疑。
“嗯。”
“喝。”俞秋接过他递过来的杯子,仰头把里面的水喝完。
“可能要去外面吃早餐了。”江淮许说,“外面下了雪,家里水管可能冻着了,没水。”
“去昨天那条街?”俞秋带着鼻音问。
“嗯,那儿有家早餐店还不错。”江淮许起身,低着头看俞秋。
收拾好后已经六点半了,怕雪等会儿还会下大,江淮许从玄关那儿拿了把伞。
小区里的人不多,路上的雪还没被人踩过,只有偶尔几处猫爪印。
“小区有流浪猫吗?”俞秋将手插进兜里,呼出的气化成冬雾。
雪变小了不少,江淮许没撑伞,咳了下说:“没有,其他地方来的吧。”
俞秋一顿,想起江小秋,下意识道:“希望能捱过去吧,今年也太冷了。”
他记得江小秋也是只流浪猫,不知道江淮许在哪儿捡的。一只小布偶,捡回家的时候浑身脏兮兮的,身上的伤很多,养了好几个月才痊愈。
刚开始不亲人,每次看见俞秋都要咬他脚脖子,要么就是趴在玄关的鞋架子上,等俞秋回了家就往他身上扑。对江淮许倒是亲近得很,围着他的小腿喵呜喵呜地叫唤着,不算乖猫,偏心得不行。
不过后来江淮许死后,他和那只猫的关系缓和了很多。可能知道自己死了个爸,只剩一个爸了,一人一猫相处得不错。
有时候俞秋要去外省出差,托唐柔照顾几天,它都得蔫巴两天。
到小街巷时七点,不少铺子刚开门。
他对这一片不熟悉,只能跟着江淮许走。
过了几分钟,江淮许在一家店铺停下,“吃馄饨吗?”
“好。”俞秋没拒绝,他对吃的并不是很挑。
进了店,热气传来,俞秋的镜片立马变得模糊,他抬手把眼镜给摘了。出门时急,他身上没带纸,本来想问老板店里有没有的,江淮许的手先伸了过来。
俞秋转头看他,“用你手擦?”
俞秋的眼睛将近三百度的近视,即使他和江淮许离的距离并不算远,看得也不是很清晰。其实他记得他小时候眼睛视力还不错,每年学校安排看视力表的时候他都能数到最后一排去。
上初中后就不行了,初中学校有近视的都会打电话通知父母让带着去配眼镜,俞秋觉得自己度数不算高,争取坐在前排的话是可以看得清黑板上的字的,没必要浪费钱。
他心思重想得也多,要是真配了眼镜戴着,陈国为保不齐又要骂浪费钱。
所以他初一初二每年测视力的时候都要花几分钟把最底下的方向给背熟了才去测,直到初三某天,汪今走在路上朝他挥手他没认出来,这事儿总算露馅,俞秋也戴上了眼镜。
他看不清,但他确定江淮许在笑,他的手绕过俞秋的腰,从一旁的桌上把纸拿过来,“给你拿纸。”
俞秋眨了眨眼睛,偏过头应声,“哦。”
“真看不见啊?”
俞秋顿了顿,抽了张纸把眼镜上的雾擦干,“两米之外,人畜不分,更别说纸了。”
江淮许乐了,和俞秋两人笑了好半天,腮帮子酸得不行。
老板一脸奇怪地问:“吃什么?”
江淮许说:“两碗馄饨,麻烦老板了。”
“不麻烦。”老板说着走进后面的厨房。
老板一走,俞秋和江淮许一对视又想笑,俞秋拍了拍脸,“不笑了。”
他觉得这种感觉有点奇妙,这辈子他大多时候都在学校,和江淮许见的面实在不算多,但他和江淮许的相处自然到恍惚间他以为是上辈子的事。
“其实如果不戴眼镜的话我可能也听不见。”俞秋一本正经。
江淮许笑笑,“真的假的?”
“真的,”俞秋接过老板端过来的馄饨,“谢谢老板。”
老板笑眯眯道:“没事,冬天吃馄饨能暖身子呢。”
俞秋往里面加了点葱,喝了口汤继续说:“我之前被我老妈发现我近视就是因为她喊我我没听见,她又朝我挥手,我以为是谁,结果走近一看是我妈。”
他一描述,江淮许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俞秋被汪今抓着耳朵往家走的样子,弯眉笑了笑。
忽然,他把勺放下,“俞秋。”
“嗯?”俞秋应了声,转头看他。
正在说话的人抬手,捏着他眼镜两边的镜腿往外拿,俞秋的视线从清晰逐渐变得模糊,就连江淮许喉结上那颗还算清楚的小黑痣轮廓也跟着消失。
“早上好。”江淮许很轻很轻地开口。
俞秋顿了顿,“早上好。”
江淮许吃惊道:“能听见啊。”
俞秋:“……”
他被气笑,“那么近我又不聋。”
江淮许笑着帮他把眼镜戴回去,“嗯,刚才只瞎不聋,现在不瞎不聋。”
俞秋笑着踹了他一脚,“去你的。”
两人吃完付了钱,和老板招呼了声出去了。
解决完吃饭这种头等大事,俞秋才问:“附近有超市吗?”
“怎么了?”
“我笔记本用完了,再去买本。”天气很冷,俞秋往手里哈了口气,又使劲搓了搓。
手心隐约发热,他把手揣回兜里继续捂。
“有。”江淮许看了眼俞秋。
七拐八绕的走了一会儿,当真走出了个超市。俞秋咋舌,不知道江淮许一个少爷是怎么做到把这附近的路摸得那么清楚的。
他俩进了超市,里面只有几个阿姨和一个卸货的大爷。
找了好半天才在一个角落找到笔记本,俞秋最后拿了两,因为买两本打折。
结账的时候俞秋又买了罐糖,顺带要了个塑料袋,把东西通通往里面一扔提着走了。
江淮许一愣,“这糖还有啊?”
俞秋抓了把,往自己嘴里扔了颗,“啊,你还知道这糖呢?不过应该要停产了。”
在俞秋的印象里,大一的时候江淮许想吃这糖,他拿着糖纸跑了好多家超市没找到,后来才在网上知道厂家早跑路不干了。
他用力咬了下,嘴里的糖嘎嘣一声碎掉,接着拿了颗递给江淮许,“要吗?”
江淮许接过,剥掉糖纸也往嘴里扔,“挺好吃的。”
俞秋咬糖的速度变慢,过了会儿笑着说:“我以前一个朋友也这样说。”
江淮许不说话了。
两人都没再说话,小巷里很安静,俞秋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难得单独相处,他很想说点什么,最后还是没开口。
拐出小巷后到了稍微宽点的街,早上八点是上班的高峰期,往常的话公交站牌旁早就站满了忙着上学和上班的人。但今天是周末,又是个下雪的日子,路上的人不多,甚至可以用人烟稀少来形容。
往前再走俞秋看见了一片废弃了的小区和危房,路上的车碾过的印子也越来越少。前几次从这儿过都是晚上,这次是白天,看清楚后俞秋第一次知道原来这附近还有那么个地方。
“这儿偏得离谱。”俞秋说。
江淮许笑了笑,“是有点。”
寒风刮在脸上,雪开始下大了。
这片地方的路上上下下的,俞秋惊讶地看见了好几个小孩儿,他们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拿着木板在路上滑冰。
俞秋感慨道:“他们劲头可真足。”
江淮许点头,“建设祖国的花朵有劲头才正常。”
俞秋乐了,“你不是建设祖国的花朵?”
“我十八了,是枯萎了的老花朵。”江淮许笑着说。
“江淮许,”俞秋停了下来,自己在旁边笑了好一会儿,揉了揉脸,“齐醒他们有没有说过你脑回路不太正常。”
“齐醒他们没说过,”江淮许顿了下,“我以前一个朋友倒是说过。”
“他说得挺对的。”俞秋边评价边弯下腰,把脚边有个小孩儿不小心扔过来的木板捡起来。
那小孩儿八九岁的样子,跑过来的时候像是一个圆滚滚的球,站在俞秋面前仰头看他,“大哥哥,能把木板还给我吗?”
俞秋笑着揉了揉他的头,放软声音嘱咐,“小朋友可别去太偏的地方玩。”
他身后吭哧吭哧跟来了好几个小孩儿,见到俞秋和江淮许都有点局促,瞪大眼睛一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知道了,”小孩儿接过木板,朝俞秋挥手,“大哥哥再见。”
“再见。”
他们很快跑远,继续从斜坡上滑下来又往爬上去。
江淮许又不说话了,俞秋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江淮许心情好像不是很好。
“……你是想玩吗?”俞秋有点后悔把木板还给那个小孩儿,毕竟他仔细回想他和江淮许的相处,他应该是没说错话的。
江淮许被气笑,“我要是说想玩,你还打算去抢小孩儿的木板啊?”
俞秋犹豫了会儿说:“不抢,问他们借。”
他又问:“你打算玩多久?”
江淮许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认真的?”
