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101
原来如此, 那女娘本便是来复仇,心内必然恨毒了这一切了。
可叹自己一开始竟未察觉,还有?心思风花雪月。
房内烧着等,如燃白昼, 祁宁一张脸却也是冰冷之极。
卫玄有?意?削藩, 自然主动纳这样人才。
谢娘子那样的?人, 自是尽心尽力?,千方百计的?挑自己不?是。怪道?命也不?要, 如此算计自己,原来竟是要报父仇。
夜色渐深, 可惜祁宁却是一丝睡意?也无。他面颊透出了几分阴沉, 脸色也是极难看。
他蓦然闭上眼, 深深呼吸了几口气。
自从卫玄入城,他已安排了好几拨探子,如此去打探。可等待过程十分煎熬, 也使得祁宁好似喘不?过气来。
至于那个人,祁宁也已经传去消息。
无论如何,如今也不?是跟朝廷撕破脸的?好时?候,是卫玄咄咄逼人。那小卫侯凶得跟虎狼一样,且破坏了一个极大的?计划。
哪怕当真鱼死网破, 淄川一脉也是损失极大。
这样想着时?, 祁宁满腔的?焦躁也似要寻一处发泄,他脑内浮起?了一道?婀娜的?倩影, 那道?倩影勾起?了祁宁满腔的?怒火。
雪棠院中, 这时?乔晚雪已经歇下了。
她虽还睡不?着, 却也换了衣,这时?却听到祁宁来了, 也措手不?及。
乔晚雪快手快脚换好衣服,不?过头是来不?及梳了,只匆匆挽住。她心里十分忐忑,更?生?出不?安。因为这女子闺阁之所,哪怕是亲兄长,也不?能随意?闯进来的?。
可这里却是淄川王府,祁宁便是这里的?天,他要做什么,谁也不?能阻止。
乔晚雪一颗心砰砰乱跳,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她也不?是个愚笨的?女娘。她心思纤细,也曾疑过祁宁。她想这时?候如若宁嬷嬷在,必定会替自己拦一拦,或者打个圆场。
可院子里诚惶诚恐的?小丫头们本来便是祁宁的?人,于是小武王自然也是来去自如,一点儿也不?需要在意?。
乔晚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听着自己一颗心砰砰乱跳。
好似自己一来王府居住,小武王便感觉变了一个人。
乔晚雪下意?识安慰自己,她想祁宁也许只是霸道?了一些,喜爱说一不?二。他身?上锋芒太露,自然需要身?边之人柔情似水的?安慰他。
而自己便是这样的?人,更?不?可面露惧色。
乔晚雪内心深处也不?知晓自己这样是出自好感,还是为了生?存。
然后乔晚雪见到祁宁时?,她面颊没有?半分见怪,反倒生?出了一缕柔情。
见着祁宁阴沉似水的?面色,乔晚雪甚至柔语宽慰:“王爷纵然操心的?事多,可也不?能不?顾惜自己身?子,夜已经这么深了,还请王爷好生?歇息。”
然后她脸上挨了一巴掌。
水很凉,至少对乔晚雪的?感觉是如此。
她的?脑袋已是被按于水中,她所有?的?挣扎都仿佛是无能为力?,这样竭力?求存,却是一无所获。
男人的?手死死按住了乔晚雪的?后颈,使得乔晚雪的?发丝如水中海藻一样轻盈的?摇曳。她纤弱性?命就在男人那只手上,却好似被扼住了命运的?后颈,竟也是挣扎不?脱。
水咕咕的?灌入了乔晚雪口鼻之中,刺得乔晚雪肺部火辣辣难受。
然后有?人拽住了乔晚雪的?脑袋,将?她恶狠狠提起?来,摔在了地上。
她差些就死了,如今没死,也是狼狈得紧。
乔晚雪一下下咳嗽,好似连心肝都要咳出来。
透着那湿淋淋的?发丝,她抬起?头,就看见一张冷怒的?面孔。
祁宁那张脸冷极了,又蕴含着怒,使她显得十分可怕。
他的?手方才还拽着乔晚雪的?头发,将?乔晚雪的?头皮拽得火辣辣的?发疼。
祁宁可谓恼极了,面上也透出忿色,他唇中冷冰冰吐露了两个字:“贱人!”
乔晚雪如坠冰窖!
她好似从未想过自己会经历这样得羞辱,将?她那点儿温柔情怀与?懵懂发芽的?爱意?击得粉碎。
乔晚雪也是有?自尊心的?,现在她的?自尊心受到了极重大的?侮辱!
巨大的?冲击之下,乔晚雪只觉得彻骨之冷,整个人已好似喘不?过气来。
她也忽而发现自己很傻很傻,从自己答允迁府时?候,就已经是个愚昧之极的?傻子。
水珠从乔晚雪的?面颊之上滴落,便算方才被浸在冰水之中,她仍觉自己面颊火辣辣的?发疼。
祁宁方才那一巴掌抽得用足了劲儿,使得乔晚雪的?面颊还火辣辣的?疼。
这足见祁宁已经恨毒了她,已没有?半点怜香惜玉之情。
可是为什么?
乔晚雪是发懵的?,她想不?透发生?了什么,更?想不?通祁宁为什么之前?在自己跟前?演戏。说到底,自己终究不?过是道?具,原无半分价值,祁宁为什么花这么些心思在自己身?上,诓骗自己入彀?
若非她毫无价值,也绝不?会如此轻易上钩。
祁宁却反倒在流泪,那面颊忿怒里竟有?些受伤之态。哪怕是乔晚雪挨了打,受了折磨,好似他才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
他尖声说道?:“你岂可如此待我?”
祁宁又伸手扯起?乔晚雪头发,使得女娘头抬了抬:“我那般喜欢你,本想给你万千恩宠,本也想忘记过去一切,与?你长相厮守。可你却这般下贱,不?知廉耻,不?过是使些手段哄男人上钩。你原本也没瞧中我,是看上了卫玄,是不?是?”
他的?手很是用力?,扯得乔晚雪头发疼。
“你那时?自许为妾,自甘下贱。无非是看中小卫侯得势,想要攀这个高枝!你真是极好极好,我都佩服你这般会演,能在我跟前?做出这番情态,好似真心喜欢我似的?。”
“你那时?想攀卫玄,是不?是把自己说得很可怜,又把嫁给我说得水深火热?可你偏偏在我面前?做出真心真意?样子,你是将?我当作傻子!”
乔晚雪泪水簌簌的?流淌下来,老武王是被朝廷官吏所逼死,这样微妙时?刻,京中谁家女儿不?心生?惊惧?再者她也从来未觉自己跟卫玄有?私,那日她甚至没曾见到卫玄一面。她不?过是被奉了一盏清茶,接着就被赶了出来。
乔晚雪张张口,许是想要说些什么,却没说出来。
祁宁却将?她狠狠一推,厉声:“你还有?什么狡辩之词?”
乔晚雪当然可以?辩驳,去竭力?解释那时?京城贵女心情之微妙,让祁宁知晓处境不?易,再说卫玄甚至不?肯见她,哪里有?什么私情?
可就在那么一瞬间,也许是上天眷顾,乔晚雪突然一下清醒过来。
祁宁并不?是个理智得能听得进解释的?人,这个男人他有?病,还病得不?清。
冷水和泪水从乔晚雪面上滑落,她心尖万般酸楚和惶恐,她还年?轻,并不?想死。
乔晚雪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再抬头时?,面上也尽数是柔情蜜意?,还有?急切与?热切,却偏生?瞧不?见恐惧。
乔晚雪当然没去讲道?理解释,而是说道?:“王爷,小卫侯那样子的?人,哪里及得上你?他不?过是太子走狗,什么都要揣摩圣意?,借势而为,畏畏缩缩,我根本瞧不?上。偏巧胤都之人眼瞎,把这样一个人捧上天。”
这世间最打动人的?谎言,就是顺着人心说出来的?谎话。无论这个谎言是多么的?拙劣,只要听的?人愿意?相信,便免不?得上当。
乔晚雪就是这样被诓骗入了别院之中,如今也不?过是将?之还回来。
她明知晓祁宁绝不?会放自己走,却刻意?说道?:“我来到淄川之地,方才有?幸见到王爷这样的?人物。英明果敢,又有?主见,京中那些夸夸其谈的?贵公子如何能比?小卫侯更?远远不?及,当初不?过是父亲被蒙了心,非要勉强与?于我,我是万般不?愿意?。”
“本来我终究有?福气遇见王爷,有?机会遇到王爷。盼王爷宽宏,不?要赶我走,只让我留在你身?边,哪怕多看你一眼?”
她居然没求祁宁放过自己,而是求祁宁不?要赶自己走。
乔晚雪也没想到自己能说出这样的?话,那些话让她想要作呕,可她居然也说出了口。
也许她终究是极聪明的?女娘,只是从前?性?子柔婉胆怯了一些罢了。她想到一路行来,自己踏过了这山山水水,遇到的?围杀,还有?年?轻宫娥为了救自己送了性?命。如今自己又陷在了这里——
无论如何,她都要活下去!
祁宁厉声:“你以?为这般说,我便会相信?收起?你这些哄人手段,不?必在这里虚情假意?。”
可他面色已经柔和了些。
乔晚雪就这样跪在了他的?面前?,小心翼翼伸手拉住了祁宁的?衣服角。
她这样可怜,就像是讨人喜欢的?小狗。祁宁面色变幻,终于没有?一脚踢过去。
这女娘看着好似要比纪妩知些好歹,他盘算着可要饶一饶?
乔晚雪却已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浑身?绷紧,近乎要支持不?下去了。她只不?过竭尽全力?,不?要在祁宁跟前?崩溃大哭。因为一旦如此,就是自己的?死期。
这时?监视卫玄的?暗卫送来第一波讯息,因事关重大,下属也不?得不?打断主子这小情趣。
那消息送到了祁宁跟前?,让乔晚雪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只盼消息稍微好些,不?要激得祁宁暴怒。
第102章 102
马车之?上, 谢冰柔还在消化卫玄说出来的庞大消息量。
这么一番言语,也足以使得谢冰柔万般震惊。
可卫玄却并没有留时间让谢冰柔消化这些情绪,他看?着谢冰柔:“谢娘子,今日?有?一件事?, 我想请你?替我做一做。”
他是个快节奏的?人, 行事?雷厉风行, 会情不自禁的带起身边所有?人跟随。
那么现在也是如此。
卫玄是他说道:“你?替我做这件事?,我自?然会记在心上。你?有?什么要求, 我定会应允。”
其?实哪怕谢冰柔不替他做事?,这女娘如有?所求, 他必然会应允的?。
但?卫玄深谙人心, 知晓以谢冰柔的?性情, 还是如此言语,方才能使这女娘自?在。
谢冰柔也不扭捏,她抬起头说道:“其?实卫侯让我做什么, 我也会答允,不过,我也确有?一件事?相求,还盼卫侯成全。”
谢冰柔也简单爽利:“乔娘子太过于?害怕,于?是被哄去王府, 我怕是处境有?些危险。我只求卫侯能救一救, 若能有?一线生机呢?”
卫玄不意谢冰柔居然会提这个要求,他眸色微微动了动, 然后说了声好。
这声好倒是有?些温柔之?意。
不知怎的?, 谢冰柔心里却是微微一定。
其?实乔晚雪深陷王府, 是一件极为棘手的?事?。美玉易碎,哪怕是杀了祁宁呢, 似也比救出乔晚雪容易些。稍稍生变,乔晚雪便易被累及性命。
可卫玄如今却应了,那么仿佛再艰难的?事?情也有?了一线生机。
然后卫玄温声说道:“已经到了。”
他手掌撩开了车帘,外头灯火的?光辉映在他面颊之?上,那张脸甚是英俊,浸在融融夜色中,如暗夜的?帝王。
灯火映照之?下,谢冰柔也识出匾上的?字。
积福寺。
卫玄竟领着自?己到了一处寺庙?!
