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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检


    鹤丛接到蒋屹的电话时还以为在做梦。


    “是你本?人吗?”鹤丛难得爆了句粗口, 靠了两声,“天呐, 我不是在做梦吧??”


    “应该不是,”比起他,蒋屹要冷静许多,唇边带着笑?意,“有没?有空,九点见, 我家。”


    “等一下,”鹤丛匆忙打断他,“你家?你哪个家?”


    “你说我哪个家?”


    “老家对吧,”鹤丛道,“不是杜家吧?”


    蒋屹叹了口气, 默认了他的新称呼:“……对,老家。”


    “等一下!”鹤丛又飞快地?说。


    “又怎么了?”


    “我今天上班啊, ”鹤丛说,“你来?单位找我行不行, 今天应该不太忙, 大周二的。”


    蒋屹无奈道:“……行吧,一会儿到。”


    挂断电话,蒋屹去衣帽间里换衣服, 管家端着熬好的虾仁粥进来?, 态度好的不得了:“要出门吗,吃点早饭吧, 我去安排司机。”


    蒋屹没?吭声, 闷着头穿衣服,又不声不响换上了鞋。


    他往外走, 管家放下托盘,拿起一件厚实的大衣跟在他后?头:“外面天还冷着呢,穿这么少会感冒的。”


    蒋屹出了衣帽间,转出去的时候一顿,杜庭政正站在茶水间的门口望着这边。


    蒋屹反手接过大衣说谢谢,随即垂下眼睛继续朝外走。


    路过他的时候,听他问:“要出去吗?”


    蒋屹没?回答,绕过他,走向?大厅。


    杜庭政在背后?问:“去哪里?”


    蒋屹还是不答,伸手推开门,走了出去。


    管家两边各看一眼,追着蒋屹出去了。


    上了车,蒋屹坐在后?座,偶然抬眼看向?后?视镜,跟正偷偷从镜子里打量他的司机撞上了眼神。


    蒋屹无声盯了他片刻,司机冷汗都出来?了,硬着头皮打招呼:“蒋教?授。”


    “嗯,”蒋屹说,“我还以?为不认识我了。”


    “认识的,”休假这么久,司机再一次上任有些手足无措,顶着笑?脸道,“您好像有点瘦了,五官更突出,比以?前更好看,更有风度了。”


    “……是吗?”蒋屹嗤笑?了一下,好像用眼神骂了句二傻子,神色冷淡道,“你倒是长胖了,最近应该没?少吃饭。”


    “啊?”司机搓搓手心里的汗,脑海里疯狂搜索合适的答复,以?保住这拥有超长假期的饭碗,“您也要多吃一点,胖点也好看的。”


    还好他没?有说什么“托您的福”这一类的客气话,否则蒋屹当场就会让他失业,自己来?当司机。


    快要抵达医院的时候,蒋屹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不是鹤丛,就摁掉了。


    过了一分钟,手机再次响起来?,蒋屹看了一会儿,等到铃声快要挂断才接起来?。


    接通以?后?他没?有立刻出声,杜庭政在那边沉默了几秒钟之后?,率先开口:“蒋屹,你要去哪里?”


    蒋屹没?什么反应地?望着窗外,反问道:“要跟你报备吗?”


    “……我没?有那个意思,”杜庭政哽了哽,解释道,“只是想?问问你去哪里。”


    蒋屹轻轻“啊”了一声,说:“不告诉你。”


    然后?挂断了电话。


    司机大气不敢出,停稳车后?,飞快地?下去给?他拉开车门:“到了,蒋教?授。”


    “谢谢。”蒋屹下了车,整理了一下衣服,头也不回地?进了医院的门诊楼。


    周二确实没?什么人,蒋屹在分诊台挂了号,然后?上楼去。


    前面一个病号刚好走出来?,不等广播音开始响起叫下一个,蒋屹就拿着号进去,坐在了诊断椅上。


    他把号递给?鹤丛,鹤丛本?来?还盯着电脑,对那上面的名字尚有些难以?置信,转头一看真是他,立刻激动起来?。


    “啊!”他喊了一声,又喊了一声,“啊啊啊啊!”