俞秋点头,“认真的。”
只不过可能需要拿点东西交换,俞秋心里松了口气,庆幸自己刚才在超市那儿买了罐糖。不过要是和小孩儿交换了,他还得再找个时间再买一罐,学校附近没这牌子的,他不确定自己一个人走的话能不能再找到那家超市。
“骗你的,不玩。”江淮许说。
“啊,”俞秋应声,“好。”
路上的雪被木板蹭掉了,只剩下层薄冰,整条路走起来都很费劲。
俞秋忽然想问问那些小孩儿是怎么爬上去的。
他喘了口气,提着口袋的那只手被冻红,往手里哈了口气换另一只手提。
斜坡上有个小孩儿趴在木板上看他,俞秋啧了声,起码在未来建设祖国的花朵面前,他不想出丑。
每一步都踩得挺实的,虽然往上走两步就得往下滑一步,他脑子一直在转,也不知道自己在转些什么,脑海里鬼使神差地想到了昨晚做的那道物理大题的第一小问,质量1kg的小滑块以初速度为2米每秒,在倾角为三十度的斜坡上滑动,多少秒后达到速度最大值……
靠!
俞秋觉得自己也不正常了。
走到一半的时候,俞秋还是光荣的牺牲。
趴在木板上的小孩儿突然一个鲤鱼打挺爬起来,坐在木板上微微翘了下往下滑,一溜烟往斜坡底去了。
俞秋:“……”
可能是预料之中自己会摔,他没受伤,只是他尝试了几次站起来都没成功。
江淮许在一旁笑,“俞秋同学需要帮忙吗?”
“幸灾乐祸啊。”俞秋仰头看他。
平平无奇的一个冬天,平平无奇的一个冬天的早上,还有脑海里还在回想的带着弹簧的物理小滑块,俞秋莫名觉得很踏实。
“江淮许同学,”他喊,“搭把手。”
江淮许朝他伸手,俞秋紧紧握住,可能是刚才撑在雪里的原因,俞秋的手很凉,他借了下力,结果快要站起来的时候俞秋松了松手,这次不仅俞秋摔倒了,江淮许也跟着摔。
下大了的雪纷纷扬扬地落下,周遭的薄冰渐渐被掩盖。
江淮许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俩对视了眼,安静了半晌后不知道是谁先笑的,反正笑了好几分钟,好不容易停了一对视又想笑,左右也不管了,两人都躺在雪地上笑得肚子疼。
俞秋的感觉很奇怪,总觉得自己在从一个很高的地方着落了,心情好得不行,就连脑海里那道该死的物理题也不见了踪影。
太丢脸了,他心说。
好在祖国的花朵都很热心肠,俞秋和江淮许两个人最后是在小孩儿的帮忙下才爬上去的。
俞秋把罐子里的糖分给他们,于是一罐子满满的糖只剩下半罐。因为有个小孩儿的木板坏了,在危房那儿翻木板,俞秋有点担心,和江淮许陪着他找了半天才找到还算不错的,又嘱咐他们不要去危房那儿玩,所以到家的时候已经十点半。
昨晚睡了六个小时不到,一早上的还那么兴奋,俞秋头涨痛得厉害。好在来电了,他开了热水器,洗了澡后回床上睡觉。
这一觉睡得很好,没做梦,身体很沉,心里很轻-
2013年12月30号,同性婚姻合法化。
该法案规定,登记同性婚姻者须年满二十岁、享受等同于异性婚姻者的财产继承权等相应权益。
“俞秋,”吴果压低声问,“你觉得我们班有同性恋吗?”
俞秋写题目的手微微顿住,过了会儿说:“可能吧。”
叶知安有点无语地看着他,“俞秋你别管他了,他现在就是个神经病,觉得谁都喜欢他,谁都是同性恋。”
吴果:“……叶知安,你又骂我。”
“嗯嗯,”叶知安边抄写填错的诗词边说,“骂的就是你。”
“你难道不好奇吗?”吴果一脸不信邪,“以前说了会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现在有法律保护的话说了应该就不会了吧。”
叶知安连头都没抬,“以后不知道,但你要真在现在这个风口说肯定会被人用奇怪的眼神看。”
吴果有点怀疑,“真的假的?”
“你自己想去吧。”叶知安想了想看他,“你可别真是。”
吴果瞪大眼睛,“我去你大爷的!你才是!我百分百纯铁直男。”
叶知安扶了下眼镜,“哦。”
吴果:“我真不是。”
叶知安:“哦哦。”
“……”
下午六点,俞秋翻墙的时候觉得王乔这人做事还算靠谱,那种令人厌恶的凝视感总算消失了。
也许下一次可以考虑从校门口出去。
这几天王乔只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听他的意思想试一把。其实这事算是俞秋占了他的便宜,即使没有他,王乔原本的报价也能拿下城东的地,俞秋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毕竟能帮王乔省下一千多万。
再说有价值的也不仅仅报价,计算机就是这几年开始新兴,赶上风口就能吃饭,城东那块地方只用来修建房子未免太浪费,俞秋相信他给王乔的建议远远比报价价值来得高,只是王乔会不会采纳又是另一回事了。
俞秋也有自己的考量,他很少做亏本的买卖,要真是只为陈国为用不着做那么多。江声平的公司现在做的方向和大数据相关,如果王乔要是想做,以后难免会和江声平合作。
而且他印象里王乔后来不知道是搭上了谁的线,掌握了不少技术核心。合作的时候没选择江家,选择了莞城另一个势头大的集团,那段时间他和江淮许也跟着做项目,忙得焦头烂额的。
人情债是最难还的,他现在帮王乔一把,以后的事谁又说得清楚。
俞秋没忙着回去,他打算去书店买套理综卷。
国中附近没他想要的那套卷子,他记得上次他去临江巷的时候看见那儿好像也有家书店。
左右不是很忙,俞秋想了想往临江走。
快到废钢厂时他听到了隐隐约约的吵闹声,夹杂着拳头打在肉|体上的闷响和辱骂声。
俞秋一愣,这个场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先报警吧。
俞秋很遵循自己脑海里的第一想法,拿出手机报了具体位置。
他打电话的声音很平静,也没有刻意压低,确保能被旁边小巷里的那些人听见。
过了会儿,吵闹声小了很多。
很快,俞秋听到了有人咒骂,“他大爷的,快走,外面有个小贱崽子报警了。”
没过几分钟,一群穿着三中校服的人从逼仄的小巷里跑出来,俞秋没搭理他们,把手机扔回兜里往里走。
三中那群黄毛边跑边放狠话,“小兔崽子,给我等着!”
俞秋一顿,抬起手腕看了眼,“等会儿警察就来了,还不走吗?”
带头那人走在最后,嘴里叼着根烟,闻言朝俞秋吐了口烟雾,“我们之前认识吗?”
“不认识吧。”俞秋面无表情地开口。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黄毛笑笑,“下次见可就不是报警那么简单了。”
他把烟掐灭,朝前面的人说:“走吧。”
脚步声和咒骂声离得越来越远,俞秋沉默了一会儿才走上前去。
小巷的角落里蜷缩着个人,书包被扔在一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嘴角擦破流了点血,有点眼熟,但眼睛肿了,俞秋认不出来。
“还能走吗?”俞秋问。
平常废工厂这边没什么人,流浪狗爱来这边,偶尔还会吠几声。今天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前几天太冷了,现在找地方躲着去了。
天有点昏暗,没下雪,只有刮在脸上生疼的风。
听见俞秋的声音,角落里的人轻轻动了下,他抬眼,看来人是俞秋,愣了会儿点头,“能。”
俞秋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截然而止,他慢慢地眨了下眼睛,有点不太确定,“……云时初?”
第25章 那你喜欢的人是谁
云时初听到俞秋的声音, “哇”地一声哭了,眼泪顺着他流畅的脸型汇成一条线,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俞秋, 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看着哭得不成样子的人, 俞秋叹了口气, 走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往上提。
云时初一只眼睛肿得不行,另外一只眼睛勉强能看见, 他半睁着眼站起来,俞秋的表情很凝重,云时初咯噔了一下, 心里想的全是俞秋是不是生气了。
“别哭了。”俞秋放软声音说。
想象中的事没发生,云时初一愣, 过了会儿点头, “哦。”
见他真不哭了,俞秋下意识松了口气。
上辈子和云时初认识是14年二月份的时候, 没想到这辈子那么早。
而且还是这样一种场景下。
在俞秋的印象中, 云时初就像一个小太阳, 说话时声音永远扬着的,脸上爱挂着笑,对谁都和和气气。
他爸跳楼后, 俞秋总感觉他的精神状态不太对劲,怕发生意外,那段时间俞秋每天都和他一块儿翻墙回家, 可能是察觉到了俞秋的心思,云时初还笑着安慰他说自己没事。
慢慢的, 云时初开始和以前一样过着两点一线的生活,那种不对劲的感觉也跟着消失。
俞秋虽然不说, 但心里也是高兴的。他希望云时初能有自己的生活。
直到四月底的时候,云时初给他打了个电话。
“俞秋……”他哭着说,“我……我真的想和你上一个大学,和你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但我受不了了……”
他的声音很远,很轻,轻飘飘的像浮在半空。
俞秋的呼吸一滞,寒意顺着后脊往周身蔓延,他的手抖得厉害,脑海里汪今死时湿透了的裙子和插在胸口的刀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脑海里浮现。
“云时初,你在哪儿?”
电话那边没有传来云时初的回应,只有他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俞秋几乎是吼的,“你在哪儿?!”
