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钟宁不论表情神态,还是肢体动作,看起来都非常诚恳,她也的确是发自内心,决定做点好事。


    帮助别人的心是错的吗?这种行为是错的吗?谢拾青是一片毒蕈,用她无害的外表榨取了自己的信任,是她坏,而不是自己的错。


    她就要用事实来证明,不是所有人都会辜负旁人的善意和爱,这只是一个个例。


    听了她的话,叶赛莲娜看起来还是很犹豫。


    “是没时间吗?”钟宁又说,“我付工资的,一天一百约米,怎么样?”


    小姑娘惊了一下,“这有点太多了!”


    “那就这样说定了。”钟宁愉快地决定,不给她继续讨价还价的机会,“我住在苏珊旅馆里,明天早上八点的时候,你来旅馆找我,可以吗?”


    不善言辞的叶赛莲娜急红了脸,“这真的太多了,不用那么多钱。”


    一百约米,她卖一天的花也就只赚三四十而已。


    “就这样定了,我是雇主,我说了算。”钟宁拿出了不讲理的一面,正好也上菜了,她就做出要专心吃饭的姿态,小姑娘只好把嘴闭上。


    六道菜,分量都很足,她用公筷把菜夹到盘子里,类似分餐这样吃,米歇尔也跟着一起,叶赛莲娜学着她们的样子,也用公筷夹菜。


    一顿饭吃完,菜剩下了很多,仍是干干净净的。钟宁就叫来老板打包,然后把两个袋子都放到了叶赛莲娜手里,“你带回去吧,我晚上不吃夜宵,扔掉就浪费了。”


    再怎么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这股善意,叶赛莲娜的眼眶一下就红了。


    钟宁噙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叮嘱道:“快回去吧,天黑了,路上小心一点。”


    她心里惦记着叶赛莲娜,睡得早起得也早,六点多钟,就伴着叫卖声一起起床了。


    本打算去外面找点吃的当早餐,可不曾想一出门,就看到了在外面墙角台阶坐着的叶赛莲娜。


    钟宁可真是大吃一惊了,她低头看了一眼表,确定现在才六点多,而不是八点,“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小姑娘眨着一双纯黑的眼睛,“我家里离镇上有点远,怕来得太晚,所以走得就早了点。”


    事实上,她昨天回家以后,和妈妈说了这件事,这位早早丧偶的女性没有因为她年纪小就无视她的想法,她相信自己女儿的判断,非常郑重地叮嘱她一定要用心,要好好表现,不要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叶赛琳娜家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她八九点钟睡觉,天边刚刚擦亮,她就醒过来,帮着妈妈在菜园子里除了草,看到太阳冒头以后,便迈开步子,往镇上走,快步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目的地。


    钟宁不知道她起得多早,但能看出来,小姑娘绝对不是刚到。


    “你吃没吃早餐,正好,我正打算去买点东西呢。”


    她非常自然地搭在小姑娘的肩膀上,推着走了两步才反应过来不太对,赶紧又给人家松开了。


    钟宁现在这具身体是十八岁,马上就要过十九的生日,但是她总没有这个概念,把自己当上辈子的年纪,以为是二十五岁。


    叶赛莲娜看起来太小了,十五的岁数看着像十二三,完全就是小妹妹一样,要是家里有同辈亲戚孩子生的早,这点年纪差,就是小姨也做得。


    但现在不行啊,两个人没差几岁,还是要避嫌的。


    钟宁动作非常自然地拍了一下手,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我是不是还没给你介绍我们,瞧我这记性。”


    “我叫钟宁,她是米歇尔。”她又低头摸了摸松茸,“这位呢,叫松茸。”


    “我们两个都是alpha,你呢?”


    她每说一个名字,叶赛莲娜就跟着重复几遍,就是钟宁的名字发音太难,她试了好几遍,总是发不出“zhong”这个调。


    钟宁就笑着说,“没事,没事,你可以叫我宁。”


    叶赛莲娜就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宁小姐,我是beta,这是你们养的狗吗,真漂亮!”


    说完又自己偷偷念了好几遍钟。


    真好啊,beta。钟宁露出了羡慕的表情,一想到要打抑制剂,她就幻痛!


    因为叶赛莲娜的口音有点重,双语小狗没听懂这是在夸它,狗鼻子倒是一耸一耸的,拽着钟宁要往烤肉摊走。


    钟宁这个人,大事上很有原则,小事上太能溺爱。


    松茸停在烤肉摊不走了,她想也没想就点了几根肉串,让叶赛莲娜做了翻译,告诉老板其中一串不要加调料。


    烤好的牛肉上面还泛着油光,边缘微焦,咬开一口,里面还是嫩的,一点都没有老,那点焦香也成了调味的一部分,混杂在孜然与黑胡椒的香气中,仿佛画龙点睛的一笔。


    大家每人吃了两根肉串,小狗吃了一根。


    再走两步,就是另一家店,卖得东西有点像锅盔,做法又有点像鸡蛋灌饼,切好的肉丁和一些蔬菜丝夹在面饼中间,上面挤上蛋黄酱和番茄酱,还有一种黑乎乎的酱料,钟宁也不认识是什么东西,心里偷偷叫它煎饼三明治。


    叶赛莲娜也只能说本地叫法,没办法翻译成英语。


    一个做好的饼有巴掌大,捧在手里分量十足,肉丁满满当当,只要八约米,简直就是不要钱!


    三个人并排站着,大吃特吃,吃过这家店又买了一串提子拿着边走边吃,没走几步,手上又换了别的,几乎是从街头吃到街尾,吃的肚子滚圆。


    钟宁一边拿湿巾擦手,一边感叹:“人活着,要是吃的不好,那还有什么意思。”


    米歇尔就露出了赞同的笑容。


    “走吧,散步,消消食。”


    跟着也吃了一路的叶赛莲娜已经觉得内心非常不安了,一早上她吃进肚子里的钱,就超过一百约米了,料想到了中午、晚上,宁小姐肯定还会请她吃。


    什么都没干,就白得了这么多好处,让她的良心十分愧疚,一定要做点什么找补回来才行。


    便说道:“我知道附近有一条小溪,那里很漂亮,有很多花。”


    钟宁便跟着她,穿过长满杂草的小径,走进长满高大灌木的丛林,耳畔听着啁啾的鸟鸣,在拂过一丛低矮树叶时,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小小的山谷。


    溪水从山中穿过,将石头坚硬的棱角冲刷圆润,那些或靛青或红褐的鹅卵石静静躺在水底,溪面水波荡漾,反射着日光,像是汩汩流动的水银,或是月光凝成的绸带。


    一只正在水边戏水的雀鸟看到她们,抖动着翅膀,水珠如同珍珠般从她翠蓝的羽毛上一颗颗滚落,随着它的离去,纷纷落回溪水里。


    一丛丛浅蓝、月白、乘黄的野花就这样肆意开在水边,不讲究什么规整,这一块,那一堆,随心所欲。


    这山谷不辽阔,不壮美,但自有一种蓬勃且宁静的生命力。


    “这里还有鱼!”


    钟宁一把松开松茸的牵引绳,踢掉脚上的鞋子,双臂乱甩乱晃,像一个大笑的蝴蝶,扑通扑通就踩进了水里,“快来抓鱼啊!”


    叶赛莲娜的确是个非常优秀的导游,她带着钟宁走过的地方,全是人迹罕至的景色,甚至还有一个藏在树林深处的秋千,不知道是谁绑在这里的,但着实让钟宁玩了个尽兴。


    到了夜幕四合,该分别的时候,钟宁自作主张,把工资翻了个倍。


    叶赛莲娜犹豫着没有第一时间去接,“您多给了一张。”


    “因为很值得。”钟宁说,“你觉得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可在我这里,快乐的感受是无价的,对美和生活的喜爱也是无价的。”


    “收着吧,我还要谢谢你,带我去那么好看又好玩的地方。”


    她挤了下眼睛,有些狭促地说:“不会今天把所有有意思的地方都走遍了,明天就没地方去了吧?”


    “没有没有!”叶赛莲娜连忙摇头,“还有很多可以玩的,有那个……”


    “不要剧透!”钟宁打断她的话,把钱塞进她的衣兜里,“快回家吧,天都要黑了,明天不用起那么早过来等,七点吧,七点来,好不好?”


    叶赛莲娜点了点头。


    钟宁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叮嘱道:“回家路上小心一点。”


    看着她提着打包的饭盒走过街角,才转身回旅店。


    “她是个不错的好孩子。”旅店的老板说。


    “哎?”钟宁扭过头,去看这位坐在柜台后面摇扇子的中年女人。


    “她母亲死的早,纯意外,家里剩下三个孩子,全靠她妈一个人拉扯大,这些年也没有再婚,她是最大的那个,学习很厉害的,但她妈又确诊了什么病,每年吃药要花很多钱,她就辍学了,四处打工。”旅店老板瞧着挺唏嘘的,“就是这两年大家谁都不好过,零工也不好找,哪儿有那么多活。”


    “这样。”钟宁若有所思。


    “你人倒是挺好的。”旅店老板又说。


    “哈哈哈,其实也就一般。”钟宁笑着摆摆手,“我是真心觉得物有所值。”


    她晚上把相机录好的视频导出来,删掉一些没有用的,发到自己的账号上。


    很快就获得了巨量的点赞。


    S国的情况在网上是近期的热门讨论话题,很多旅游博主或者时政博主都在说她们终于离开战争的侵袭,成功保卫了自己的家园。


    钟宁来这儿倒不是为了追热点,她是在上一个地方的博物馆,看到了这个国家的一些文物,觉得非常漂亮,又了解到这地方景色超美,是实打实过来旅游的。


    端看她在名不见经传的小镇停留就知道了。


    但网民看多了大城市,也很想看小地方,看看“真实情况”。


    钟宁的粉丝量本来就很多,视频没发多久,就冲上了热榜。


    叶赛莲娜的存在,自然也引起了广泛讨论。


    评论区就开始不和谐起来了。


    叶赛莲娜的贫穷和窘迫是肉眼可见的,很直观的,她的衣服打满补丁,举止也有一些局促。


    然后就有人,开始说她是作秀,既然要帮人,为什么不捐款,给这点钱够什么的,自己那么有钱,四处旅游,给人钱就抠抠搜搜的,那么小气。


    她的账号里不是没有收到过恶意的评价,也有人说她装清高,傲慢,以为自己有几个钱,就可以不理人,蓝鸽的创始人都没这么狂。


    钟宁是完全不看评论的,也拒绝了所有私信,这些人跳脚的评论,只能给空气看,并且自有关注她的粉丝们帮忙回复。


    人家都是有手有脚,愿意殷勤劳作的人,不考虑对方的自尊心,就只知道一股脑的给钱算什么,再说了这是博主自己的钱,她想怎么用就怎么用,你跳什么脚,别把别人的钱看得太严了。


    一通怼,把那些人都怼跑了。


    钟宁平时也捐款,但比起捐款,她更喜欢这种亲自和人面对面,看到这个人在努力生活的样子。


    不是纯粹单方面的施舍,而是引导她们通过自己的劳动来换取报酬,让她们知道付出就有回报。


    还会注意言辞,很贴心地维护了对方的自尊。


    这个视频一火起来,很快就有人把它搬到国内,进行二次转载,把评论翻译成中文,稍微剪辑配乐一下,就成了营销号自己的视频。


    像这种外面的视频,又涉及到国际热门时事,还是很多人看的。


    在一个人外放视频的时候,谢拾青就听到了。


    那熟悉,让她魂牵梦萦的声音,平静的,带着笑意的,像是毛绒的蒲公英,被春风轻轻吹起,散落在田野当中。


    “你在看什么!”她扑过去,完全不管这个人是谁,神情有些癫狂地问,“你在听什么,是谁在说话!”


    钟氏的员工已经认识了自己的新大老板,但怎么也不知道,她第一次和大老板接触,竟然不是在公司年会,而是电梯口。


    顶着周围同事隐晦观察的目光,她紧张地咽了下口水,“是b站上的一个视频,说一个外国的博主在s国旅游的事。”


    方助理深谙自家老板的心思,主动开口问道:“你的手机能让我看一下吗,只是想看看这个博主是谁,请放心,不动别的。”


    员工就迟疑着把手机递了过去。


    方助理低头记下了up主的名字后,就把手机还给了她。


    谢拾青一瞬间的失控后很快稳住了自己,主要是因为方助理已经在办事了,她要做的事就是等。


    很快,她就得到了这位“外国博主”的账号名字——blue sheep。


    方助理帮忙翻墙过去,关注了这个账号,点开她的主页视频。


    谢拾青先听到的是几个人走路的脚步声,声音有些闷,不像是在水泥路,而是布满泥土和树叶的小路,还有鸟鸣声,虫豸孑孓,风吹树叶的响动,共同交织在一起,谱出一首大自然的乐曲。


    然后,她听到了钟宁的声音。


    “今天真凉快。”


    谢拾青抱着手机,泪水忽然就吧嗒掉在了屏幕上,视频忽然暂停,她急急忙忙拿衣袖去擦。


    虽然是英文,但完全能听出来,这就是钟宁,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接上她的话,“天气预报说可能要下雨呢。”


    钟宁就说:“是吗,那我们最好快点走,免得被浇成落汤鸡,还要吃药。”


    好闲适的语气,好放松的氛围。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加了冰块的气泡水,是那种让人一瞬间可以联想到快乐的东西。


    没有悲伤,没有痛苦,没有怀念。


    仿佛已经忘记了她。


    谢拾青木愣愣地听着视频继续播放,泪水也定格住了,变成凝固在脸上的一颗珍珠。


    在那天从医院被打了镇定剂然后醒过来,她第一时间就去查了松茸的定位。上次她也是通过这个方式,在沙滩上找到的钟宁。


    定位显示的最后一个地点,是y国的首都。


    谢拾青什么都没管,坐上私人飞机,就直奔那里,落地之后,找到的却是一家宠物医院。


    她当即就明白了,钟宁换掉了芯片,切断了最后一个自己能联系到她的东西。


    如此不留余地,她是真的,真的再也不想见到自己。


    她昏倒在大街上,再醒过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病床上躺着,正吊葡萄糖。


    谢拾青从未有哪刻如此明晰地意识到,钟宁不要她了,彻彻底底的。


    而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


    怎么可以说走就走,难道她们之前的感情都是假的吗?明明说好冷静两天,就听她解释的,却一走了之。


    从来不骗人的钟宁,也学会伪装和欺骗了。


    谢拾青视频只看到一半,就冲出房间,对着方助理说道:“准备飞机,我要去S国!”


    靠谱的方助理在一个小时后,开车载着谢拾青来到停机坪,她一路上都在听视频,一个接着一个,听钟宁和人聊天,听钟宁自在地笑,听钟宁说这道菜好辣,那道菜好甜,听钟宁说快看那只鹰飞得好高,听她笑着抱怨,又要给松茸洗澡了。


    谢拾青一言不发,只是捧着手机,专注得好似在听神的启示。


    就这样到了目的地,临了要登机的时候,她已经一只脚才上了楼梯,身体却忽然停住了。


    就算她能再次见到钟宁,又能怎么样呢,她不想再听自己的任何话,否则又为什么要走。


    她现在过去找她,只不过是当面再听一遍拒绝的话罢了。


    钟宁一直都是一个果决的人,她做好的决定,不会更改。


    机场的风把她的风衣下摆吹起,那么汹涌,风城的风总是这样,无法抓住,无法停留。


    钟宁就像这一阵风,骤然刮过她的身边,她自以为抓住了风的尾巴,却忘记了关窗。


    她犯了一个错误,如果不改正,不去弥补,就算做太多强求的事,也是徒劳。


    谢拾青松开了握住栏杆的手,踩上楼梯的脚步向后退去,“不去了。”


    她说:“我不去了。”


    问题根本不是出在钟宁身上,从始至终,离不开爱的是她,胆怯爱的是她,操纵爱的是她,丢弃爱的也是她。


    她做了罪大恶极的错事,辜负了一个最坦荡良善的人,背叛了一次最真挚纯澈的感情。还有什么资格,几次三番地厚着脸皮,拿那些虚妄的、精心编造的谎言,去求取对方的原谅?


    真正的死亡到来,比她想象的还要迅速,也还要无情。


    谢拾青返回那个小家,躺在床上,一连几日,都没有办公,也不开口说话。


    管家过来伺候她,给她准备什么样的三餐,她就吃什么。除此之外,就是躺在床上,去听钟宁的视频。


    她多快乐啊。


    在异国他乡,使用着陌生的语言,同人用善意交换真心,每天不做什么,哪怕只是看一看夕阳,也觉得很幸福。


    这就是钟宁想要的生活。


    是她真心追求的东西。


    谢拾青睁着空洞洞的眼,如同岸上一条垂死的鱼,无力地翕张着自己的唇瓣,“杨枝甘露,我要一碗杨枝甘露。”


    管家很快让厨师做好了端过来。


    甜的芒果,酸的柚子,被牛奶连接混合在一起,谢拾青默默舀了一勺,又舀了一勺,听到手机里钟宁的声音。


    “真好啊,真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钟宁说过的另一句话,同样一起响在她的脑海,


    “我之前没有处理过这方面的事务,不过你放心,我会去学的。别担心,拾青,我会努力保护你的。”


    然后她就真的努力去做人际关系,主动去公司学习,放弃了所有休息的时间,最终获得继承人的位置,只为了这一句承诺。


    “改变自己的想法是一件很难的事,不要着急,顺其自然,我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


    就算那么忙,也呵护着自己的心理状态,时刻关注着我的情况,鼓励我,相信我。


    然而她自己又做了什么呢,假模假样的哭泣,悔恨,赌咒说自己再也不敢了,不犯了,说她愿意改变,接受改变,喜欢改变。


    实际上却根本没有,永远藏着自己的心,做一个虚情假意的人,真正的想法全都藏在脑海里。


    多么傲慢又自以为是,认为可以操控别人的人生和想法。


    她活该的啊。


    咸涩的泪水一滴接着一滴,落进装着杨枝甘露的碗里。


    “别哭了。”谢拾青喃喃,“你的眼泪都是假的。”


    多么蠢啊,她究竟干了多么蠢的事啊!


    谢拾青一边擦眼泪,一边掉眼泪,慢吞吞地把一碗掺了料的杨枝甘露吃光了。


    “真甜啊,好甜。”


    “我喜欢甜食的,宁宁,我喜欢的。”


    第63章


    谢拾青重新将精力投入进工作当中。


    她不能不工作,谢氏是她的责任,是她从出生开始就烙印在血脉中的追求,钟氏是她自己用尽手段得来的,是她的战利品。


    她要是得到以后就丢掉,岂不是很荒谬,钟宁会怎么看?会不会觉得这段感情从始至终,都是她在演戏?是利用?是纯粹的报复?


    至少,至少她要好好把钟氏经营起来。


    钟氏的员工对谢拾青了解不多,从未在她的手下工作过,本以为新上司到来,总要摆摆威风,清理掉一些原来的员工,换上自己的心腹,可谢拾青却没有,绝大多数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只有两个人被调走了,调到了分公司,职位升了,工资涨了,倒也不算难看,算是非常体面的做法。


    有些人在工作上犯了些小错,得到的也是宽容。


    人人都在传,新老板太好说话了,性格真是和善。


    谢氏的老人就感到稀奇了。


    谢总以前,脸上虽然笑模样很多,可谁要是真信了她看似好脾气的外表,那可是要遭殃的。


    这是个在工作上绝对严苛的人,谢氏给的福利又多又好,加班费足足的,但高福利要的是高回报,谁要是在工作上犯了错,做不好,是绝对要挨收拾,扣绩效的。


    她绝对不允许有人在工位上不干实事。


    想在这里工作,赚这一份高工资,必须得拿出真本事来,混日子是绝对不能的。


    但最近一段时间,谢总脸上不带笑,脾气却好多了。


    一次一个员工在投放的广告上打错了一个字,简直是重大失误,被报上去,谢总却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她赶紧改过来,都没说什么批评的重话,反而宽慰了她几句。


    简直让人惊掉下巴。


    谢拾青开始换掉咖啡,改成各种甜甜的果茶,按时吃饭,按时休息。


    她脱掉贴身的旗袍和束缚的高跟鞋,改换简约宽松的纯色衣裤,一头过腰的长发就自然披散着。


    她不再说那些长篇大论,虚伪至极的寒暄、客套,而是该用简单直白的言辞,只是稍做修饰,让它们并不生硬,也并不虚假。


    有些时候,谢拾青觉得很累,人的习惯改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是千难万难。


    她在一点点替换掉自己的生活方式,让自己变得和钟宁更像一些,似乎这样就能离她更近一点。


    每次感到累的时候,谢拾青就想起钟宁,想到她的努力,她不抱怨自己过的有多辛苦,忙碌了一天,还要回来哄着她,照顾她的心情。


    一想到这,她就不觉得累了。


    有些时候,谢拾青还感到很烦,明明就是很简单的工作,有什么可犯错的呢?尤其是新来的人,总要闹出一些情况,麻烦不大,可在看惯了精英的谢拾青心里,难免要觉得能力不行。


    公司不是自己家,她的态度摆得也很明确,大家就是雇佣关系,我出钱,你出力,赚钱就拿出赚钱的态度,她的钱给的不少吧,到了钟氏,还给全体员工的工资线都上调了。


    她拿自己的经历做对照对比,做错事就要得到训斥,得到惩罚,这是理所当然的。


    看到犯错的人,张口想要训斥的时候,话到嘴边却凝住了。


    钟宁会骂她们吗?会这样毫不留情地斥责她们吗?