    蒋屹微笑?着看着他。


    鹤丛站起身,绕过桌子,两步到了他跟前,蒋屹刚一起身,就被他紧紧抱住了!


    “宝!”鹤丛使劲抱着他,还想?搂着他转个圈,“终于,你终于来?了!”


    “别转,别转,一会儿有病人进来?了。”蒋屹用力熊抱了他一下,扶着墙笑?着说,“我是没?问题,你脸皮薄,可受不了啊。”


    “我的老天奶啊,”鹤丛拉着他两条手臂,不相信似地?反复打量,又伸手挤了挤他的脸,犹不敢相信,“杜家应该还没?有该死的做出克隆人ai技术吧?”


    “ai包换的,”蒋屹说,“中午想?吃什么,等你一起吃饭。”


    门上有人轻轻敲了一下,来?了位中年大叔,一脸惊疑不定?地?望着他们:“是三诊室吗,鹤主任?”


    “咳,是,”鹤丛松开手,正经道,“我的手就是秤,你要吃点好的多补补…下一个病号。”


    蒋屹偏头笑?,摆着手连忙出去了。


    大叔走进来?的时候还在迟疑,鹤丛催促道:“坐,怎么了叔,说说症状。”


    蒋屹坐在外面的三联椅上,手机又开始响起来?,他看了一眼,这次不仅没?接,还设置了来?电静音。


    里面的大叔一出来?,还没?走远,鹤丛就喊道:“蒋屹快进来?!”


    蒋屹进去以?后?关了半扇门,忍不住说:“冷静点,让别人以?为我是走后?门进来?的。”


    “给?你看看也行,”鹤丛摘了手套,又去哗啦哗啦洗手,“日常检查,去屋里,把帘拉上。”


    “我不看,”蒋屹坐在椅子上,“哪有人一见面就脱裤子检查这个的。”


    “别歧视病种,”鹤丛擦了手,又关了电脑的登记页面,滑着座椅出溜一下到了桌子边,倾身道,“提心吊胆这么多天,今天要好好吃一顿才行。”


    “早告诉你别担心,”蒋屹把大衣脱了,手肘搭在桌边,跟他离得很近,“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怎么可能不担心。”鹤丛说。


    俩人对视了片刻,鹤丛伸手要摸他的头发,蒋屹主动低了低头,让他摸了一下。


    鹤丛叹了口气,心满意足又怅然若失地?收回手来?。


    “别这样,其?实我还好。”蒋屹勉强笑?了笑?,想?安抚他,又无从说起,“都过去了。”


    鹤丛看着他,再次伸手贴他额头温度,又拉过他的手搭了一下脉。


    蒋屹本?想?揶揄他涉足中医行业,嘴角松了松,没?能说出口。


    “在我们见面的第二天,我又见了你一次。”鹤丛摸完了没?收回手,变成?攥着他的手腕。


    “你不知道。”他顿了顿,换了更严谨的说法:“你应该不知道。”


    蒋屹望着他。


    鹤丛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摊手抬了一下肩:“当时你在房间里,坐在窗边,房间里面很黑,白天也拉着一半窗帘。”


    他努力回忆起来?:“我在门边,叫了你一声,你没?理我。”


    “大概几点?”蒋屹轻轻地?问。


    “那不重要。”


    鹤丛点了点太阳穴附近,回想?起他的背影还有不停点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组织了一下语言:“人在一定?压力下确实会出现精神失常,继而引发身体状况。”


    蒋屹手指蜷缩了一下,鹤丛看了一眼,笃定?:“但绝不包括你那种状态。”