像是心有灵犀,俞秋忽然往教学楼的顶层看,那个小小的身影张开手,仿佛是一只随时会飞走的蝴蝶。
“云时初,”俞秋尽量控制自己的崩溃的情绪,他那时应该在哭,嘴里传来咸涩的味道,几乎是哀求,“求你了,你别死。”
俞秋在跑步上真的很有天赋,有时候他会想这是他从未谋面的老爸遗传给他的,还是老天看他可怜,让他拿来逃命的。
他跑得很快,四月底的风灌进他校服,把校服撑得很高。
云时初边哭边说,“我撑不下去了……”
声音在风里不是很清楚,像是从破旧的麦克风里传出来的。
傍晚六点,高一高二的楼已经走空了,只有高三还在学习。俞秋跑到楼梯间的时候撞见一个出来接水的男生,把听筒捂住后拜托他帮忙报警。
男生连忙点头,回教室去拿手机。
拖延……
俞秋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了,只要能拖延到警察来一切都还来得及。他开始爬楼,喘着气开口,“我妈死的时候我十七岁,她也是自杀的。”
俞秋很平静,这些他从未和别人说起的事有一天也被他主动提起,“我没见过我爸,我爷爷奶奶也去世了。我十岁的时候我妈为了给我上户口让我读书,和我继父结婚。”
他跑得很快,即使心跳得要从胸腔里出来,“刚开始的时候他装得很好,我妈以为他是真心的。”
“后来他开始家暴,打我妈,打我,我妈不敢逃。我小时候最希望的事是赶紧长大,等我长大了就能保护我妈了。”
“我十五岁那年,他想上我。我拼了命的和他打,快要坚持不了的时候,我妈回来了。她砍了陈国为三根手指,带着我到处逃跑。”
“我十六岁时,我想杀了陈国为,和他同归于尽,但被我妈发现了。我妈自杀时用的是我买的刀。”
只剩最后一楼,俞秋不确定云时初还有没有在听,“云时初,”
他很轻地说:“我妈说她想住上我买的房子。”
她想让我好好活着,他想说,你爸肯定也是。
“……俞秋,”云时初看着俞秋,他张开手,手腕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着,从五楼跳下去死不了人,所以他割了腕。
“对不起啊,”他哽咽道,“我本来想杀了他们再死的,但我有点撑不下去了。”
他往后仰去,以一种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后来,俞秋从云时初姑姑那儿知道了云时初初中的时候被人霸凌患了抑郁症,家里请了心理医生才好了很多。
他爸死后,云时初的抑郁倾向加重,最后自杀。
俞秋想过很多次,云时初口中的他们到底是谁,但他和云时初只认识了两个月,很多事情在他死后也跟着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是现在,他看着眼前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人,忽然知道了当初他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俞秋,你认识我呀!”云时初双眼亮晶晶的。
“认识。”俞秋把他掉在地上的手机捡起来递给他,“把手机打开。”
云时初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打开,“好。”
俞秋:“……”
他拍了下云时初的头,“能不能有点警惕心?”
云时初想了想,“对别人有的。”
俞秋叹了口气,低头把自己的电话输进去,“以后他们再来找你给我打电话。”
云时初一愣,过了会儿又要哭了,“俞秋,你真好。”
被发了张好人卡的俞秋皱了皱眉,“别哭了。”
“我就哭。”云时初开始往包里翻东西。
过了会儿翻出个皱皱巴巴的粉色信封,“我……我喜欢你。”
俞秋:“……”
上辈子还没那么个信封呢,这辈子怎么还多了情书。
“哦,”俞秋问,“你冷吗?”
忽然换了个话题,云时初一愣,过了会儿点头,“挺冷的。”
“嗯,回家吧。”
说完他转身往前走,云时初赶忙跟上去,“我们不等警察吗?”
“假的,没报警。”
“啊?”云时初震惊道,“你不怕他们打你啊?”
俞秋看了他一眼,想了想,“他们应该打不过我。”
“哇,俞秋哥哥好厉害。”
俞秋:“……”
他懒得评价云时初。
在云时初快要贴上他时,俞秋伸手抵住他的头,“你不要给我哇哇叫。”
云时初:“…………”
一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云时初一脸欲言又止。
在他要忍不住开口时,俞秋在一家药店前停了下来,“等着。”
云时初眨了眨眼,“哦。”
过了会儿,俞秋提着一袋药出来,给云时初处理伤口的时候,他措不及防地开口,“我不喜欢你。”
云时初:“啊……哦……好吧。”
他安静了,没有很难过,过了会儿问:“为什么?”
“你不也不喜欢我吗?”俞秋说。
云时初一愣,靠在公交车站的椅子上,“我不知道。我就是觉得你是好人,和你待在一起很舒服。”
“嗯,”俞秋笑笑,“你这可不叫喜欢。”
云时初有点茫然,“不是喜欢吗?”
“是喜欢,但是是想做朋友的那种喜欢。”俞秋耐心解释。
“可是我情书都写几十封了。”云时初有点不爽。
“那么多?”俞秋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写的?”
“初中的时候写了十几封,高中了又写了十几封。”云时初沉默了下,“我不管,这就是喜欢。”
“而且你不也是同性恋吗?”
俞秋愣住了,过了会儿才柔声说:“我是有个喜欢的男生。”
云时初:“……”
“你的表情忽然变得好温柔,”他咬牙,“我好嫉妒。”
俞秋笑了笑,继续问:“所以我们初中就认识了吗?”
云时初点头,“初中的时候被人打,有次我都差点以为我要被他们打死了,你突然像今天一样出现救了我,从那天起我就开始给你写情书。”
“高中我本来也想去三中的,但我爸不准我去。”云时初说。
俞秋以前没问过云时初的家事,上辈子他和云时初也只有偶尔的几天会一起走到临江巷,很多时候也是云时初在说话。
“他们高中还缠着你,”俞秋有点生气,“怎么不和家里的人说?”
“我爸才不管我,”云时初原本想笑来着,结果扯到嘴角的伤口,疼得不行,“只有我被打了他才会骂我几句,顶多再给我找个医生就完事。”
俞秋皱了皱眉,和他想象的有点不太一样,上辈子云时初的姑姑说云时初是因为他爸死了,云时初很难过抑郁症才加重自杀的。可现在他谈起他爸,语气里只有冷嘲,实在没有在乎。
“刚才那黄毛是我哥。”云时初忽然云淡风轻地开口。
俞秋激灵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今天太冷还是脑海里荒诞的猜想。
上辈子云时初自杀会不会是因为那个黄毛,云时初的姑姑想保护他,这才和警察说是抑郁症加重了,早就有想自杀的倾向?
“他是你哥?”
云时初点头,“是啊,他叫云意,小时候走丢了,我爸妈又生了我,后来我爸妈想把他认回家他不愿意,他们就想着把我送去和他一个初中也许能把关系处好点,关系没处好就算了,还害得我惹上了帮神经病。”
他疼得吸了口气,“我妈去世后,我爸看我哥也没想回家的心思,就把我扔到国中来了。”
俞秋没想到云时初脸上这些伤都是云意弄的,他抿了抿唇,“你爸不管,报警或者和老师说不行吗?”
“我故意的,”云时初一顿,继续说,“我爸不管我,我哥会管。”
“啊?”俞秋有点懵,“你身上的伤不是你哥打的?”
云时初眨了眨眼,“不是,是和我哥关系不好的那帮人打的。我哥不待见我,平常看见我眉毛皱得能夹死苍蝇。初中的时候他和别人打架呢,我上去就喊他哥回家吃饭,那帮神经以为我和他关系好,他们打不过我哥就打我了。”
“那刚才他们打你干嘛?”
“他打的那些地方皮糙肉厚的,我都习惯了,跟挠痒痒似的。”云时初笑着说,“可能想和那些人说他其实和我关系不好?我也不知道。”
俞秋:“……”
云时初抬手腕看了下时间,转头和俞秋告别,“我得走了,明天见。”
俞秋朝他挥手,“明天见。”
六点半了,路边的灯开始一盏盏亮起,远处的天灰蒙蒙的,半空中浮着轻飘飘的冬雾。
走了没几分钟,不远处的云时初忽然又跑回来,问俞秋:“你喜欢的那个男生是盛清佑吗?”
俞秋乐了,“不是。”
他想了想开口,“你那观察日记别记了,我对他没意思。”
云时初也跟着笑,“你怎么知道的?”
“看见你写了。”
“那你喜欢的男生是谁?”云时初又问。
俞秋怔了一瞬,柔和的笑意慢慢从眉眼漾开。
他说:“江淮许。”
第26章 要出去走走吗?
意料之外的答案, 云时初想了会儿,有点遗憾,“如果是别人的话, 我也许会想办法让你移情别恋喜欢我。但偏偏是江淮许, 我感觉我争不过他。”
俞秋没忍住笑, “嗯。”
他又说:“江淮许不用争。”
云时初:“……啊,更难过了。”
俞秋看了眼云时初, 他的脸上实在算不上有难过情绪,抿唇笑了笑说:“保密。”
“你不想让他知道吗?”云时初问。
“目前还不想。”俞秋如实回答。
这时,不远处有人按了下喇叭, 俞秋顺着声音看去,只见对面街巷口停着辆机车, 那人戴着头盔, 看不清是谁。
肉眼可见的,云时初心情变得好起来, 他一笑又牵扯到脸上的伤, “嘶, 有点疼。”
他转身往后走,边挥手边说:“俞秋,我哥来接我了。明天见!”