    如果是第一次犯错,她一定会很宽容地原谅,并叮嘱她们不要再犯了,第二次犯错,她才会拿出严厉的态度来。


    给犯错的人一次机会,是她的温柔。


    谢拾青张了张嘴,把训斥变成了谅解的话。


    第一次这样做的时候,她心里很烦燥,意外的是,这些员工真的没有再犯过,工作上手得又快又好,反倒给了她很大的惊讶。


    她本来心里很怀疑的,要是按照以前的标准,试用期一过,绝对就是辞退了,因为这样的人总会接二连三地做错事。


    她总不能运气这么差,每次招到的人,都是智商欠缺、能力不足的员工,能过面试就证明她们肯定都有自己的优势。


    那问题就出在自己的态度上了?


    适当的宽容和鼓励,相比较一味地打压,是更好的做法吗?所以……所以钟宁在面对她的时候,才会一直鼓励她,夸奖她,原谅她。


    她好像稍微懂了一些了。


    只是这道理却懂得那么晚,在钟宁离开以后,才真正开始,一点点了解这个人的内心,去触及那些藏在海面下的,真正的东西。


    钟宁还在S国,只是从小镇上离开了,但叶赛莲娜还在她身边,用着她给的旧手机,也开通了自己的账号,借着钟宁的流量,粉丝涨得很快。


    说是旧手机,但钟宁这里哪里有什么旧的东西,她现在用的,也不过是半年前才出的新款,钟宁又买了一个新的,故意说原来的是旧的,一直闲置,所以给她用了。


    叶赛莲娜真成了一个导游,一边拿着手机自学英语和中文,一边去背诵各个地方的历史和景点文化,去做路线规划,还帮忙照顾松茸,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米歇尔也乐得见到这个小姑娘“抢了”自己的工作。


    “我以前也是半工读和自学,才考上大学的。”


    谁会对努力生活的人不产生好感呢?


    镜头里,叶赛莲娜的画面越来越多,她的话也越来越多,人也愈发开朗。


    三人一狗,总是高兴的,笑声不断。


    钟宁没有固定发视频的时间,但谢拾青设了特别关心,总是能在第一时间点开视频,然后在后台打赏。


    她维持在第一的位置,却没有高出第二名太多,不想太引人注目。


    不想引起钟宁的注意。


    钟宁绝不想和她有什么牵扯,谢拾青知道,所以她只想默默关注,不去打扰对方的生活。


    可她绝对不会放弃。


    她可以学会任何事,唯独学不会放弃。


    但和钟宁分开以后,也不是没有好消息。


    管家又惊又喜地来找她,给她念主治医师的话:“谢小姐的眼疾或许有治疗的机会。”


    谢拾青也是一怔。


    到了医院,见到医生,对方才说,是她的导师在医学领域又有了新的突破,是医学和科学相结合,研制出的一种新型治疗方式,可以培育并修复受损的视觉神经细胞。


    已经做过临床实验了,有了成功的案例,她才来联系谢拾青。


    巧的是,有突破的那天,正好是钟氏团建,她和钟宁一起去周王庙许愿的那天。


    ——“如果你的眼睛可以痊愈,你一定会比现在快乐得多。”


    会吗?


    她的眼睛终于有了痊愈的机会,可她现在一点也不快乐。


    “谢小姐愿意接受手术吗?”


    谢拾青怎么会不愿意,但是她却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激动,只是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主治医师开始说各种注意事项和术前准备,她需要敷什么药,过几个周期,还得避开发热期,等到信息素彻底平稳,身体状态达到最佳,才可以正式手术。


    谢拾青住院了。


    公司的事务都交给代理人去做。


    她真正地开始平静下来。


    单人病房空间还算大,管家一直在这里守着,每天的饭菜都是特意叮嘱厨师,从别墅送过来的。


    在她住院的当天,齐宛就请假过来看她了。


    换下万年不变的白大褂,穿上黑白双色的衬衣西裤,来的时候也没带花,没带水果,就自己一个人。


    “恭喜你啊。”


    谢拾青穿着病号服,往床上一歪,把头发都绑了起来,细碎的鬓发也被夹子夹起,保证面部是干干爽爽的,没有丝毫遮挡。


    “小姨。”她低低地回了一声。


    齐宛就叹了一口长长的气,她没对谢拾青如今的状态和感情经历进行任何评价,只是关心地问道:“要住院调理多久才能手术?”


    “看恢复状态,不一定多长时间。”谢拾青回答。


    “希望你的手术顺利。”齐宛说。


    她也觉得自己的话干干巴巴的,可是真要说点别的,也没什么好聊,她和谢拾青,已经不是小时候那种亲密的状态了。


    “DX家的暗夜玫瑰。”谢拾青却冷不丁地开口。


    齐宛一怔。


    “你和乐知雨见面了。”她又继续说道,用的是肯定的口吻,“你是坐她的车来的。”


    齐宛登时哑口无言。


    过了半晌,她才清了清嗓,“在楼下遇到,聊了几句,她正好要到医院,说送我一程。”


    谢拾青哦了一声,“能不能教教我?”


    齐宛又是一怔,“什么?”


    谢拾青一本正经地说:“怎么复合的,能不能教教我?”


    那句“我们没有关系”愣是被堵在嘴边,让齐宛迟迟说不出去。两个人虽然现在没那么亲近,但彼此还是很了解。


    谢拾青知道她是一个很独立的,从不会在乎什么面子、人情的人,所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就推出了她的想法。


    ——如果不是有复合倾向,她不会和乐知雨有任何交集。


    齐宛哭笑不得地捏了捏眉心,“你知道我们分手,本身就不是因为感情问题吧?”


    她要出国发展,但不接受异地恋,可乐知雨没办法走,她被乐家管得很严,不管是学习还是生活,都一直被安排,她不敢反抗。


    齐宛当时,其实也算一种逼迫。要么选择她,要么选择家里人。


    乐知雨心里想选她,但她没有这样的勇气去脱离家族,所以她们分手。


    又在两家的订婚宴上再遇。


    乐知雨还爱她。


    “我们两个的情况,和你不一样。”她说。


    谢拾青嘴唇紧闭,眼睫低垂着,遮住空茫无神的双眸。


    齐宛瞧见她这模样,不禁又要叹气,最后还是忍住了。主治医师就在这时候进来,把涂满药膏的厚厚纱布覆在谢拾青的眼睛上,一边缠着纱布固定一边说:“这个药一天换两次,早晚各一遍,我会过来换,不要沾水。”


    “饮食方面也要清淡,重油重盐刺激性辛辣的东西都不可以入口。”


    还有一些不能做剧烈运动,不能多思,要健康睡眠之类的话,仿佛是提前进入了养生环节。


    谢拾青都一一答应下来了。


    她最近的生活状态,其实就和养生差不多,维持着非常健康的作息,不动怒。


    齐宛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她请的只是半天假,下午还是得去上班的。


    谢拾青就熟门熟路地翻墙,去听钟宁的视频。


    不管她在做什么,只要一听到钟宁的声音,心情就会变得非常平静,晚上睡觉的时候,她都是放着视频睡的。


    钟宁带走松茸,她真是一点意外都没有,现在连狗都比她快乐。


    谢拾青平平地躺着,此刻也没有了嫉妒的心思,她哪儿能有呢。


    被包容的嫉妒是吃醋,是情趣,是用来撒娇的手段,可被遗弃厌恶的嫉妒,就是丑陋的嫉妒,是肮脏低贱的本色。


    她不嫉妒松茸,只羡慕它,想成为它。


    不会说话也可以,只要能和钟宁待在一起,被她摸摸头就很快乐。


    一周后,她被推进了手术室。


    谢拾青没什么朋友,等在手术室外的,只有管家,齐宛,以及保镖队长。


    方助理不在,她忙着操持两个公司的事务。


    几个小时后,谢拾青被推出来,麻药还没过,她睡得很安稳,眼睛上缠着纱布。


    药还是要上的,纱布也不能立刻就拆,起码也要恢复两周,而且这个过程要循序渐进,一点一点减少缠绕的圈数,让眼睛慢慢适应有光的环境。


    两周之后,谢拾青终于能拆掉最后一层纱布。


    主治医师动作小心地卷着纱布绕过她的头顶,让这双饱受苦难折磨的双眼,彻底地重见了光亮。


    管家屏住呼吸,看着谢拾青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张开,露出一双漆黑的,幽深的,但聚焦有神的双目。


    这个经历了一切的女人捂住一声喜悦的抽泣,眼眶湿润着,像是下了一场太阳雨,“太好了,太好了……”


    屋内拉了窗帘,光是暖暖的黄,窗帘是暖黄的白,蔚蓝色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绿色边框的时钟。床边站着三个人,一个戴着眼镜,穿着淡灰色衬衫的年轻女人,一个穿着黑色短袖的短发女人,还有老管家。


    谢拾青的目光从她们身上移动过去,落到管家喜极而泣的脸,看着她眼角的细纹,恍惚地说:“你好像老了……”


    管家按了按眼角,“多少年了,我又不是妖怪,怎么能不老呢。”


    主治医师在一旁问道:“有没有什么不舒服,不适应的地方?来看我手指,眼睛看这里。”


    谢拾青眨了眨眼睛,视线跟着她移动的手指上下左右绕了一圈,“没什么不舒服,很清晰。”


    她叹息着说:“……很好。”


    主治医师露出一点笑模样来,“你刚拆纱布,最近还是要减少用眼时间,不要长时间对着手机电脑,过度用眼,也不要面对太刺激的光亮,要好好休养。”


    “住院再观察两天,没什么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谢拾青道了句谢,目送她离开病房后,又把视线拨了回来。


    齐宛面带感慨,再次说了句:“恭喜你啊。”


    谢拾青扯动着嘴角,“谢谢你,小姨。”


    她没说谢什么,齐宛却心知肚明,只是勾了下唇,轻声说:“希望你以后能过的开心点。”


    谢拾青:“我希望会。”


    等人走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点开钟宁的账号,去看她的视频。


    绿色的树叶,碧蓝的天空,欢快奔跑的松茸,像一朵泛着日光的雨云,然后镜头忽然调转,钟宁惬意的笑脸蓦然出现在画面上。


    “今天又来野炊了,人怎么能没有野炊?就像奶油蛋糕不能没有奶油一样。”


    她未经修剪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清澈如稚童般的双眼,高挺的鼻梁上方,竟然还有一颗小小的痣,润红的唇瓣弯起,一张脸没有化妆,素面朝天,却是纯粹自然的好气色。


    钟宁。


    原来这就是她的钟宁。


    谢拾青脑海中所有有关钟宁的记忆,瞬间翻新了,她甚至不能记起来原本的那位到底是什么样子,只有现在的这张脸,深深凝固在她的脑海里。


    她蓝色的短发被风扬起,就像是一条流动的海,发丝拂过面颊,钟宁便微微眯起眼眸,细碎明亮的日光在她的虹膜内跳动,如同一颗璀璨的星子,落进她的眼里。


    谢拾青近乎痴迷地凑近屏幕,过了好一阵才想起来医生的叮嘱,于是换了大屏的平板来,只为了看得更清晰。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弄个投影装置在病房里,把每个视频都当成电影去看。


    她反复拉动进度条,去看钟宁眯起眼睛笑的这一幕,直到它被彻底记在脑海里,才依依不舍地继续播放。


    毕竟后面还有新的内容,不一样的钟宁在等着她。


    反复听了无数遍的视频,此刻又有了不一样的新吸引力。


    谢拾青给自己找了个新工作,把所有钟宁出现的画面都剪辑下来,拼接在一起。


    她每次不敢对着电脑太久,看十分钟,就要起身活动一下,望望窗外。


    眼睛好不容易治好,谢拾青不愿意再出任何问题。一想到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钟宁,她就乖乖自律起来了,不用任何人监督。


    钟宁在S国待了四个月,临走要离开的时候,叶赛莲娜已经比之前成长了太多。她自己不接广告,关掉私信,但鼓励叶赛莲娜去接,去赚钱,把这份流量变现,甚至账号都是她帮忙注册的。


    这个小镇穷苦的姑娘,从不知道钱可以来的这么容易,又那么困难。


    她在短时间内,赚了自己一辈子都不敢做梦的数字,却没有变得浮躁,反而更谦卑了。


    “我会努力学习,我想要我的国家可以变得更好。”


    “有毅力的人,一定会成功的。”钟宁摸了摸她的头发,“我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叶赛莲娜送她们到机场,看着她们消失在自己的视线,擦了擦脸上的泪水,神情也变得坚毅起来。


    对钟宁而言,这趟S国之旅,真的是治愈心灵的旅行。


    她不能说所有人都是好人,但绝大多数的人都有着善良淳朴的心,有着对生活和生命的热爱,尤其是帮助了叶赛莲娜,真正改变了她的命运,实在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我可不可以做到更多?


    钟宁在心中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我能不能帮助更多的人?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看到原本麻木愁苦的脸上,露出了满怀希望和期盼的笑容,那一瞬间的满足感,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贵。


    她的手里还是很有钱,甚至比之前还更多了,观看视频和打赏都能给她带来收益,完全可以用这笔钱来做些什么。


    钟宁想了想,决定回国。


    她是春天的时候走的,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飞机从风城落地,这座城市和她离开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米歇尔跟着她一起回国,这位保镖辞了在公司的工作,成了钟宁的全职助理,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她的工资反而比之前更高了。


    两人一狗从出口出来,钟宁就看到几个好友在外面等。


    还是原来的配置。


    她的脸上一下就荡开了笑,走过去张开双臂,和每个人都抱了一下,“想没想我?”


    傅南霜翻了个白眼,“你自己在外面是玩爽了,还能想起来我们啊!”


    钟宁哈哈笑道:“带礼物了,真的带了,没看有三个大行李箱吗,其中一个装的都是我买的特产。”


    郑瑄主动接过一个行李箱拖着,“走走走,去我那儿,我那儿宽敞,咱们晚上好好聚一聚。”


    几个人半年多没见,感情却没有生疏,钟宁一直都有和她们联系,自己的新账号在刚注册的时候就告诉了她们。


    只是那边走国际快递有点麻烦,索性买的东西都攒着了。


    对米歇尔,几个人也不陌生,不管是视频里还是私下群里聊天,钟宁都没少提她,甚至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好几次都是米歇尔帮忙接的,大家都很熟了,而且每个人的双语都很流畅,交流起来并不困难。


    到了郑瑄的小别墅,大家一边商量着点外卖,钟宁一边拉开大行李箱,“这个是给南霜的,这个是给瑄姐的,这个是给你们俩恩爱狗的。剩下的都是我看着不错的,谁想要就自己拿啊,我不分配。”


    “好啊,矛盾转移是吧,要你的礼物还得自己抢,怎么就不能每样四份?”


    钟宁摊手,“我倒是想,但是行李箱装不下啊。”


    几个人蹲在箱子前面挑来挑去,傅南霜抱着手机点菜,用肩膀撞了撞钟宁,压低声音:“我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回来,真吓了我一跳。”


    “想开了?”


    钟宁勾唇笑了下,“谁还没有个倒霉时候了,我早就不在意了。”


    第64章


    她真的释然了。


    这个世界多大呢,每个人不过是小小的一粒尘埃,有数不清的广阔风景,何必要为了一个人伤怀?


    傅南霜:“你们一直都没联系过吗?”


    钟宁摇摇头,“没有。”


    傅南霜谨慎地观察着她的神情,看到她晒黑了一点的五官上面,表情平淡,似乎真的是不在意的样子,犹豫了好一阵,欲言又止。


    钟宁瞧见她像是被鱼刺梗在喉咙里,一副欲吐不吐的难受样,不由得笑了,“你这是干嘛,有话就说啊,我不介意的。”


    “谢拾青的眼睛好了,就前段时间。”


    傅南霜一说完,就去看钟宁,看到她怔了一下,随后笑容不变,淡淡说道:“那挺好的,恭喜。”


    这幅样子,可以说在意,也可以说不在意,傅南霜也拿不准。


    兴冲冲分礼物的几个又一窝蜂挤过来,郑瑄和她对视一眼,两个人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前者凑过来说:“你们都点什么好吃的了?我最近胃不舒服,不能吃辣啊,备注少加点辣椒。”


    几个脑袋一起堆过来,傅南霜往后一仰,把手机递过去,“唉哟,你们自己挑,快别挤了!一会儿给我挤扁了!”


    钟宁坐在旁边看得眉眼弯弯,点了好几杯奶茶,转过头和米歇尔说:“我一直想给你安利的,你喝了就知道,和咱们之前喝过的口味都不一样。”


    米歇尔笑着回应:“那我真得好好尝一尝这的奶茶有多好喝,再吃一下正宗的中餐到底什么样。”


    外卖到得很快,是分批次的,但每个骑手都拎着好大的兜子,坐电梯上来的时候,仿佛在举铁。


    大家一起热热闹闹,如果不是独栋别墅,恐怕早就要被邻居投诉。


    松茸受不了这帮吱哇乱叫的女人,早早就躲进房间里睡觉去了。


    大家晚上是在这里休息的,只是她们并没有钟宁这么闲,第二天还得爬起来工作。


    钟宁睡到了自然醒,又赖了一会儿床,才在松茸不满的哼唧声中,牵着它出去遛弯散步。


    这附近刚好挨着一个北湖公园,她牵着狗绳慢悠悠地走,边给米歇尔介绍路边那些公共设施,包括什么无人驾驶出租之类的。


    她还没吃早饭,没走几步,就感到腹中空空,公园里有买吃的的小摊,钟宁牵着狗,要了一份豪华版烤冷面,又点了三根淀粉肠,见者有份。


    秋天的日头还是很晒,可吹来的北风却带着凉意,风城最不缺的就是风,把这点燥热吹散,变作舒适的暖意。


    牵引绳被换到了米歇尔手里,钟宁捧着烤冷面,用签子叉起一块肠放进嘴里。


    她抬眸一扫,猝不及防地,就看到了一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


    谢拾青。


    穿着白色的,如纺纱般轻柔的衬衣长裤,漆黑仿若鸦羽般的发丝被风撩起,像是画纸上流淌的墨河。


    她就站在湖边的一颗柳树下面,远远地望过来,不知道看了多久。


    钟宁的视线和她对上,看到她往前走了两步,又立刻停住,只是站在原地,一瞬不瞬地看过来。


    谢拾青的眼睛真的好了。


    钟宁转动目光,垂眸看向手里的烤冷面,就像看到陌生的行人一样,自然地移开目光,继续吃她的早饭。


    她离开风城,是因为无法面对,再次回来,是因为无所谓。


    这座城市有什么问题?这里还有她的朋友,城市本身没有好坏之分,有的只是记忆中的人带来的各种情绪。她不会迁怒,风城是个很美的地方,而且她还要继续生活,完成自己的学业。


    她的人生很长,没必要为了一个不合适的人去蹉跎,让自己沉浸在忧郁的情绪当中。


    钟宁只当没看到这个人。


    谢拾青却已经看痴了。


    她其实不是一个人来的,是妈妈那边的长辈,她的外婆过来,来到风城旅游,不管怎么样都是有血缘关系的直系亲属,尽管从小到大根本没见过几次,齐宛还是请假出来陪了上半天,把下半天留给了谢拾青。


    她对这个老太太没什么感觉,谢氏出事的时候,她们没有表示,近些年公司逐渐走了下坡路,已经远不如前了。


    此次过来专门来套近乎,不用想就知道因为什么。


    换在从前,她见一面都懒得。


    可是想到钟宁,钟宁是很喜欢家人的,她就忍着不耐,去模仿钟宁的行为,跟着她来公园,听着她拉不下长辈面子来攀关系的僵硬台词。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百无聊赖的。


    可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她竟然看到了钟宁。


    尽管距离很远,可她绝对不会认错。


    就是她!


    谢拾青当场就把老太太晾到一边,快步跑了过来。一直跑到大柳树下,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足够她看清钟宁现在的模样。


    视频里看着不太明显。


    钟宁好像又长高了一点,皮肤晒黑了,精气神却很好,脸上的笑意是淡淡的,不是那种疏离的笑。


    就像是午后阳台上,躺在花丛里,被绿叶遮住睡懒觉的猫,是一种很浅淡的惬意。


    她享受当下的氛围。


    当她们对视,谢拾青下意识地走了几步,想要和她分享自己已经恢复视力的好消息,却忽然想到,她是个没有身份的人,没资格也没理由去分享快乐的事。


    随后钟宁漠然地无视了她。


    谢拾青呼吸一滞,心脏泛起火灼般的疼。


    这就是钟宁啊,一个果决到冷漠的人,她纵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没有办法坦然面对。


    一层薄薄的泪水蓄在她微红的眼眶里。


    谢拾青快速眨动着眼睛,让泪意消失。


    眼泪只有在担心在意你的人身上使用,才有作用。对于不在乎的人来说,泪水只能让她们感到厌烦。


    她现在同样没有肆意哭泣的资格了。


    “拾青啊,你怎么突然跑走了,到底是什么急事,说都不能说一声吗?”