卫玄缓缓解释:“老武王祁胡的?尸身就在寺中,今日?我带来你?,便是要你?验尸。”
谢冰柔设想了很多可能,此刻也禁不住呆住了。
卫玄所走每一步都神秘莫测,让人猜也猜不出来。
谢冰柔似风中凌乱,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老武王的?尸身确实安于?寺中。祁胡在世时,花了无数银钱修建陵墓,强迫治下百姓服徭役,闹得治下百姓怨声载道。
后来陈芳常来巡视,如此敲打,这修建陵墓速度也不自?禁变慢了些。
再然后,就是老武王心性出了问题,被逼得疯癫,进而自?裁。
尴尬的?是人死了,陵墓却还未修好,哪怕匆匆完工修得简单些,约莫也要有?半年?光景。
故而老武王的?棺椁便暂且停灵在积福寺。
僧人们日?日?念经,为老王爷祈福。祁宁这个儿子也显得很孝顺,不但?敦促修陵,还常来此地祭拜。
如今卫玄居然要将一个王爷棺椁打开,让谢冰柔验看?这死人骨头。
哪怕谢冰柔知晓了祁胡是自?己杀父仇人了,也被惊得目瞪口呆。卫玄行非常事?,确实是在人类底线上狠狠践踏。
雪棠院中,祁宁到底有?正经要紧事?,故撇开乔晚雪,未曾将这个游戏继续下去。
直至此时,乔晚雪方才身躯一软,脱力似软倒在地。
天气渐暑,入夜倒仍有?几分浸凉,她一身湿哒哒的?衣衫,忽而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方才与?祁宁对峙似耗尽了乔晚雪全身力气,如今也掩不住她神色狼狈。她周遭侍婢面上却不觉透出了几分木然,好似已磨得失去了心气儿。乔晚雪虽不似方才那般柔情蜜意,可似也无人敢去祁宁跟前相告。
乔晚雪逼着眼睛,深深呼吸一口气,方才使人将自?己扶起来。
哪怕有?一丝机会,乔晚雪也只盼能求一线生机的?。
祁宁这厢确实是出了大事?,故方才未再与?这乔家女娘计较。他听闻卫玄去了积福寺,还带着那位谢娘子。
据说那谢娘子虽看?着纤弱秀美,却会一手验死人骨头的?好本?事?,大约是要去验尸。这猜测虽是荒唐,却居然是八九不离十?。
不但?如此,这位小卫侯还请来淄川官员,夜里一个个相请,竟极强势的?一一请去积福寺。
从前祁姓藩王封地皆设国?相,又仿中央官职设九卿,俨然一处小朝廷。后太宗后期已撤了藩国?相位,裁剪官职,又改名?改制,设七司。如今这七司官员凡在城中,竟皆被卫玄请了去。
卫玄入了城,可没打算虚以委蛇,竟将整座城池闹得天翻地覆。
祁宁面色铁青,面颊也生生被激出一抹如血殷红。
他本?欲避让三分,忍辱退让,暂且对卫玄忍一忍——
以祁宁那性子,自?然是极为难得之?事?。
可偏偏卫玄张狂如斯,竟要触及逆鳞,甚至去了积福寺!
那处所藏秘密,可是足以使得整个淄川王府万劫不复!
他欲杀入积福寺。
可府中长史却在一旁相劝:“不可!以王爷城内城外兵力,只需今晚发写手谕,明日?开门?引入外援,任是小卫侯在积福寺唱戏唱出一朵花,也绝抵不过。可今日?王爷若动怒冒险前去,接着被擒为人质,那我等皆十?分被动。”
一番话也似浇灭了祁宁心中怒火,顿使他不由得清醒了几分。
那些淄川七司的?官员平日?里被朝廷多有?笼络,本?就不算真正心腹。哪怕他们听到了积福寺内真正的?秘密,一并杀了就是。
祁宁内心盘算着这些血腥杀伐之?事?,倒好似沉下心来。
到了明日?,无论是咄咄逼人的?小卫侯,还是那个十?分讨人厌的?谢娘子,都会死得干干净净。
小卫侯狠辣可怖,自?然是要快快杀了。不过那谢娘子,倒是可以缓一缓。一个女娘,傲成那样子,不但?别有?居心,还视自?己如无物。
祁宁生于?淄川之?地,又被立为世子,这一亩三分地上,他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谁见了他,皆是要惊叹三分,祁宁也是习惯如此了。
所以但?凡忽视他,轻视他,不把他当作世界中心的?人,祁宁都恨不得对付去死。
他只觉得纪妩死得太轻易了,那谢娘子倒有?几分纪妩的?品格。
若将谢冰柔擒之?,则必然要将这女娘头颅狠狠按于?水缸之?中,直至她认错了才罢休。
这时谢冰柔也已经沉下心来,从最初的?惊愕万分变成躺平接受。
卫玄无论要做什么事?,大约也是不允旁人拒绝的?。
老武王的?棺椁被拖了出来,寺内的?僧人上前好声好气阻止,却被人挥鞭抽开。
卫玄下了马车,又已戴上那片面具。在场众人许多是第一次见卫玄,也不知晓这位小卫侯生怎样一副模样,只觉得他如今这副样子也似鬼魅般可怖。
从前青州郡尉陈芳便是这般打扮,不过陈芳已经下狱,腿都已经打断了。眼前男子自?然宛如鬼魅,令人心生心悸。
淄川官员请来不少,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
旁人不自?在,卫玄倒是自?在的?很:“我虽出来青州,不过却听得旁人告密,说老武王并非自?裁而死。老武王素来惜命,十?分爱惜自?己,却死得这样的?不明不白。既是如此,自?然需得好生验一验。”
小卫侯这些话实在过于?惊世骇俗,在场官员心中惴惴,竟无人敢接他的?话。
众人各有?心思,只捉摸着如何脱身。
虽无人应答,卫玄倒是没一点尴尬:“从前传闻是青州郡尉多番巡视,逼得老武王自?杀。如若老武王是因别的?缘故没了,陈芳岂非显得十?分无辜?陈郡尉人虽死了,可死前还念着自?己清白。”
“他说要留下一双眼睛,眼睁睁能看?到自?己沉冤得血。”
说到此处,卫玄取出了一枚水晶匣子,内里还有?两颗血淋淋的?眼珠。
那自?然是陈芳一双眼珠子。
“陈郎君与?我是知交好友,临死前有?这么一个心愿,我自?然也是愿意应了他。”
他声音与?陈芳全然不同,显得温文尔雅,斯文有?礼。
若只听卫玄音色,会觉得他是个极讲道理的?一个人,如今也客客气气说这么些骇人听闻的?言语。
可越是如此,愈发使人忐忑惊惧。
卫玄这样慢条斯理说话时,手底下人却在麻利干活。
老武王所躺那口棺材是上等金丝楠木,叩之?有?金玉之?音。棺材中又蓄了许多香料,用以掩藏身躯。
拨开了那些香料,祁胡尸身便这样拽出,置于?台上。
浓烈香气夹杂一股子尸臭,令人几欲呕之?。
单单这么一副光景,在场之?人亦生出不可思议之?感。老武王再如何,也是皇室宗亲,可卫玄竟如此相待,羞辱如斯。
谢冰柔已换好衣衫,戴好口罩,严阵以待。
卫玄倒是准备得十?分周全,连她那口盛放工具的?小木箱,都替谢冰柔寻了来。
谢冰柔验过那么多尸首,可没一次这般爽快的?。大胤讲究礼数,又讲究入土为安,也更不愿意死者被验尸,觉得有?搅清静。
从前姜三郎领着她到处跑,也是绞尽脑汁,使了些手段,方才使得谢冰柔顺利验尸。可祁胡堂堂王爷,死后却这么简单粗暴被拽了出来。
可见一个人不做人不干好事?,死了也不安生。
想到此处,谢冰柔也禁不住抖了抖。
第103章 103
谢冰柔想起卫玄跟自己聊过的天说过的话, 总不能?是小卫侯刻意给自己做了心理辅导,使自己此刻更放松些?
怎么说祁胡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尸体秽气略散,谢冰柔不觉凑前去瞧。
死?者?面?色惊惶,面?皮漆黑, 粗粗一看, 十分骇人。不过死尸面颊这般颜色, 倒也未见是中毒所至。
人死?之后,会发生一定氧化?反应, 使得皮肤呈现一种微暗灰黑之色。
如今天气日渐炎热,纵然祁胡棺椁里?放入大量香料挤压了空气利于保存, 尸体也有腐败迹象。男尸小腹微鼓, 估计是尸体腐败产生了气体, 使得尸体鼓胀。
通常贵族下葬,会在肛窍处塞入一枚玉蝉,以此防止腐败气体挤压出腔体里?肠体, 免得贵族男子死?时不体面?。
男尸内腹处因水分湿度比较大,有部分腐败迹象,泛起了诡异的尸绿。但其?上身和四肢还是较为干燥,呈现缩水的干尸现象,保存得较为完整。
老武王是自裁而死?, 谢冰柔凑向前去, 端详祁胡脖子上得伤口。
“老武王脖子上有一处刺创,伤口呈遍扁菱形, 是有人从前刺入, 穿过他的脖颈之处, 形成致命伤。”
她带着手套,转动那颗头颅:“颈后有一刺创, 与颈前刺创吻合。从创口来看,刺穿老武王脖子的凶器必然是欣长,能?刺穿一个人的脖子,且前后刺创一致。那绝不会是一把匕首,因为匕首前尖后宽,长度也不够。”
“那应当是一把剑。”
谢冰柔这样比划,众人心惊胆战,听得也是十分忐忑。
这时候祁宁也伸手握紧了自己的佩剑。
他眼中流转缕缕异光,一只?手握着剑,一副要?杀人的架势,可另一只?手却捂住了脸孔。
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东西,祁宁也并不例外。
他在淄川之地可以说是占尽上风,什么都?能?顺他心意。他能?占据这里?最美丽的姑娘,能?随心所欲处置自己的弟弟。
谁人得罪了他,他便能?杀之泄愤,哪怕是一件极小的事情。
要?不怎么说男人大丈夫不能?一日无权呢?
若无权势,自己何来呼风唤雨,得势招摇。
难怪世间有野心的男人都?想要?争天下,做天子。一个人若能?有全?世界最大的权势,就能?有想都?想不出的快活。
可整个淄川之地,他却只?惧一人,那便是他的父亲老武王。
祁胡跟前,他不过是个世子,是要?在父亲死?后才能?承爵的。
小时候他便打压自己兄弟,竭力展露自己的优秀,父亲也并不加以阻止。因为祁胡眼里?,自己的继承人必然是最狡诈,最优秀,最能?代表自己的。
一个温良之辈,凭什么做淄川世子?
所以祁襄无能?,知晓自己必然要?依顺自己这个兄长。
可如若祁宁不听话,老武王这个父亲也不会客气。
幼时他若做错什么事不合父亲心意,祁胡会亲自管教他,他会压着自己儿子,讲祁宁脑袋按在水缸里?。
直到祁宁快要?死?了,方才会被拉起来。
被拉出来时,十岁的孩子也不敢喊冤枉,只?敢哆哆嗦嗦,说感?激老武王的一番教导。
后来这个习惯,他也学了来。
凡触他之怒,他必将人按入水中,使其?不可脱身。父亲教得好,儿子当然也学得好。
但纵使他年?岁渐长,在祁胡跟前,永远也不过是个孩子。阿父是座高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祁胡也不介意家里?几个孩子怎样的明争暗斗,只?一点,谁也不能?越过他这个父亲。
他们两父亲其?实很像,不但样貌有几分相像,而且性?子也是更像。因为这份相像,小时候祁胡也很喜欢他,谁都?会喜欢自己的一部分,他也比别的兄弟多了几分优势。
可等他这个武王世子长大,成为成年?人,祁胡对这个儿子态度也发生了改变,眼里?也添了几分警惕。
因为他们生得太像,谁都?会讨厌另一个自己,尤其?这个自己还是个凉薄之人。
父亲后来又讨要?了个赵妃,赵妃年?轻美丽,活泼单纯,还给祁宁添了个弟弟,今年?才两岁。
虽才两岁,祁胡却对这个幼子很是爱惜,平日里?宠爱之极。
老武王手握权柄,并不想要?退下来,他还想让儿子等一等。
比起年?少气盛的世子,似乎刚刚才两岁的幼子会更有耐心些。
再?后来,却是老武王自裁,撇下祁宁一个人在这里?。
如今卫玄来到了淄川之地,而他握剑的手却也禁不住轻轻颤抖。
如若开?馆验尸,那尸体咽喉处必有一处剑痕,是他亲手所刺。
此刻众目睽睽治下,谢冰柔倒是在细心解释:“凶器必然是稍长些的剑,绝不会是短刃之流。传闻老武王是举剑自裁,凡以利刃自裁者?,大抵是横划过颈部,留下由浅至深的切创。”
“可老武王的脖上却是一处刺创,需平举剑至咽喉前,如此刺下,贯穿咽喉。如此极不顺手,而且亦不方便。倒像是人在对面?,一剑刺之。”
她不但要?验尸,还要?将验尸的结果 悉心讲解,使得在场官员能?够听懂。
在场众人心里?跳跳,皆生出了几分古怪。
眼前女?娘这般镇定自若,面?对老武王那尸体面?不改色,纵然纤弱秀美,可也生出一缕极矛盾的诡异。
如此凝重?气氛之下,哪个似她这般坦然?