俞秋一顿, 也和他说明天见。
25路公交还没来,俞秋安静地坐着,看着远处云时初小跑过去, 脸上扬着笑,嘴里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过了会儿, 云意把头盔摘了,一头黄毛和周围相较起来显得格外扎眼。
有点不耐烦, 但不多。
他把另一个头盔给云时初戴上,这才重新戴好自己的,抬腿跨过机车。没一会儿,他们消失在国道的尽头。
很奇怪的一个人,这是俞秋对云意的第一印象。
他的名字有点耳熟。不过可能是因为记忆时隔得太过久远,俞秋想了会儿也没想起有关他的事来。
按照云时初说的,如果云意真的不待见云时初,那也没必要故意装作和他关系不好,事后又特地绕远路来接人了。
俞秋不清楚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觉得云时初后来的选择和云意有关。
又过了一会儿,25路公交来了。
俞秋上了车,在熟悉的位置坐下。
也许是因为临江是起始站后的第三个站,晚上六点半了车上没人,外面天黑了,今天有点冷。
俞秋打开随身听,闭了眼,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快到锦绣区时,俞秋彻底清醒,很快下了车。
唐柔和江声平在家,听到玄关处有声音,唐柔转头去看,见来人是俞秋,她立马高兴地从沙发上起身,“小秋回来了。”
俞秋点头,“唐姨晚上好。”
“唐姨在港城给你和江淮许买了几件衣服,快来试试。”
“谢谢唐姨。”
俞秋很少会拒绝唐柔的善意,对于唐柔,他心里更多的是歉疚和感激。
衣服是个很贵的牌子,柔软的棉质贴在身上并不会让人觉得难受。江淮许的衣服也在一旁放着,俞秋下意识往二楼方向看去,江淮许的房间没开灯,他还没回来。
“唐姨,江淮许还没回来吗?”
唐柔上下打量俞秋穿上身的效果,很好看,是江淮许不会穿的那种款式。她当时买的时候想过俞秋穿起来的样子,比她想象中的更加合身。
没忍住揉了揉俞秋的头,“我们俞秋真可爱。”
说完又继续从剩下的衣服里找适合俞秋的,顺带回,“他还没回来,应该是和齐醒他们去小白谭了。没事,不用管他。”
俞秋点头,他没有久待,试完衣服后很快上了楼。
明天是周天,可以休息。
他打算刷一套理综真题卷后就睡,给自己定了个两个半小时的闹钟便开始做了起来。
俞秋习惯先把生物给做了,再做化学,最后是物理。他对时间的把控还不错,化学卷子做到一半的时候,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他站起身,走到房间外的阳台往外看。
不是很远的地方,江淮许双手揣在兜里,低着头走着,身后是清冷的半圆月挂在夜幕里。
俞秋没看时间,但他知道现在应该是九点。
小区的路旁种着常青的绿植,风一吹就哗哗响。俞秋记得上辈子他和江淮许待的那个小区也有这玩意,也许对环境有好处。
过了会儿,江淮许忽然停了下来。
他抬头,和俞秋隔着不算很近,不算很远的距离对视,谁也没说话。
可能过了一两分钟,俞秋看江淮许拿出了手机。
他想可能是给齐醒回消息,毕竟没见林叔的车进来,那应该是齐醒或者林嘉昀送他回来的。
没想到不是。
兜里的手机微微震动了下,和俞秋想象的事情走向不同。俞秋愣了愣,在江淮许再次抬头之前打开了手机-
怎么出来了?
俞秋抿唇,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眼下的情景。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来,只是有种莫名的感觉,总觉得江淮许应该回来了-
有点闷
他面不改色的撒谎。
想了想,俞秋又回-
你们去小白谭了吗?
其实这个问题问了并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俞秋不想那么早结束话题。
没有陈国为,俞秋觉得自己变得好像有点贪心-
去了星阁-
嗯,好玩吗?-
还好
能简单的聊几句,对于俞秋来说已经足够了。聊天框里不再有消息过来,他关了手机,打算进房间了。
此时,手机又亮了一下。
江淮许问他,-
闷的话想出来走走吗?
俞秋定在了原地,默了瞬后往下看。
江淮许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没下雪,今晚的天也没有云,只有无尽绵延的黑和时不时吹过的冷风。
是个很不错的天气-
好,能等我一会儿吗?
其实俞秋还没来得及考虑等会儿下去了该和江淮许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想他可能想要的东西变得更多了,甚至在往不受他控制的方向发展。
而他自诩自己在与人相处时能保持恰到好处的距离,在碰到江淮许后也瓦解崩塌。
下楼时唐柔在追剧,江声平不在,三楼的书房灯亮着,大抵是在处理公司的文件。
俞秋想了想开口,“唐姨,我想出去走走。”
唐柔没想到俞秋会这样说,愣了会儿一脸欣慰道:“是该出去走走,每天学都快长蘑菇了。”
出门时,俞秋还听见了唐柔给江淮许打了个电话,大概是问他怎么还没回来,不要喝太多酒诸如此类的嘱咐。
江淮许就在外面,俞秋没和唐柔说自己是和江淮许一块儿出去,江淮许也没和唐柔说是和他一块儿出去。
这个认知竟然让俞秋有了种诡异的道德沦丧的背德感。
等俞秋走到小区时江淮许刚挂电话,两人还没说得上话,江淮许的手机屏幕又亮了起来。
是齐醒打过来的。
俞秋站在一旁,也没说话,自己兀自一人拿着手机在那儿玩开心消消乐。
隐约间,他听见电话那头齐醒的声音。
“江淮许,我求你做个人吧。”齐醒骂骂咧咧的,“快期末了,我再不好好学真要被我妈弄死了,我哪儿敢去星阁……”
再往后俞秋没听清了,不知道是因为江淮许调低了音量还是风太大。
江淮许时不时应两声,也许是齐醒问他现在在哪儿,江淮许不冷不热地说了句看月亮。
俞秋乐了,站在那儿笑得开心。
很快挂了电话,俞秋觉得齐醒可能被气得够呛。
俞秋和齐醒的关系算不上好,齐醒也是上辈子唯一一个在那件事后从始至终都讨厌他的人。他骂得挺难听的,但上辈子江淮许死后齐醒那儿却成了他为数不多能喘气的地方。
他不会刻意回避江淮许的名字,反而每次都当着俞秋的面时不时回忆他们的高中生活,再骂两句都怪俞秋这类似的话才算结束。但也只有这样,俞秋才会觉得还有人记得江淮许。
不得不说俞秋确实挺了解齐醒的。
电话是齐醒先挂的,他没忍住和林嘉昀发语音吐槽,“我有时候真想和江淮许拼命。我最近放了学就在家努力学习,期末要是不及格我妈能把我杀了,结果江淮许和唐姨说我们在星阁打台球。”
“她们要是约着喝茶打麻将什么的,唐姨和我妈说了,我别想活着见第二天的太阳。”
林嘉昀过了一会儿才回,“所以你怎么和唐姨说的?”
“还能怎么说,在星阁呗。”
林嘉昀看着齐醒游戏在线的标识轻啧,“没事,就算不在星阁你也不一定能及格。”
齐醒:“……”
“你三十六度的嘴是怎么说出那么冰冷的话的。”齐醒杀了只怪,把经验值捡起来继续往下一个任务区去。
他还在忿忿不平,“简直了,我问他在干嘛,他和我说在看月亮。我去,听到他说的时候我都被气笑了。他以为今天七夕呢,还看月亮。”
林嘉昀也笑,“你长点心吧。”
齐醒:“……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对面来了几只怪,林嘉昀放了技能,将那几只怪给杀了,“不算。”
“不算就是有一点。”齐醒难得聪明了一次,“求求嘉昀哥哥和我说说啦。”
林嘉昀:“……我去你大爷。”
没想到齐醒来那么一出,林嘉昀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死了。
“齐醒你恶不恶心。”
齐醒:“哈哈哈。”
林嘉昀重新进入游戏,大发慈心地点拨道:“他现在应该和俞秋在一起。”
齐醒安静了一瞬间,过了会儿给林嘉昀发了很多条震惊的表情,最后说:“我的天!他真和俞秋在看月亮啊,我以为他骗我。”
林嘉昀:“……”
聊天框里很久没有新消息,齐醒连发了好几条消息轰炸-
林嘉昀,林嘉昀,收到请回答-
你不会死了吧?-
人呢,人呢?-
你是不是突发心脏病了啊?我要不要打120
终于又过了几分钟,林嘉昀回齐醒-
滚,老子不和傻子说话。
齐醒:“……”
第27章 活着真好
“你找的这个理由也太蹩脚了。”俞秋评价。
江淮许笑了笑, “齐醒会信的。”
这件事发生的概率是百分百,俞秋闻言也笑,“他能长那么大也挺不容易。”
不知道去哪儿, 俞秋下来的时候没有考虑那么多。两人没有过多交流, 俞秋低着头, 一只手放在兜里,另一只拿着手机继续玩还没过关的开心消消乐。
天气冷, 现在是一月中旬。
可能是要过年了的原因,平日里感觉没什么人气味的小区都多了点祥和的氛围。
“有想要去的地方吗?”江淮许问。
俞秋一顿,他对这附近实在算不上熟悉, 上辈子高三的时候忙着学习,大学的时候住在莞大不远处的园区, 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来。
“海边吧。”俞秋想了会儿说。
“好。”
虽然天很冷, 但国道上仍然有人在骑自行车。一眼望去是无垠的大海,不远处的海滩上堆积着白皑的雪, 海浪起起伏伏, 一层层往前漾。清冷的月亮在天上, 在海里。
俞秋换了只手,海风有点大,他下意识往江淮许的方向靠了些。
开心消消乐的步骤只剩下七步了, 俞秋还有八个雪块没消除。其实这一关他已经过了,但只有两颗星。他在这种事上有强迫症,不希望一个两颗星的关卡打乱他好不容易积攒的三星堆。
江淮许看了他一眼, 在俞秋那点烦躁升起前开口,“我试试。”
俞秋想到上辈子江淮许第一次玩这游戏时把他精力值用光了都没过, 不由有点怀疑。
但他还是把手机递给江淮许,“进度已经到三颗星了, 过了关就行。”
默了会儿又说:“实在过不了也没关系。”
江淮许温声笑笑,“应该可以的。”
俞秋不再管他了,双手撑在海岸旁大理石做的栏杆上,海风吹过,他似乎听到了大海退潮的声音。
一切烦恼都扔到脑后去了!