    一位穿着打扮和蔼的老太太走过来,说话的口气却同和蔼不沾边,虽然很努力想装出一份担忧的样子,但话里的埋怨却没有藏住。


    骗骗不敏感的人或许可以,在谢拾青这里,就和脑袋上顶着一个横幅一样明显。


    她懒得分过去目光,不咸不淡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老太太表情一垮,大概是平时生活中很少被人忤逆,总是有人捧着,所以一丁点逆耳的话都听不了,也不会讨好人。


    过了几秒钟,她才重新把不悦的嘴脸收好,“我这不是关心你嘛!”


    谢拾青单方面把她屏蔽了,直到钟宁走进林子里,再也看不到了,才慢腾腾地转过身瞥了她一眼,“你刚刚说什么?”


    老太太的五官又是一阵扭曲,“我说,你也快三十了,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现在这么大的身家产业,总得有个继承人吧。”


    “她俩走得早,我这个当外婆的,总得帮你看顾着点,圈子里适龄的单身alpha比比皆是,多少见一见。”


    谢拾青定定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对她打的什么算盘一清二楚。


    可能是人老了,养尊处优了太久,连装都不会装,本事退化,那种利欲熏心的算计味道,连个遮羞布都没有,就这么明晃晃地显露出来,真是没眼看。


    她一句话也欠奉,“我要回公司,你自己找司机送你回去。”


    说完,她转身就走,根本没有要帮忙叫车的意思。


    没走几步,谢拾青就打了个电话,给谢氏专门养着的私家侦探,“帮我跟一个人。”


    想要知道钟宁的近况,她只能靠这种方式。


    傅南霜她们几个虽然没有删掉好友,但也绝对不会在朋友圈里透露钟宁的消息,更不可能私底下联系她了。


    钟宁有很多朋友,可她们没一个是谢拾青的熟人。


    到这时候,谢拾青才觉得,没朋友,或者说,没有和钟宁的共同好友,是一件很不方便的事情。


    谢氏专门养着的私家侦探,能力是一流的,跟钟宁这样一个毫无防范意识的人,可以说是大材小用了。


    谢拾青很快就得到了她现在的新住址。


    不是曾经一起住过的那个公园,而是另一套房产。


    别的不说,钟宁名下还是有几套房子的,怎么说也是钟家的人。


    仍是高档小区,不是跃层,是大平层,一百多平带落地窗,视野很好,就在江畔。


    非常巧,谢拾青在这里也有房产,只是离得有一点远,两个人分别在小区的两端。


    但她没有过去住,这次可不像上次,她不能急。


    钟宁最近几天的生活还是挺规律的,把行李收拾完,再置办新东西,这个房子之前没有住过人,装修好就一直闲置着,缺了很多东西。


    一连三天,她都和米歇尔在商场大采购。


    去的还是钟氏的商场,名字没有改,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主人了。


    钟宁对此倒没有什么过多的感想,她从始至终,就没有想要成为这里的主人,成为一个总裁,或者董事长。这个位置上坐的是谁都行,唯独她不想坐。


    她回国其实也是一时冲动,脑子里还什么都没想好,人就先到了。


    以至于现在待在家里,倒是挺茫然的,有种不知道做什么的无所适从。


    她心里有了一点想法,就是去做慈善,但帮一个人是很简单的事情,帮一群人,把它真正当成是一个事业来做,就要麻烦和困难得多。


    和柳如是见面聚餐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说了自己的苦恼。


    这个想法,她没有和傅南霜她们提,这帮人肯定是支持的,但她们思考的角度和钟宁不同,这是阶级带来的影响,钟宁能理解,所以她才更想和一个能懂自己在想什么的人去聊一聊,问问她的看法和建议。


    只是半年不见,柳如是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副稳重镇静的模样,听着她说的话,眼波微动,“可以的,想要做好一件事都是从无到有,慢慢做起,困难虽然多,但只要想解决,都可以慢慢解决。”


    “这是很好的想法,可以慢慢来,哪怕帮到一个人,也不是白做工。”


    钟宁的唇角勾起,一下就绽开了笑容。


    想要做起这件事,她最好先寻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先了解一下慈善组织是怎么运行的。


    风城这样的大城市,是绝不会少慈善基金会的,钟宁问了傅南霜,就得到了本市最大的一个慈善组织的负责人的联系方式。


    兰蘅的会长,薛女士。


    两个人约在咖啡厅见面,薛女士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女士,眸光清明平正,钟宁只看第一眼,就觉得这位一定是个好人。


    她在联系的时候,说了想要捐款,也说想参与进来,为慈善事业贡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


    薛女士开始介绍兰蘅的理念,和基金会目前负责的方向。


    钟宁本来听的很认真的,但这份认真却被新来的一位客人打破了。


    是谢拾青,她的眼底一暗。


    有了从前谢拾青四处“偶遇”的经历在,她难免要以为这次也是,不知道这人到底是怎么知道她的行程的。


    但谢拾青坐在背对着她的位置,又和侍应生点了一杯咖啡,看上起好像并不知道她在这儿,一副要等人的样子,频繁看表。


    真的就只是巧合?


    钟宁抿了下唇,觉得自己有点太关注她了。


    是前女友,是陌生人,就算偶遇又能怎么样,她收回目光,继续把注意力放到薛女士的话上,时不时问一问自己关心的点。


    过了好一阵,她们都快聊完了,双方都很满意,薛女士邀请她有空可以来基金会看一看,钟宁正要回答,却忽然看到一个年轻女人坐到了谢拾青的对面。


    一个很漂亮的长发女人,穿着浅灰的休闲西装,衬衫的领口解开两颗,露出脖子上戴着的项链,仅有的一颗珍珠,正好卡在锁骨中间,分外引人视线。


    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您觉得什么时候合适,我都可以,我不想打扰大家工作。”


    薛女士笑道:“那就这周五吧,具体时间我们再约?”


    钟宁点头,“好。”


    “我就先回去了,你有什么问题就问我,我看到都会回的。”


    钟宁站起身来,“您路上注意安全,我把咖啡喝完就走。”她笑着说,“不能浪费。”


    目送薛女士离开,钟宁重新坐了下来。


    她不太习惯咖啡的味道,平时也不怎么喝,都是喝奶茶和果茶多一些,这杯咖啡已经是店员推荐最不苦的拿铁了,她喝着还是不太喜欢。


    小口小口地咽。


    眼角余光,就瞄到了斜对角那一桌。


    浅灰西装女人已经把外套脱了下来,衬衫挽到了小臂,身体微微前倾,这是个很有进攻性的姿势。


    她的表情,看着有点恶心。


    是一种很油的,势在必得的表情。


    钟宁看了两眼就看不下去,把目光挪到手机上面,去刷朋友圈。


    过了一阵,她终于把咖啡喝完,起身去里面的洗手间。


    “我说了,不合适,堂堂赵家的大小姐,竟然听不懂话吗?”


    是谢拾青的声音,带着冷意。


    “谢小姐,合不合适要相处了才会知道,只是这样见一面,又怎么能了解清楚呢?”另一道略显轻浮的声音跟着脚步声一起响起。


    “听说谢总这么多年,都没有谈过恋爱,和钟家的订婚也不了了之,一个人,难道就不寂寞?”


    砰!


    隔间的门被推开,神色冷淡的钟宁从里面走出来,从两个人中间穿过去,把手放到水龙头下面。


    哗哗的水流声在洗手间响起,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钟宁还用了洗手液,很仔细地把手洗干净,用的是那种七步洗手法,每一根手指都搓了一遍,把泡沫冲掉后,再走到一旁,将手张开,放到烘干机上方。


    嗡嗡的声音接着在安静的空间内回荡。


    烘完手心烘手背,烘完手背烘手心。


    直到两只手都恢复干爽的状态,她才推开洗手间的门,回到座位,拿起自己的包,转身往外面走去。


    刚拉开车门坐下,另一边的门就被拽开,谢拾青坐了进来。


    “……宁宁。”


    “谢小姐,”钟宁面容平淡地看过去,“你有事吗?”


    “是外婆找来的人,我以为是谈工作的,没想到是相亲。”谢拾青的声音紧巴巴的,“你,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们的订婚关系已经结束了,你想和谁在一起发展是你的自由,不需要和我解释。”钟宁淡淡地说,“至于我的事,没有向你交代的必要。”


    “……”谢拾青咬着下唇,“宁宁,我的眼睛好了,可以看见了。”


    “恭喜。”


    “你现在好冷淡啊。”谢拾青轻声说。


    纯黑的眼眸里,倒映着钟宁的侧脸,她如扇般垂下的睫毛,和鼻梁上那颗色素凝固的小痣,柔软的日光朦朦胧胧的笼罩在她的面上。


    光是那么温柔,她的语气却那么冷漠。


    “我们已经分手了。”钟宁转眸睨向她。


    “我可以解释的,宁宁,我真的知道错了,真的改了,我……”


    “我不想听。”钟宁一字一句道,“你可以下车了。”


    谢拾青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但驾驶座上的人就那样看着她,神色没有一点变化。


    她紧紧咬着下唇,闷声嗯了一声,“打扰你了,对不起。”


    顿了一下,她打开车门,从车子里离开。


    车门刚关上,它就打着火,驶离了这里。


    谢拾青怔怔望着它越开越快,融入车流当中,再也见不到,脸上的神色才一点点冷下来。


    “赵家最近竞标的那块地,想办法拿下来。”


    她挂断电话,心里还是火气很大,不是对钟宁,是对今天那位赵家大小姐。


    今天的确不是偶遇。


    这世上哪儿来这么多巧合呢,谢拾青知道钟宁今天过来,倒不是私家侦探告诉她的,而是薛女士。


    兰蘅基金会的会长,曾经是她的妈妈,车祸发生后,副会长薛女士就接过了这个担子,这个温柔慈祥的女性,对谢拾青其实也很包容,是那种长辈看晚辈的慈爱。


    尤其她的经历,本来就很容易激起长辈的怜惜。


    钟宁来找到薛女士的时候,她就和谢拾青聊过了这件事。


    钟宁的身份,是有些敏感的。如今钟家大不如前,钟璘手里的股份被不断稀释,仍旧是公司的股东,却远没有曾经的竞争力。


    她是不服气的,但每一个能用的钉子,都被谢拾青提前拔除,导致她举步维艰,话语权被大幅度削弱。


    而钟宁,这个突然消失的曾经的继承人,又是谢拾青的未婚妻,两人豪华的订婚宴还让人津津乐道。她消失不见,钟璘大发雷霆,口头放话出去,要解除和她的亲缘关系。


    是以薛女士看到钟宁,不可谓不惊讶,不可谓不好奇。


    她本来是想拒绝的,可谢拾青却做了担保,这才有了这次的会面。


    相亲的事情,她是知情的,这位赵家大小姐,是外婆那边牵过来的线。


    赵家,二流世家,谢拾青本就不是真的要相亲,自然也不在乎来的是谁。


    刻意约在这儿,是想看看钟宁会不会吃醋,以此来判断她对自己到底还有没有感情。


    没想到这位赵大小姐是个普信女,一副天上地下她最优秀的样子,而且说话很是不堪。


    她还要忍着火气,本想要装出一副,自己迫不得已的模样,但好像……适得其反了。


    也是,钟宁不会信的。


    她如今是什么地位,又是什么性格,别人不清楚,钟宁还不清楚吗?谁能强迫她呢。


    本来已经决定好,要坦诚,要实诚,可话到嘴边,还是下意识地说了谎,故意去示弱,想要获得钟宁的可怜。


    学着钟宁的样子,她双手抬起揉了揉脸,喃喃道:“冷静,冷静,要慢慢来,不要急。”


    “不要急。”


    ……


    “还有半小时我就到家了。”钟宁对着手机视频说,“有什么要带的吗?”


    米歇尔说:“松茸的绳子有点破了,是不是应该买个新的?”


    “那得让它自己挑。”钟宁说,“等我回去的吧。”


    她挂断视频,看着红灯的秒数慢慢往下减,眉头压得很低。


    谢拾青。


    她的眼眸很有神采,泪水在其中也显得亮晶晶的,像是一弯打碎的银月。


    已经大半年过去,钟宁以为自己不在意,她很少想她,偶尔有想起来的时候,心情也很平静。


    可真到面对面的这一天,才发觉,看似平静的心海,还是起了涟漪。


    但她不会再和这个人有一点牵扯了。


    如果她真的很在意,不会回来风城,时间会治愈一切,她迟早能彻底放下。


    ……她今天没化妆,或许真的不是来相亲的。


    ————————


    钟宁:我才不在意(重复)我不在意我不在意我不在意(重复)我们已经分手了


    谢拾青(学人精版本)(搓搓脸):我要做个诚实的人(搓搓脸)嗯,这样可以冷静,宁宁就这样做的,肯定没错


    第65章


    和薛女士的会面,定在了周五下午。


    兰蘅基金会的规模很大,但真正在这里坐班的人,其实并不多,大多数人都去实地考察跟进每一笔捐款的具体落实了。


    两点钟,钟宁准时到了基金会楼下,又在这里见到了谢拾青,人就坐在前台对面的沙发上,依旧是一身宽松白衣,头发直直地散着,给人一种很微妙的病弱感。


    回来见到她的这几次,都没有再见到她穿旗袍了。


    钟宁的唇瓣轻抿,假装自己没看到这人,走到前台说道:“你好,我是钟宁,和薛女士约好下午两点来参观基金会的。”


    前台姑娘看看她,目光往旁边一挪。


    “我就是来专门招待你的,宁宁。”谢拾青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走了过来,一双眼眸柔柔地望着她。


    “我的妈妈曾经是兰蘅的会长,她去世以后,我也有在基金会这边负责。”


    像是怕拒绝似的补充,“我真的是来带你参观的。”


    “好啊,那走吧。”


    钟宁答应下来。


    她才不要在意,也不会表现出来自己的不平静。


    陌生人,她们现在是陌生人,钟宁不会搞特殊对待,拒绝她,才显得她在自己心里仍有分量。


    谢拾青的唇角很明显地翘了一下,不掩饰自己的好心情,“这边走,宁宁。”


    “叫我钟小姐。”钟宁不咸不淡地说。


    谢拾青的唇角一下就拉平了。


    那点雀跃迅速消失,化作涩涩的闷痛。


    原本想介绍的话也顿在舌尖,过了一会儿,她才闷声道:“我是问了薛姨,她说你今天过来,我才特意过来,想要和你见面的,不是偶遇,是专门过来的。”


    钟宁:“……”


    “你和我说这个干什么?”


    谢拾青可怜巴巴地看了她一眼,“我要做个诚实的人,只说真话,不说假话。”


    钟宁有点无语,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不是说参观吗,怎么还不介绍?”


    谢拾青委委屈屈地嗯了一声。


    她介绍得倒是很认真,从这个部门说到那个部门,基金会的员工也都认识,说了她们的名字,职位,负责什么,简直就是和盘托出,不像参观,反倒像给上司汇报工作。


    钟宁狐疑地问:“等一下,这些也是可以说的?”


    谢拾青摇了摇头,“原则上来说是不可以的,但是告诉钟小姐没关系。”


    钟宁瞪她,她就无辜地眨眨眼睛。


    “不要做多余的事。”


    谢拾青却凑过来,“钟小姐是在要求我吗?还是命令我?”


    她的双眸亮晶晶的,仿佛一旦答应了,就要掉进什么奇怪的陷阱里。


    钟宁当然是否认。


    谢拾青却又说:“那我想怎么说,是我的自由。”


    “你可以说,我也可以选择换一个人。”


    谢拾青的得意顿时消散,又变成那个怏怏不乐的人,蔫巴巴地说正事,也不敢再多说点别的了。


    钟宁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微微蹙了一下眉。


    她其实,在心里有预演过,再一次遇到谢拾青,会是什么样的场面,这个人会不会又胡搅蛮缠,试图用眼泪去软化她,重复之前的每一次。


    可是现在,谢拾青的反应,却让她踏了个空。


    她像是一下就变了,整个人素面朝天,黑的愈黑,红的愈红,却是一种很纯净的美,气质也柔和下来,几乎像是变了个人。


    ……但狡猾的本性还是没变。


    她是真的委屈,也是在故意装出委屈,就是非要让自己看到。


    钟宁捏了下自己的掌心。


    停!


    不许再想这个人了。


    她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都和你没关系。


    后半程的参观,谢拾青老老实实的,真就像一个讲解员似的,什么也不多说,规规矩矩。


    薛女士今天都没有来基金会,看样子是非常放心她来招待,当然也有可能是谢拾青说了什么。


    兰蘅基金会涉及的东西很多,包括山区的希望工程学校,课本,还有一些患了重症的儿童的治疗等等。


    而且流程都很完善,全程都有基金会的人负责跟进,要把所有的捐款都落实到位,确保中途不会出岔子。


    钟宁听着听着就全神贯注起来,忘了身边的人是谁。


    “我要回去仔细思考一下。”想一想她想要把钱捐到哪里。


    谢拾青说道:“好,钟小姐想来,随时都可以联系我。”


    “我们加个好友好吗?以后你在基金会的事,都由我来负责。”


    这是什么明目张胆又冠冕堂皇的借口。


    谢拾青拿出手机,调开二维码,很是坦荡的样子,“我现在既然已经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了,就只是基金会的负责人而已。”


    多敏锐啊,视力恢复后,她察颜观色的本事更上一层楼,只看钟宁的微表情变化,就拿捏住了她的想法。


    钟宁却不如她的意,没有掏手机的意思,“我会和薛女士沟通,不需要麻烦日理万机的谢小姐。”


    她的眼神很平淡,语气也没什么多余的意味,可谢拾青仍被她的话刺到了。


    在钟宁心里,她是什么样的形象呢?


    是为了扩大权势地位而不择手段的精明商人吗?只是看她做过的那些事,似乎也没什么反驳的资格。


    谢拾青的皮肤白,还很薄,一点点变化都显得格外清楚,包括此时红了的眼圈。


    钟宁就像是没看到一样,继续说道:“感谢你今天的讲解,辛苦了。”


    说完,她就转过身,一步一步离开。


    拉开车门,坐到驾驶座,门还没关,谢拾青就又跟了上来。


    钟宁的眉头拧住,面上就露出一些不虞的神色。


    谢拾青的脚步一顿,惴惴不安地咬了下唇,“我不是为了刚刚的事来的。”


    她忍着心口密密麻麻的刺痛感,轻声说:“是之前股份交换的事,宁宁,你还有8%的谢氏股份没有收,所有的手续都办好了,只要签字就可以。”


    “我不需要,你自己留下吧。”钟宁伸手把车门一关。


    但谢拾青不走,她依旧挡在外面,车子根本开不出去。


    钟宁只好按下车窗,“你还有什么事?”


    “说好要交换的,我没有骗取你股份的想法,宁宁……钟小姐,你可以做一个守信的人,难道我就不可以吗?”


    谢拾青抿着唇,“而且做慈善需要很多资金,有了股份的分红,你也可以轻松很多。”


    钟宁抬眸,深深地凝视着她。


    谢拾青脸色微白,像是雪做的人。


    钟宁:“文件在哪儿?”


    “在家里。”谢拾青的面上瞬间焕发出强烈的光彩,“在别墅里,宁宁要和我一起回家吗?”


    “或者,我们加个好友,再约一个时间见面,我把文件交给你。”


    钟宁半晌不语,像是思索。谢拾青也不敢催促,只能近乎哀求地望着她。


    最终,钟宁拿出了手机,调出了二维码。


    谢拾青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地扫了上去,发送了好友申请,钟宁很快通过。


    “没事的话请让开一下,我要回家了。”


    只是得了这样一个收获,谢拾青就心满意足,哪敢再要求更多,她殷切地叮嘱道:“宁宁……钟小姐路上小心。”


    钟宁没做回应,只是自顾自打着方向盘,缓缓离开车位。


    后视镜里,谢拾青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是成了雕塑似的。


    钟宁真是搞不懂她。


    她们刚见面的时候,她觉得自己了解这个人,突如其来的一次意外,让她发现谢拾青一直在伪装。后来她们又重新破除误会,用真面目面对彼此,事实证明,钟宁又想多了。


    谢拾青仍旧对她有所保留。


    她也是人,真心被践踏的时候,也会觉得累。


    现在谢拾青又缠上来,连称呼也反反复复地切换,堂堂谢氏的掌权人会犯这种小错?分明就是故意的。


    她是认准自己好骗吗?


    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蠢的,所以打算多骗几回是吗?


    钟宁懒得纠正,和她再多说几句话,就好像自己很在意似的。


    浑身罩着的低气压,在回家看到松茸以后,才散了不少。


    她蹲下来揉了揉松茸的脑袋,“好宝贝,快让我吸一口,唔!真香!”