这小卫侯养出来的人,果真是怪物。
“除此之外,死?者?双肩处各有一处刺创,似是被什么利物锁住了肩头,以此控制行动。但如今尸体皮肉干缩,无法判断是生前还是死?后造成。”
谢冰柔秀眉轻轻皱了皱:“然他手腕、双足,皆有被打折痕迹,断骨处已有增生,是生前被打折养了一段时间形成。死?者?生前,必定是经历过非人的折磨。”
“他绝非自裁,而是被谋杀而死?!”
谢冰柔一语激起千层浪,在场众人也宛如身在惊涛骇浪之中。此事也许是小卫侯布局,但众人联想到祁宁平日里?的秉性?,竟隐隐觉得不是不能?。
有人已汗流浃背,哪怕此事只?有三?分真,就算小卫侯不为难,王爷怕也是要?杀人灭口!
这些年?淄川七司的官员多让朝廷插手,与武王一脉也算不得亲近。老武王在时,也另有心腹。所谓亲疏有别,有人心里?也不免比较起来,暗暗想投向哪一出。
卫玄冷冷说道:“以子弑父,又捏造谎言,当真是大逆不道。”
王府之中,祁宁那只?右手一直死?死?的握紧剑柄,如今手掌心已是一层湿哒哒的汗水。
他口中呼出了气,隐隐觉得事情已然不在自己掌控之中。
卫玄其?人,曾在京城时,也是这般搅风搅雨。多少勋贵列侯被他算计,逐去封地,进而声势大减。
这么一个雷厉风行之人来到了淄川之地,此人心中必有成算!
卫玄深不可测,便使得祁宁紧张起来。其?实他是个不能?接受挫折的人,所以才这般挑剔变态。这世间任何的一点瑕疵,都?会使得他难以忍受,连自己的马都?绝不能?使别人骑。
真遇到自己应付不来的否定,祁宁便应激得全?身发抖。
哪怕此刻他身边有暗卫相护,城中又有几千兵马,明日又可引城外几万精兵杀人杀得干净。
然而他仍没有丝毫的安全?感?。
他已经开?始憋尿,膀胱开?始紧张。这个时候,他居然想起了乔晚雪。
那个柔弱的,如水一样温柔的女?娘。
方才乔晚雪跪在自己面?前,女?娘眼里?含着泪水,就像只?很可怜很可怜的小狗。
于是此刻他便想要?杀了乔晚雪。
他甚至没想到杀乔晚雪的理由,是觉得乔晚雪有说谎,还是因为别的什么缘故?
但其?实他只?是想要?杀人。
因为现在他太紧张,甚至紧张得快要?尿出来了。
于是祁宁急不可待的想要?做些事情,以此舒缓自己如今的巨大压力。
他也不需要?给乔晚雪找一个合情合理的该死?的理由,此刻他有这个能?力,于是便想做这些事。
祁宁左顾右盼,便寻到一条鞭子,捏在手中。
他飞快想:若不杀了晚雪,今日这么混乱,指不定她会跑了。
就跟纪妩一样,若自己那时不下手,再?过几日,说不定纪妩就会跟自己的好二弟私奔!
陪在他身边长史见祁宁如此,不由得大为错愕。
“王爷今日要?以自身安全?为要?,绝不可轻举妄动,更不可擅自外出。”
祁宁冷冷道:“我只?是去一去棠雪院。”
乔晚雪这个可人儿就被安置在棠雪院。
他已经急不可待,燥热得想喝一口水来解渴。
如此匆匆赶至,祁宁便令自己身边侍卫退下,他要?亲手勒毙乔晚雪。那样的过程事一种独独属于他的无上至乐!
可下一刻,他脖子已被一条软索这样勒住了。
跟随他来的是王府长史,长史身边还有个侍卫,这个侍卫一直低着头,如今却娴熟勒住勒住了祁宁的脖子。
这分明也是杀惯了人的调调。
谁也没想到杀手居然会在王府行凶。
他一时兴起,来到棠雪院要?杀乔晚雪。他不愿被人打搅这份乐趣,所以让侍卫不要?跟随。
这机会是意料之外,却那么准确被杀手捕捉到。
章爵着侍卫服,面?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暗色。
第104章 104
侍卫们都?在院外, 也皆知晓祁宁性子,皆不好去打搅王爷的兴致。
章爵是?随长史而来,可眼?下这?番光景,王府的长史却容色冷然, 更无声张之意。
那便是?一种默许, 更不必说章爵这个杀手本也是长史领来的。
祁宁又惊又惧, 竭力?挣扎,却也是徒劳无功。
这?样的光景里, 他唇中发出些声音,也仿佛不过是?细碎的闷呼。纵然有耳尖听到?, 恐怕也以为是?乔晚雪在受刑。
棠雪院的婢子们领了规矩, 入夜不能乱走, 亦绝不敢造次。
这?样一副光景,是?谁也没办法看见。
祁宁断断续续哑着声音说:“是?,是?父王——”
是?父王要杀自己?他做了对不住老武王的事?, 父亲一向不能容物,哪怕自己是?他儿子,也得不到?半分宽待。
老武王人前薨逝,他便寻上了父王这?两?年新纳的赵妃。
赵妃年轻,今年也不过二十岁。她仗着年轻娇憨, 使得老武王十分开心, 还与她生了个儿子。
这?女人也有些痴心妄想,还盼着能飞上枝头, 充做凤凰, 自己生的那个杂种能成?为世子。
只要获得老王爷的宠爱, 寻个由头废长立幼也不是?不可能。
彼时他便生出了一缕恨意,恨不得这?娇娇娆娆的赵妃去死。
这?小娘大约也想不到?自己的依仗一夕之间便不见踪影。
他去赵妃别院时, 赵妃口里还叫嚷,说老王爷身子一向硬朗,又求仙问?道?,怎么会突然想自裁?她发疯似的说,只怕便是?祁宁手?脚不干净,以子谋父。都?到?了这?个时候了,她还痴心妄想,说什么自己两?岁的孩儿才该立为世子。
赵妃实在是?不懂事?,该说的不该说的,说得也是?太?多了。
于是?他取出白绫,亲手?勒住赵妃的脖子,将她活活勒死。
原本?这?些时可以让下人做,祁宁也不必做这?些“粗重活”。
可祁宁偏要自己上手?,如此为之,这?般方才能一泄心头之愤!
赵妃和十三郎皆死在他手?里,难道?父王不高兴了?
他以为父王要成?就一番大事?,不会在意这?些小事?情?。
王府的长史却好似无奈般轻轻叹了口气:“小武王误会了,我等也不是?奉老武王的命,而是?小卫侯的吩咐。”
卫玄有一双修长悦目的手?,他这?样落子布局,谁也不会猜到?他哪里会藏着一枚棋。
祁宁如遭雷击!
这?时积福寺中,众人发言积极性也终于高起来。
“小武王当世子时也是?个贤良,未曾想竟如此荒唐。”
“也不尽然,我听闻老武王刚刚故去,他便亲手?勒死了受宠的赵妃,说是?给老武王陪葬。据说十三公子才两?岁,也是?被他弄死,心肠十分之狠毒。”
“他诿过朝廷,栽赃陈郡尉,无非是?为了脱自己罪过。这?么样的为人,无论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当真一点也不奇怪。”
有人开口,就有人跟风。本?来大家还很?拘谨,忽而间便开始能畅所?欲言起来。
谢冰柔也不知晓这?里面有没有卫玄的托。
但她心里跳跳,只觉得眼?前场景十分荒唐。
也许人真是?祁宁所?杀,赵妃和十三郎的死也有那么一回事?。可现在只不过查出这?具尸体是?死于谋杀,却已有人编出这?许多话来。
谢冰柔不过是?道?出开头,可这?么些人却在这?儿附和这?个结果。
谢冰柔只觉有些荒诞,却知晓他们不过是?在附和卫玄。
卫侯已经道?出自己想要知晓的结果,那旁人自是?会顺其心意。
许是?因为如此,谢冰柔心尖儿忽而生出了一缕羞恼。自己便算精于验尸之技,似乎也对卫玄并不重要。
她面上却柔顺,并没有什么异色,只是?乌黑的睫毛轻轻颤抖,掩住了眼?中光辉。
她也瞧着卫玄不急不徐拿捏节奏:“老武王纵然是?死于非命,可也未必便是?当时还是?世子的祁宁动手?。不若将小武王请来此处,也好使他能为分辨一二。”
卫玄讲话斯斯文文,可众人心里却如敲擂鼓,咚咚响个不住。
朝廷与淄川王一脉已然闹成?这?个样子,祁宁又怎么会自投罗网?
然而想深一层,小卫侯大约也不会在意祁宁是?否来分辩。若祁宁不肯来,其罪也成?,由头也是?有了。
削藩撤爵也是?应当,不孝本?便是?大罪。
谢冰柔不动声色缓步退后,这?时候她倒并不怎样惹人瞩目了。众人绞尽脑汁,皆想如何战队更为有利。只不过卫侯是?深谙人心之辈,旁人定也不能逃了去。
谢冰柔垂下头,她手?上还戴着特意缝制手?套,布料上沾染了浓烈的香气和腥臭。
她本?应该换下这?一身衣衫,不知为何,竟然也没有动。
她还验出了一件事?,许是?卫玄不知晓?
那具尸首并不是?老武王祁胡!
死者生前被人打?折手?脚,之后虽是?骨愈,然而却有增生。她一模,便摸出来。这?非朝夕之事?,不可能不被发现。
祁胡今年也有五十,可从尸体牙齿磨损情?况来看,对付年纪尚轻,绝不会超过三十岁。
祁胡爱马,一直精于骑射,哪怕年逾五十,也喜在封地圈地围猎。
死者髀里肉生,并非弓马娴熟之人。从死者手?部、足部厚茧来看,对方约莫是?打?铁为生,并非皇室宗亲。
仔细想想,也没什么奇怪,大约不过是?金蝉脱壳之策。
老武王寻了个和他面目相似的铁匠,又将之杀死,对外却说他这?个宗亲是?被陈芳生生逼死。
这?其中许是?有什么缘由,谢冰柔其实也能猜出几分。
有时候人一死,许多事?情?那便不好计较。
彼时青州郡尉陈芳常来巡视,说不准发现了什么。万一陈芳向朝廷递了折子,也许便有什么罪过。
可若老武王先自裁,先闹出一个郡尉逼死宗亲的故事?,那么陈芳必然获罪。之后陈芳便算有机会陈情?,只恐也会被视作狡辩之词。
这?信息量实是?太?大,谢冰柔也是?要消化一阵。
她想,卫玄知不知道?,自己又要不要告诉给卫玄?
略想一想,谢冰柔便觉得自己有些傻。
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别人眼?里自己已经是?卫玄的人,她已和卫玄同一立场,站在同一条船上。
那么自己所?验之事?,也应当悉数告知卫侯。
她回过神来,方才发觉自己已呆呆站了些时候。
谢冰柔正转身,身后却传来卫玄声音:“谢娘子。”
倒将她吓了一跳,险些摔倒。
卫玄手?臂揽了揽,这?么将谢冰柔揽住,又飞快松开,仿佛刻意避之。
谢冰柔还未来得及换衣,手?套之上还有些污浊之物,心忖卫玄怕是?有些嫌。
这?位卫侯素来是?个有洁癖的人,无论到?了什么境界,都?喜把自己打?理得干净整洁。谢冰柔这?样想着,倒也不足为空。
可卫玄旋即又扣住了她的手?腕,说道?:“你随我来。”
这?时祁宁已然接近濒死,王府长史那般轻飘飘一句,他似也明白了许多。
今日卫玄行事?如此轻狂,长史却劝自己隐忍,其意并非为了自己安全着想,而是?恐自己去搅了卫玄好事?。
小卫侯一边在积福寺将尸首拉出来验,一边安排杀手?,欲图将自己置于死地。
他不甘心!他怎生甘心?