明天的事明天说吧!
他告诉自己。
他忽然变得很高兴,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云时初还活着,江淮许也还活着。
“江淮许,”俞秋回头看他,俞秋说,“活着真好。”
江淮许的手微顿,他抬眼看俞秋,手机上的开心消消乐发出“unbelievable”的声音,过关了。
俞秋笑着看他,不远处的海平面上起了雾,昏黄的路灯下隐约能看见白色的颗粒飞舞。
“嗯,”江淮许轻声道,“活着真好。”-
2014年的除夕是一月三十号,二十三号时,国中放假了。
高三的学习压力大,假期只有十五天。
吴果在班里的人缘好,和前后左右的人都说了新年快乐。
俞秋收拾好东西,起身也说新年快乐。
“下学期见啊,俞秋。”
俞秋回答,“下学期见。”
教学楼里的人渐渐变少了,俞秋在一楼又等了会儿,齐醒才从一班出来,“俞秋,你没等多久吧?”
“没。”
齐醒松了口气,把手上的一沓卷子递给他,“一套理综,二十张数学,十八张英语,十张语文,你数数看对得上对不上。”
俞秋看了眼,拉开书包拉链放进包里,“应该对得上的。”
“行。”齐醒点头,又问,“江淮许发烧严重吗?我给他发消息他还没回我。”
可能是前几天吹了凉风,江淮许有点发烧,昨天严重些,今天已经退得差不多了。
唐柔给江淮许请了假,今天没来上学,俞秋便主动揽下了给江淮许拿寒假作业的任务。
俞秋想了想回:“烧退了,但没什么精神,可能在睡觉。”
“行,”齐醒放了心,“死不了就成。”
没一会儿,齐醒离开。
俞秋收回视线,将衣服的拉链拉得更高了些,挡住自己的下半张脸往外走。
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见到陈国为,俞秋想可能是躲到外省去了。
今年的新年是个很好的兆头,俞秋确信。
因为等齐醒等了好一会儿,俞秋走到公交车站的时候,25路公交恰好刚走没多久。他可以选择和之前的每一个不是很幸运的日子一样,走到临江巷,然后等着25路再次停在他面前。
但他今天并不想,也没什么必要。
他安静地坐在座椅上,等待着25路的末班车。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最后一班公交停下。
俞秋上了车。
开车的师傅往后视镜看了几眼,过了会儿笑着说:“好几天不见你坐公交了。”
俞秋一愣,默了瞬,“最近坐的是六点半那班。”
开车师傅乐呵呵的,“这些天天气实在太冷了,早些回家好。”
他又问:“和你一块儿那个男生呢?”
俞秋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开车师傅口中的人是江淮许,毕竟江淮许和他一块儿坐公交只有一次。可能是乘坐25路公交的人实在太少了,开车师傅竟然还有印象。
“他生病了。”
“怪不得最近不见他呢。”开车师傅说。
因为下了雪,路上雾茫茫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很快公交车开了双闪,俞秋习惯性地从书包里拿出耳机,闭眼轻轻靠在车窗上-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俞秋听见楼下有其他人的声音,他又躺了会儿才起身洗漱。
打开手机,他看见唐柔给他发的消息,说是家里来了几个她的朋友,等会儿介绍俞秋给她们认识。
俞秋一愣,下意识看了眼今天的日期,一月二十四日。俞秋对这天有印象,他抬眼,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出神。
估摸一刻钟后,他下了楼。
唐柔和几个贵妇在泡茶,看俞秋下来,唐柔忙招呼他,“小秋,快来。”
俞秋不会推辞唐柔的话,他很快走了过去,喊,“唐姨。”
“这是小秋。”唐柔笑着说。
“这孩子长得真俊。”有个豪门太太道。
唐柔应声,“随他妈妈。”
然后就是一阵寒暄。
这些人中俞秋只认识两个,一个是齐醒的妈妈,他上辈子去找齐醒的时候会偶尔遇见,是个说话很温柔的人。另一个是盛清佑的妈妈,上辈子在江淮许死后,特地找过俞秋,希望俞秋离盛清佑远些。
俞秋对这天的印象并不是很好,又陪着唐柔坐了会儿,他开口道:“唐姨,我同学约我出去,等会儿可能不在家。”
唐柔觉得可惜,但也没勉强,嘱咐俞秋多穿点衣服出去。
俞秋点头,没过多久出了门。
和唐柔说的是假的,没人约他,他只是找个借口开脱。
他不知道该去哪儿,想了想决定去上一次那个废工厂和那些小孩儿滑冰。
本来按照俞秋的计划,他是能凭借自己脑海里的印象到那边去的。没想到没去成,可能是方向感不好的原因。
七拐八绕的,俞秋到了个小湖边。
湖面上结了层薄冰,不厚,中间那片还是水。
他开始在周围找石片,下了雪都掩住了,找了好一会儿才找了几个还算可以的。
丢第一个石片的时候没找到感觉,不大不小的石头砸在周围的薄冰上,发出呲啦的破裂声。
丢第二个的时候发挥不错,溅起好几个水花。
石片擦过水面,涟漪一圈圈漾过来。
天气有些冷,俞秋往手心里哈了口气,继续把剩下的石片一个个扔了出去。
他估摸差不多过了那个时间段了,才拍了拍手离开。
这一片应该是在老城区,年岁已久的楼房外墙皮已经开始脱落。俞秋走在带着潮味的小巷里,时不时能听到楼上在争吵。
远远的,俞秋隐约听见机车的嗡鸣声。
那声音越来越近,很快,一辆车型流畅的机车带着风从俞秋身边擦过。
俞秋觉得这车有点熟悉,但车已经走远了,他也就没再管了。
过了几分钟,俞秋走到了小巷的尽头,看见跨坐在机车上的人愣了下。
他看着那头黄毛不确定地喊:“云意?”
云意一只手拿着手机回消息,另一只手抱着头盔。听到俞秋的声音,头也没抬的把头盔扔给他,“走吧。”
俞秋一脸莫名其妙,“去哪儿?”
“你家在这边?”云意问。
俞秋摇头,“没。”
“那就得了。”
他把自己头盔戴好,又说:“这儿容易迷路,你要是想晚上都回不了家,那你就继续在这儿转悠吧。”
俞秋:“……”
他仔细想了想刚才自己是第几次走回那个巷口,不再犹豫,很快将头盔戴好。
“你家在哪儿?”云意问。
俞秋说:“锦绣区。”
云意轻嗤了下,冷嘲道:“没想到你也是个有钱的。”
俞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云意已经骑着车往前了,耳边只有风吹过的呼啸声。
到了锦绣区附近,云意停了车,“剩下的路你应该认识了。”
“嗯,”俞秋把头盔递给他,“多谢。”
“不用,”云意又开口,“别和我弟说你在老城区那儿遇到我了。”
俞秋不是恩将仇报的人,点头表示答应。
云意很快离开。
他走后,俞秋才往江家的方向去。
俞秋抬手看了下手腕,下午两点,比上辈子晚两个小时。他想那个话题应该已经过了。
他按了指纹锁,门很快打开。
“同性怎么结婚?”唐柔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俞秋的耳中,慢慢和上辈子重合,“同性恋不行,我接受不了。”
俞秋进门的动作猛地一僵。
他听见唐柔继续说:“还好江淮许和小秋不是,其他人算了,懒得管。”
第28章 生日快乐
是的, 唐柔讨厌同性恋。
俞秋也是。
但后来大四的时候,俞秋和江淮许领证了。
可能是唐柔察觉到了江淮许的心思,曾经说好不接受的人最后也妥了协。江淮许从急救室里出来那天, 唐柔不再喊俞秋小秋。
她说:“俞秋, 你和江淮许领证吧。”
俞秋一愣, 只说好。
唐柔一直以为是她把强行把俞秋和江淮许禁锢在了一起,江淮许也以为俞秋是对他有所愧疚才答应了这件事, 而俞秋则是潜意识的逃避和心底的自卑,妄图掩盖掉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
所有人都在别扭的生活着,谁也不说, 所以谁都不知道,其实江淮许的骨灰被埋在龙柏山那天, 俞秋隔着雨幕, 站在很远很远的地方,等唐柔和齐醒他们都走后, 才将手中的白色雏菊放下。
上辈子和这辈子的回忆一个在脑海里, 一个在眼前。
唐柔当初说的那句话俞秋还是听见了, 即使是在他刻意避开的前提下。
俞秋有那么瞬间觉得很无力。
他下意识往上看,没想到却看见了站在二楼的江淮许。
他不知道江淮许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但俞秋确实感觉自己脑子倏的变得空白, 周围的一切仿佛在慢慢变远,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变成了模糊的背景。
江淮许看着他, 两人都没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俞秋的错觉,他觉得江淮许的眼睛里藏了很多东西, 就像曾经隐藏在那片白色花海下,说不出口的、汹涌滂湃的爱意。
他忽然想变得勇敢些, 大胆些。
即使陈国为还没坐牢,唐柔的态度仍然坚决。
不想做什么劳什子的朋友了!