    “我看看牵引绳,不是前两天才买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坏了。”


    米歇尔憋着笑,把牵引绳递过去,“这个家还能有谁把它弄坏。”


    钟宁看了看绳子,再低头看向松茸。


    心机的小狗左瞄右瞄,把脑袋往她怀里一拱。


    “真拿你没办法。”


    附近的宠物店就有卖的,不开车了,两个人一起牵着它散步过去。


    松茸是很有主意的小狗,绳子它要自己挑,钟宁也乐得宠着。


    她在小事上一向溺爱。


    有宠物店的小姐姐看着,米歇尔也视线跟随过去,钟宁就坐在椅子上,心里想着捐款的事儿。


    她打算也跟着走一遍款项落实的流程,亲眼去看一看,第一个项目选什么就很关键了。


    这是手机忽然震了一下,拿起一看。


    是谢拾青的消息。


    她发了一张图过来,里面是所有办好的文件,【钟小姐什么时候有时间?】


    【明天晚上。】


    对面的正在输入中亮了好一阵,才显示出一句话来,【后天可以吗?】


    【行。】


    谢拾青:【家里还有很多松茸的东西,我一起送给你好吗?】


    钟宁垂眸,指尖快速在屏幕上点击,【捐给流浪动物保护组织吧。】


    对面不再说话了。


    松茸也选好了新的牵引绳,还选了两个自己喜欢的磨牙小零食,钟宁付了钱,牵着狗重新回去。


    她明天白天唯一的安排,是和米歇尔逛逛风城的景点。


    她们两个现在名为上司下属,实际就是朋友关系,钟宁勉强也能算个东道主,家里也都收拾妥当了,怎么不得带着朋友逛一逛,尽尽地主之谊。


    这件事的优先级,排在拿回股份前面。


    谢拾青有时候觉得,眼睛好了,也不是没有坏处。


    起码她要是失明的状态,就不会看到钟宁和别人一起快快乐乐游玩的画面。


    她只能听到,只靠自己去想,而不是真切地看到钟宁脸上的笑容有多灿烂,她现在离开自己,有多开心。


    私家侦探尽职尽责地拍下一张张照片,好几次都差点被米歇尔发现,为了藏得更隐蔽,频率就有所下降。


    谢拾青真想说不要拍了,她不想看到钟宁同别人在一起高高兴兴的模样,哪怕只是朋友关系,也会让她嫉妒。


    可是不看,思念的磷火便会无声无息地灼烧每一寸皮肤,她只能去看。


    像是自虐一样。


    钟宁尽情玩了一天,风城的很多地方,她本来也没有去过,这座城市太大,能逛的地方太多,一天根本走不完。


    她俩还好,走了一天,给松茸累趴下了,回家倒头就睡,怎么叫也叫不醒。


    第二天,钟宁就找到薛女士,确定了自己要捐的项目,是重症儿童方向的,这也让她想起妙妙。


    初次捐款,她决定捐五十万,想跟着走一遍流程。


    薛女士表示理解。


    事实上她还很欢迎钟宁亲眼去看,这也是一种监察和保障。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和谢拾青说过不用她,这次来基金会,她也没来自己眼前晃悠。


    钟宁转账的时候怔了一下。


    为什么又想她!


    她唇瓣紧抿着,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去,冲工作人员笑了一下,问道:“到时候我是和谁一起去呢?”


    工作人员:“我把她的联系方式推给您,到时候您和她联系就行。”


    “麻烦了。”


    推过来的是一个线条小狗头像的,钟宁发了申请,对方秒通过。


    钟宁:【你好,我是钟宁】


    对面很快回复:【你好钟小姐,叫我静静就可以。会长已经和我说过了,正好最近有一笔捐献款要落实,去隔壁山城,坐高铁去可以吗?】


    钟宁没什么异议,【当然可以了,看你方便就行。】


    对面片刻后又说:【您要是不介意,可以把身份证号告诉我,我买两张邻座的票】


    钟宁就把自己的身份证号发了过去,几分钟后,她收到一张座位号的截图,时间在下周三。


    确定好注意事项,钟宁也没放下手机,跟着刷了刷朋友圈。


    她的好友其实不多,虽然看起来很热情也很好心,但钟宁是有心防的,不会扩列一堆人。


    所以没翻几个,就看到了谢拾青发的一条。


    【汪。】


    这什么鬼。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进到谢拾青的朋友圈里面,放下翻了翻,上一条就在前天。


    【今天我是最幸运的人】


    再往前翻,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的东西,她扫了几眼就退出了,没什么好看。


    只是突然好奇而已,晚上拿完股权转让书,她就要再把这个人删掉。


    谢拾青把地点约在一家私房菜馆,是她们从前经常点的一家,什么心思就不用说了。


    钟宁是提前到的,谢拾青比她到得更早,还是原来的包厢,只是这一次钟宁坐在了桌子对面。


    谢拾青殷勤地烫了碗筷,抢了服务生的活,把餐具摆好,恳求地望着她:“一起吃顿饭吧,好不好?”


    “我已经点完菜了,不用等太久的,很快就上了。”


    钟宁看着她,神情是很不解的,“你在做这些,是觉得我能再一次原谅你,然后被你再骗一次吗?”


    谢拾青的面色瞬间苍白如死,她张了张唇,像是上岸的鱼,被困在不属于自己的空间,喃喃道:“不是的……宁宁,我没有想过再瞒着你。”


    钟宁只是呵了一声。


    “转让书呢?”


    谢氏娱乐公司现在做得多大啊,都可以称作是垄断式的行业龙头了,每个月的分红不知道有多少,


    这钱她干嘛不要,这是她拿钟氏的股份换回来的,是她应得的,凭什么不要。


    谢拾青却搂住了手边的包,一滴眼泪吧嗒落到手背上,她哽咽着摇头,“我给你,你是不是现在就要走了?”


    钟宁沉默。


    这是默认的意思。


    “我只是想和你再吃一顿饭,真的没有想别的。”谢拾青泪眼婆娑地说。


    钟宁的神色很平静,“现在是一顿饭,后面就会有更多,谢拾青,我不想再和你有任何牵扯了。”


    她叹了一口气,“我真的累了,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吧。”


    “不行。”谢拾青用手背蹭掉脸上的泪,轻声说,“我很想顺着你的话应下来,说假话让你放松警惕。但是不行。”


    “我不能再对你说谎,也不能放弃。”


    “今天和你聊天的静静也是我。”她的声音还带着一点鼻音,眼眶仍是泛红的,表情却认真凝重到可怕,“我可以说一万句道歉的话,可以跪下来求你,我什么都能做,唯一不能做的就是彻底和你分开。”


    钟宁一时间凝声了。


    她能看出来,对面的人是认真的。


    钟宁怎么也想不到,静静也是谢拾青扮的,说话方式完全不同,要不是这人坦白,她恐怕得到了车站才发现。


    揉了揉额角,钟宁简直要气笑了,“我真的搞不懂你了,你到底喜欢我什么?说要道歉,那你又知道我为什么要分手吗?”


    这两个问题,貌似谢拾青已经思考过不知道多少次,她连暂停都没有,钟宁话音刚落,她的话就接了出来。


    “我喜欢你,是因为你身上有很多我没有的美好品质,你对待弱势群体总是很温柔很有耐心,很包容,对待万事万物,也有自己的一套准则,坚持自己的原则,不被物质所裹挟,即便是我这样的人,也可以得到来自你的救赎。”


    “我知道自己是个内心很阴暗的人,你抱着想要拉我出泥沼的想法,来帮我,爱我。那段时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谢拾青的眼眶中,又蓄起一层薄薄的泪水,“而你选择分手,不是像外界传言的那种丢掉钟家继承权而恼羞成怒,或者灰头土脸地离开。你不在乎钟家,在乎的是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你,在意的是我的隐瞒。”


    夸奖的好话听了太多,钟宁已经免疫了,但谢拾青真正说到问题的症结上,的确是她没想到的。


    她以为这个人根本不懂,也不能理解,所以实在懒得沟通,不曾想她都清楚。


    钟宁注视着她,“你既然知道,那为什么还要藏呢?是觉得,我会无条件的包容你吗?”


    谢拾青沉默了一瞬,“钟梓暖和乐溪是车祸的真凶,钟璘为了得到谢氏,帮忙掩盖了背后的真相。她们是我的仇人,我一定要报复回去。”


    顿了顿,她低声说:“虽然是实话,但说这个是想要让你同情我,觉得我可怜,和事出有因。”


    钟宁:“……”


    好好的对峙环节,突然这样,真的弄得她很泄气,甚至有点想笑,说要诚实坦白,就这样诚实?这么坦白?


    她把唇瓣抿成一条线,表情完全定格,没有任何变化,像个假人似的,不让人观察到任何破绽。


    谢拾青什么也瞧不出来,只能看到钟宁冷硬的表情,肩膀又向下垮了一点。


    “我没有说,不是觉得你可以包容。”


    她抬起手搓了搓自己的面颊,做了两次深呼吸,才继续道:“对付钟家和乐家,我用的手段很不光彩。起初,我很自信,觉得可以瞒过你,后来,我又开始害怕,怕你会觉得我是一个不择手段的人,怕你觉得我无可救药,不值得被救。”


    “最后,计划要收尾了,无论如何都瞒不过你,我才开始自欺欺人,觉得你或许愿意听我解释……狡辩。”


    “其实我知道,真的知道,你很在乎这个,诚实是你的底线,我已经不是第一次犯错,没有获得原谅的机会。”


    “可一旦开始隐瞒,就像没带平衡杆走上了钢丝,没有办法回头,只能继续走下去,直到掉下去为止。”


    她吸了吸鼻子,起身去够桌上的纸巾,钟宁便抬手把纸巾盒子推过去。


    谢拾青低低说了句谢谢,“你走之后,我真的改了很多,我想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很多时候,我不知道怎么办,就会想一想,你遇到这种情况会怎么做。”


    “宁宁,我不奢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她的表情忽然扭曲了一下,缓缓吐出一口气,“我很想要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改变是真的,我的爱也是真的。”


    “可以回头。”钟宁说。


    “什么……?”谢拾青微微一怔。


    “在被我发现或者别人告知我之前,不论什么时间,你都可以把这件事说出来,我不会怪你。”


    钟宁眸光平淡,“但你没有,因为你还是不够信任我,不管我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强调了多少次。”


    “把转让书给我吧,我会吃完这顿饭的。”


    ————————


    谢拾青(究极坦白版):世上没人能阻止我说真话自爆。


    钟宁(扶额):我想静静


    谢拾青(冒出来):是不是在想我?


    (哈哈哈哈哈哈——玩什么烂梗)


    冒出了一个新脑洞,也是火葬场,但水母伪人。分手后,大水母一顿自责,分裂成了无数个体,彼此互骂,然后潜伏伪装到小眠的身边,上司是水母变的,小吃摊的摊主是水母变的,保安是水母变的,外卖员是水母变的,连捡的猫也是水母变的。


    一款非常人妻但辫太的真伪人,哎嘿,吸溜。


    叫这个《网恋对象是前女友》,很好,起名废的我。


    第66章


    有那么一会儿,谢拾青的表情是全然空白的。


    她有想过万千种要如何挽回这段感情的手段,想过钟宁会如何愤怒、生气,如何厌恶她、恨她。


    她自认为走在一道注定坠毁的道路上,如同饮鸩止渴般只考虑当下,去做一个掩耳盗铃的人,不去思索后果。


    可她独独没有想过的是,这件事还有转机。


    钟宁说可以回头。


    纵然经历过她装作若无其事然后断然离去的过去,谢拾青也仍旧信任着眼前人的品格,钟宁不会在这件事上欺骗自己,只为了报复她。


    她说的都是真的。


    可以回头,只要她说,只要她开口坦白,钟宁就会用爱包容。


    但她没有。


    谢拾青惶然地落泪,唇瓣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是不信任钟宁,不信任人类,还是推己及人,用自己的猜测去覆盖原本会发生的事?


    “我……”


    “我只是……”


    钟宁只是平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安抚。


    服务员敲门进来,全程目不斜视,把菜摆好就走,也略去了介绍的环节。


    钟宁拿起筷子,“吃饭吧。”


    谢拾青还在那里流泪,她的泪水像地下流淌的无声暗河,汹涌澎湃,悄无声息。


    咸涩的眼泪一滴滴落进碗里,她拿起筷子,在断续地抽噎中吃了这一顿饭。


    再好的美味落到舌尖上也尝不出味道,她还活着,还呼吸,精神却已经死了,灵魂同样碎成一片一片。她已经死了,可这顿来之不易的饭,她必须要吃完,这是她想方设法求来的。


    钟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吃光了碗里的饭,填饱了肚子。她伸出手,谢拾青就放下筷子,低头,拉开背包的拉链,从里面取出蓝色的文件夹。


    钟宁假装没看到上面滴落的水痕,接过就走了。


    一直快步上车,开了不知道多远,她才重重叹出一口气,把车停到路边,唇线抿成一条。


    过了一会儿,她才按亮手机,点开地图导航,搜索回家的路。


    翌日,她去了风城大学,拿着礼品探望了导员和校长,还有几位曾经上过课的教授,不是多昂贵的物件,只是一些国外的特产纪念品。


    “休整好了?”校长把礼盒放到桌上,笑着看她。


    “下学期我还回来上课。”钟宁点了下头。


    “做一个脚踏实地的人,做一个稳的人。”校长和蔼道,“饭是一口口吃的,路是一步步走的,你还年轻,不要着急,不要给自己设限。”


    “记住了。”钟宁一副受教的样子。


    “别忘了补补课,开学是有小考的。”校长不忘了叮嘱一遍。


    钟宁还真就把这个事儿给忘了,不过她原本的成绩就很好,也是前三,之前的课程也没忘,开学的时候把知识点再扫一遍就是了。


    到了周三,原定好坐高铁去山城的时间,钟宁来到车站,就在门口看到了谢拾青。


    这一瞬间的复杂情绪盖住了看到她现在样子的震惊。


    钟宁:“我记得,有和薛女士说,让她换一个人。”


    谢拾青小心翼翼但诚实地说:“是换了,但是我又把那个人安排去了别的地方,还给她发了红包贿赂,让她把这次机会转给我。”


    “宁宁,你现在还爱我吗?”


    钟宁眉头一挑,“不爱。”


    “那恨我吗?”


    “不恨。”


    谢拾青:“既然不爱也不恨,那我就是陌生人了,和别人是一样的,钟小姐完全可以把我当成基金会的同事相处。”


    她一本正经地说:“我叫静静。”


    宁宁静静,多搭配啊,看起来就是一对的。


    顿了顿,谢拾青又开口,“本着坦诚的原则,我会实话实说,就算换一百个人,最后来的也只会是我。”


    钟宁真是被气笑了。


    这叫坦诚?


    分明是死皮赖脸!


    她还无懈可击上了。


    “我可以换一家基金会。”钟宁说道。


    “别家的基金会,都有作秀的情况,只有兰蘅是真的在搞慈善,你是不会去她们那里的。”谢拾青一脸无辜。


    哭就哭过,她的心本来也不会更碎了。


    放弃是绝对不可能的。


    很对不起,钟宁被她这个偏执的人缠上了,谢拾青觉得有点愧疚,但是绝不后悔。


    她一定要把钟宁追回来不可。


    谢拾青拨了拨自己刚烫的一头羊毛卷,“你看,我和原来一点都不一样,钟小姐,我是静静,是此次和你一起出行的同事。”


    “我们快去检票吧。”


    她拖着行李箱,一脸泰然自若。


    倒是搞得钟宁无话可说。


    谢拾青的确又有了很大的变化,及腰的长发变成了浓密的小羊毛卷,束成了两个蓬松的双马尾,发绳上坠着两个樱桃,像是块软软的小蛋糕,刘海儿也是卷卷的,非常减龄。


    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的眼镜,穿着很可爱的蓝色吊带,上面还绣着绵羊,下身是浅黄的丝质长裙,脚上踩了一双白色运动鞋。


    说这是谢拾青?


    从哪个校园里拽出来的大学生还差不多!


    连口红都是粉嫩水润的,好似水蜜桃果冻……很好吃的样子。


    钟宁的视线一偏,从唇瓣上面移开。


    “钟小姐,钟姐姐?”谢拾青转过头来,冲她眨眼睛,“怎么不走?”


    钟宁实在受不了了,“你叫我什么?!”


    谢拾青:“钟姐姐,怎么了?”


    钟宁狠狠打了个冷颤,她一把抓住谢拾青的胳膊,把她拽到人少的墙边,磨牙般说:“谢拾青!别玩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想追你。”谢拾青轻声说,“宁宁,我爱你,我想和你在一起,想追你。”


    “我不能追吗?”


    钟宁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所以你是单身,我也是单身,我们刚好适配。单身的人互相追求,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吗?”


    钟宁当场就气笑了,“行,追我是吧,静静,”她一字一句道,“你真以为我没脾气的吗?”


    她冷笑一声,“走啊,去检票。”


    钟宁拉起自己的行李箱,就往安检的地方走。谢拾青要玩,她就陪她玩,正好她还一肚子气没出撒呢。


    谢拾青望着她气冲冲的背影,面上浮出苦笑和怔忪之色。


    怎么会没脾气,钟宁是她见过脾气最大的人了。她又能有什么办法,生气也很好,只要她还愿意理她,哪怕骂两句,她也甘之如饴。


    推了推眼镜,她快步跟过去,“钟姐姐以前坐过高铁吗?我们是两张卧铺的票,要在上面待一个晚上呢。”


    钟宁闭了闭眼,沉声说:“现在改机票还来得及。”


    谢拾青咬着唇,“可是机票不给报销,火车票才报销。”


    行,还装上瘾了。


    一个出行只坐私家车,要不然就私人飞机的大小姐,现在非要来挤高铁,看看到时候难受的是谁。


    她才不会心疼,想用这个办法演苦肉计,真是想太多了。


    钟宁冷着一张脸,停也不停地就往前走,似乎刚刚说话的那个根本就不是她。


    她走在前面,先一步把行李箱放上去,28寸的大箱子,单手提起来轻轻松松。


    走了一步回过头,就看到谢拾青也拎着大箱子,双手一起,颤颤巍巍的。


    她神色冷淡地伸手过去,把箱子提起来放倒。


    过完安检以后,又把两个箱子都从传送带上拿了下来。


    谢拾青的唇角隐秘地翘了一下,“谢谢钟姐姐。”


    她的声音本来就是小甜嗓,面对下属的时候,都会压着说话,在钟宁面前,却一直是软软腻腻的,生怕甜度不够,现在又刻意夹着,连过路人都忍不住回头。


    只听声音的时候,以为是什么死夹子,看到脸,瞬间就露出惊艳之色,恍惚着又看了好几眼。


    钟宁一个踏步挡住了别人的视线,低头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说:“好好说话。”


    谢拾青:“那我叫你什么?”


    “随便你叫什么,但不许这么怪声怪气地说话。”


    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这一身多招摇。


    还没怎么样呢,两个人只是刚找了个空位坐下没多久,钟宁就看到好几个蠢蠢欲动想来要微信的。


    谢拾青的皮相有多好,恐怕没谁比她更清楚。平日里她出入的都是一些高档场所,身边都跟着保镖,穿着打扮也尽显成熟,气场强大,是不会有人不长眼过来搭讪的。


    可现在她们在哪儿?人来人往的高铁站候车室,最不缺的就是莽撞的年轻人。


    偏偏还做出这种又乖又可爱的样子。


    钟宁心里烦躁得很,“我去买瓶水,你喝不喝?”


    顿了顿,她又补了一句,“静静。”


    “纯净水就可以。”谢拾青笑得又甜又软,“宁姐姐去吧,我帮你看座位。”


    钟宁的嘴唇翕动几下,看上去很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憋了回去,风风火火地迈开腿走了。


    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内,她穿梭在摆放饮料的货架间,寻找价格最贵的水,视线掠过一瓶包装粉嫩的桃子味儿果饮时,不由得停了一下。


    捏了捏眉心,钟宁感到棘手。


    她真的想过谢拾青可能会死缠烂打,求着复合,也做好了冷脸拒绝的准备。


    可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然……竟然搞这一套!


    她要是真的哭哭啼啼的,反复去说自己多么多么不对,去巧舌如簧地辩解。钟宁反倒会觉得厌烦,会迅速冷却自己心里那点残留的复杂情绪。


    她不是自欺欺人的性格,承认自己对谢拾青放不下,也并不困难。


    这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想要共度一生的人,也是第一个能如此伤她心的人。


    丢了一双鞋子,大多数人都会懊恼很久,何况是在感情上受挫。


    可一回想到谢拾青做过的事,对她的伤害,钟宁原本被搅乱的心海,立刻就恢复了平静。


    没必要生气,没必要心烦。她要扯什么“新朋友”这套,就让她演好了。


    最好的拒绝是抽离掉所有的爱恨,当熟悉的陌生人。


    钟宁拿着两瓶水回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一些小零食,有话梅干、芒果干还有薯片和酸奶。


    刚出便利店的门,远远的就看到几个年轻女生围在谢拾青的身边。


    皱了下眉,她走过去。


    “小姐姐,就加个微信吧,我朋友人很好的,可纯情了,都没交过女朋友,刚刚看你很久了,第一次喜欢上人,你也是单身,就互相了解一下嘛。”


    “是啊是啊,你看她,长得也不差的,还脸红了,真的很单纯一人,不合适再删,绝不纠缠你的。”


    钟宁扫了几人一眼,淡淡道:“现在不就在纠缠吗?”