只要此刻有人看见,然后大叫一声,便能引来王府侍卫。哪怕那杀手?武技出挑,也双拳难敌四手?。
可棠雪院也属王府,旁人也决计想不到?有人会在此处行凶。侍卫惧于自己威势,不敢打?搅自己兴致。而他也令棠雪院婢仆夜里不允私下走动,不许发声,要使乔晚雪得不到?一丝一毫帮助。
可这?时,院子里却有细碎的动静,一道?婀娜的身影轻轻探出,赫然正是?乔晚雪。
乔晚雪意图逃走,可却并不知晓这?院外已被盯得极严密。院中丫鬟婆子看她不住,可只要她踏出院门一步,便会被逐回去。
她不知晓自己是?徒劳无功的挣扎,却偏生看到?这?一幕。
长史十分机敏,听到?些动静时,已从自己袖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不过他看到?是?乔晚雪后,倒是?把匕首收回去,只将手?指比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祁宁倒是?升起一些不切实际的希望,他只想乔晚雪不是?真爱自己吗?而且晚雪性子也很?善良,说不准会不忍心。
只需要乔晚雪嚷一嗓子自己遇险,哪怕乔晚雪旋即被杀死,自己便得救了。
可他却只看见乔晚雪点点头,竟死死的捂住了自己嘴唇。她生恐自己叫出一个字,惊扰了别人杀祁宁。
乔晚雪就这?么眼?睁睁瞧着,一句话也没有。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乔晚雪的眼?里滴落,她眼?里有恐惧,可更有一缕快意。
月下这?副画面十分诡异,可仿佛也大快人心。
上天不会优待祁宁,更不会使他有一丝可逃脱之机会,最后一丝希望也掐灭了。
下一刻,祁宁便气绝身亡。
空气中倒有一股尿骚味,是?祁宁死前失禁所?导致。
章爵厌恶的将这?具尸体推去一边,若不是?非要勒死,也不必这?么麻烦。
王府长史也看到?了章爵面上厌恶,只笑了笑,如若要做成?畏罪自尽的样子,还是?应当周全一些。
乔晚雪也脚一软,就这?样跌倒在地。
第105章 106
卫玄这么拉着谢冰柔手腕时, 谢冰柔倒是并不觉得暧昧了。之前谢冰柔在这上头怕过?,可此刻倒不觉得。
卫侯此举,意思是自己亲手验尸,也并没有什么污秽, 更没有什么可避让的。
其实他介意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但若说谢冰柔一点也不计较, 那?也不尽然?。
卫玄带她入房中,让人打?来温水, 又替谢冰柔亲手剥去脏了的手套。
他此刻纵然?戴着面具,动作却是很温柔。
谢冰柔很善于隐匿自己的情绪, 将自己的不快掩得很深, 可偏偏卫玄却是一个善于揣摩别人心?思的人。
他缓缓说道:“今日多谢谢娘子?了, 我虽然?有些猜测,也想过?一些应变之策,可终究不能?有十成十的肯定。你今日验尸, 我想你必然?看出更多,更印证了我心?中一个猜测。”
卫玄略顿了顿,方才说道:“那?就是老?武王并没有死。”
谢冰柔正在揉搓自己手指,闻言心?内倒是舒坦了些。看来自己不仅仅是作秀的棋子?,也是需要?自己加以勘验, 然?后才能?最终肯定的。
她确实是很介意这些事。
卫玄面具并未摘下来, 他这么看着谢冰柔。今日会发生很多大事,本来也是很要?紧的时刻, 可是他忍不住去看谢冰柔。
就好似方才他的手臂不过?轻轻搂了谢冰柔腰肢一下, 内心?就好似触发了灼热的山火, 竟热切得不可思议。
那?甚至是将卫玄自己吓了一跳。
可惜今日他要?沉着冷静,以应付接下来的种种变故, 故竟生出了几分惧意,所以才匆匆松手。
他当然?亦未忽略谢冰柔面上生出的那?一缕微妙的表情。
卫玄是个行事果断的人,当然?也不愿意有什么误会。
此刻这女?娘已在他心?上,是重中之重。
谢冰柔正搓着自己手指,女?娘的手指被搓得微红。方才谢冰柔因为要?验尸,故而挽起头发,如今倒微微乱了些,零落散下几缕。
不过?是一张女?娘侧容,卫玄瞧得心?尖儿?又热了热,他面颊泛起了几缕潮红,又使?他生生压下去。幸喜自己一张脸是掩在了面具之后,否则谢娘子?心?细,说不准会看出什么来。
他又晃神?了,今日已有好几次,那?是从未有过?的事。
一瞬间卫玄竟有几分慌乱。
那?竟让卫玄有些害怕。
他非得要?说些正经事,将自己心?思压一压。
“你猜老?武王如今身在何处?”
谢冰柔认真想了想,便说道:“我来淄川之地,便听人议论老?武王大兴土木,只?为修建陵寝,征调了许多民夫,闹得怨声载道,只?不过?都被压了下去。我想唯修建大墓,方可掩饰大量人员、钱粮调动。”
“‘老?武王’死了,尸首却停灵在积福寺,未曾先塞入主墓穴。这乃是害怕旁人祭摆,窥探出什么端倪。”
谢冰柔思索时候,便有一种很认真模样。
她又猜中了,又是这般冰雪聪明?,心?思玲珑。
卫玄心?里便有一种赞赏,他素来是喜爱样貌俊美,又聪明?伶俐之人。哪怕是下属,他也是更倚重这样的人一些。
谢冰柔无疑是长在他审美点上,让他好生喜欢。
“正是如此,陈芳也发现了几分端倪,可惜证据不足。老?武王却先行使?计,来了个自裁而亡。朝廷为安抚宗亲,便将陈芳下狱,真是可恨。”
卫玄嗓音一向是温和平静的,可是如今却隐隐透出了怒意。
谢冰柔便想起了陈芳说的那?些话,说纵然?死了,也要?一双眼?睛看着老?武王覆灭。于是她仿佛又嗅到了一缕血腥味。
可谢冰柔却又隐隐觉出了一缕悲伤。
她不自禁说道:“卫侯可是有些伤心??”
因为陈芳的死伤心??
卫玄默了默,他面具后神?色窥不出喜怒。
然?后他对谢冰柔说道:“没有做完事情前,我从来不会伤心?。”
谢冰柔心?尖儿?忽而一动。
很多人都猜测卫玄为什么来淄川之地。有人猜卫玄是因得罪那?些列侯勋贵,故而出京避祸。如昭华公?主那?样的恋爱脑会觉得卫玄也是恋爱脑发作,追着谢冰柔而去。谢冰柔这个当事人却觉得卫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甚至不惜把自己视为棋子?,行事极为狠绝,当真不管不顾。
像谢冰柔这样想的人很多,谢冰柔也觉得这是真相。
可现在,谢冰柔却忽而有了另外?一个猜测。
卫玄来这里,为什么不能?是为了做一些他觉得应该做的事情呢?
是为了和陈芳的朋友之义,还为让淄川之地重归王化,消弭这些国中之国。武王父子?这么狡诈狠戾,这么些年又横征暴敛,治下百姓动辄得咎,行事又万分狠辣。
这些事情,难道不应该去阻止吗?
想到了这里,谢冰柔心?里微微柔了柔,心?尖儿?也不觉添了几分柔情。
她总是希望看到一些快乐、光明?的事情的。
于是谢冰柔心?尖儿?便滋生一缕关切,便不由得轻轻说道:“卫侯还请当心?。”
老?武王在这淄川之地蓄养私兵,也许本欲隐瞒朝廷,养精蓄锐,私底下悄悄苟一苟。但卫玄来得十分强势,又这么咄咄逼人,那?么老?武王便会觉得没什么退路,说不准另有盘算,做出很激烈的事情出来。
卫玄戴着面具,看着谢冰柔:“老?武王已经死了,再?有什么人跳出来,也不过?是有人假托宗亲之名,行叛逆之事。”
谢冰柔虽看不见?卫玄面上神?色,心?尖儿?却也生出了一缕凛意。
然?后她听着卫玄对自己说道:“还有就是乔娘子?,你放心?,已经将她接了出来。你很快便能?见?到她。”
谢冰柔另外?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卫玄安排的这一切都是那?样有效率。他想要?做的事,仿佛没有人能?阻止。
谁与他相处久些,便会不由得目眩神?迷。
这时候一顶素轿已悄悄抬出了淄川王府,从小门离开,离开得飞快。
轿子?里坐着一个女?娘,这个女?娘当然?便是乔晚雪。
她死死的咬着手帕,生怕露出了一丁点儿?的声音,泪水却是禁不住簌簌往下落。
直到此刻,乔晚雪也仿佛如在梦中,竟不敢确定自己当真已经离开了。
周围很安静,乔晚雪却知晓这个夜晚定然?不会安宁。她不敢细想,生恐又出了什么意外?。
这样浑浑噩噩,不知时间长短。直到外?面传来熟悉声音:“乔娘子?,你可算回来了。”
乔晚雪方才回过?神?来似的,飞快的扑向了谢冰柔。
她紧紧搂住了谢冰柔,这样舍不得放手,泪水流得更多。
谢冰柔也没有说别的,只?像一个母亲一样,轻轻的拍过?了乔晚雪的后背。
谢冰柔本便是一个善于观察的女?娘,她自然?也瞧见?了乔晚雪那?已然?红肿的脸颊,更看到她手腕上的瘀伤。
可谢冰柔什么也没有问,有些事情本也已然?过?去了,更不必再?提。
祁宁很变态,已经伤害了乔晚雪。可乔晚雪还年轻,以后她还有长长久久的时间去忘记,去迎接她新的未来。
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牵着乔晚雪,回去房间,知晓今晚也并不太平。
谢冰柔上半夜验尸,到了下半夜,却是传来了祁宁畏罪自尽消息。
大约是听说验出老?武王被杀真情,一时想不开,竟寻根白绫自尽。
谢冰柔听得一颗心?咚咚跳,小武王行事狠戾,不像是个会自尽的性子?。如若自己去验,说不定还会验出个谋杀他杀。
乔晚雪偎依蜷缩在谢冰柔的怀中,面上神?色怔怔的,仿佛没听到似的。
谢冰柔也隐隐猜到了几分,没有说什么。
祁宁已死,他城内几千亲兵也乱,失了阵脚。到了后半夜,满城皆是厮杀之声,两方人马这样战起来,连战鼓都咚咚咚敲起来。
谢冰柔与乔晚雪也全无睡意,只?在房中等候。
谢冰柔盘算着祁宁已死,调度无措,军心?涣散,加之卫侯有心?算无心?,那?必然?是卫玄胜算更大些。
只?是她心?内虽这样想,却仍不由得阵阵紧张。
她忍不住想起了那?个梦,那?虽是一个噩梦,可便算噩梦成真,至少卫侯绝不会折在这里。
卫玄命硬,是有些气运在身的。
到了二更时分,战鼓也停了,一直到三更,外?面声音也低了下去。卫玄差人给谢冰柔报平安,只?说如今局势将定,不必担心?。
两个女?娘都松了口气,却仍被搅乱得无甚睡意。
谢冰柔不由得想,卫侯定然?不会死,可是阿爵呢?