也不想做江淮许人生中所谓的过客!
他想拥抱江淮许!
想和他说,很抱歉,当你死后,我才开始爱你。
……
他好想再往前走一步,但他一走,他就能看见身后十七岁的俞秋蜷缩在角落哭泣,看见说好陪他长大的江淮许心电监护仪上的波形渐渐趋于直线。
所以他只是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
“小秋,你回来了?”唐柔注意到他这边。
俞秋勉强笑笑,“嗯。”
再后来俞秋就上楼了,路过二楼时,江淮许已经回了房间,俞秋一个人站在外面站了好一会儿,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2014年新年这天下了大雪。
俞秋醒来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新年快乐的祝福。
他没什么朋友,很快反应过来发消息过来的是云时初,坐在床上过了一会儿也回-
新年快乐
没几分钟云时初拍了张照片过来。
照片里的地方看上去是在老城区那一片的居民楼,云意走在前面,一只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提着菜-
哈哈,今年和我哥过年。
俞秋顿了会儿,心想云意担心他会和云时初说的事压根不可能发生,云时初自己就能找到-
在老城区吗?
俞秋试探性地问-
是啊,这还是我哥第一次带我来这边呢。我之前让他带我来他都不带,不过今天比较特殊。
还没等俞秋继续回,云时初的消息又发了过来-
我老爸昨天喝酒了,打了我一顿,我哥见我可怜就来接我啦!
俞秋皱了皱眉,他拨了个视频通话过去,没一会儿,云时初接了电话。
他的声音没有什么不正常,反而还有点开心,“俞秋!”
“嗯。”俞秋应了声。
云时初的脸上虽然有点伤,但不重。俞秋松了口气。
“没事吧?”他问。
“没事。”云时初笑着说,“但我怕云意会被我老爸打。”
说着,云意的脸入了镜头,他皱着眉道:“不会。”
“可你把老爸打了一顿,等他酒醒了他会发脾气的。”云时初说。
云意冷笑了下,把云时初快要贴到他的肩推了推,“担心我还不如担心你自己。”
“好吧好吧,”云时初没在意他的态度,过了会儿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介绍两人认识,“俞秋,这是我哥。”
“云意,他就是我和你说我喜欢的那个男生。”
云意微微皱眉,将云时初手里的手机拿走,和俞秋说:“挂了,忙过年。”
俞秋点头,还没来得及和云时初说再见,视频已经挂了。
俞秋:“……”
算了,没受伤就好。
没过几分钟,云时初又发了消息过来。
这次是几个生气的表情包,俞秋笑了笑,也回了他一个表情。
晚上的时候唐柔给他和江淮许包了很大一个红包。
唐柔笑着说:“新年快乐,小秋。”
“谢谢唐姨。”
他感觉他的红包要比江淮许要大些,甚至唐柔还买了蛋糕。
俞秋在脑海里想了好一会儿,没想出来今天是谁过生日,江淮许的生日在八月,唐柔和江声平的在四月。
直到唐柔把蜡烛都插好的时候,他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
江淮许死后他习惯过江淮许的生日了,反而连自己的都忘了。
唐柔关了灯,客厅里顿时只有蛋糕上烛火发出的微弱的光。
“小秋,生日快乐呀。”唐柔笑盈盈地张开手,手心里平放着一把车钥匙。
她继续说:“小秋毕业后就可以用了。”
俞秋愣了愣神,话在嘴边说不出来。
唐柔在那边催促着江声平赶紧拿礼物,江声平看着唐柔笑得温和,也拿了把钥匙给俞秋,“小秋,十八岁生日快乐。”
唐柔从江声平手里拿过钥匙,放到俞秋的手中,“这是你江叔在园区那边的房子,离莞大和公司都近,如果小秋以后在莞大上大学的话可以去那儿住。要是不在也没关系,左右是要回自家公司的,上班再住也可以。”
很贵重,但俞秋拒绝不了。
这个房子是他和江淮许上辈子住的,里面都是俞秋和江淮许还有江小秋那只猫的回忆。
江淮许现在就坐在他的旁边,俞秋忽然觉得有点坐立不安。
“谢谢江叔,唐姨。”
“没事,小秋快许愿!”唐柔说。
还没等俞秋闭眼,唐柔像是想起什么,总算看向一旁的江淮许,问:“江淮许,不是你提醒的今天是小秋生日吗?怎么反而你没准备生日礼物。”
烛光下,江淮许的脸看得不是很清楚,他过了会儿才说:“忘了。”
唐柔不满意道:“你记得给小秋补回来。”
俞秋笑了笑,摇头说不用。
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江淮许有点不高兴,不多,但是有。
“算了,不管他。”唐柔说,“小秋先许愿。”
俞秋慢慢闭上了眼睛。
过了会儿,他睁眼把蜡烛都吹灭了。
还在吃蛋糕的时候,江淮许手机上有电话打了过来。
他没刻意调低音量,齐醒的声音很快顺着手机传来。
“江淮许,我和林嘉昀在星阁,你要过来吗?”
他们之前过年也是先在家吃完饭,再在星阁一块儿过的,算是他们从小到大玩的三人一直以来的习惯。
江淮许一顿,过了会儿拒绝,“今年可能不行。”
“啊?”齐醒有点不解,“为什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下意识道:“你不会生病了吧?”
江淮许否定,“没,今天俞秋过生日。”
每年过年都不一样,但俞秋十八岁生日只有那么一天。
俞秋的动作短暂性的顿了顿。
齐醒那边安静了会儿,默了瞬才兴奋地说:“唉!我都不知道今天他生日。你带他来星阁吧,正好十八岁也可以喝酒了。”
江淮许想也没想继续拒绝,“不了。”
“我靠,你先别拒绝啊!”齐醒说,“你问问俞秋想不想来。”
闻言,江淮许往俞秋的方向看了眼,问:“齐醒问你想不想去星阁。”
听到他的话,唐柔反应过来,“哦对,今天过年,你们仨往常都是一起跨的年。”
说到这儿,唐柔笑了下道:“小秋要是想去也可以,可以和他们一块儿过年,星阁那边的烟花好看。”
唐柔和江声平今晚要坐飞机回港城,江声平的父母在那边。这意味着如果江淮许去了星阁,家里就只会剩下他一个人。
虽然没了江淮许后俞秋也习惯了这样的日子,但他觉得2014年会是很好的一年,他希望这一年里能有个好的开头。
所以他答应了,他说:“好。”
唐柔和江声平离开前嘱咐他们少喝点酒,俞秋一一点头应下。
今天是过年,林叔已经休年假了。江淮许拿了车钥匙,去车库里挑了辆银色的玛莎拉蒂。
估摸过了一个小时,他们在星阁停下。
有会所的泊车员过来帮忙停车,俞秋和江淮许很快进了星阁。
坐着电梯到了顶层,进包间的时候齐醒在和林嘉昀打游戏,见到两人进来,齐醒扬声说:“等我和林嘉昀先打完这把再说。”
现在是十一点,离十二点还有一个小时。
俞秋低着头,拿着手机在那儿玩开心消消乐。
过了会儿,齐醒和林嘉昀过来。
“生日快乐啊俞秋。”齐醒说。
“谢谢。”
林嘉昀也说生日快乐。
俞秋觉得有点新奇,他想上辈子齐醒肯定想破脑袋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和俞秋竟然能和平共处,还能祝俞秋生日快乐。
过了一会儿,齐醒看了眼手机的消息,转头问江淮许,“盛清佑他们也在星阁,说是人多要好玩点,要不要让他们也上来?”
不知道是不是俞秋的错觉,他觉得江淮许顿了顿,不过还是和往常一样答应了。
“随便。”
齐醒又问俞秋,“可以吗?”
俞秋应了声,“嗯。”
“得,那我和他们发消息了。”齐醒很快低下头,在那儿回消息。
第29章 长命百岁
俞秋接着江淮许上一次通关的关卡继续往后玩, 大概过了几分钟,齐醒起身去把门打开,盛清佑和他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乌泱泱进来。
盛清佑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江淮许了, 上前和他打招呼, “表哥。”
“嗯。”江淮许应声。
没想到盛清佑他们还真上来了, 一起上来的都是八班的人,俞秋多多少少都认识。令他吃惊的是, 叶知安竟然也来了。
他想了想,觉得也合理。毕竟是前后桌的关系,叶知安家里应该也挺有钱的, 所以玩到一起也算正常。
盛清佑和江淮许打完招呼后才发现俞秋也在,愣了会儿神问:“俞秋?你也来了啊?”