    几个小姑娘脸上就有点尴尬,其中一个略带不服气地说:“这和你恐怕没什么关系吧。”


    “有关系。”谢拾青眼眸弯弯,细碎的笑意源源不断地从中流淌出来,“她是我喜欢的人。”


    钟宁染的一头蓝发本来就很显个性,五官又锐利,冷下脸的时候,气势还是很能唬人的。


    那女生明显还要再说几句,被她面无表情地盯了一会儿,再加上朋友又拽着,还是讪讪地走了。


    钟宁一屁股坐到空位上,把水瓶拧开递过去,“给你。”


    拧完眉头就是一跳,完全是习惯性动作,她俩现在什么关系,还用得着她拧水?


    拧都拧了,总不能把水拿回来。


    钟宁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我还买了一点零食,静静,你要吃吗?”


    谢拾青脸上那股笑意根本藏不住,比吃了十斤蜜还要甜,“谢谢宁姐姐,我正好想吃点甜的。”


    钟宁就递了一袋芒果干过去。


    真的很像两个人,或许被认识谢拾青的人看到,也只能联想到双胞胎,而不是同一人。


    钟宁也鬼使神差地,开口就喊了静静,而不是她的本名。


    说完以后,就反应过来,自己是掉进谢拾青的陷阱里了。


    分明就是一个人,分开当两个人看,难不成还要重新和她在一起不成。


    真是诡计多端。


    她从拿出耳机戴上,摆出不想交流的样子。这个人的舌头就是厉害,尽管心里反复强调,还是会被她带偏。


    谢拾青也不打扰她,就坐在旁边,大大方方地扭过头去看,一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


    她简直要兴奋到原地起飞了。


    钟宁刚刚在主动为她解围,这怎么能不让她激动,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反正帮她说话了。


    只是坐在这人旁边,她就觉得很幸福了。


    钟宁晒黑了一些,而且本就是快速发育的年纪,五官也张开了不少,是那种很大气的容貌,一双凤眼清凌凌的,不带笑时,就显出十足的锋利。


    这边看不到鼻梁上的那颗小痣,有点遗憾。


    谢拾青轻轻舔了下唇瓣,总觉得它很好亲。


    也许是她的视线太直白,钟宁侧了侧身子,把头扭了过去。


    谢拾青心底有些黯然,旋即迅速高兴起来。没走啊,也没警告,那就是可以继续的意思。


    这半年多,她学得最好的就是自我安慰了。


    如果不是靠日复一日的自我催眠和安慰,她早就活不下去了。


    谢拾青的唇角噙着暖融融的笑意,望着钟宁的目光,就像是看到一只蝴蝶落在了花瓣上。她的心也已经飘在幻想的云端,陷入对未来的美好谵妄当中了。


    钟宁隐忍地闭上眼睛,假装完全没感受到旁边的目光有多烫人。


    一直闭目养神,直到闹铃响起,快到检票的时间,她才睁开双眼,把耳机摘下来挂到脖子上,转过头说:“该去排队检票了。”


    排队。


    一个对谢大小姐来说,同样陌生的词语。


    她拖着行李箱排在队伍里的时候,还觉得有点新奇,这点新奇在闻到前面的人身上的烟味儿时,瞬间化作反感。


    几乎是下意识就往后退了两步。


    差点踩到钟宁的脚。


    钟宁:“……”


    “你要选高铁的。”


    她放低了声音,不紧不慢地说:“高铁上经常有人大声喧哗,睡卧铺也会听到别人聊天说话的声音,小孩子吵闹的声音,甚至还有人的脚臭味儿,晚上睡觉打呼噜,磨牙,洗手间也是共用的,不能洗澡,不能换衣服。”


    “还睡卧铺吗,静静?”


    她的语气倒是不嘲讽,平铺直叙的,内容却太不友好,谢拾青紧紧咬牙,“我可以。”


    钟宁没再说话。


    她已经问了两遍了,这人非要吃苦头,也要凹“静静”的人设,那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上了高铁,钟宁找到车厢的位置,看到这里已经有一个乘客了,运气不错,是个挺年轻的女孩子,二十来岁,车厢内也没什么奇怪味道,反而飘着淡淡的香水香气。


    那小姑娘就坐在下铺,看她们两个进来后,明显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在高铁上,能遇着谁,文不文明,真是一个考验运气的活。


    她们两个的票,她的是下铺,谢拾青的是上铺。


    钟宁没多犹豫,把两个人的行李箱放好以后就说:“你睡下面吧。”


    她真怕这人爬上下铺再把自己摔了。


    谢拾青有些手足无措地站在空地,看着小小的上下铺,露出了罕见的茫然之色。


    风城大学的宿舍,她是有看过的,在她眼睛还好的时候,就已经是上床下桌,但规格也要比这个大很多,很宽敞。何况这几年谢拾青没少捐钱过去,在她的牵头下,旁人为了效仿跟风,能跟她说得上话,也跟着捐了不少。


    基础设施又翻新了一遍,每间宿舍都安上了小空调,环境是要比高铁上好得多的。


    她恢复视力后,其实去过学校做演讲,和人一起参观了学校近些年的变化,自然也看到了新宿舍环境。


    只是结束后,她还特意找校长问钟宁休学的事。


    校长就一副过来人的目光望着她,送了她一副戒骄戒躁的字帖,就把她赶走了。


    但谢拾青也只是见过,从来没睡过小床,而且还是这么小,这么窄的。


    钟宁靠在梯子旁边,“你要的卧铺。”


    谢拾青咬了下唇,“我只是想你把现在的我和过去的我分开看。”


    钟宁:“我分开看了,静静。”


    谢拾青深吸一口气,坐到了卧铺上面。钟宁看了她一眼,脱鞋踩梯子爬了上去。


    就喜欢搞这些幺蛾子,看她还能折腾多久。


    可还没过半个小时,钟宁就听到下铺翻来覆去的声音,没过一会儿,她的床头被人拍了拍。


    “宁宁,我,我身上好痒……”


    钟宁猛地睁开眼睛,转过头去看,谢拾青的脸上泛着很不正常的红。


    她直接从上铺跳了下来,语气凝重,“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好痒。”谢拾青的语气带着一点哭腔。


    钟宁也顾不上许多,掀开她的衣服一看,背上红了一大片,和原本白皙的地方泾渭分明,摸上去也是滚烫的。


    “不会是过敏了吧?”旁边下铺的小姑娘探出一个头来。


    钟宁越看越像,她从行李箱里抽出两件衣服铺到床上,“你先坐这个上面,我去找乘务员,很快就回来。”


    话音落下,她就快步跑了出去。


    乘务员就在车厢里来回走动,一个人负责推着一辆小车,另一个人口才好,正在推销一些特产,给乘客分发试吃。


    钟宁冲过去快速说道:“我朋友好像过敏了,有没有过敏药?”


    过敏药和抑制剂之类的一些药品,都是车上必备的,推车的那位二话不说把推车交给另一个人,跟着她快步跑过去,来到车厢之间的交接处,从最顶层拿下来一个医药箱拎着走。


    来回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谢拾青眼圈都红了。


    过敏的痒意是无比剧烈的,仿佛有一万根羽毛对着她轻挠。偏偏她也知道现在不能乱挠,只能忍着,手指紧紧攥着裙子,攥得骨节都发白了。


    见到钟宁回来,忍着的眼泪吧嗒就落了下来。


    乘务员看了一下,很快就判断出是过敏,从医疗箱里拿出药,“对过敏药不过敏吧?”


    谢拾青摇了摇头,“我是第一次过敏,而且没吃什么东西,就只是在床上躺着。”


    乘务员一打眼就看到了她手上戴着的,好多位数的腕表牌子,一时间像是有千言万语在喉,“您先把药喝了,我去换一套新床单给您,请稍等一下。”


    “药效需要一定时间才能起效,这期间身上不要沾水,不要乱碰。”


    谢拾青点了点头。


    看着她离开后,再把视线转向钟宁,低声说:“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过敏。”


    她一张素白的脸,红得像是打翻了油彩,甚至有些触目惊心。


    钟宁抿着唇,“到下一站就下车。”


    谢拾青慌乱地开口:“我能睡的,宁宁,吃了药就没事了。”


    她的目光盛满了哀求,“不要换人。”


    钟宁长长叹气,“下车去医院看看,买机票过去。”


    抽出一张纸巾擦掉她脸上的泪水,“不换人。过敏的地方不能沾水的,你忘了吗?”


    ————————


    钟宁(冷笑):少用苦肉计,不吃这套


    还是钟宁(冷脸给人擦眼泪):我才不吃苦肉计


    第67章


    无奈的,带着怜惜的,尾音下沉,带着一点点的气音,仿佛是从舌尖反复绕过,才轻轻从唇瓣间流出的话。


    明明只是大半年没听到,在谢拾青的体感中,却像是一辈子那么长。


    她的眼眶里还是蓄满了泪水,只是在微微抬头仰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很乖的样子。


    钟宁垂着眼,“你带没带换洗的衣服?”


    谢拾青有些迟疑地说:“带了,但是,是静静穿的。”


    那就都是这类可爱风的衣服。


    她蹲下身,把自己的行李箱打开,拿出一套短袖的睡衣睡裤,“穿我的吧。”


    是谢拾青喜欢的牌子,价格很不亲民,但又软又透气,管家置办的时候,买的也是同品牌的衣服,钟宁也没有另换别的。


    是真的好穿。


    “去卫生间换。”


    谢拾青抱着睡衣进去,她就靠在门口等,等人换好衣服出来,主动接过她换下来的旧衣,叠好后拿袋子装上了。


    “宁宁……”谢拾青看着她整理行李箱时低着头的发旋,轻声说道,“我不是故意要过敏的。”


    “嗯。”钟宁头也不抬地说。


    “我真的不是要故意弄出一点事来。”


    “我知道。”钟宁抬眸凝着她。


    不然她也不会……真的心疼。


    要是这人故意使什么小计谋,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她才不会管。


    钟宁的眼睫向下一压,低声说:“再有半个多小时就到春城了。”


    乘务员抱着新的一套床单被罩过来,换了新的一套床上用品,把旧的拿走了。


    但钟宁还是把自己的衣服铺着,让谢拾青坐到衣服上面,让她不要直接和床单接触。


    “宁宁,我还有事情要坦白。”谢拾青顶着一张红红的脸说。


    “之前在候车室,我本来是要拒绝的,只是看到你从便利店出来,我才没开口,想看看你会不会帮我解围。”


    钟宁:“……”


    她猜到了。


    谢拾青身上最大的两个优点,或者说天赋,一个是皮相,另一个就是口才。


    她会不知道怎么拒绝几个搭讪的年轻人吗?


    但自己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反正,反正是给静静解围,帮同事而已。


    “还有……”谢拾青小心翼翼地侧着觑了她一眼,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似的。


    钟宁挑了下眉,“还有什么?”


    “我有派私家侦探去跟踪你。”谢拾青说话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知道你现在住的地方了,但是加上好友以后,就没有这么做了。”


    钟宁:“……你派人跟踪我,就是为了知道我住哪儿?”


    谢拾青摇了下头,“还拍了很多照片,因为我好想看到你。我也知道这样不对,但是忍不住。宁宁,对不起,要不你骂我几句吧。”


    钟宁气笑了,“知道不对还硬要做,我发现你明知故犯的本事真是一骑绝尘,以后介绍自己就把这个放到优点的第一位好了!”


    她压着声音斥了一句,谁料谢拾青听了不但不愧疚,反倒眼眸亮晶晶地看着她,一副再多来点的样子。


    知道的以为这是在训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说什么暧昧情话呢。


    钟宁无语至极,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是不是我骂你两句,你还挺高兴的?”


    谢拾青脸上幸福的笑意一僵,赶紧把嘴角压下来,“没有,没有,宁宁,我知道错了,以后要这样做的时候,一定会提前问过你,不会自己擅自主张,偷摸去做。”


    “……”钟宁默然,“你现在有点诚实得过分了。”


    绝口不提“再也不犯”这种话,是很坦诚,但坦诚得让人无话可说。


    当一个人完全不要脸皮,也抛弃道德的时候,攻击力能高到人甘拜下风。


    谢拾青像是听不出她话里的复杂和无语,反倒又端出一张笑脸来,甜甜蜜蜜地说:“谢谢宁宁夸我,你看,我真的改了很多。”


    钟宁:“你闭上嘴,不要说话了。”


    她现在一句话也不想听。


    谢拾青抬手在唇瓣前面一拉,像是拉拉链一样。可没过一会儿,钟宁就感受袖口被拽了一下。


    谢拾青可怜兮兮地望过来,“宁宁,我身上好痒……”


    “忍着。”


    或许是这句话的语气太生硬,谢拾青明显僵了一下,睁圆的眼睛也慢慢被压低的睫毛遮住,她半垂着头,将指尖一点点收了回去。


    沉默的空气在两人之间发酵。


    钟宁周身的气压也低了下去。


    她倒不是生气谢拾青找私家侦探,毕竟这种事,的确是她能干得出来的。


    而是气这个人就连过敏生病,是纯粹的一场意外,也不忘了把这件事利用上,给自己摄取好处。


    侦探是第一天跟踪吗?早就结束的事情,偏偏要放到现在来讲,不就是看她的态度有点软化,于是想要借着自己现在正可怜,来降低掉她私自窥探的恶劣程度。


    就连坦诚这件事也要被她利用起来。


    更气自己,明明看出来了,心里还是要忍不住去心疼。


    毕竟谢拾青是真的过敏了,难受也是真的难受。


    说话语气只是重了一下,就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严厉。


    钟宁啊钟宁,你的道德准线能不能别太高了!看看谢拾青,多么灵活。


    她甚至都没办法分清,这个人现在的难过究竟是真的还是装出来的。


    钟宁心烦意乱地戴上耳机,随便点了一首歌来听。


    她忽然开始后悔,自己回来得还是太早了。


    以至于内心并没有真正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只是身边的环境太平和,给了她一种已经解脱的错觉。


    列车即将到站的广播响起,乘务员柔声提醒各位旅客检查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做好下车准备。


    谢拾青从坐着变成站着,弯下腰生疏地去叠垫在下面的衣服。


    钟宁看了两秒,实在看不下去,伸手把衣服拽了过来,三两下就叠整齐,也找了个袋子装好,重新放回行李箱里。


    列车进站,缓缓停下,钟宁拖着两个行李箱,一只手拉一个,“走吧。”


    她走在前面,谢拾青安安静静地跟在后面。


    出了车站,她直接打车,让司机去最近的医院。


    司机大呼小叫:“妈呀,这是过敏了吧,这么严重,这脸都红肿了!”


    钟宁嗯了一声,“麻烦您快点开。”


    司机看起来是个很健谈的人,打包票说保证踩住油门。她是很有谈兴的,可瞧着两个乘客都不像是想说话的人,就也闭上了嘴,把车载音乐打开了。


    钟宁转眸去看旁边的人,原本小巧的瓜子脸,变成了鹅蛋脸,脸、脖子、耳朵都是红的,眼皮也肿了起来,瞧着很骇人。


    她的眉头蹙了一下,“还痒吗?”


    谢拾青就像一个蘑菇,忧忧郁郁地缩在座位上,点了下头,“还有点疼。”


    钟宁语气有点僵硬地说:“很快就到医院了。”


    司机的确开得很快,一路上超了不少车,十几分钟就到了目的地,钟宁在线上预约挂了号,来到医院的时候,正巧前面一位刚进诊室。


    她低头在网上订酒店的功夫,叫号就到了谢拾青的名字。


    两个人一起进去,医生看了一下谢拾青的皮肤,又问了她平时的饮食状况,很快就开了药单,并嘱咐道:“不要吃刺激性的食物,像什么海鲜类,发物,辣椒之类的都先忌口。用清水清洗皮肤后,也不要涂抹任何护肤品,胶囊每天三次,每次两粒,饭后吃,药膏早晚各一次。”


    钟宁:“这个症状大概多久能好?”


    医生看了谢拾青一眼,“她这个不算严重,按时用药两三天就差不多了,平时也要注意一点,可以的话做个过敏源检查。多吃点维生素。”


    “那麻烦您再帮忙开个维生素的,我一会儿直接就买了。”


    “行。”


    医生又打了一个单子,钟宁伸手把两张一起接了过来,两个人走出诊室,她淡声道:“你在这儿等我。”


    说完就径直去药房拿药。


    涂抹的药膏有一管,口服的胶囊是两盒,钟宁还额外买了棉签。


    付完钱后,她拎着袋子往回走,谢拾青还坐在小凳子上,眼巴巴地朝着她的方向看。


    钟宁抿了下唇,“肚子饿不饿?”


    谢拾青闷声闷气道:“饿了。”


    “我订了酒店,走吧,先坚持一下。”


    话是这样说,可路过一楼的小超市,还是进去买了一盒牛奶出来,帮忙把吸管插好才递了过去。


    谢拾青双手捧着牛奶盒,低下头,不让人发现她唇角又偷偷翘了起来。


    从医院到酒店,有半个多小时的车程,期间钟宁没说话,谢拾青倒是不知道哪儿来的谈兴,和司机聊得热火朝天的。


    说自己叫静静,出差呢。


    司机就哦哟一声,“我还以为你高中生呢,原来都工作了!小姑娘长得真年轻。”


    谢拾青就笑。


    现在是过敏不难受了是吗。


    钟宁点开手机,回复着几个朋友发的记录,水了一会儿群,一句也没掺和进她们两个之间的聊天里去。


    又让米歇尔拍了几个松茸的视频,小狗又在闹脾气,觉得她走了,不带自己一起。


    通常这种情况,需要带回来点吃的讨好一下。


    可问题来了,松茸平时吃太好,什么都不缺,对罐头也是兴致缺缺,想要找个合适的美味,还真有点困难。


    谢拾青一直在用余光瞄她,看到钟宁确实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说话的兴致就少了大半。


    她实在是忍不住,高兴,非要和人显摆显摆。


    钟宁是显然不愿意和她闲扯的,司机就成了首选目标。


    得意忘形,拿出控制情绪的本事来,不要像个雏儿一样,稳不住气。


    可不能怪她激动啊……


    钟宁的心里绝对还有她,绝对还是在乎她的!


    下意识的习惯骗不了人,她怎么能不雀跃,如果可以的话,谢拾青真想指挥无人机,在城市上空向全城昭告这个好消息。


    不管这份感情是好的还是坏的,是在意或者厌烦,还有她,就是还放不下她。


    要是真的拿她当路人,维持一种礼貌疏离的客气,那才是不管怎么样,都无法挽回了。


    后半程的路,谢拾青收敛了不少,慢慢地,车厢内就安静下来,一直到了酒店门口,门童快步过来迎接,帮忙拿了行李箱,登记过后,又另有侍者送她们上楼,按下直通套房的电梯楼层。


    “女士,您点的餐会在十分钟以后送到。”


    钟宁颔首表示感谢。


    “先去洗澡,洗完我帮你上药,清水洗,别用沐浴露。”


    谢拾青应了一声。


    她是真的难受,只是受病魔折磨太久,一惯能忍,再加上太高兴了,精神振奋,也就忘了身体上的不舒服。


    现在人冷静下来,那股麻痒痛意就跟被蚂蚁咬过,身上还有毛虫在爬,让人神经都绷紧了。


    偏偏还不能碰。


    谢拾青快速冲了个澡,顶着半干不干的头发出来的时候,侍应生刚走,桌上摆着一排餐盒。


    钟宁把空调打开,温度调高了一点,随后打开药袋子。


    “先涂药,然后再吃饭。”她拧开药膏的盖子,“把头发盘起来。”


    谢拾青拢了拢一头软软的羊毛卷,顿了顿,“……我不会盘。”


    完全不在意料之外呢。


    钟宁放下药膏,去卫生间拿出一条干毛巾,走到谢拾青身边,“仰着头。”


    谢拾青乖乖照做,环状的吊灯倒映在她的虹膜里,像是一圈透亮的光环。


    钟宁垂眸,将毛巾贴着放到她的额头上,手上握着头发顺时针打卷。


    两人的视线相对又错开。


    她错开。


    将目光放到湿漉漉的发丝上,快速把头发用毛巾盘起固定住。


    “去沙发上坐好。”


    谢拾青乖乖去坐了,仰起一张脸。


    钟宁拿起药膏,挤在棉签上,轻轻涂到谢拾青的脸上。


    她看过很多这个人狼狈的时候,哭到天昏地暗,满脸都是泪水,绝对称不上美观,但真要论狼狈,还是现在更胜一筹。


    她专注着擦药,谢拾青就专注着凝视她。


    整张脸涂完,再涂脖子。


    钟宁扔掉用过的棉签,又拿新的出来,声音平静道:“浴袍脱一下,后背也要涂。”


    多好的色诱机会。


    偏偏她现在红得像一只煮熟的大虾,别说是钟宁了,就连她自己都看不下去。


    谢拾青也没了诱惑的心思,老老实实解开腰带,浴袍垂落,堆到腰的位置。


    钟宁背对着她,居高临下,一览无余。


    她无声无息地拨动视线,把注意力放到泛红的后背上来。


    这里是重灾区,比脸上要严重得多。


    一包棉签用了一半,才差不多把整个背部涂完。


    医生说,可能是高铁上的消毒水用太多了,也有可能是对洗衣液的成分过敏,总结下来,就是谢拾青的皮肤太嫩,太讲究。


    是很嫩的。


    轻轻一吮,就留了印子。


    她从来都是小心地碰,像呵护一朵冰做的花儿。


    “会留疤吗?”谢拾青冷不丁开口问道,“我听说有人过敏会留疤。”


    “你不会的。”钟宁说,“别胡思乱想了。”


    “快去吃饭。”


    谢拾青还是一副郁郁不乐的模样,她的衣服穿不上,就只能这么半露着。


    两个人算是坦诚相待了很多次,钟宁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感觉,尤其谢拾青还是个病人,她下意识地就夹了好多菜到对方碗里,还摆好了勺子,才猛然间想起来,这人的眼睛已经好了。


    钟宁:……


    习惯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身体有了自己的想法,将记忆化作本能,在大脑尚未察觉的时候,就率先有了动作。


    书上说人可以在二十一天内形成习惯,却没说忘掉它要用多久。


    她默默拆开自己的筷子,夹了一筷冬瓜。


    谢拾青反倒有点别扭。


    看不见的时候,虽然心里很烦,但其实对羞耻感反倒没那么看重,毕竟自己看不到。


    这是她恢复视力后,第一次和钟宁面对面。


    然后她就像个熟了的大红虾……


    这顿饭两个人吃得都很沉默。


    药膏干得倒是很快,吃过饭以后就差不多干透了。


    钟宁刚要去拿一套新的睡衣,都打开行李箱了,手却忽然顿住,狐疑地问:“你带自己的睡衣了吧?”