念着章爵名字,她心?尖儿?蓦然?掠过?一缕酸意。
到了天亮时分,外?头已经安静下来,有许多人和马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声音都透在房间里。
谢冰柔推开门,发觉都是朝廷兵士。
天空也泛起了鱼肚白色,她目光逡巡,然?后就看到了章爵。
对方换了一身铠甲戎装,灰头土脸,身上颇多血污,也不知是别人还是自己的。不过?章爵人还活着,精神?头也很好。大战之后,章爵还处于一种很亢奋的状态,眼?睛里狠意未消。
谢冰柔忽而心?中一暖,眼?眶微微发润,心?下也是一松。
这时章爵也看见?谢冰柔了。
第106章 106
谢冰柔一夜未睡, 她头发微乱,眼下也有两片青黑。幸喜年轻,便算憔悴了些,也?是个秀丽可人的女娘。
若换做平日, 谢冰柔绝不肯这副样子出现在一个她有好感的男子跟前, 可今日她却全然忘了, 也?顾不得。
晨曦轻轻落在了章爵年轻的面颊上,谢冰柔忽而觉得一切也?很好。
反倒是章爵, 此刻颇有些不自在。
若换往常,他每次见谢冰柔, 必将自己收拾妥帖, 至少会换下沾血衣衫, 生恐血腥味熏着眼前女娘。
如今他杀意未散,通身?都是凌厉之气,竟不免口干舌燥, 不知晓说些什么才好。
谢冰柔看了他几?眼,就又轻身?没?入房中。章爵心想这倒是很好,如今城内乱糟糟的,谢冰柔还是不要乱走。
可没?多一会儿,谢冰柔便从房中现身?, 手里捧着水囊, 匆匆掠至章爵跟前。
她眼尖,看到章爵唇瓣干裂, 必定渴得厉害。
章爵心尖一热, 也?匆匆灌入口中, 宛如甘霖润泽了沙漠,亦是令他通体舒畅。
他出?身?世家, 夏日炎炎,口干舌燥时候,什么样引子没?有尝过?只不过皆比不得此刻自己口干舌燥之时,谢冰柔送上来?的清水。
那缕清凉之一浸来?,章爵只觉好似在做梦。
这人世间的功名利禄,富贵荣华仿佛也?都不要紧。人生所求,无非是苟着性命,看着心上之人安然无恙,相伴到老。
谢冰柔眼里有泪意,纵然已?经擦过了泪水珠子,眼角还是发红。
谢冰柔瞧着他:“阿爵,你可不许死了。”
章爵点头,他忽而想起阿韶死后谢冰柔伤心的样子,知晓谢冰柔是个重情的人,心里也?顿生怜意。
他嗓子还因为缺水有些发哑,却刻意柔和声音:“你放心,我武技很好,我怎么会死?”
他想说自己便算要死了,也?要撑过去,非要见谢冰柔一眼,死也?要死在谢冰柔跟前。只是这话多少有些不吉利,他又恐谢冰柔担心,故也?未曾说出?来?。
于?是他只柔柔看着谢冰柔,然后笑了笑。
章爵倒觉得这上天待自己不薄。
那城中之逆已?肃清,祁宁弑父自尽消息传出?去,自然也?传入了老武王的耳中。
老武王也?绝不愿意束手待毙,他攒了几?万兵马,虽非绝好时机,却也?要搏一搏。
他声称朝廷不慈,苦苦相逼,哪怕自己诈死,却也?不肯饶了小武王,卫玄行事未免太狠。
卫玄却说真正老武王已?死,不过是有前朝逆贼冒死人名号,污宗室名声。
双方僵持不下,在淄川之地撕起来?,闹得整个大胤都抖了抖。
那些消息传入宫中,落入昭华公主耳里,亦使她微微生出?了几?分恍惚之感。
此事惹得朝野议论,昭华公主居于?九重宫阙之中,却没?有什么真实之感。
那日小卫侯去青州赴任,她却没?有去送。除了难受,昭华公主心里还有一缕气愤。她在卫玄身?上耗费许多心思,却仿佛一点意义?都没?有。
卫玄眸色冰冷,总是深不见底,从来?不会瞧见半点。
她一直反感母后替自己选亲,如今开了府,元后又提。鬼使神差,昭华公主也?点点头,说愿意相看。
元后也?说了,只是让她看一看,并?不着急。
那些驸马人选让元后挑了又挑,方才送至昭华公主跟前,于?是家世、性情总归不会差。
昭华公主倒真挑中了个人选,是裴家公子裴惜春。
裴惜春为人温和,容貌俊秀,身?上并?没?有太多锐气,看着也?是温文尔雅。昭华公主虽不是很喜欢他,相处时倒也?觉得舒服。
元后见她真挑中了,反而不急,说公主毕竟年?纪还小,自然还要在父母跟前多留两年?。若真相中了,两人先定亲,成亲之事再缓缓议。
元后又道陛下如今身?子不是很好,故让昭华公主也?在父亲跟前侍候,尽些孝心。
胤帝确实身?子有些不妥处,时常头晕目眩,看字也?累,要元后替他看一看。如今元后也?推脱身?子不济,让女儿在父亲跟前帮衬。
胤帝倒是很欢喜,觉得昭华公主很单纯,也?时常被女儿逗得发笑,整个人也?精神了些。他也?十分愿意女儿在跟前侍奉,多陪他说笑。
元后说父皇年?轻时性子算不得慈和,可许是老了,那性情和从前也?不同?了。
至少昭华公主眼里,父亲也?是很和气的。
但?她渐渐也?懂得些东西,更?知晓母后是为了自己好,并?不是随意哪个人都能在父皇跟前侍候笔墨,念念奏折的。
她有时候也?想,如若卫玄肯给自己展露一丝温和,她也?肯在父皇跟前替卫玄说说好话。
这日昭华公主歇在长信宫中。她虽开了府,却仍很多时间逗留于?宫中。离皇帝越近,便愈能具有权力?。
昭华公主本是不懂,可如今却懂得一些了。
女孩子应当对自己好一些,更?不必提母后千方百计替自己铺路。
宫人告知太子入宫,昭华公主本要入寝了,可也?有了精神,不觉匆匆赶去。
她这么急,也?是因为卫玄。
小卫侯去了青州,也?并?不肯如何的安歇,闹腾出?这么些事。
父皇喜怒不形于?色,昭华公主纵然是在跟前侍候,也?窥不出?什么端倪。
兄长夜来?入宫,大约也?是为了这桩事。谁不知晓卫玄是太子哥哥心腹,十分受太子器重。
卫玄曾为北宫主事,哪怕被派去青州,说不准也?是太子与他共同?谋划一个局。
如今朝中有些声音,也?是说卫玄闹得太过,恐会得罪宗亲,寒了各地藩王之心。
那么如此一来?,不若将卫玄落狱,再行治罪。
太子哥哥便是替卫玄来?求情的。
想到了这儿,昭华公主暗暗握紧了手掌,手指头掐得掌心生疼。
如今昭华公主正得宠,内侍也?不敢拦,只陪着笑脸,说容去禀告。也?没?多时,胤帝便吩咐放公主入内。
殿内烛火通明,太子窥见昭华公主到来?时,也?不觉皱了一下眉头,大约也?是有些不喜。
昭华公主大约也?猜到了几?分。
那些朝中试探着要将卫玄落罪下狱之人,其实大抵是母后安排。
小卫侯实是太过于?轻狂,元璧那件事,还有别的那些事,都使元后觉得卫玄太过于?招摇了。
元后倒是神色一派温婉柔和,招手让昭华公主坐在自己身?边。
太子面颊微红,神色激动,哪怕被昭华公主搅了搅,却也?继续陈情:“儿子以为,若不处置卫玄,便会给各地藩王一个借口,说朝廷对他们不慈。他们纵然不好明着反对父皇,却能打清君侧的口号,向胤都发兵。”
“而如今时机未至,并?非是削藩的好时节,还需得水磨功夫,慢慢筹划。卫玄如此激进,对朝廷有害无益。”
昭华公主蓦然一怔。
她以为太子哥哥是来?护住卫玄,替这个亲信求情的,然而竟不是?
她本以为太子和卫玄彼此亲厚,她一直以为卫玄善于?玩弄人心,连太子哥哥也?被其玩弄于?股掌之中。
可如今兄长非但?不肯保全,还狠狠插了卫玄几?刀。
元后柔声:“那我儿也?是同?意将卫玄削爵落狱,好生审问。”
太子却斩钉截铁道:“断断不可!”
烛火轻轻映在他面颊上,却有一缕讳莫如深的幽暗和冰冷,他轻缓而冷静:“应该派遣使者,趁其不备,将他立刻诛杀。”
昭华公主蓦然通体生寒,手掌并?无半点温度。
她怔怔看着眼前兄长,就好似不认识他似的。
当年?太子因为义?气之争用棋盘砸死了堂兄,她不知怎的,一直觉得是卫玄教?唆。因为当年?吴王世子得罪了卫玄,故而卫玄像毒蛇一样潜伏,乃至于?唆使了一直温文尔雅的太子。
可现在,她仿佛被泼了一盆凉水,蓦然清醒过来?。
也?许,也?许兄长一直都是这样凶残呢?不存在什么佞幸教?唆,也?没?什么荧惑守心的灾星。自己十二岁时看到太子哥哥残害一向亲厚的堂兄,兄长面颊上沾染了斑斑血污,那一切跟一旁卫玄没?什么关?系。
太子言语却说得飞快:“卫玄性烈,又一直操持麒府,若然落狱,必然不会甘心。他必然是会使尽全力?周旋,还不知晓会闹出?什么事。”
“再者如若落狱,究竟如何处置,朝堂上必然会争议一番。便有人会说,杀他恐损朝廷体面,显得朝廷怯弱。到时候再判斩杀,不免落了口实。”
昭华公主听得头晕目眩,只觉得一切都不真实。
她面颊浮起了惊色,但?忽而发现此处仿佛只有自己一个神色不对。
无论是父皇还是母后,都是带着沉静和从容的。
好似自己不过是误入此处。
胤帝面若沉水,若有所思,然后缓缓开口:“这些年?,年?轻有野心的世家子都知晓要去做个北门郎,然后才有前程。这本是太子身?为储君给的恩典,但?旁人却渐渐畏惧起卫玄。是也?不是?”
太子面红耳赤,却也?知无可隐瞒,也?没?什么犹豫,道了一声是。
“再来?就是之前卫玄让勋贵列侯各自回封地,不必聚在京中。此举大损功臣利益,已?经惹来?许多非议。他一日是儿臣心腹,儿臣便同?担这样怨恨。”
已?到了如此地步,卫玄利用价值已?经挥霍殆尽。身?为一个储君,他也?不应该承担太多怨恨,他也?要跟卫玄解绑了。
第107章 107
卫玄死了, 自己再施以恩德。与手底下酷吏不同,他这位储君却是春风化暖。
话本里故事不就是这样?,皇帝是好?皇帝,只?不过是被奸臣所蒙蔽。这个故事一直便是心照不宣, 经久不衰的?。
小卫侯没?了, 他这位储君便全面接手麒府和那些年轻北宫舍人。太子甚至还反省自己曾经过错, 所谓恩赏要亲手发?出,不要假手于人。
甚至他已经想好怎样杀卫玄了。
“我?遣使前去, 之前不露口风,卫玄必不会见疑。使者趁势将他斩杀, 待卫玄死后, 方才宣旨。这时已尘埃落定, 大局已定。”
元后倒是极细微皱了一下眉头,她是建议将卫玄下狱落罪,倒未曾想要卫玄被当场斩杀。
故而元后刻意望向昭华公主, 温声言语:“昭华,你怎么看??”
元后这样?问?,当然?也是不想卫玄死。无关乎情意,而是一种布局。
每个天子身边都有护城河,储君也是如此。卫玄便?是属于太子殿下的?护城河。卫玄能替储君挡下许多的?仇恨。要紧时候, 还能壁虎断尾, 以此切割。
可现在并非与小卫侯切割的?好?时候。
如今祁姓宗室各地称王,不仅仅是淄川一处。贸然?除了卫玄, 是可解一时之困, 可旁人也会觉得朝廷软弱。
此后满朝文武谁还敢提削藩?谁又还敢冒犯祁姓宗室?
卫玄是十分傲气, 但依元后想来,让其落狱打压一番, 挫其锐气也便?罢了。
可太子却提议将之诛杀。
身处皇室,元后再凉薄事也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心?惊。她只?觉自己这个儿子年轻性子急,未免有些短视。
此刻元后让昭华公主说几句,也是想将太子戾气拉一拉。
这女儿性子单纯,又对卫玄有些痴想。元后虽是无奈,此刻也用?得上。
昭华公主垂头,略想了想,却不觉说道:“依女儿所见,兄长身为?储君,所言极是有理。”
那便?是让卫玄去死。
元后也蓦然?一怔,终于流转几分讶然?之色。
她盯着昭华公主,竟仿佛有些不识得这个女儿。
太子面?上神色倒是和缓几许。
胤帝亦知元后心?中所忌惮,和声说道:“储君若要用?人,何愁没?有可用?之人?”