“新年快乐。”俞秋应声。
打完招呼, 他们开始商量要玩什么。很快就说玩桌游或者扑克牌, 输的人要么喝酒,要么来真心话大冒险。
“有不能喝酒的吗?”齐醒边发牌边问。
没人说不行, 齐醒放了心, “行。”
俞秋没拒绝, 一方面不想扫兴,另一方面是觉得他已经二十七岁了,不至于连齐醒他们这些十八岁的小孩儿都喝不过。
想是这样想的, 但当第一杯下肚的时候俞秋就有点犯难了。
也是,能喝酒的是上辈子的他,而不是这辈子连酒都没碰过的俞秋。
江淮许几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过了会儿没忍住开口,“喝不了的话就给我喝。”
坐在一旁的齐醒听见了, 笑着道:“江淮许,你可别带着俞秋耍赖。”
俞秋也说:“还好。”
江淮许没管了。
不过在发牌的时候, 他偶尔还是会看一眼俞秋的牌。其他人生怕被偷看了,都藏着掖着。相较起来,俞秋和江淮许就像是默认打小抄一样,任由彼此看自己的筹码。
齐醒他们也知道,不过可能是看在俞秋今天生日的份上,而且又是过年,左右是为了消磨时间,等待十二点的到来,也没人计较,反而打趣说他俩作弊都作得光明正大。
几轮游戏下来,俞秋只喝了两杯酒。
胃里有点烧,但也还好,在俞秋的承受范围内。
马上要十二点了,想着起码要捱到钟楼响起,别真喝醉了一觉睡到明天,今年这年也算是白跨。所以后来他们也没再喝酒,开始玩真心话大冒险。
俞秋玩这东西的运气一向不好,果不其然,才玩了五局有两局酒瓶都指向俞秋。
已经连着喝了几杯,再来一杯的话可能会醉。俞秋最后一次选了真心话。
这个环节可以知道别人隐藏在心底的秘密,本来蔫巴的几个人瞬间打起精神来,就连有点醉的叶知安也坐起身。
周围几个人开始商量要问个什么问题,过了好一会儿,齐醒一脸贼兮兮的凑近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俞秋微怔,他以为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没想到商量半天商量出那么一个东西来。
其实像这种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大可以瞎编造,左右也没人知道。但这游戏的初衷俞秋猜是为了做一些平常不敢做的,说一些一直藏在心底的,做给喜欢的人看,讲给喜欢的人听。
也许这个游戏更适合用在表白上,也可能就是为此而诞生。
俞秋喜欢这个游戏。
因此他可以把藏在心底的话说出,“有的。”
十二点还没到,但快十二点的莞城在这一瞬间变得格外安静,安静得他们都听见了。
齐醒震惊道:“真有啊!我看你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以为你是超级无敌三好学生呢!”
叶知安显然更加震惊,他抬了下眼镜,开始摸手机给吴果发消息。
林嘉昀下意识往江淮许和俞秋的方向看,却发现俞秋正看着江淮许,而江淮许在看盛清佑。
林嘉昀:“……”
他有那么一瞬间有点心累,无论是对没脑子的齐醒,还是对瞎了的江淮许。
这时,远处莞城钟楼响起来了,一排排烟花冲上天,在远处的海平面上也倒映着五彩的光影,像是碎掉的星星往四处陨落。
伴随着有些吵闹的声音,正值青春的少年们冲到星阁顶楼外的阳台开始倒数:
“十!”
“九!”
“……”
“二!”
“一!”
第十次敲钟响起,他们大喊:“新年快乐!”
外面下的大雪不知道何时停了,齐醒缩了下脖子,“真他大爷的冷啊!”
一群人顿时无头无尾的笑作一团。
俞秋也在笑,他可能有点醉了。
可能是许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充满少年朝气的氛围让俞秋都觉得自己年轻了几岁。
回了包间,他们又一起喝了一杯,然后各自离开。
人散得差不多了,齐醒早就喝多,说自己是伤心情歌王,非得嚎两首才肯回家。
林嘉昀被气得够呛,和江淮许一人架着一只手给他塞进了车。
“还好我和你都没喝酒。”林嘉昀庆幸道。
江淮许“嗯”了声,嘱咐他俩一路小心。
林嘉昀点头,看着不远处双手插在兜里,站在星阁会所大门外出神的俞秋说:“俞秋可能喝得有点多,你多注意一下。”
“好。”
说完他们很快离开,只留下江淮许和俞秋。
路上积了雪,还好雪还没开始化,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冷。
江淮许朝着俞秋的方向走去,在雪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
快要走到俞秋面前时,俞秋忽然抬了头,和江淮许对视。
他有点高兴,过了会儿又兀自一人垂了头。
江淮许听见他很小声地说:“是梦啊。”
江淮许怔然,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他上前了些,把俞秋有点松垮的围巾松开,重新给他围好。他的手很好看,指节分明,白皙的皮肤下还能看见隐约的青筋。
只是指尖带着些许凉意,俞秋下意识缩了下,默了会儿,他又朝着江淮许的方向靠。
江淮许眉眼漾着笑,又给俞秋扶了下眼镜。
“喝醉了吗?”他问。
俞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泊车员已经把车停好了,江淮许接过他手里的车钥匙后道谢。
“先生,需要帮忙吗?”泊车员看了眼俞秋问。
“麻烦了。”
俞秋喝醉了后很乖,不吵也不闹,没费多大劲就上了车。
他刚开始还很好奇地在车里打量,等江淮许开了车后便有点昏昏欲睡了。
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一点半,江淮许把车停好。
俞秋睡得正香,江淮许没什么困意,便从后座拿了电脑处理文件。
他以为俞秋还会睡很久的,没想到才过了半个小时就醒了。
江淮许关了电脑,“俞秋?”
俞秋眨了眨眼睛,转头看江淮许,也没说话。
江淮许回想了下今晚俞秋喝的酒,确定了俞秋现在还醉着。
“回家睡吧。”他温声道。
从车库到江宅有一段距离,凌晨两点的小区路上落满了雪,踩在上面就发出咔嚓的声音。
俞秋走路有点歪,差点走到常青的绿植里去了。
江淮许觉得有点好玩,拿手机给俞秋拍了张照片。
忽然角落里传来一声猫叫,俞秋停住了。
他蹲下身,过了好一会儿喊,“……江小秋?”
一只白色的流浪猫跑了出来,俞秋还没来得及像上辈子一样摸两把它的肚子,那只白色的流浪猫已经绕着江淮许的脚腕小声地发出喵呜的叫声。
还没等俞秋抓住那只偏心猫,白猫又跑远了。
“江小秋,你这只坏猫……”俞秋有点生气。
江淮许走到他身旁,耐心解释,“不是江小秋。”
俞秋一顿,过了会儿说:“啊……江小秋死了。”
江淮许忽然觉得胸口很闷,摸了摸俞秋的脸说:“没事,以后还会遇见的。”
俞秋抬眼看江淮许,茫然道:“江淮许,我没有小猫了。”
“嗯。”
“……我没有小猫了,也没有江淮许了。”
江淮许看着俞秋,很安静。今天是二月一日,是14年新年后的第一天。
默了一会儿,江淮许问:“要背吗?”
俞秋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顶好顶好的美梦,他很快答应,“要。”
他慢慢趴在江淮许的背上,把头靠在江淮许的侧颈,两人相互依偎着,体温都很温暖。
不知道走了多久,但江淮许觉得如果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可是有俞秋,那也是好的。
他听见俞秋喊:“江淮许,”
“嗯?”
俞秋问:“你为什么生气?”
江淮许不说话了。
久到俞秋都以为江淮许不会再回他了,江淮许开口,他有点无奈,又有点无力,他说:“俞秋,”
俞秋很轻很轻地应了声,他把头埋在江淮许的颈窝。
江淮许继续说:“我有时候觉得你可能爱我,有时候又觉得你在可怜我。”
“觉得你可能爱我的时候,你却一步都不想向我走来了。”
俞秋没再回他。
寒冷的风吹得刺骨,难捱的13年总算过去。
常青的绿植吹得哗啦啦的响,凌晨两点半的莞城竟然又下雪了。
江淮许忽然感觉到自己的侧颈有些湿,他叹了口气,低声道:“但没事,我们小秋过得太辛苦了。你不走过来的话,那我就走过去。”
“只是我可能有时候也会生气,也会难过,所以辛苦我们小秋再等等了。”
做的梦很沉,很闷。
可俞秋觉得应该是个很好的梦。
心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像是有人用力捏紧了一样。他也许是梦到了江淮许。
……如果,如果梦到了江淮许的话,他想对江淮许说些什么。
俞秋突然想起了25路公交。
他上辈子运气很差,很多次都只差一两分钟就能赶上末班车。
那时候他经常想,要是自己运气好点就好了,这样他就不用再奔跑。
重新回到13年,这辈子他的运气开始变得好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再奔跑过。
也许是因为他的运气变得好了,他有时候也会有点贪心。
江淮许按了指纹锁,进了门。
他会对江淮许说些什么。
俞秋说:“江淮许,我好像变得幸运一点点了。”
他短暂地顿了一下,带着鼻音,“我想我可以更幸运的,如果足够幸运的话,你能做我男朋友吗?”
江淮许一顿,他笑了笑,柔声道:“我们俞秋会越来越幸运的。”
他把俞秋放在床上,过了会儿开始给俞秋擦手。一切都收拾干净后,江淮许以为已经睡着的俞秋忽然坐起身。
他的眼睛很大,水汪汪的很好看。长而软的眼睫垂下,像是鸦羽。
他问江淮许,“你想知道我许的十八岁生日愿望是什么吗?”