    谢拾青眨眨眼睛,“带了。”


    “我问你的时候怎么不说?”


    “我不知道宁姐姐是要问睡衣,还以为说的是外衣。”


    钟宁:“……”


    无言以对,她半晌后道:“穿你自己的睡衣去。”


    她出门就带了两套睡衣,要是不问一句,自己都没得穿了。


    瞧着谢拾青可怜巴巴的样子,抿了下唇,“现在身上还痒吗?”


    谢拾青软着声说:“虽然很想说非常痒,但已经比之前好一点了。”


    钟宁叫了客房服务,把这人换下的睡衣递给前来的侍应生,让她拿去干洗,回过身换上自己剩下的一套。


    “你睡里间,我睡外面。”


    谢拾青穿好吊带睡裙。


    心里非常想发出邀请,但到底还是理智占据上风,没有真的问出口。


    钟宁现在肯和她说话,还愿意照顾她,已经是让她很幸福的一件事了,再多说,就是得寸进尺了。


    不要急,不要强求,一定要慢慢来。


    谢拾青半趴着躺在床上,嘴里不断地喃喃自语:“慢慢来,慢慢来,不可以急,控制住情绪,不可以发疯,你要冷静,你要冷静……”


    就像是在做自我催眠一样,重复念叨了好久,才放弃抵抗困意,缓缓进入梦乡。


    钟宁的睡眠质量一向很好,她躺在沙发床上,尽管被谢拾青搞得总是忍不住想她,但还是沾枕头就着,很快就陷入了沉眠当中。


    可她却不是被生物钟叫醒的,而是被一个重物压到了身上,直接被砸醒。


    还未睁眼,鼻端就嗅到一股熟悉的苦艾酒味道。


    她的脸色瞬间就冷了下来。


    立刻坐了起来,把身上的人推开。


    谢拾青目光迷离,身体无力地软软滑到地上,双颊泛着桃色,手臂伸向前方,似乎是要够些什么,“宁宁……帮帮我,我……”


    苦艾酒的香气,像是一个小勾子,勾着她的情与欲。钟宁的眸光却比冰川还要冷,她没有想要沉醉,想要共度云雨的想法,有的只是无尽的愤怒。


    她凝声道:“谢拾青,同样的把戏用两次,你是觉得我很蠢吗?”


    “又是求标记,你不腻,我都腻了。”


    她从来想要的都是精神上的交流和共鸣,而不是纯肉体上的欢愉。上一次,谢拾青靠着发热期,靠着自己发病,让她心疼,早早就原谅了之前发生的错事。


    现在也要用同一招来复合吗?


    她在谢拾青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被欲望操控的奴隶?还是身体的俘虏?只要上过一次床,就什么事都能揭过了?


    亏她真的以为这个人变了,看来只是演的逼真而已。


    钟宁看着这人无力地伏在地上,完全没有要扶的意思,心里那点怜惜像是泡沫一样,啪地一声就化作虚无了。


    留下的只有纯粹的反感。


    她坐起来,从身下摸出手机,拔下充电线,就要打电话,“我相信薛女士一定有谢家管家的联系方式,她会送抚慰剂来的。”


    “忍几个小时,对你来说应该不算困难。”


    “不、不要……”谢拾青用尽力气抬起手,握住她的脚腕。


    她的手滚烫得像是刚从热水里拿出来。


    钟宁站起身,往旁边迈开,毫不费力地挣开了她的手。


    谢拾青仰起头,泪水比话语先一步冲出,在她的面上蜿蜒流淌。


    “我只是……抚慰剂就在,在行李箱里。”


    她的眼眸盛满了数不尽的心碎,喉咙里仿佛卡了一根鱼刺,或者咽了一把粗糙的砂砾,让她每说一个字,都带来泣血般的疼痛。


    “我没有啊……”


    谢拾青死死咬住下唇,堵住了即将涌出的一声抽泣。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力气,让她紧紧抓着沙发,跪爬似的半坐了起来。


    “我只是,想去拿抚慰剂。”


    她的脸色还是红润的,只是那种凌迟般的哀默,怔怔地浮现在面容上,这点红润,就像是人将死之前的最后一次回光返照,充满了濒临末路的哀恸。


    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双腿又是一软,扑通摔到了地上。这一摔,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让她爆发出一声强烈的哀鸣,和连续不断的抽泣。


    “真的没有,宁宁,我没有……我只是绊倒了,我没有……”


    苦艾酒甜中带涩的味道,还在房间内不断弥漫。


    钟宁一言不发地走过她身边,打开谢拾青的行李箱,从夹层的小袋子里,掏出了几只抚慰剂和配套的针管。


    她的手默默攥紧了包装袋。


    第68章


    钟宁曾经以为,一些坏的情绪,就像杯子里的水,只要泼掉,就会消失。


    却忘了水也会残留,那些剩下来的便一滴滴落到杯底,重新汇聚成浅浅的一层。


    淤积在心里。


    她还拥有信任的能力,可对象不包括谢拾青。


    一个人怎么会在反复被同一个人,因为同一个理由伤害过几次后,仍旧不管不顾地交付真心?


    她可以轻而易举地相信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除了谢拾青。


    只要一面对她,就总是不吝于拿最坏的、最恶劣的想法,去想这个人,又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谎。


    没想到她也是个经验主义者。


    断续的呜咽声,仿佛一条带着细密倒钩的鞭子,勾住了她的脖颈,让她一边流血,一边窒息。


    钟宁拿起抚慰剂,弯下腰,把谢拾青抱了起来。


    怀里的人像一块滚烫的炭火,一捧柔软的沸水,烫得她指尖都在发颤。


    “我真的不是……”


    谢拾青的指尖虚虚地搭在她的领口上,却没有敢去抓,反倒慢慢蜷缩了起来。


    她的泪水宛若一颗颗火星,穿透布料,灼烧起钟宁的皮肤,


    “是我误会你。”钟宁说,“对不起。”


    她把怀里的人放回床上,从盒子里取出一瓶抚慰剂,旋开瓶口,里面的气味迅速挥发。


    浅浅的柚子香气,甜甜地萦绕在鼻端,像是一篷柔软的白云。


    谢拾青一哭,脸上的泛红更严重了,一时间也分不出是过敏还是发热期导致的晕红。


    房间内的苦艾酒味道愈发浓重,钟宁取来毛巾把她的脸擦干净,仿佛呢喃般低声:“对不起。”


    随后她起身,将卧室门关上,打开了客厅的换气。


    打开的行李箱还躺在地板上,钟宁走过去想要将它合上,在看到掉在地上的充电线时,仿佛想到了什么。


    她喜欢躺床上玩手机,数据线是后配的,非常长,沙发离插口有一定距离,晚上睡觉前,她还庆幸,幸好自己的数据线够长。


    现在看来,恐怕这个就是把谢拾青绊倒的罪魁祸首。


    她是没开灯,摸黑走的。


    对旁人来讲,失去光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哪怕记住了大概位置,走路的时候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恨不得蹭着地皮走,生怕撞到点什么。


    可谢拾青是一位失明数年的人,她在黑暗中如鱼得水,尽管发热期使她身体虚弱,也能记住方位。


    ……明明现在已经能看见了,不开灯,是怕吵醒自己吗?


    钟宁坐回沙发上,僵得像个刚雕出来的石膏人,脸色发白,眼珠一动不动地镶嵌在眼眶里,无神地盯着虚空的一个点。


    她吸到了好几口谢拾青的信息素,百分百匹配度的联结比世上任何一条锁链都要顽固持久。


    身体有点发热,但心却冷得如同冰锥。


    淹没上来的是什么,是愧疚吗?


    爱怎么会变成这么复杂的一种东西,伤怀、歉疚、痴迷与癫狂。


    它让她们两个都变了,变得不再像从前的自己。


    钟宁去洗了把冷水脸,冰凉的扑在脸上,带走燥热的气息,也带离面上的温度。


    又去冰箱里拿了一瓶水,咕嘟嘟喝了好几大口,由内而外地降了下温。


    她才重新拧开卧室的门。


    谢拾青的姿势和她走之前一样,双腿并拢微蜷着躺在床上,面上有干涸的泪痕。


    听到门口的动静,她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在瞧见钟宁时,唇角微微扯动,露出了一个很浅的笑。


    “宁宁,谢谢你帮我拿抚慰剂。”


    白皙的胳膊撑在床上,谢拾青半坐起来,细卷的长发海藻一样铺在肩背上,她的面上毫无怨怼之色,甚至有种奇异的平和。


    “我知道,在你心里,我恐怕是一个失信的人,过去我的所作所为,让你会产生这样的联想,也不奇怪。”


    她的语气诚恳得可怕,“谢谢你还愿意帮我,还送我回床上。”


    “你还好吗?我有影响到你吗?”


    钟宁张了张嘴,涩声道:“……没有。”


    谢拾青弯了下眉眼,“那就好。”


    “我刚刚说话太重了。”


    钟宁的目光始终不能对上谢拾青的,愧疚让她下意识躲避交汇的视线,而后者的反应,也让她猝不及防,像是忽然踩空,四肢泛着古怪的酸软。


    “没关系。”谢拾青仍是轻柔又宽容地回答,“这不是你的问题,是我曾经犯下了很严重的错误,才会有这样的后果,归根结底,问题出在我自己身上。”


    “我还要向你道歉,砸到你,把你吵醒,是我的不对。”


    “不是。”钟宁突兀地打断她,音量稍稍拔高了一点,“是我的数据线把你绊倒了,是我的错。”


    “……抱歉。”她轻声说。


    “哎呀,我们要这样道歉到什么时候。”谢拾青笑容清浅,语调也很轻快,只是仍有萦绕不去的虚弱感,“就把这件事揭过吧。”


    “你觉得你也有错,我觉得我也有错,那我们就扯平了,对不对?”


    钟宁难以想象,这种话有一天会从谢拾青的口中说出来。没有哭喊,没有坐地起价的索求。


    她明明看出来,自己现在很良心不安,却没趁机提什么要求。


    钟宁都做好心理准备,她会说一些“不做陌生人”或是“重新追求”之类的话,这才是谢拾青啊,能利用一切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现在却轻轻放过了。


    钟宁沉默了片刻,低声说:“我帮你换床单。”


    那上面有一片汗湿的痕迹。


    谢拾青的手脚软得像煮过头的面条,却没有开口要她帮忙,自己慢吞吞地从床上爬下来,“我是不是应该再去洗一次澡,出了很多汗。”


    钟宁点了下头,“你现在能行吗?”


    谢拾青就轻轻笑了一下。


    不行也要行,难道她还能开口说,让钟宁来帮忙吗?


    钟宁会帮吗?


    与其去奢求不确定的事情,不如自力更生一下,她好不容易刷了一点好感,不是用在这种小事上的。


    谢拾青扶着墙,骨头软的像是塑料做的,脚在拖鞋里也踩不安稳,可她一点要寻求帮助的意思都没有。


    钟宁手在床单上摸索,似乎是找接口的地方,余光看着她像蜗牛一样往外挪动,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等到人从卧室走出去,实在看不到了,她才揪住一角,把床单拽了下来。


    柜里有备用的床上四件套。


    钟宁叫了客房服务,把弄脏的这套送出去,没用人帮忙,自己动手换了新的,还打开了卧室的换气系统。


    新鲜的空气涌进来,带走房间内最后一点残留的信息素。


    她还不到发热期,又没接触太久谢拾青的信息素,欲望没勾起来,何况心里实在没有想法,再火热的身体也要被浇灭。


    新换的床单洁白柔软,钟宁的眼前却迟迟挥散不去谢拾青的面容,她虚弱苍白且无力的浅笑。


    是她误会了谢拾青,愤怒褪去后,心情复杂得像是吃了一袋子怪味豆。


    谢拾青还在洗澡,浴室里传出来哗啦啦的水声,钟宁把行李箱合上,取出一套新的睡衣,又把数据线卷起收好。


    睡衣也是没见过的款式。


    从前谢拾青偏爱复古风和国风,连睡衣也像旗袍大褂似的,是那种很宽松的。


    现在这套和她刚刚穿得那套,是偏欧风的公主裙,很可爱的款式。


    配上那一头波浪小卷,似乎随时随地都能跑进森林里,做一只小羊,无忧无虑地在山林间奔跑。


    这也是为了配合静静的人设故意选的款式?


    毕竟静静是非常可爱的人,穿可爱的衣服。


    如此煞费苦心。


    钟宁幽幽叹了口气。


    忽然,浴室的水声被咚的一声巨响打断。钟宁急忙站起来,“怎么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谢拾青高声说。


    “……需不需要我进去?”钟宁顿了一下问道。


    “不用的,我没事。”谢拾青说。


    钟宁的手搭在门把手上,还是松了下去,重新回到沙发上坐好。


    过了一会儿,谢拾青穿着浴袍走出来,手里还拿着一条毛巾,冲她眨了下眼,“麻烦宁姐姐帮我绑一下头发了。”


    钟宁接过毛巾,“你胳膊怎么了。”


    一副抬不起来的样子。


    “刚刚滑了一下,不小心磕到洗手台。”谢拾青不甚在意地说。


    钟宁没再说话。


    她麻利地把头发卷起来,重新拿出棉签给谢拾青涂药膏,本来已经消一点了,刚刚又是眼泪又是汗水,皮肤又开始泛红。


    钟宁捏着棉签,仔仔细细地沾上药膏,均匀地把脸涂好。


    涂到后背的时候,谢拾青褪掉浴袍,露出上半身,自然也露出了淤青的胳膊,差不多有瓶盖大。


    这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她的视线时不时就从上面掠过,眉眼压得很低。


    “谢谢宁姐姐。”谢拾青还在这里说俏皮话,“这个药膏冰冰凉凉的,涂上去舒服多了。”


    钟宁:“……”


    “不客气。”


    谢拾青涂好药,转头一看,就看到了自己的睡衣,“原来宁姐姐还帮我拿了睡衣,谢谢姐姐。”


    钟宁:“我该做的,不用谢。”


    谢拾青抱着睡衣回卧室了。


    她为什么不哭,为什么不诉苦?


    钟宁愧疚又无措地盯着关上的房门看了好久,直看到自己打了个哈欠,才惊醒般回神。


    谢拾青现在的样子是真是假还是两说,这人就算真的变了,又怎么样。


    难道说出的话能够收回?碎掉的镜子能够复原?


    已经分手了,她们已经分手了。


    这个人再怎么样,又和她有什么关系。


    愧疚是一回事,爱是另一回事,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别被这个人牵着鼻子走。


    钟宁乱七八糟地揉了几把自己的脸,把鼻头搓得通红,像是圣诞驯鹿上的红鼻头。


    “睡觉,睡觉,别想那么多。”


    她是跟着生物钟醒的,日光在窗边投下一道淡金的亮线,室内还是昏昏暗暗的。


    钟宁打开灯,踩着拖鞋去洗漱,换好衣服就开始搜机票,往后几天都还有空位,只是没办法确定是哪天,谢拾青才能恢复好。


    实在不行,就让管家把谢拾青的私人飞机开过来,这样就不用考虑订票的问题,想什么时候飞都行。


    谢拾青打着呵欠从卧室走出来,走进浴室,片刻后发出惊喜的声音,“宁宁,你看我的脸,是不是好多了!”


    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小羊毛卷,三步并两步小跑着过来,把脸凑到钟宁面前,“你看你看!”


    柔白如珍珠般的肌肤上,只有一点淡淡的晕红残留,不像过敏,反倒像是害羞的好气色。


    一滴水珠从睫毛上掉落,将钟宁的视线牵引到纤长的睫毛,和眼下的两颗小痣上。


    谢拾青真的,真的很漂亮。


    哪怕一个最讨厌她的人,也没办法从外貌上攻击她,说出什么贬损的言论。


    距离越近,这幅美貌的冲击就越大。


    钟宁向后微微扬了下头,“你离太近了,我看不清。”


    谢拾青噙着笑,向后退了一点,“现在呢,宁姐姐能看清了吗?”


    钟宁扫了一眼,就把视线快速移开,“好多了。”


    “早餐你想吃什么?”


    谢拾青咬着唇轻笑,软着嗓子说:“我现在什么都要忌口,宁姐姐帮我选吧,想喝甜甜的粥,别的什么都行。”


    钟宁拿着手机浏览点餐的界面,“那就八宝粥。”然后给自己点了海鲜粥,还有小饼和拌菜。


    “……你坐得离我是不是太近了?”几乎是半个身子都靠了过来,就差把脑袋枕到她肩膀上了。


    “我有点提不上劲儿,发热期是这样的。”谢拾青咬着润红的下唇,眼睫轻抬,怯生生的模样,“宁姐姐是觉得烦了吗?”


    钟宁隐忍地闭了下眼,拿了个沙发靠枕过来,往她背后一塞,“你可以靠在沙发上。”


    “可是我想和宁姐姐离得近一点。”


    钟宁:“……静静,你还记得我们是刚见面的同事吧。”


    谢拾青捧着脸,很无辜似的,“可我对宁姐姐一见钟情,想要追求宁姐姐。和喜欢的人亲近是人之常情,我也不能免俗啊。”


    还不等钟宁开口,她又继续说道:“静静对宁姐姐是一见钟情,我对宁宁是爱而不得,却想失而复得,不管怎么看,都没办法控制自己想靠近的心。”


    真的是稍微有点好转,就开始作妖。


    而且谢拾青也很会掌握度,她虽然离得近,两个人却始终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肢体接触。


    钟宁很想说句能不能稍微离远一点,一想到昨天晚上的误会,她伤人的言语,话就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去。


    算了。


    她破罐子破摔地想,爱凑过来就凑吧,就当是赔礼道歉了。


    早餐很快被送过来,钟宁谢过服务生,自己把餐盒端了过来,挨个打开放到桌上。


    “来吃饭了。”


    她这次记得,没有夹菜过去。


    把装餐具的袋子递过去就坐下了,也没帮忙拆。


    谢拾青自己慢悠悠撕开包装袋,心里倒不觉得失落。


    连这种小事都要难过,那她就不用活了。


    除非忍不住,或者可以利用,成为追回钟宁的手段,否则一切难过的情绪都是非必要的,和钟宁相处的每一份每一秒都无足珍贵,不可以浪费在自怨自艾当中。


    兰城是座挺漂亮的城市,历史气息很浓厚,如果说风城是纯现代的大都市,充满了科技感和时空感,那兰城就盛满了人文的厚重和历史的瑰丽。


    这是一座极其壮美的、古色古香的城市。


    “要不要出去逛一逛?”谢拾青说。


    “你不是发热期,还过敏,不在酒店好好休养,出去干什么。”钟宁淡淡道。


    “我一直没去过这里,很想去博物馆看一看。”谢拾青缓声说,“小的时候,母亲不让我四处乱跑,倒不是担心我的安危,而是安排了我所有的课后时间去学东西。有一段时间,我受她的影响,也觉得这些都是没有用处的玩乐,没有看的必要。”


    “后来,我能自己安排时间,却没了看的条件和想法。”


    “有点想要博取同情的想法,但我说的也是事实。”


    她转动眼眸,望过来的目光里,不带有刻意装出的俏皮,只有浓厚的怅然,仿佛藏在幽暗森林里的大片泥沼。


    “你不在的时间里,我学会了很多,也尝试去感受,寻找自我和生活的意义。”


    “实现小时候的愿望,也在其中。”


    谢拾青点开手机备忘录,往钟宁那边偏了一偏,“这些都是我做过的。”


    钟宁低头看去,上面已经划了不少。


    包括“一口气看完海绵宝宝”、“吃一桶美宝什锦冰淇淋”、“坐一次旋转木马”、“放风筝”、“躺在草坪上”等等,每一条下面还配了照片。


    底下还有许多没有完成的,比如“把钢琴砸了”、“逛一次兰城国家历史博物馆”、“淋一场雨”、“和狗大吵一架”……


    钟宁挑了下眉,别的也就算了,最后一个是怎么回事?