朝廷想要削藩,只?要太子私底下几番暗示,不愁没?有摇旗呐喊之辈。
那么这件事便?这样?定下来。
昭华公主垂着头,秀丽绝伦面?颊之上也不觉透出了几分幽润。
她死死的?掐着自己手掌心?,都要掐出血来。
有时候一个人命运就是那么一两句话,母后猝不及防,于是便?输了。
她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说,因为?如此,卫玄终获死罪。
也许她再也受不了了。
哪怕暗暗向卫玄拜别,她还是忍不住心?心?念念,时时关注。自己一个公主,居然?会心?里跟谢冰柔一个区区女官计较。二人身份云泥之别,哪怕只?是些许嫉意,已是奇耻大辱。
她是皇室贵女,身份尊贵,母后给她铺了大好?前程,也会有温柔体恤的?夫婿。裴惜春真正体贴也好?,装模做样?也罢,至少明面?上会对自己极好?。
如今开了府,自己又在父皇跟前侍候笔墨,这祁姓血脉渐渐觉醒,她也开始体会到权力好?处。
只?要不想卫玄,她这一生是十全十美的?,是一点瑕疵都不会有的?人生。
便?不会有那么些个搅得心?口都发?疼的?意难平。
于是她便?想解决这件事。
只?要卫玄死了,自己也不会掉在泥地里跟区区谢冰柔计较。
反之,卫玄对任何女人笑一笑,她便?辗转反侧。
自己是入魔了,需将自己救一救。若不将自己救一救,她好?好?人生便?毁去了,也成不了什么事。
男人不是可以杀妻证道?她也听说王家?四郎曾沉迷于一个歌姬,于是消磨岁月,荒废光阴。后来王四郎想通了,便?杀了那歌姬,从此心?无旁骛。
她便?杀了卫玄,以证自己的?道。
从此那些愤懑嫉妒全离自己而去,此生富贵荣华,喜乐安宁。
昭华公主血似冰一样?凉,她此刻垂下的?面?孔冷似雪,那般神色方才是真正的?走火入魔。
战事起后,谢冰柔也跟乔晚雪滞留于此。
乔晚雪一开始甚为?惊惧,跟在谢冰柔后面?,渐渐也静下心?来。
谢冰柔会些医术,这些日子在伤兵里打转,乔晚雪亦是在一旁帮衬。
听说朝廷来了使者,谢冰柔也伸出手指,轻轻将散乱发?丝拢在耳后。
她倒没?什么欢喜之色,只?想朝廷既派遣使者前来,为?何却不见援军踏入青州之地?
谢冰柔心?尖儿隐隐有些不安,莫不是如当初川中之乱,因些利益纠葛,便?以私心?迟迟来救援?
纵然?卫侯受太子器重,恐也抵不住下面?人做反。
当初卫玄让那些勋贵列侯回转封地,也是得罪了许多人。
谢冰柔有些紧张,不过卫玄聪慧无双,这些事自己不提,卫玄也应当明白的?。
卫侯身边能人异士不少,轮不到自己一个医生出谋献策,更何况自己还是法?医。
那使者到来时,便?已引至卫玄跟前。
使者容色和顺,看?不出敌意,腰间还有一枚北宫令,以此彰示他是太子的?人。
更何况他本也是太子心?腹,平时虽和卫玄并不相熟,也是混个脸熟。
使者也是绝顶高手,否则也不会被太子所器重。
他也看?见卫玄。
小卫侯一身玄色衣衫,通身着黑,气度凛然?。那一片黑沉沉玄色里,倒衬得他容貌清俊而凛然?,面?颊无甚血色,唯独唇色如一抹丹砂,煞是夺目。
如此容貌,便?如苍山上覆了一层白雪,又掩着一团灼热艳火。
那使者观之,也顿时不由得生出了一缕心?惊。
他本是太子跟前的?人,素来倨傲,如今倒禁不住使脸上透出几分和气。
“小卫侯近些日子辛苦了,太子也十分惦记。”
使者那张略肥的?脸倒是透出了团团和气。
一边说,他一边靠近。
卫玄也似笑了一下,他似有些疲惫,见着使臣,也未起身。卫玄轻轻的?抬起头,使有些话想要说一说。
卫玄那张面?上似有一缕清光飞快掠过,润入眼中,一闪即没?。
接着便?是浅淡绯色一闪,旋即便?飞溅几缕血花。
哐当一声,使者袖中软剑脱手掉落。
本来这柄软剑会如毒蛇一般缠上卫玄咽喉,取了这艳冠京城小卫侯性命。而他只?想一想便?无与伦比的?兴奋!因为?太子从前素来倚重卫玄,而自己其貌不扬,并无卫玄这个北宫主事风光。
可如今使者腹腔已被卫玄血雀斩了一道大大的?口子,险些被生生斩成两截。
他人还未死,却被卫玄一脚踹到在地。小卫侯在京中倒是儒雅斯文,谁也未曾想,如今倒是这般凶狠之态。
又或者卫玄许是在太子跟前,方才显得温良斯文。
随使者而来有二十余人,这么些人数,也无非是为?了让卫玄不设防。依照使者看?来,只?要自己诛杀卫玄,再取出圣旨,在场之人必然?无不顺服,也必然?会依从朝廷旨意。
然?后他便?听到卫玄说了一声杀,便?有诸多黑影掠上,形成合围围剿之势。
使者本待说什么,却是被卫玄一剑刺穿了咽喉。
鲜血从血雀之上滴答落下,就好?像是沾了血的?兽牙。
待到在场使团尽数被诛灭,卫玄从袖中取出一枚令牌,随手扔去。
“不过是逆贼冒充朝廷,意图刺杀的?伎俩,吩咐下去,不必在意。”
他手已捏着那份旨意,看?也没?看?,便?催动?内息,将之震个粉碎。
手下人麻利领命,也无甚在意。
卫玄慢慢合上眼,太子大约觉得诛杀自己后,再招降老武王,说不准老武王愿意降。
——哪怕老武王不愿意降,别人也会觉得朝廷对他仁至义尽,绝不能说朝廷辜负了他。
如此一来,自己的?死也会为?朝廷攒些道德资本。
如今他诛杀朝使,意同谋反,却犹自极冷静的?思考。
卫玄冷静得像是一块冰。
可他心?里却忽而想,太子终究容不得我?了。虽知太子为?人凉薄、自私、独断,但其实有那么一瞬,他心?尖儿也掠过了一抹怅然?。
毕竟他是靠太子起势,从泥地里站起来,借势得到了许多东西。在这之前,他跟太子一直也是合作得很愉快。
有时卫玄也会想,哪怕演一演,会否也成为?一段君臣佳话。
可终究是容不下的?,太子气量不足,胆子也太小,除非卫玄肯收敛自己,否则二人必会生隙。
可人生几十年,弹指朝露间,时光匆匆,每一刻都很珍贵,他凭什么要为?个庸人忍一忍?
然?后卫玄睁开了双眼,一双眸子清冽而坚定。
其实他本也没?有怎样?犹豫,是伏杀了使者后,他才回味这番心?情。
他手下人行事也麻利,七手八脚已将尸首抬了出去,还有人用?水泼洗地上血污。
远处战鼓又响了,这样?敲着,咚咚如密雨。
卫玄忽而有些好?笑,不但自己得了消息,老武王也得了消息。
太子远在京城,那些谋算却早被漏成个筛子。
卫玄自然?决不甘心?在太子这庸人跟前伏低做小,他已换上戎装,系上披风,便?要迎风而上。
这时谢冰柔也听到战鼓,她也听说有人行刺,欲图谋算卫玄,幸喜卫玄没?什么事……
这时她便?看?到卫玄大步流星跨出,确实不像有事样?子,谢冰柔心?里也轻轻松了口气。
卫玄蓦然?侧头,目光便?落在了谢冰柔身上。
第108章 108
那目光宛如实质, 令谢冰柔很是不?自在,又不大明白卫玄是什么意思。
卫玄静静看着眼前的姑娘,任是四周十?分?嘈杂,阳光却也还是温柔的。
谢冰柔一身素衣, 这几日也忙得?焦头烂额, 无暇梳什么?髻, 只匆匆用一根布带将秀发松松扎住。
如此一瞧,倒也有几分慵懒之意。
阳光落在了谢冰柔眼睛里, 那一双黑沉沉眸子如美丽的晶玉。
女娘很是美丽。
卫玄心头却涌动了一缕灼热。
他五岁就被送到公羊墨离处长大,整座山都?是静悄悄, 静得?能听到雪落的声音。
公羊墨离教他的第一个词是无父无君。
自小没有跟太多同龄人相处, 卫玄很多想法也跟这个世界其他人不?一样。
他已经走过去, 扣住了谢冰柔的手腕,让谢冰柔随着自己走。
谢冰柔也并未反抗,大约是觉得?自己有什么?正经事寻上她。
谢冰柔还不?知晓刚刚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不?能回?头,注定要走上一条离经叛道的道路。
可能不?久的将来,他的名声还会很不?好?听。
卫玄也不?是没有预想,只不?过未曾想到这一日居然是这样的快。
他听着了谢冰柔轻柔声音:“卫侯,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谢冰柔嗓音里还有些好?奇, 大约还有些探寻之意。而且她已随自己来到了僻静处, 自己大可以说一说。
然后卫玄转过身,谢冰柔已被罩在他玄色的披风里。
下一刻, 谢冰柔被他狠狠的吻住。
是很深很深的一个吻。
他扣着谢冰柔腰身, 另一只手搂住了谢冰柔的后脑, 似要把她按怀里揉碎了。
好?像比卫玄设想的要冷一点,却有点甜。
就如春日里做过的梦, 女娘主动而热情,现在触手可及,却是活生生的人。
他也听到了谢冰柔短促发声,好?似是反抗,可他也顾不?得?。
谢冰柔脑内一片空白,她手指所?触之处是冰冷战甲,鼻端嗅到的是淡淡血腥气。
战鼓在敲,咚咚如密雨。
等卫玄松开,已见谢冰柔面颊憋气似晕红。
卫玄手指擦去了谢冰柔眼角泪痕,意犹未尽,只觉那股疯狂之意从天灵盖窜到了脚趾头。
他说:“冰柔,我很喜欢你。”
谢冰柔不?是说过,若要成亲,必然是要有情分?。从前自己是个寡情之人,心里觉得?做不?到谢冰柔想要的,故而也是远了她。
可是现在,却大不?相同了。
“等活着回?到京城,我便娶你为妻。”
谢冰柔推开他,跌跌撞撞从卫玄披风里挣脱出来,她摇摇头,面颊上有几分?烦恼之色。
等她想要说什么?时?,卫玄已转身而去。
战云密布,卫侯本?也不?能在此逗留。
谢冰柔目光所?及,只看到卫玄如乌云一般背影。
好?半天,谢冰柔才摸索着墙壁倚靠站立。
她闭上眼,深深呼吸几口气,使得?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谢冰柔掏出了手帕,擦了一下唇瓣。
一下不?够,她又狠狠多擦了几下,直到嘴唇微刺痛,她方才停下手来。
谢冰柔紧紧攥着这块手帕,她全身上下犹在发抖。
一个女孩子,有时?候是需得?相信自己的直觉的。
谢冰柔慢慢的捏紧自己手帕,心里却想,这件事情还当真麻烦。最麻烦的是困于城中?,不?好?逃开。
而这场战争结束,她甚至只能盼着卫玄获胜,否则自己处境堪忧。
她冷静了些,然后便想到了章爵。
一想到阿爵,她内心就涌过一缕温沉的水,好?似熨帖安稳起?来了。
明明章爵也不?是个温和的性子。
她想章爵还在卫侯手下做事,自己对他情分?也要掩一掩。谢冰柔从来不?敢赌人性,如今兵荒马乱,摧毁一条性命很容易,人命也不?值钱。
谢冰柔既然把章爵放在心上,便绝不?敢去赌一赌。
她又想这件事可否告诉给?章爵知晓?大家可以彼此商议,共同面对。
不?过阿爵战场厮杀,若乱了心神?,分?了心,可是会生出什么?意外?