江淮许蹲下身,把他前几天去莞城据说很灵验的一座寺庙里求的红绳拿了出来,轻轻系在了俞秋的手腕上。
“不说了,说了生日愿望就不灵验了。”江淮许抿唇笑笑,“希望俞秋长命百岁。”
俞秋点头,说出口就不灵验了,所以他在心底说,希望江淮许长命百岁。
只有江淮许知道,上辈子二十四岁的俞秋抱怨,“要是我十八岁生日那天能再晚一天就好了,这样14年就是个好开头。”
江淮许在俞秋的眼睛上落了个很轻的吻,“生日快乐。”
第30章 陪我好好长大
俞秋早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半了, 他的头有点晕,桌旁还放着解酒用的蜂蜜水。
昨天应该是江淮许送他回来的。他没想到自己会喝醉,上辈子他喝酒喝得还挺频繁, 短暂性的麻痹总比一直活在现实好。
不过后来喝得再多也不会醉了, 所以为数不多能让他回到有江淮许的梦里的方式又少了一个。
昨晚又梦见江淮许了。
他仅存的记忆停留在一个很轻的吻, 落在他的眼睛上。
俞秋下意识抬手,却看见手腕系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多的红绳。
他下床的动作僵了瞬。
俞秋:“……”
他忽然有些不确定是梦还是现实。
是现实的话江淮许为什么亲他?俞秋自认为自己这辈子和江淮许相处还算正常, 起码算是朋友,有时候还能说上几句话。
再多的就没有了。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值得江淮许喜欢的地方。
俞秋洗漱的时候脑子都还在发懵。
里面一直装着事,根据江淮许是不是亲了他这个命题想了很久。
亲了, 他心里有种浮在半空的失重感,有点慌, 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改变, 和上辈子不一样了。好事还是坏事他不确定。
没亲,他又有点遗憾和庆幸。
其实如果今早醒来什么都记不得的话, 俞秋可能还会担心自己有没有因为喝醉说了些不该说的。可他偏偏记得江淮许在他眼睛上一触即离的吻, 所以其他事情暂且被他抛到脑后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往眼睛那小片地方涌去,像是用火烧了一下。
好吧,
好吧。
俞秋:“……”
俞秋说不出话来了。
他应该出去冷静一下, 吹会儿冷风应该就能把昨晚的事全部想起来了。
这样他就能知道那个吻是江淮许故意的还是江淮许不小心碰到的。
也许是不小心碰到的,江淮许是个很有分寸感的人,应该是送他回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的。
一定是。
俞秋松了口气, 过了会儿才下的楼。
他要出去透透气。
但他看见江淮许了。
江淮许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刚买的早餐, 看见俞秋从二楼下来,默了下问:“头还晕吗?”
俞秋莫名觉得心虚, 他摇头,“不晕了。”
“嗯。”
江淮许把大衣脱下,他里面穿着高领毛衣,是上次唐柔去港城时给他们买的,俞秋也有那么一件。
“过来吃早餐。”江淮许说。
“好。”
虽然俞秋现在不是很想和江淮许待在同一个空间,因为他总觉得四周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他没理由拒绝。
吃饭的时候两人都没说话,空气很安静,安静得俞秋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不过江淮许的反应很正常,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是梦,俞秋做出判断。
于是他一直在转的脑子终于停了下来,总算有空闲的时间思考昨晚自己有没有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江淮许,”俞秋试探性地问,“我昨天喝醉了有很麻烦你吗?”
江淮许动作顿了下,抬眼看俞秋,想了会儿说:“没有。”
心里那块大石总算放下了!
俞秋彻底放心,百分之九十确定的现在百分百确定了,他只是做了个以前也会做的梦。
只是重生回来后很久没做了,所以现实和梦就有点模糊。
俞秋低头继续喝粥。
江淮许忽然又说:“但我亲了你一下。”
俞秋:“……”
他的心开始剧烈的跳动,眼睛那儿疯了似的变得灼热。
其实他可以假装喝粥被呛到了,然后夸张的咳嗽,这样可以挡掉很多尴尬的东西。
但他没有。
他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样,花了点时间去反应江淮许的话。
江淮许看低着头的人白皙的脖颈突然开始变红,很快爬到耳根,没忍住笑了笑,说:“麻烦你了。”
俞秋:“……”
他憋了好一会儿说了三个字,“……不麻烦。”
俞秋觉得他现在肯定是一个机器人,他的程序系统完全崩溃了,脑海里的东西全部被清空,反应什么的也消失了。
江淮许“嗯”了声,“以后可能也会麻烦你。”
这事儿还能麻烦?
俞秋大脑皮层的听觉言语区出问题了,他听不懂江淮许说话。
亲脸、亲嘴能麻烦人吗?
江淮许被他反应逗笑,抬手碰了下俞秋的脸,他的拇指轻轻按住俞秋的眼睛。
俞秋下意识闭眼,睫毛扫过江淮许的手心,有点痒。
“呆。”
“笨。”
江淮许说。
然后他起身了,过了会儿离开,从他那边投下的阴影也跟着消失。
良久,俞秋才睁开眼睛-
关于俞秋第二次想要去废工厂那边和那些小孩儿玩滑冰,但又拐到了眼前这个小湖边这件事,俞秋觉得还挺神奇的。
他方向感不好,能对国中附近那么熟悉纯属走得多了走出来的。
可是能遇见这个湖第二次,不知道算是缘分还是这湖碰瓷他。
算了,要碰瓷也是他碰瓷。
昨晚下了雪,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整个湖面上都铺着层白雪。
中间那块儿还是没结冰,俞秋和上一次一样开始找石片。
脑子里还是白茫茫的,说不好是因为昨晚喝了酒还是江淮许突如其来的语出惊人。
反正俞秋落荒而逃了。
他丢了块石片,擦着水面溅了一连串的水花。
远处的野鸭子受了惊,扑棱着翅膀往岸上走。
俞秋想到了上辈子,那时他也是这样落荒而逃。
在江淮许和他说喜欢他的那一天。
他记得那时候是大一,江淮许有时候晚上会发烧,所以俞秋每次睡前都要去他房间给他测体温,看正不正常再睡觉。
有一次他在外面忙了一天很累,还没来得及看温度计就趴在江淮许的床边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时他在江淮许的床上,江淮许已经醒了,他和俞秋侧着身,相互对视着谁也没说话。
江淮许抬了下手,碰了碰俞秋的脸。
“俞秋,”他说,“我好像困住你了。”
俞秋觉得江淮许好像很难过,可他实在不是很会安慰人,所以他只是道:“没有。”
“想要你自由,”江淮许默了会儿,“但我好像喜欢你,所以又有点不甘心。”
因为那么一句话,俞秋在学校宿舍里待了好几天。只有每天晚上定点八点的闹钟,提醒他记得给江淮许发量体温的短信。
再次回到园区的时候,江淮许怔了下。他似乎没想到俞秋还会回来,站在门口顿了好一会儿。
俞秋进了门,开始收拾自己房间里的东西。
江淮许没说话,也帮着俞秋收拾。
“不问我要去哪儿吗?”俞秋问。
江淮许看了眼俞秋,“不了。”
俞秋被气笑,他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江淮许没去送他,过了会儿听见关门的声音,兀自一人又待了会儿才出去。
俞秋走了。
算了。
要自由,
要幸福。
江淮许心想。
直到他的房间传来动静,江淮许一愣,他走了进去,看见了他以为早就离开的俞秋。
“你的床分我一半。”俞秋说,“以后我就不用两个房间来回跑了。”
“好。”
“陪我好好长大吧。”俞秋又说。
江淮许点头,“嗯。”
俞秋不擅长说情话,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对江淮许是什么感情。在此之前他没想过自己会喜欢男生,所以即使国中的人都说他喜欢盛清佑他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他对江淮许有愧疚,喜欢他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有,也可能没有。而他那句,陪我好好长大也只是基于物理意义之上。
他想,也许时间再长点他能知道答案。
他不算什么很好的人,反而一身缺点。所以江淮许说喜欢他的时候,俞秋下意识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可江淮许的表情很认真,甚至直到他死前也说这辈子不能再喜欢俞秋了,如果可以,下辈子还想遇见他。
俞秋也许是缺少会爱人的基因,或者是因为他曾经做过很多错事,他不想承认也不敢承认那份除了所谓愧疚之外的感情。
他想还点什么东西给江淮许。
为数不多能做到的就是帮他把江家守护好,帮他照顾江小秋那只肥猫,帮他体谅一下中年丧子的父母。
还有江淮许留下的俞秋。
***
“噗通——”
不远处传来石块落水的声音,俞秋从回忆里收回思绪。
脑子清醒了很多,凛冽的寒风吹过,他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冷。
俞秋把手上的石片一个个扔进水里,看着涟漪漾开。
忽然,俞秋听见了粗重的喘息声。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俞秋回头去看,没想到看到了云意。
他脸上带着伤,鲜红的血顺着手臂往下流,手里提着个白色的塑料袋。
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云意,还是在这样的情景下。
“你打水漂打得还挺好的。”云意评价。
俞秋收回目光,“以前在渔村长大的。”
“怪不得。”
他把手中的塑料袋丢给俞秋,“伤在肩上,帮个忙。”
俞秋看了眼,里面装的都是药。
他和云意不熟,但云意是云时初的哥哥,俞秋便多了点耐心。
“云时初呢?”俞秋问。
云意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送他回家了。”
俞秋大概给他收拾了下,才又问:“你怎么在这儿?”
云意吞了颗消炎药,回答:“这一片属于老城区,刚才在湖对面看见你了。”
他弯腰把地上的白色塑料袋捡起来,“这伤口找医生处理要钱,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没必要。但肩膀我自己够不着,好不了的话被云时初知道他又要刨根问底,很烦。”
俞秋点头,“行吧。”
云意讲究礼尚往来,所以他问:“你来这儿又是做什么?”
今天的天气还是灰蒙蒙的,很符合俞秋对这个季节的印象。不远处的野鸭子又下了水,搅得平静的湖面上光影微微晃动。
俞秋想了想说:“想事情,在想这一次是哪儿又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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