    “你还想和狗吵架?”


    谢拾青面不改色地说:“小时候,去朱家参加宴会,她家养了好几只藏獒,一直对我叫,吓得我生了一场大病,还被母亲训斥了一顿,说我没有胆气。”


    钟宁沉默片刻,不想对这个错误的育儿行为发表任何观点,她已经无语到无话可说了。


    “那这几只狗现在还在吗?”


    “不知道。”谢拾青说,轻笑了一下,“我进入公司没多久,就开始针对她们家,朱家已经破产好多年了,早就搬离了别墅区,现在怎么样,我也不清楚。”


    钟宁:“……”


    不愧是她。


    “这里面有很多事情,我其实都不太想完成。”谢拾青说,“就像砸钢琴这条。”


    “其实我也不算讨厌弹钢琴,只是讨厌母亲对我的控制和命令,我又恨她,又渴望成为像她这样说一不二的人。”


    “刚开始学的时候,是很不喜欢,后来慢慢就喜欢上了。但心里还是很不快乐,因为这不是我自愿的。”谢拾青的目光很平和,“我恨不了母亲,就只能恨钢琴。”


    “钢琴是没错的。”


    钟宁附和着她,“钢琴没错。”


    “而且你喜欢。”


    谢拾青凝视着她的双眸,忽然笑了一下,“我这是不是算和过去和解?”


    “算。”钟宁说。


    “要去博物馆吗?”谢拾青再一次问道。


    “你的身体可以吗?”钟宁仍旧有些迟疑,“应该要走很久。”


    “我又不是纸片做的人,哪有那么娇弱。”谢拾青绽开笑容,很不在意地说,“而且发热期的人那么多,也没见谁每次都请几天假不上班了。”


    钟宁欲言又止,还是随她去了。


    实在要是体力不支,她就把人背回来吧,就当……当是对昨晚的补偿了。


    谢拾青的确很有兴致,也不黏着钟宁了,开始在行李箱里翻来翻去,挑衣服和鞋子穿。


    一条藕粉色的小短裙,红红的草莓耳钉,还搭配了锁骨链,就是手表没有换。


    钟宁没忍住问了一句:“表怎么不换同一风格的?”


    这个明显太过于成熟,是冷淡风的。


    谢拾青低头看了一眼,又抬眸望向她,“这是我们同居开始的第一天,我手上戴的表。让店家在表盘里刻了日期,我不想换。”


    钟宁抚向衬衫袖口的手顿了一下,平视回去,淡声说:“时间是留不住的。”


    谢拾青却不躲不闪,“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呢?”


    她从行李箱里又拿出一个浅蓝的宽沿帽,戴在头上,“宁姐姐,你觉得是这个帽子好,还是昨天的小黄帽好?”


    钟宁在心里微微叹气,把这个话题翻过,顺着谢拾青的话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蓝色的好看一点。”


    而且更大,还遮阳。


    谢拾青是不会绑头发的,她的发型还和昨天一样,一左一右扎了两个低马尾。


    不过就她这张脸,哪怕一辈子不换发型,也不会叫人看腻了。


    眼镜没有戴,妆也没化,素面朝天的一张脸,睫毛长得像画了眼线,分明是过敏还未好全的淡粉,却成了白里透红的好气色。


    一张可以恃美行凶的脸。


    钟宁管下楼的时候,管前台要了一个手持的小风扇放进了包里。


    不是给自己用的,是给谢拾青拿的。


    今天的天气还行,云彩很多,气温也就不那么高。两人直接打车过去,钟宁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两瓶水和一包纸巾,又买了一袋奶糖装进包里。


    谢拾青跟着进来,左瞧右瞧,被收银台旁边煮着的关东煮吸引了视线。


    钟宁:“想吃?”


    谢拾青点了下头,“有点好奇。”


    钟宁:“不能吃,你要忌口。”


    好奇的目光被一句话变成了幽怨。


    钟宁的唇角翘了一下,和收银员结了账。


    “走吧,去你心心念念的博物馆。”


    第69章


    门票是提前在网上买好的电子票,检票的地方刷一下二维码就过去了。


    谢拾青就跟在她手边,距离近的仿佛只要轻轻动一下,就能勾到对方的指节。


    这人没喷香水,也没涂任何护肤品,可钟宁仍能闻到一股浅浅淡淡的香味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像一个小勾子,直在她的鼻尖下面乱晃。


    这味道是她幻想出来的吗?


    余光里只有对方圆润白皙耳垂下晃动的红色小草莓。


    钟宁闭了下眼。


    博物馆里开着中央空调,温度宜人,不冷不热,是按朝代划分的区域。


    第一个区,就是周朝。


    周王庙的那个朝代。


    青铜器、石雕、各种礼器,乐器等等,还附带了许多解说在下面,环境很安静,只有浅浅的低声交谈。


    这部分朝代历史,对钟宁而言是全新的,她本来还在注意谢拾青,但是看过几个展品后,注意力就转移了。


    反倒是谢拾青,最开始兴致勃勃看了几个展品,心里却慢慢放到了钟宁身上。


    她对博物馆的兴趣并不大。


    小时候喜欢的东西,不代表现在也会喜欢,人都是会变的。而且她其实很多想法,也不全是因为喜欢,更多是得不到的不甘心。


    就像一盘没吃过的苦瓜炒蛋,她只是想尝一尝,却被人连盘子端走,告诉她“你不喜欢”或者“你不需要”。


    凭什么呢?


    喜不喜欢,需不需要,难道不是要她自己来决定?


    备忘录里的东西,不是编的,做出来骗钟宁的。


    是她某一天看到一个心理学分析的视频,讲的是童年的心理创会对一个人造成多大的影响。谢拾青看过以后,心底就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有心理上的问题,太明显了,她又不是蠢货,怎么可能不清楚。


    不去看医生,是因为不在乎,觉得有就有了,影响不到她,大概率受苦的都是别人。


    现在有了想改变的心,也是真实的,因为报应到了她自己身上。


    谢拾青开始列清单,写很多东西到备忘录上,再在自己有兴趣的时候,随机挑一个完成。


    但她却没有感到快乐。


    没有那种亏欠了很久,终于被补足的感觉。


    她感到空虚。


    就算现在做了这些事,又能怎么样,她已经不是过去的她,心境和想法都有了变化。她想要的不是这些。


    谢拾青注视着身旁人低头的侧脸,看着她挺翘的鼻尖,如扇般笔直的睫毛。


    她想要的是钟宁。


    “我想喝水,有点渴了。”


    钟宁把目光从底部雕着莲花的小碗上挪开,低头打开挎包,“等一下。”


    她今天背了很大的方挎包,能装很多东西,还有谢拾青的口服胶囊。


    从一堆东西里面翻出来水瓶,拧开递了过去。


    谢拾青小口喝着水,“宁姐姐喜欢这里吗?陪我来看,会不会无聊?”


    “不会啊。”钟宁拿手机拍了不少照片了,自己也拧开一瓶水喝,“我觉得挺有意思的。”


    她本身就很喜欢这些,天性中怀有一种浪漫情怀。


    两人走了几个小时,才看完两个大展馆。


    谢拾青已经累坏了,她真的要收回之前那句话,别人可以正常上班工作,是她们体力好,体质好,这两样东西,就没有一个和她自己沾边的。


    “我累了。”她实在坚持不下去,也走不动了。


    好早之前就已经觉得腿酸,一直强撑着,现在是真的一步都不想走。


    “出去坐一会儿歇歇,然后我们去吃中午饭,怎么样?”


    谢拾青求之不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钟宁没忍住笑了一下,反应过来又赶紧把嘴角的弧度压了下去。


    不能给谢拾青太多好脸色,虽然……虽然她现在很愧疚,但行动上已经给了,笑脸绝对不行。


    这个人是一定会得寸进尺的。


    她能打包票,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谢拾青的,绝对是她自己。


    两个展区中间有休息的地方,钟宁眼尖地看到一个空长椅,和谢拾青走过去坐下,拿手机去搜博物馆的地图。


    这里分好几个大馆,占地也很广,是那种半公园的设计,自然也有餐馆。


    钟宁看了一下,距离现在的地方,大概有1.5公里。


    “离吃饭的地方有一千五百米,一会儿吃过饭,下午还逛吗?”


    谢拾青咬了咬牙,很想说继续,不想打脸自己,可怎么也张不开口。


    钟宁偷偷翘起另一边唇角,又快速抹平,“我有点走腻了,还是回酒店吧。”


    谢拾青松了口气,顺着台阶说:“那就回酒店吧。这么大的博物馆,也不可能一天都看完。”


    “不然一会儿我们直接打车回去,在酒店吃午饭吧。”


    钟宁哪能不知道她的意思,分明是这一千多米也不想走了。


    “好。”她说,“那就回酒店吃。”


    本来她也不是很赞同今天出来走,但架不住谢拾青非要来,还长篇大论。


    正主都这样说了,她还有什么反对的理由。


    现在倒是服软改口了,钟宁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心疼,从包里又拿出两颗奶糖,“补充一下糖分,要打车,也得先走到门口才行。”


    谢拾青顿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她过来博物馆最大的目的,不是为了完成备忘录的清淡,去给童年的自己弥补遗憾,而是想要让钟宁看到,自己真的有所改变。


    只有照片,说服力是不够的。


    必须要让钟宁亲眼见到才行。


    但谁知道这个博物馆,竟然能这么大啊!


    好不容易有了和钟宁待在一起的机会,她本来是想好好表现,用“静静”的身份来套近乎的,却没想到处处踩坑。


    谢拾青心中分外懊恼。


    有点郁闷地把奶糖的包装纸撕开,低头把糖吃了。


    不是很甜,但奶味儿很足,有种很香醇的感觉,出乎意料的好吃。


    钟宁则拿起手机,和山城那边的基金会成员联系。


    这年头转钱用银行就可以,钱款是早就打过去的,她们人再过去,是看一下这笔钱的具体分配,有没有落实下去,和医院还有家属方之间是如何沟通,和当地的官方机构之间,又是怎么联系合作的。


    早几天晚几天都没关系,


    而且这也不是急款,对方是早就获得资助资格的家庭,在医院住得好好的,所以钟宁也没有很着急。


    不然她不可能和谢拾青在这儿慢悠悠的。


    和那边的负责人说了大概要迟个三四天,钟宁刚放下手机,就看到三个女生走了过来。


    她们手里拿着相机,一起奉上一个笑脸,其中一个很有礼貌地问道:“小姐姐你好,你好帅啊,我们是做自媒体摄影的,这是我们的账号,不知道你愿不愿意一起来拍一下呢?很快就能拍完了,不会耽误你多少时间的。”


    钟宁平时也刷短视频,还看各种游戏剪辑,对这种找路人进行合照的视频内容,也是刷过的,不过倒是第一次亲自遇到。


    看了一眼账号,粉丝量还挺高的,三百多万,是个大博主了,视频点击量也挺高,她随便点开一个视频,拍摄的都是情侣向的。


    钟宁本来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改口,“可以。”


    “正好静静你就在这儿休息吧。”


    这个女生的视线在她们身上扫来扫去,“那什么,你们是情侣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拍单人向的。”


    钟宁:“不是,只是一起出来玩的同事。”


    她站起身,垂眸看向谢拾青,谢拾青也抬头望她,两人视线交汇,钟宁不带留恋地转过头,唇角提了一下。


    她们团队一共三个人,主摄影是说话的这个小姑娘,叫波纹,充当模特的是一个穿着汉服的女生,叫崽崽,还有一个人也拿着相机,负责拍摄她们两个拍人的过程,叫小巴,她是不出镜的。


    崽崽是个很漂亮的姑娘,面向很温柔,笑起来却有两个酒窝,一双桃花眼,甜得仿佛流着蜜。


    钟宁看了自己一眼,白T恤,墨绿衬衫外套,黑裤子,非常简约,和崽崽也非常不搭,“我不用换衣服之类的吗?”


    波纹摇摇头说:“不用不用,现代风也很有碰撞,小姐姐怎么称呼,你介不介意我化点妆啊?”


    钟宁笑了一下,“不介意,叫我绵羊吧。”


    波纹哈哈笑了两声,“好可爱的名字,很有反差感。”她把化妆包打开,小小的一个方包刷刷变成了好几个格子,像个大圆盘,给钟宁都看呆了。


    “你皮肤好好啊,哇哇哇,这不会是素颜吧!”


    钟宁就点了下头。


    崽崽也凑过来看,举着相机的小巴也拉近镜头给了个特写。


    “真绝了,素颜能这样,真绝了,崽崽,你今天撞了大运了!”


    “我先打一下底哦。”


    波纹说着,先抽出湿纸巾来把手仔仔细细擦过一遍,才开始拿出水乳和精华在钟宁的脸上拍拍拍。


    化妆要靠很近,拍摄要靠很近,三个人把钟宁团团围住,谢拾青看着她们又是惊叹,又是惊呼的模样,眉头慢慢就压低了。


    大呼小叫。


    她的心跳渐渐放缓,嘴里甜甜的奶糖,此刻也变得和黄连一般苦涩难耐。


    就像钟宁了解她一样,她又何尝不了解钟宁呢。


    钟宁想要彻底平息心中的所有情感,做陌生人,甚至是做不远不近的朋友,她都在尝试,去慢慢校准定位。什么关系都可以,唯独爱人不行。


    自己可以有很多苦衷,可以很可怜,可以引起钟宁的怜惜和心疼,但绝对不再有爱。


    就好像她们靠得不管是近还是远,总有一层隔膜挡在中间,无法逾越。


    那是她所造成的的伤害,形成灵魂上的断崖。


    谢拾青看着这些人叽叽喳喳地围着钟宁说话,钟宁也好脾气地回,总是那么温柔,哪怕不认识的陌生人也可以。


    她就是故意答应,借此来告诉自己——你并不特殊。


    是不特殊,就连朋友之间都可以吃醋,她却不行。


    波纹的手法非常专业,而且迅速,主要也是因为钟宁的脸没什么好动的,眉毛不用化,粉底也不用打,做完前期护肤,她就涂了个妆前乳,给眼睛上涂抹了点东西。


    画好以后,她拿出镜子,“当当!请看!”


    镜中人的眉心点了一颗红痣,红金色的眼线在眼尾拉长,下眼线也加深了一些,显得整个人有种冷峻高贵的气质。


    波纹又拿出一对龙角来,“可以戴吗?这个。”


    半透明的冰蓝色龙角上面挂着许多细碎的小装饰,非常闪耀,钟宁连妆都让她化了,戴个饰品自然也不会拒绝。


    一对龙角,单支的红色流苏耳坠,抬眸扫过来时,仿若画中的龙神走下来了。


    蓝色的头发也正好搭配,相得益彰。


    化好妆以后,波纹抄起相机就拍了好几张,实在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好帅啊,真的好酷啊!”


    “别说了,心动就在一瞬间!”


    崽崽也在一旁捧着脸,做星星眼的样子,“我今天真的走了大运了!”


    钟宁好脾气地笑,又被波纹抓拍了好几张。


    几个人说话的语气虽然很兴奋,但是音量并不大,不会打扰到休息区旁边的人。


    化好妆以后,就可以拍了。波纹在摄影方面是很专业的,博物馆的装修又很有历史氛围,身穿现代服装的龙神和穿着古装的少女,站在一起真的很有时空错乱的cp感。


    既然是拍cp向的照片,少不得也要有一点肢体接触,牵一下手。


    崽崽是个很有分寸的人,波纹也是,都有提前问可不可以,钟宁点头后才去做。


    两个人都很热情,也很礼貌,不会让人觉得冒犯。


    拍好照片,波纹就说:“要不要加一下好友,我怕照片修好了发给你。你的账号是什么啊,到时候我在评论区艾特一下。”


    钟宁想了一下,现注册了一个号,起名叫blue sheep,没说自己现在的小号。


    多少也是一波流量,她打算把这个名字当宣传慈善的大号来用,好歹蓝鸟上也有点粉丝,也算有些知名度。


    两个人互关了一下,又加上了微信好友,波纹说:“你平时不化妆,手里有没有卸妆的东西,不然我直接帮你把妆卸了?”


    钟宁:“那你就帮我卸了吧。”


    波纹咂舌,“平时一点妆不化啊?”


    钟宁点了下头,“我不经常出门,家里只有一些基础护肤的东西,防晒什么的。”


    她打游戏的手法很行,化妆是真的不行,有一次尝试自己修眉,把眉毛一下剃掉半截以后,就再也不试了。


    素颜也很好看啊,就别折腾自己了。


    两个人在洗手间卸了妆,洗干净脸,波纹又帮忙涂了一层保湿的精华。


    “谢谢谢谢,真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啊。”钟宁笑了下说,“我还蹭你的热度涨粉了。对了,一开始的视频,你有拍到和我坐在一起的那个人吗?”


    波纹怔了一下,“应该是有,我找小巴看一下录像。”


    她把小巴叫过来,两个人低头去看拍好的视频,果然看到了谢拾青。


    询问环节也是要拍的,成功了的才会留下来,没成功的就当着面把视频删掉,不会闹出那种纠纷。


    钟宁看了一眼,“能给她打个码吗?最好大一点的,她不喜欢出镜。”


    波纹一口答应下来,“可以的,可以的,完全没问题。”


    其实这个女生也很好看,两个人在一起坐着一个可爱一个帅气,真的很养眼。


    只是和崽崽拍cp向,肯定是钟宁更合适一些。


    本来波纹都想好,如果她俩是情侣,要么就单人,要么就拍两张情侣合照也行,再给崽崽找人搭。


    没想到不是。


    是她看走眼了。


    “视频和照片大概一周内就能弄好,到时候我微信上和你联系。”


    钟宁嗯了一声,“好。”


    几个人就此分开,钟宁鬓角微湿地回到长椅旁边,语气自然地问:“休息好了吗?还能不能走?”


    谢拾青心里堵着一股气,“能走。”


    钟宁神态自若地背起包,“那就走吧,离出口还有一段路呢。”


    两个人一前一后,稍微错开了一点身位,谢拾青走在靠后的位置,微微偏过头去看钟宁尚且水润的侧脸。


    她的心脏闷闷地疼,像是被放进了汤锅,慢慢升温,慢慢熬煮,煮的血肉分离,神经都一根根崩断了。


    不要伤心,没有时间浪费在难过上面。


    谢拾青默默对自己说:不管钟宁是什么想法,只要她还愿意同自己说话,不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能接触,能沟通,就意味着有追求的机会。


    不要强求太多,不要强求太多。


    冷静,要冷静。


    谢拾青不着痕迹地做了次深呼吸,面上重新挂上笑脸,拖着甜软的声音说:“宁姐姐,我们中午回去吃什么呀?听说这边有可多特色美食了,要不要试一试?”


    钟宁不加思索地说:“我都可以,你想吃什么?”


    “盐水鸭?”谢拾青做出苦恼的样子,微微鼓了下腮帮,“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这些菜会不会去专门的店里更好吃?”


    “要不我们去店里吃吧?就别回酒店了。”


    “可以的。”钟宁说,“你现在正好可以看看要吃什么,一会儿打车直接去。”


    谢拾青就在手机上翻找起来,翻着翻着,正好看到一家做炖锅的百年老店正举办活动,说是店主的女儿结婚了,推出一周的情侣套餐。


    她眸光闪了闪,切到展示菜品的界面,“想吃这个,正好汤也可以喝,我想喝汤了。”


    “可以。”


    百年老店本就人多,钟宁提前预约了餐号,打车到了地方,还是要等一小会儿,面前还有两位。


    有专门的等待区,还有演员在台子上唱歌,店家也提供了小吃,倒不算枯燥。


    谢拾青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两颗花生,慢吞吞地剥,台上的演员唱的是黄梅戏,穿着戏服,脸上涂着厚重的油彩,声音婉转得像黄鹂。


    “以前觉得戏曲很难听,现在莫名觉得挺有韵味的。宁姐姐呢?”


    钟宁:“是很好听。”


    谢拾青:“人的观念真的变化很快,我现在总是想起以前的事,宁姐姐会吗?”