谢冰柔便又忐忑起?来,拿不?定主意。
谢冰柔一向是个有主意女娘,却难得?这样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了。
谢冰柔一边这样想,一边飞快将自己收拾妥帖。
这时?乔晚雪来寻她,又问及小卫侯寻她有什么?事。谢冰柔搪塞过去,还让人给?章爵送了信,约了地方见面。
到了时?辰,章爵如约而至。他见着谢冰柔时?,先禁不?住笑了一下,然后又叹了口气。
他斟酌言语:“明日我有事,要出城办些事,且不?能和你说,要十?天半月才能回?来。你也别太惦记我了。”
章爵这样说,嗓音里大有恋恋不?舍之意,一多半是舍不?得?谢冰柔,满心皆是眷念之情。
谢冰柔啊了一声,却忽而觉得?机会绝好?。
章爵要离城,那么?便劝他寻个由头,直接回?京城。至于卫玄,自己斡旋也不?难。只要自己推脱要明媒正娶,又提需回?京在议,以卫玄自负,也可先行将之稳住。
她这样想时?,忽而方才惊觉自己对卫玄是何等的惧怕。
今日那个亲吻虽是越礼,可自己已脑补到强取豪夺,杀人泄愤的地步。卫侯虽然嗜杀,平日里相处也未至这种地步。
谢冰柔也知自己有些应激,可却禁不?住要往坏处想。
她想也许卫侯并不?是那样的人,可一个人凡事做最坏打算能有什么?错?
这样心绪之下,她忽而发觉自己应当将一切告诉章爵。
也许是那个纠缠不?清的噩梦,也许是卫玄那一番突兀的无礼,谢冰柔发觉自己很不?好?了。
她肚内筹措词语时?候,却听着章爵说道:“谢娘子,你怎么?不?问问,我出城办什么?事。”
谢冰柔没好?气:“你竟要告诉我?想来是军中?机密之事,是我能听的?”
章爵:“我才不?管这些,什么?样机密是连你也不?能听的?”
他这样说话,言语也是十?分?自然。谢冰柔得?闻,心尖儿也是砰砰一跳。
章爵十?分?直率,这种直率总是令谢冰柔怦然心动。
章爵伸出手,将谢冰柔的手握在手掌心,眼见谢冰柔全无所?觉,默认自己如此,于是心下也十?分?甜蜜。
他张口说道:“老?武王这般做反,到处写信给?别的王室宗亲,想要鼓动他们也反一反。否则别人不?动,唯独他动,兵败是迟早的事。我是要去吴国,做个说客。你必定奇怪,以我这样性子,也能去做个说客?”
章爵口里说得?俏皮,却不?免去打量谢冰柔面上神?色。
他口中?说道:“我家里有个兄长,与我十?分?不?和,他是一家之主,我却事事忤逆他之意。后来我便干脆让他削我族籍,将我逐出家族,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兄长难得?应我一次,允了我这个要求。”
“义父膝下无子,我便过继给?他,也改了姓。不?过后来我才知晓,这件事是义父与兄长商议好?了的,兄长本?就另有考量。”
“我不?知他们有什么?计划,便干脆离开京城,谋了个职位。”
谢冰柔还是第一次听章爵说及他家里的事。她虽不?知晓章爵家里那个兄长是谁,却隐隐觉得?对方十?分?可怕,有操纵一切的架势。
对方虽没有祁宁心狠,却也仿佛要将一切死死攥在手中?,喜欢安排别人命运。
难怪章爵也是个暴躁小哥,脾气并不?怎么?样。
谢冰柔又想到,章爵家世必然是不?俗。他出入元家,说是元后外侄,虽不?知是哪一房亲戚,但元家也是认了这门亲。这必然是章爵原本?出身不?俗,所?以元家才多有笼络。
还有就是之前京中?连环杀人案里,章爵出入石修府上。石府多蓄歌姬,那时?候莺娘还拿他编排了个故事,使得?章爵还惹上了些杀人嫌疑。
章爵不?是图色,与京中?失势勋贵来往,必然还有别的缘故。
包括卫玄也对之十?分?器重,卫玄也绝不?会是无的放矢之人。
不?知怎的,谢冰柔心尖儿升起?了一缕不?安,仿佛有什么?事情脱出,会出乎自己意料之外。
然后她见章爵取出一枚挂在脖子上的贴身碧玉,那玉碧绿,曾被摔碎了,后又以金丝镶嵌,这样补起?来。
玉佩上有一个南字。
谢冰柔忽而好?似喘不?过气来,她手指微凉,已经不?由自主的搅在一起?。
她忽而觉得?可怕,就好?似一股无形力量拽住自己,非得?要自己坠入一处漩涡。
谢冰柔听着章爵说道:“想来你也听过吴地南氏,我便是南家公子。”
章爵实是爱及了她,忍不?住向谢冰柔剖开自己身份,不?愿意有丝毫的隐瞒。
这般坦诚后,章爵不?免盯着谢冰柔脸看谢冰柔的反应。
谢冰柔面颊苍白一片,竟似受了极大的惊吓样子。
章爵便觉不?好?,眼前场景仿佛是自己预设里最糟糕的样子。谢娘子本?就多心,想法也多,必然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番隐瞒。如此一来,她必然是会见怪自己,觉得?自己未曾很坦诚,说不?定还会厌弃自己。
谁让自己并不?怎么?老?实。
谢冰柔恍惚间忽而升起?一个念头,她想阿爵能不?能离开南氏?
第109章 109
那个梦实在再真实不过了。梦里?她?不知自己夫君是南家哪位公?子, 对?方仿佛在南家地位颇高,自己也好像跟他很恩爱。
原来恩爱竟也不是假的,喜欢也是真的,自己是这样嫁进去的。
她?知晓章爵很爱自己, 少年眼睛里亮晶晶喜欢绝不是假的, 这份喜欢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迷恋。
既然如此, 自己何不游说眼前少年郎离开南家,什么也不理会。
可话到唇边, 却让谢冰柔生?生?咽下去。
不单单是因为此刻说这些话很突兀,还因为她?知晓章爵不会答应。
他说自己以极激烈方式离开南家, 把事情也做得很绝, 胸口那块翠玉也确实曾碎过的。
可那又怎样?碎了的玉已经被金补好, 还让章爵吊在胸口,贴着心口,时?时?戴着。
章爵是个重情的人, 家这个字分量对?他很重要。
哪怕他与兄长不和,可与南家其?他人呢?
谢冰柔做的那个梦里?面,被杀的还有?妇孺和小孩。从前这一切只?是个梦,可现在想到死?去那些人是阿爵的亲人,一切仿佛真实起来, 然后就?有?了些难受。
她?能怎么说?跟章爵说起这个梦, 哪怕章爵信了,难道告诉他以后那些亲族会死?, 却让章爵随自己离开, 独独两人逍遥快活?
那些话谢冰柔说不出口, 也知晓章爵不会答应。
她?也是有?几分了解章爵的。
她?也还想起自己恍惚间,脑内浮起的另外片段。男子握着自己手, 要吻上自己嘴唇。自己看不清对?方面容,却窥见对?方腰间一枚玉坠,坠子上有?一个南字。
如今逆光里?男子面容仿佛清晰起来,便是眼前的章爵。
幻境里?的男子如今却正看着她?。
谢冰柔还在生?恼,章爵却是情动起来了。
如今这么兵荒马乱,自己偏生?要在这个时?刻离开心爱女娘,章爵也是老大不乐意,颇有?些计较。
这不舍之情越重,便使得章爵心中更生?缠绵之意。
他不觉伸出手臂,扣着肩膀,便想亲亲谢冰柔。
可这番举动却与谢冰柔幻境里?情形一个模样,两道身?影重叠,竟令谢冰柔打了个寒颤。章爵胸口还挂着那枚翠玉,玉上还有?一个南字。那翠玉落入了谢冰柔的眼中,便觉得说不出刺眼。
她?下意识侧过脸蛋,是不乐意的意思。
章爵被拒,心里?也有?些委屈,只?亲了亲谢冰柔脸边发丝。
冰柔素来温柔,章爵也没想到她?会拒绝。上次谢冰柔踮起脚尖亲过他脸蛋,他以为谢冰柔是愿意的。
他松开手臂,脸却微微红了。
“我走了,你会不会想我?”
谢冰柔闭上眼睛,不知晓想什么,最后正过脸看着章爵,认认真真说道:“自然会想你。”
章爵心想她?大约没有?生?气了,心里?又一甜。
他退后几步,看着要走了,又回头看看谢冰柔,温声说道:“你放心,我必然不会有?事。”
谢冰柔轻轻说道:“我知道。”
章爵还没娶老婆呢,依那个梦,眼前少年还不会那么短命。
章爵忍不住笑起来,露出雪白牙齿:“我就?知晓,你已经不生?我气了。”
谢冰柔嗯了一声,默认自己没生?气了。
章爵不知怎的,就?是忍不住想笑:“你放心,我虽曾经是个世家子弟,可性子一向怪诞,我想娶谁,家里?也管不了,是由着我的。”
谢冰柔:“谁一定要嫁给你?”
章爵:“你不嫁我,还能嫁给谁?”
看着章爵面上少年气的笑意,谢冰柔终究也笑起来。
当她?这般笑起来时?,谢冰柔眉眼舒展,如一朵温柔的花。
章爵终究不好多留,他来私会女娘,又什么都?告诉谢冰柔了,也不知犯了多少规矩。他虽素来不守规矩,却也恐会连累谢冰柔。这么说了一会儿话,章爵便匆匆离开。
他唇角泛起了浅浅笑意,好似沾到了蜜糖,整个人也是无尽欢喜。
直到章爵离开,谢冰柔才轻轻坐下来,她?微微发虚,脑子乱成一团麻。
那噩梦如影随形,伴着自己许多年了。章爵坠子上那个南字,更显得十分刺目,似要刺入谢冰柔的心里?。
——方才她?实舍不得章爵失望。
那怕心事重重,她?也忍不住冲着章爵笑了笑,内心十分纠结。
阿爵倒是一片赤诚,什么话都?给自己说,一点隐瞒都?没有?。自己当然是喜欢他的,两人性子也很是契合。
可她?以后该怎么办?