    “不会。”钟宁看着她说,“我不会。过去的事已经发生了,没什么好留恋的,放眼未来才是我喜欢的。”


    谢拾青唇角的笑僵了一下,随后徐徐绽开,“对,未来更重要。”


    服务生走过来,告诉她们已经有空位了,领着两个人一起往楼上走。


    黄梅戏的声音逐渐变得遥远失真起来,喧闹的人声和汤锅沸腾的咕嘟声,代替乐曲,成为了这里唯一的旋律。


    四人座的空位,两人面对着坐,中间是干干净净的方桌,桌面上放着一个大铁锅。


    服务员站在旁边,柔声说道:“客人想吃什么菜,可以扫桌角的二维码下单,我也可以为您推荐。”


    谢拾青侧过头,微微笑着说:“你这里不是有情侣套餐吗?请来一份这个。”


    服务生哇了一下,“您在手机上直接下单就可以,点情侣套餐的话,还可以得到一份祝福哦。”


    “请稍等。”


    她说着,便快步离开。


    谢拾青则望向钟宁,眨了几下眼睛,手指放在桌上,像是局促不安地来回搅动,“我看到这是一份双人餐,菜品也挺合适的,感觉刚好够我们两个人的饭量,别的要么太多,要么太少。”


    钟宁也笑了一下,直直看回去,说:“可以啊。”


    谢拾青茶里茶气地捏着嗓子,“这是情侣套餐,我怕宁姐姐不高兴。不然我们换一个也可以。”


    “我为什么要不高兴。”钟宁挑了下眉,“老婆饼里没有老婆,点情侣套餐的也不一定是情侣。”


    “这只是一份套餐而已。”


    她不咸不淡地说:“静静,你想太多了。”


    离去的服务生快步走回来,手里还拿着两朵鲜艳欲滴的玫瑰花,红色的花瓣含苞待放,上面还有露珠,散发出一股迷人的香气。


    她把两朵玫瑰分别赠给两人,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本店祝福二位永结同心,爱情之路一帆风顺,就算遇到困难,也能踏平,修成正果,长长久久、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玫瑰花的花茎修剪得很干净,没有一根扎人的刺,谢拾青握在手里,却感到一阵幻痛,仿佛有刺刺穿了掌心。


    或是言语化作的利刃,刺穿了她的真心?


    服务员说过祝福以后,又说了句菜品大概会在十分钟后送到,便离开了这里。


    谢拾青的唇角是凝固的笑,她垂了下眸,片刻后复又抬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轻快地说:“我知道只是套餐而已,就是怕宁姐姐误会。”


    “不会。”


    ————————


    谢拾青(静静版):吃了情侣套餐,就是情侣了哦~


    钟宁:反弹


    aaaa前天是七夕来着,宝贝们七夕快乐!(好迟)(其实梦里梦到了一个神仙老婆,舍不得醒,度过了很完美的一生,再醒过来已经是两天后了)


    第70章


    鲜艳的玫瑰香气惑人,颜色是很纯正的大红色,钟宁却莫名想到谢家别墅花园里那一丛丛的蓝紫色玫瑰,忧郁梦幻得像是一个画纸上的幻梦。


    一个人的喜好,大概率能看出来她的性格,不完全准,但多少有一定的依据。


    谢拾青眼盲后,据说别墅改了很多东西,但花园里的花却还留着。


    她不去看,却也没有叫人把它们都铲除的意思。


    她忽然就想到,自己第一次惹谢拾青不开心,向管家要了玫瑰,打算赔礼道歉,借花献佛的事。


    当时的自己多天真啊,纯朴的像是第一次做人,只知道一股脑地把真心捧出去,也不管人是不是真的想要。


    完全不设防。


    她抿了下唇,把玫瑰放到桌边。


    对面的谢拾青露出一瞬间的心伤,又迅速抬出笑脸来。


    不知道为什么,钟宁突然感觉有点倦怠。


    她要这样和谢拾青纠缠多久呢,什么同事,什么“静静”,这样的把戏要持续多久。


    这个人绝对不放弃的。


    难不成还要纠缠一辈子不成?


    其实最好的方法,就是赶快拥有一段新的感情,彻底断了她的念想。


    可是钟宁却办不到,她尚且不能从这段伤害中走出来,也没办法去和旁人演一场假情侣把人骗过去。


    更无法和谢拾青成为朋友。


    不论是和一个喜欢自己的人做朋友,还是看前女友放下感情和别人在一起,她都没办法做到无愧于心,心平气和地接受面对。


    前者是在消耗别人的感情和爱,是一场无形的折磨,仗着对方喜欢自己,而强行要求她去满足自己的想法——我就是不接受你,但是可以做朋友,看着你讨好我。


    她是什么,是奴隶主吗?谢拾青是她的私有财产,可以被这样随便折辱对待?


    而后者,见到一个自己真心爱过的人,重新又爱上别人。或许有人能做到吧,但是她不行。


    一想到那些对自己说过的爱语,要被交付到另一个人身上,她真的没办法释怀。


    像谢拾青这样高傲的人,低下头来讨好她,不知怎么,也让钟宁觉得有点辛酸。


    其实真的没必要,她又不是一个优秀完美的人,何必执着呢。


    所以……不然还是离开吧。


    分开不见面才是最好的选择。


    她会慢慢把谢拾青忘掉,谢拾青,大概也会从这段感情里走出来,她既然已经开始进行心灵上的愈疗,迟早可以和过去和解,同自己和解。


    到那时候就会明白,她并不是无可取代的人。


    如果兰蘅基金会很完善,到时候,就还是回归她的老本行好了,慈善的事情,就打钱,然后时不时跟进一下,再多去世界各地走一走,经营一下她的外网账号,生活不也很多姿多彩吗。


    服务生端着一个大锅过来,往桌上的锅里倒入一锅装满肉的热汤,又往里面加入各种配菜,最后扣上锅盖,“还需要再煮十分钟,就可以享用了。”


    她又往桌上端上了两碗山药泥小甜品和一份凉拌菜,“轻慢用。”


    服务员离开后,谢拾青盯着冒着热气的大锅看了一会儿,忽地弯了下眼睛,“宁姐姐,不然我们聊聊天吧,一直坐着多尴尬啊。”


    钟宁:“好啊,你想聊什么?”


    谢拾青盯着她的双眸,用一种略带好奇的语气问:“宁姐姐之前有喜欢过人吗?”


    “有。”钟宁说,“我喜欢的人和你长得很像。”


    “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了吗?”


    “很复杂。”钟宁非常坦然地说出自己的心思,也想让谢拾青明白她的想法,“我还喜欢她,但是又不喜欢她。对她的感情或许不是喜欢,而是一种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情感。”


    “在感情方面,我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尽管知道应该怎么做,但总不能狠下心来,彻底斩断一切。”


    在对方骤然亮起的双眸注视下,钟宁话音一转,“可不管这个过程耗时多久,我都相信自己可以走出来。”


    “就没有再继续的打算吗?”谢拾青艰难地动了下唇角,“或许她确确实实改了,也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不能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吗?”


    “我已经给过了。”钟宁平静道,“不止一次。”


    “为什么要到失去以后,才真正开始翻然悔悟,为什么不早一点就开始去改?是不够爱吗?”


    谢拾青急着想要反驳,却被钟宁的一个目光制止了,“不够爱,或者无所畏惧,恃爱行凶,足够自信,本质上还是把对方放于下位,觉得不去改也没关系,反正她总会一次次原谅我,她爱我,离不开我。”


    “不管出于哪种理由,结果都是显而易见的。”


    “何况再来一次的机会,到底是我想要,还是……前女友想要?”


    谢拾青的脸色唰一下就白了。


    “不想改的时候,就不改,想改的时候,就想要复合,什么都是顺她的心意来,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对方的心情,是不是真的想要这一切呢?”


    “不是……我不是……”谢拾青涩声,却无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有这样想过,还是没有考虑这么多?”


    “其实这两者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钟宁拿着勺子将山药泥上面的果酱涂抹均匀,面上的神态平和得像是没有喜怒一样,“我其实可以理解,但理解不代表能够接受。”


    桌上的计时器发出滴滴的声音,钟宁按掉开关,把冒着白色蒸汽的锅盖掀开,一股扑鼻的浓厚肉香气就这样冒了出来,服务员走过来,在上面洒了一把翠绿的小葱花,又拿长柄勺,从里面盛出了两碗汤。


    “请慢用,这个汤很好喝的,需要的话,可以让我们再加。”


    “谢谢。”钟宁冲她笑了一下。


    “菜好了,吃饭吧。”


    钟宁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小心地吹了几下,才送入口中,闻起来很香,喝着却一点不腻人,有种很醇厚的口感。


    味道真挺不错的,不愧是百年老年。


    她抱着品尝美食的态度,很认真地在那里吃饭,去盛锅子里的肉来吃,还拿汤汁拌饭。


    谢拾青像个初次做人的机器,模仿着对面人的一举一动,去喝汤,去吃菜,可她的动作僵硬呆板,目光也是空洞无神的。


    她的身体还在这里,魂灵却依然破碎消散了。


    钟宁的话语气平和,像溪流,可这话语从她的双唇间流出,在空中便化作锐利的冰刺,洞穿了她的灵魂,让她碎成一片片的飞沫。


    她不是这样想的,她没想这么多……


    可这不是正好应了钟宁的说法,只想自己,没去想她吗?


    她连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


    不应该问的,她不应该看钟宁最近态度和缓,就觉得自己还有机会,故意去问,想旁敲侧击地知道她的想法。


    钟宁的确不会说谎。


    她也确实回答了。


    可这答案,却正好击破了自己最后一点幻象。


    她不知道自己是靠什么意志力吃完了这顿饭,又坐车返回酒店。


    “我想回房间睡一觉。”


    谢拾青意识昏沉,在完全丧失语言能力之前,勉力说出了这句话。


    或许以后的她可以重振旗鼓,但是现在的她,只想蜷缩在床上,用被子把自己严严实实地裹起来,期望被打断的骨头能重新愈合,让她拥有再次行动的能力。


    真的好痛。


    她是做错了。


    可也真的在改了。


    获得钟宁的原谅很简单,这个人天然拥有慈悲的软心肠,可以轻而易举地理解每一种苦难,理解她做这些的原因。


    可她也明确表示,能够理解,但绝不可以接受。


    到底要怎么做……


    谢拾青沉沉倒在床上,眼泪一滴滴顺着眼角溢出,洇湿枕套。


    哭得太久,鼻子也被塞住,只能张口喘气,喉咙却痛得像是被刀片划破,每次呼吸,都让伤口被撕裂一次。


    钟宁倚在沙发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知道说出那些话,会让谢拾青伤心,但还是说了。


    就这样把话说明白,总比一直不清不楚的,给了这个人希望,最后再浇灭要好得多。


    时间越久,痛苦越深,倒不如早一点摊开了讲。


    其实说的时候,她也不是全然平静,多少带了一点怨怼的情绪。又不是圣人,又不是旁观者,怎么可能一点情绪没有,真的就全然平和,把人给原谅了。


    她这辈子活了二十多年,人生都过去了四分之一,第一次被人伤害,是谢拾青做的。


    第二次,第三次,都是她。


    顺风顺水的一生,唯一一次栽跟头,就栽在这个人身上,还不止一次。


    以前在网上,看到很多为情所困的人发帖,就是忘不了前任,或者和现任遇到感情纠纷。钟宁每每见到,总是一边觉得可怜,一边觉得不理解。


    为什么被伤害了还不离开,为什么不能多爱自己一点。


    轮到了自己,才知道这些话,说起来总比做起来容易。


    她难道还不够爱自己吗,及时抽离,及时止损,可感情的事,谁又能真的做到无比决然,说断就断,没有半点留恋。


    难过的时候想的都是那些伤心的往事,可平静下来以后,甜蜜的过往,又会一一浮现心头。


    至少那些快乐是真的,她的爱也是真的。


    钟宁拍了拍脸。


    “振作一点。”她无声地嘀咕,“不要把心思总放到情情爱爱上,还有事业要做。”


    转移注意力,总是最好的截断情绪的方法。


    钟宁翻墙登上外网的账号,已经好几天没更新了,她想了一下,带上手机出门,上楼来到天台,从高处拍了一下山城的风景,随后把镜头转向自己,轻笑着说:“下午好。”


    “我回到了自己的国家,以后的更新频率可能不会那么高,毕竟我还是要上学的。我在国内其他平台的账号也叫这个名字,会同步更新视频,应该有国人在看吧?以后就不用辛苦翻墙了。”


    “拍视频的初衷本来只是散心,想记录一下自己的生活,忽然有了这么多喜欢我的粉丝,很感谢。S国的旅程,就像一场净化心灵的旅程,我得到了许多的爱和帮助,也想要将这份爱传递下去。我会将赚到的钱拿出一部分用于慈善事业,希望可以多帮到几个遭遇苦难的孩子,让她们以后可以拥有健康的身体,幸福的生活。”


    微风撩起她蔚蓝的发丝,而她的眼中倒映着蓝天与白云,映着晴空。“不管遭遇了什么困境,心里总要有一份希望,去相信,爱才是这个世间永恒不变的主题。”


    “希望正在看视频的你们,也可以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视频很短,并不长,也就几分钟,可以说是她发布的所有视频时长里最短的一个。


    但是热度却涨得飞快,很快就冲上了排行榜。


    钟宁在之前是从来不和粉丝互动的,看到粉丝涨起来,也没有管,后台的评论一次都没看过,上号就只负责发。就有许多人猜来猜去,猜她的国籍,猜她的年龄,这还是她第一次明确说了这么长一段话,专门说给粉丝看的,好多人都受宠若惊了。


    评论的数量刷一下变一下,钟宁也在刷,然后挑一些自己想回的回复。


    有人问她是不是天朝人,她说是的。


    有好奇的人问她因为什么散心,她略过没答。


    又在评论区发了一条回复,表明自己以后的视频,大概会以介绍国内美食为主,学业很紧,不会有太多时间出去四处旅游,不过要是出去玩,还是会拍像从前一样的长视频。


    钟宁拿出电脑,开始一点点往自己的新账号里搬运原来的视频。


    有点太多了,她就只搬了几个自己喜欢的,和播放量最高的。


    新发的视频效果很好,粉丝数量已经开始一点点变多,钟宁去后台看了一下申请大v的条件,发现还差一点粉丝量要求,也没着急,反正放几天自己就慢慢涨起来了。


    闲着也是闲着,钟宁就去粉丝群里冒了个泡,选了第一个回复的人,帮她抽了卡。


    正上号的时候,波纹的微信头像在屏幕上跳了一下,钟宁没管,先截图了原有的卡券数量,然后开抽,全程跳过,六十抽,一金一个专武,截图后下线,把图片发到群里,没去看惯常的惊叹号们,去看了眼微信。


    波纹也发的一堆惊叹号。


    【原来绵羊是这个绵羊!】


    【老师,您也太低调了吧!】


    【啊啊啊啊啊!!!】


    波纹也是有公司的,拍好了照片和视频,回去剪辑的时候,突然就被其中一个人认出了钟宁,说着怎么长得这么像外网的一个博主。


    她去搜了,然后一看,分明就是同一个人。


    波纹现在还记得同事那个复杂中带着羡慕的表情,用着憧憬的语气感慨,“她可有钱了你知道吗,可有钱了,住的都是星级酒店,飞机一律坐头等舱,你有没有看到她穿的衣服,IIC家的,斐丽家的,华蔻的,还有这项链,这表,这耳钉,都是七位数起步……”


    “长得好看不说,性格这么好,还是单身……啊!”


    “女娲,你怎么回事,偏心!”


    波纹对奢侈品是真的没什么研究,化妆品牌和相机牌子她能说的头头是道,写出一篇论文来,衣服首饰这些就不讲究了,几十块也能穿,几百块也能穿,四位数的也买过,买完就后悔,不如添点钱换个镜头。


    听同事一说,又看到官网那些东西的价格……这谁想得到啊,她让钟宁摘耳钉,换上流苏耳坠的时候,这人摘下来就放兜里了,随意地好像几十块的小玩意儿。


    而且这粉丝也太多了吧。


    波纹越看越咂舌,天降流量来了,这是贵人啊!


    这波联动搞好了,真的是涨粉的。


    她手忙脚乱地就给钟宁发了消息,态度上倒是维持着之前的语气,总不能一发现对面是有钱人,就开始谄媚起来了,这也太明显了。


    钟宁还挺惊讶的,【是我。】


    【到时候恐怕要蹭一波你的流量来涨粉了】


    波纹怪不好意思的,【老师粉丝这么多,怎么也是我蹭你的吧,已经预感到这次的播放量,肯定会大涨!】


    【已经修好一张照片了,绵羊老师天生神颜,我都没什么好p的,就改了一下打光】


    她发了一张照片过来,钟宁点开,画面里穿着古装的少女拿着一枝桃花,正专心致志地去看墙上的字画,穿着黑色衬衫的短发女人没去看字画,而是默默注视着她,眼里仿佛藏着无限的深情。


    非常漂亮的一张照片,她还记得拍的时候,波纹说让她去看崽崽的耳坠,她就一直盯着看,没想到拍出来的效果,还真挺有味道的。


    钟宁:【是波纹老师的拍摄技术优秀,真的很厉害】


    波纹:【哈哈哈哈,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两个人互吹了一波,波纹就表示自己要继续剪视频了。


    钟宁又退出微信,去粉丝群里再挑一个人来帮忙抽卡。


    这样选了好几个人,她下意识看了一下时间,五点多快六点了,谢拾青还在房间里待着,一个下午都没有出来。


    眉头微蹙了一下,钟宁退出账号,收起手机,起身去敲了敲卧室的门。


    没有回应。


    屈指手指又敲了几下,笃笃笃。


    还是没有声音。


    钟宁犹豫了片刻,手掌握住门把一拧,客厅的光线倾泻进昏暗的室内,隐约照出床上鼓起的一个小包。


    她抬手,摸到墙边的一排开关,按亮柔和的环状灯带,护眼的暖黄灯光亮起,床上的人还是一动不动。


    钟宁走过去,谢拾青正缩在被子里,双腿并拢微蜷,侧躺着。


    她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条信息——没有安全感的人喜欢用这样的姿势睡觉,据说因为这是婴儿在母体内最常用的姿势。


    不知道这个说法有没有科学依据。


    她看到谢拾青双眼紧闭,以为是在睡觉,就要转身离开,却发现她的脸很红。


    按道理来说,过敏症状应该越来越轻才对啊……


    钟宁忽然想到了什么,弯下腰用手背触向谢拾青的额头,一片滚烫。


    发烧了!?


    怎么会这么突然!


    钟宁赶紧去给酒店大堂打电话,叫人送退烧药和温度计上来,随后挂断电话,轻轻把被子往下拽了拽,露出这人被捂住的口鼻。


    指节不小心蹭到这人的面颊,烫得像在火边烤了一夜。


    是昨晚凉着了?还是上午空调吹得太多?


    怪不得……一下午一点动静都没有,而她因为想赶紧多给自己找点事干,刻意忽视了时间,发现得太晚,根本不知道这人烧多久了。


    “拾青……拾青?醒一醒。”


    钟宁轻轻推了推她的肩膀,而谢拾青只是眉头皱了皱,并没有醒过来。


    她快步小跑到洗手间,用水打湿了一条毛巾,再拧到半干,拿回来去擦拭这人脸上的汗水。


    门铃响起,客房服务到了。


    钟宁把药和温度计赶紧接过来,直接就给谢拾青量了一下,38.6摄氏度,已经是很严重的高烧了。


    她又推了推谢拾青,这人还是没醒。


    难道是直接烧晕过去了吗?


    钟宁几乎没有犹豫,就连带着毯子一起,把谢拾青裹着抱了起来,对还没走的服务生喊道:“叫辆去医院的车!麻烦了!”


    在酒店门口等着的出租还是很多的。


    服务生帮忙按了电梯,一路下到地下的停车场,就有出租在这里等着,对方又帮忙拉开车门,把她送上了车。


    谢拾青昏昏沉沉躺在她怀里,体温烫的要命,像是抱着一个火炉,连呼出的热气也带着高温,像是水开时滚滚冒出的蒸汽。


    “麻烦开快一点。”她忍不住催促。


    “好嘞。”


    可是正赶上下班的高峰期,路上车流太多,就算是想快也没办法,总不能飞过去。


    红灯一个接着一个,钟宁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她把谢拾青的姿势调整了一下,低下头,用自己的额头去触碰她的,用这样的方式去测温。


    “宁宁……”


    或许是折腾得比较频繁,谢拾青终于醒了过来,眼皮微微颤动,缓缓张开一条缝。


    “唔……”


    “你发烧了。”钟宁稳稳地抱着她,就像是曾经抱过的无数次一样,“我们在去医院的路上。”


    “难受,宁宁……好冷啊……”谢拾青发出模模糊糊的呓语,眼皮又合上了。


    钟宁默默将毯子裹紧了一点,扶着她的后脑,让她靠进自己怀里,低声道:“很快就到医院了,坚持一下,好不好?”


    ————————


    钟宁:说开了对谁都好,我不会心软的


    还是钟宁(火急火燎送人去医院):我没有心软,这是看见病人的正常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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