谢冰柔年纪轻轻,花朵儿一般年纪,自然绝不会想死?的。人生?在世,毕竟是有?许多乐趣,值得好好的活下去。
若她?早知晓章爵是南家公?子,任是为人再好,也会避之不及,她?终究是爱惜自己的。
但?现在却已经喜欢上了,还稀罕得很。
谢冰柔这样想着,慢慢的心内也有?了答案。
若那个梦是一个预言,是既定的命运,她?偏不信命,也绝不会任由一个梦无端摆布。
她?离开章爵,只?能是章爵为人当真不好,又或者自己不喜欢他了。
既然自己喜欢,阿爵又很好,任是什么玄学也不能将她?摆布。
这世上也许真有?玄学,可谢冰柔却绝不愿受其?摆布。
她?可不信什么命。
这样想着时?,谢冰柔眼里?柔光也渐渐坚决起来,
盘算到这儿,谢冰柔倒禁不住有?些后悔。方才自己该多和章爵说会儿话,她?还有?许多话想跟章爵说一说。
不过待章爵回来,两人自有?机会。
再者如今战事已起,她?那些儿女情长仿佛也化作不要紧的事,好似已经不值得留意了。
卫玄初任青州郡守,似根基未深,大乱之初从青州调了两万兵马入城,可后续支援却迟迟未至。
日子一久,城内便有?些奸细作祟,惹出些骚乱。
卫玄清扫一番后,捉了些细作杀了,淄川城内也清静了许多。
如此僵持两月,城中粮少,每日所分吃食也少了许多,就?连谢冰柔也要饿一饿。
这人有?人送来糕点。
谢冰柔腹饥如火,见着这份点心,却不由得皱皱眉头。
她?估摸着是卫玄送来,老大不自在。
这几日卫玄忙于?战事,倒未继续纠缠谢冰柔。似他那样男子果真还是爱惜事业的,风花雪月的儿女情长大约也不过是点缀,并不会真正要紧。
故那日轻狂之后,谢冰柔倒是并未再见到卫玄了,竟如幻梦一般。
不过这一次,谢冰柔却不会放松警惕。
她?一口未动,倒送给乔晚雪。
乔晚雪这几日饿得厉害,倒是十分惊喜,要跟谢冰柔分着吃,谢冰柔却含笑说自己已经吃过了。
至始至终,谢冰柔也是一口未沾。
乔晚雪也不客气了,她?吃得也有?些急。
然后乔晚雪也有?些不好意思:“从前在家里?时?,倒是并不觉得这些点心如何美味。至少,没这么饿过。”
如今城内处境凶险,可乔晚雪倒不似之前那般害怕了,许也是习惯了。
她?轻轻说道:“不过我在京城,便知晓小卫侯颇有?手腕,又有?见识,很会断局势。他既肯留在城中,我等?大约也不会有?事。”
谢冰柔怔了怔,好半天,然后说了声是。
无论她?愿意还是不愿意,此刻她?的命运,还有?许多人命运,都?是与卫玄系在一道的。
她?还想起卫侯曾经给她?讲过的那些旧事,外头的老武王还是害死?自己父母的大仇人。
那些旧事将她?绑在卫玄一条船上,是一种很巧妙的手腕。
再联想到卫玄那日的居心,谢冰柔便有?些恼。
但?再怎样心不甘,情不愿,她?还是站在卫玄这一边的。
谢冰柔也有?些日子未曾见到卫玄,只?听闻卫侯如今言出令行,脾气大得不行,绝不允半分懈怠违逆。
他也果真有?些手段,外斥老武王是冒名顶替,内里?管得滴水不漏。朝廷迟迟未见援助,卫玄竟也将局面稳住。
此情此景,倒似真离了卫玄不行了。
全城因食物缺乏开始饿起来时?,卫玄却并不觉得如何饥饿。这并不是他吃得多,而极度亢奋之下,他反倒不会觉得饿。
男子面颊越加苍白,眼里?却生?出了一根根血丝,瞧着竟有?几分冷骇之意。
然则卫玄却越加言语流利,头脑清晰。
他身?边门客却忍不住生?出担心,开口相劝:“侯爷一视同仁,所分吃食并不比别的将领多,却犹分给谢娘子。主君纵然爱惜于?她?,可如今要紧时?刻,实不应省下自己那份。”
卫玄却摇摇头:“是我不愿意多吃罢了,食物吃得多些,便会头脑困乏,缺乏精力?,生?出困倦。”
他肤色苍白,鼻梁却是挺挺的,脸颊微瘦,却越发衬得眼睛大了。那双黑沉沉得眼中,却禁不住透出了几缕精光。
他绝不能输,而且冰柔也在这座城中。无论是为自己,为百姓,为自己心爱女娘,他也绝不能输。
这样子要紧时?刻,他想到了谢冰柔,心底也不觉升起了几缕柔情。
那女娘替自己疗伤时?,这般手掌相触,便会察觉谢冰柔手掌微凉,竟似比旁人体?温要低一些。
他想冰柔身?子骨弱,受不住折腾,如今也是很委屈她?了。
第110章 110
乔晚雪虽暂缓饥饿, 可内里愁绪却未解,禁不住说道:“冰柔,如今朝廷迟迟未有动静,却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更不知晓有什么打算。”
谢冰柔难得有?暇, 也与乔晚雪聊一聊:“其实那反贼虽假冒老武王, 但仓促起?事,却是不成大器, 也没什么要紧,成不了气候。朝廷所担心的?, 却是别处宗亲受其蛊惑, 信以?为真?, 纷纷响应。”
“若这样,朝廷自然不便出兵淄川,更要以?防万一。”
谢冰柔口里这样说, 心?内却隐隐觉得十分古怪。她隐隐觉得朝廷态度十分微妙,这其中好似有?什么内情。可惜谢冰柔知晓消息太少,也拼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如今乔晚雪已然惴惴不安,她若再说深两句,恐会吓着乔晚雪。
谢冰柔自然不免挑些好听?的?话来说, 好使乔晚雪宽心?。
更何况谢冰柔也还有?些信心?。
阿爵是南氏公?子, 这件事情卫玄是知晓的?。关键时刻,章爵回转南氏, 加以?游说。这其中自然少不得卫玄算计筹谋。
而属于卫玄棋子, 也不单单章爵这一枚。她老早就心?有?不快, 不喜卫玄这般操纵阿爵。只不过卫玄心?思颇深,又颇有?手腕, 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连章爵也为他所用。
章爵也不是个好脾性?的?人,也不知卫玄怎样的?对症下药,拿捏人于无形。
除了章爵,卫玄还不知晓安排了多少暗棋。
更何况老武王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谢冰柔相劝:“再来如今战事,是卫侯有?心?算无心?。我等守城都已十分难挨,那逆贼必然更为艰难。那位老武王虽有?不臣之心?,有?意忤逆,但时机未至,本未想过如今做反。这打仗最要紧不是手中兵马,而是粮草辎重。如此多耗一日,还是城外叛军更挫锐气?。”
只要无人救济,如此拖延,老武王处境亦是会愈加不妙。
乔晚雪怔怔听?着,面上神色也渐渐定了几分。谢冰柔这样娓娓道来,她也不知晓谢冰柔为什么会懂得这么多。只是此刻相伴,倒似添了几分安然之意。
谢冰柔心?思多,又忍不住想起?了之前卫玄轻薄,她面颊浮起?了一层淡淡的?恼红。若不是卫玄平日里不怎样近女色,她都禁不住要阴谋论了。卫侯可是要用得自己?之处,所以?蓄意挑逗?
她原本只当卫玄欣赏自己?才干,却想不到?卫玄居然有?这份心?思。那谢冰柔便生出自己?一腔心?思喂了狗的?恼恨之感。
若换做章爵,她会觉得阿爵是喜欢自己?,情不自禁。
轮到?卫玄身上时,谢冰柔就免不得生出许多阴谋论了。
卫玄虽给她送了点心?,她却十分气?恼。
偏偏这件事情,她是谁也不能说,甚至对着乔晚雪,也是不好多说。
她忽而又想,朝廷到?底跟卫玄生出什么样龃龉?
胤都之中,昭华公?主手掌也紧紧搅着裙摆,手背上青筋分明,亦是显得格外明显。
她已经为卫玄流过泪,于午夜梦回间谴责过自己?,还有?些悔恨不已伤心?。当她自怜自伤表演到?了最顶峰时,却传来了卫玄未死的?消息。
然后昭华公?主才宛如五雷轰顶,生出不可思议之感,旋即又仿佛受到?了羞辱。
兄长是储君,是未来天子,是大胤未来主人。如今是太子哥哥要卫玄去死,那么太子轻轻一声吩咐,卫玄就应该又惊又怒极不甘愿死去。
皇宫之中便是这样规则,她从来没想到?卫玄居然会这般大逆不道。
受辱的?是太子,可昭华公?主亦感同身受。
不但如此,卫玄还令人送上一封盟书。
这十年间,老武王与其他几个藩王多有?来往,互通书信,歃血为盟。朝廷意欲削藩心?思其实已十分分明,故也有?人起?了异心?,大家约好一起?谋反。
为防人告密,还整出了这么一封盟书。
却不知为何,也许是有?心?算计,这封盟书居然落到?卫玄手里,也当真?是处心?积虑。
除了物证,还有?几个人证,是被卫玄掳来的?老武王心?腹,一并打包送来京城。
这几人任由拷问,必然能道出真?情。
这么牵出藤来,藤上的?瓜也不止一个。
小卫侯还假惺惺上了折子,只说此事事关重大,他这个做臣子的?不知如何处置,只暂且遮掩,觉得还是不要先行声张。不若逐个击破,如今先破了老武王。
昭华公?主如今也开始掺和政事,虽时日尚短,但因血脉关系,却颇受信任。她如今听?闻这些隐秘之事,心?中却百味杂陈,说不上是什么滋味。
那如此说来,倒是卫玄他全对了?诸王私下勾连,最好处置办法自然是先视而不见,再挑拨离间,最后再逐步分化。
卫玄虽然是行险,可他在?淄川之地这部棋却走得很准。从大局来看,卫玄并未落错棋子。
然而如此一来,自己?和兄长又算作什么?
太子身为储君,却被他卫玄衬得卑劣软弱,竟有?几分不堪。
这谋逆盟书已送至几前,太子方才如梦初醒,竟丝毫不知。
如此行径,也是啪啪打脸,只怕父皇眼里也会觉得太子无能。
太子果然面色铁青一片,如受莫大侮辱。
他蓦然抬起?头?来,沉沉说道:“还盼父皇治卫玄死罪,将?他抗旨忤逆之事昭告天下,说他强行诛杀朝廷使者,意图谋反。”
那些话说得又快又急,不由得带上几分忿色恨意。
昭华公?主手指攥得紧紧,她心?里纠结。这几日她泪撒枕巾,也想过若没让卫玄去死,那便好了。如今机会仿佛来了,仿佛给了她一个纠错机会。
可她却听?着自己?说道:“父皇,小卫侯既已诛杀使臣,便知朝廷已有?诛他之心?,他也必然生出了怨恨。这世间之事,要么不做,要么做绝,本没有?回旋余地。”
她听?着自己?口中说出来的?话,方才知晓自己?原来竟是这般心?狠。
这几日的?流泪忏悔,原来竟是自欺欺人的?,原来她竟这般伪善。又或者若卫玄苦苦哀求,她可能会心?肠发软,但卫玄怎么都不应该自己?杀出血路。
卫玄他一直都那么不听?话!
他若肯听?自己?话,稍稍顺自己?几分,自己?什么都肯依他的?。
昭华公?主又说:“兄长身为储君,本应该当即决断,杀伐果决。错也好,对也好,要紧关头?,必然要有?一个抉择。他身为储君,本不应有?妇人之仁。哪怕是为了这大胤江山,也不应该优柔寡断。”
她甚至为自己?兄长开脱,哪怕她终于看清楚兄长的?真?面目,知晓他生性?凉薄狠辣,下手也不容情。
为了堂兄的?死,她心?里埋怨了卫玄很久。如今知晓太子本心?,她对兄长也是有?些怨怼的?。
可她与兄长皆是皇后所出,所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昭华公?主开了府,掺和到?这些政事里面去,原本是一块白布,如今也渐渐染上了墨色。
也许情事不利只是她的?一个由头?——
短短几息间,她小儿女的?嗔怪也淡了,她所言所行亦变得有?些冷酷。
“更何况窥破此等阴谋非一朝一夕之事,想来那个青州郡尉,也是窥破此事,方才落狱获罪。可这些事,卫玄却隐而不言,怕是早有?忤逆之心?,并非兄长逼迫所致。”
她也认为自己?说得极有?道理,而这些道理,父皇母后难道当真?不明白?
元后心?里却轻轻叹了口气?,她看着自己?一双年轻的?儿女,却终究觉得他们?心?思实是太浅了。
有?些话胤帝不好说,却要劳烦她说一说。
“昭华,你以?为卫玄将?盟书人证送回京城,那是为何?是为了向朝廷求饶?”
昭华公?主微微一怔,不明所以?。
元后好似在?责备女儿的?愚蠢,可那些话却是说给太子听?的?。
她缓缓道:“他既不是忠臣,如若处境不利,他将?这封盟书公?之于众,使天下人皆知又如何?”
“如今老武王被指冒名顶替,说真?正皇室宗亲已经自裁身亡。那么以?此讨伐朝廷便名不正言不顺,至少老武王诈死欺瞒朝廷在?前。各处藩王自然也是观望者众,不好掺和进来。”
“但如若这封盟书天下皆知,此刻不愿反的?,觉得时机未至的?,也不得不反,只能选择附逆。与其日后朝廷清算,不如殊死一搏。”
昭华公?主冷汗津津,忍不住喃喃说道:“所以?卫玄是在?威胁,他竟敢威胁朝廷?”
所以?卫玄折子上才说,最好是守住这个秘密,不宜大肆招摇。
元后沉沉说道:“这只是其一,如若朝廷容不得他,他可搅得天下大乱,更可站在?反贼一边。他甚至可以?不与老武王僵持,而是同流合污,反了朝廷。到?那时,你以?为如何可以?收场?”
昭华公?主答不上来,她没想到?卫玄居然当真?敢和朝廷博弈。
哪怕自己?想要杀卫玄证道,也不是自己?能杀得了的?。
太子本是满腔火气?,如今却好似被一盆冷水浇过来,面色犹自铁青,却终究说不出话。
卫玄本来不过是颗弃子,可这颗棋子似乎并不愿意安顺。
那棋子偏要跳上棋盘,如此博弈,非要这么博一博。
若朝廷非要杀他,他便逼反藩王,搅得天下大乱,疯得不能再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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