    蒋屹把手展开在眼前,在医院里无情的灯光下观察淡粉色的指甲。


    “心理暗示,对吧?”鹤丛眯着眼睛问,“前一天我们待在一起的十分钟里,你没?有开口讲话,那很不像你。”


    他望了一眼四周,凑到蒋屹很近的地?方,压着嗓音:“本?质是通过语言和?行为来?影响他人的思想?、情绪和?行为,从而达到某种目的,有排他性?和?对目标的独特性?。”


    但这是双向?的,影响别人的同时也会影响到自身。


    蒋屹回过神,抬眼看了他一会儿,颔首默认了:“如果他再继续下去,差不多我也要崩溃了。”


    可是杜庭政率先认输,表示希望与他重建关系。


    “你胜利了。”鹤丛说。


    “险胜。”蒋屹用跟他一样的语气说。


    鹤丛坐回去。


    两人隔着半米宽的浅木桌对坐,蒋屹首先移开视线,再次去看放在桌面上的手。


    “状态未完全脱离,”鹤丛跟着他视线一起看着他的手,“需要吃药吗?”


    “不需要。”蒋屹收起手说,“心里有数。”


    鹤丛盯了他几秒钟,站起身,不容拒绝地?将他拉起来?。


    “去哪?”蒋屹跟着他的脚步。


    “八楼,”鹤丛像害怕他跑了似的,一直牵着他手腕,走步梯上楼,“心理与精神失常科。”


    时间接近十二点,通体漆黑的迈巴赫停在医院外面布满树影的辅路上。


    金石探头往外望了望,内心十分不安,对杜庭政确认道:“真的要进去找蒋教?授吗,他会不会以?为我们跟踪他啊?”


    满是暗影的汽车内室里杜庭政面无表情看着金石。他面上还算镇定?,实际上心跳速率两人不相上下。


    前面的司机咳了一声,但是谁都没?有分给?他一个多余的眼神。


    杜庭政一动不动地?盯着金石,就在金石快要扛不住压力推门出去找蒋屹的时候,司机又咳了一声。


    金石看向?他:“你有病啊?”


    杜庭政的视线也移开,下一刻车窗被敲响了,两人一起转头往外看,蒋屹站在汽车靠后?方的位置,手肘支着一侧车顶,屈指又敲了两下黑色的窗。


    几秒钟后?,另一侧的车门匆匆打开,金石从上面下来?,略带一丝尴尬和?胆怯地?打了声招呼:“嗨,蒋教?授?”


    蒋屹点点头:“在这里干什么?”


    “来?,来?,”金石卡了一下,脑中灵光一闪,“来?医院,当然是看病啦。”


    “什么病?”


    “心脏不太好,”金石按着胸口,说,“跳起来?总是不受控制。”


    蒋屹眉梢微微一动,给?他指路:“四楼,心脑血管科。”


    金石郑重点头,站在原地?磨蹭。


    蒋屹在晃动的树影下等了几秒钟,有点不耐烦,伸手又敲了一下车窗。


    短暂的安静后?,车窗缓缓滑下来?,露出杜庭政沉暗的双眼,然后?是挺拔的鼻梁和?微微抿着的唇。


    蒋屹倾身压低视线,不远不近地?跟他对视。


    僵持了几秒钟,杜庭政绷紧的唇线一松,主动说:“我来?体检。”


    求你了


    蒋屹点点头, 面不改色,伸手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不耽误你们的时间了?, ”他直起身,朝着不远处滑下车窗的鹤丛挥了?挥手,“走了?。”


    他心情跟早晨好似截然不同,早晨出门时全然漠视,现在还会跟他挥手打招呼。


    “你去做什么?”杜庭政在身后试探着问。


    蒋屹向后摆了?一下手,果?然回答了?他的问题, 虽然语气很噎人:“没病,吃饭。”


    原本蒋屹说吃火锅,可?是鹤丛下午要上班,一身火锅味不像话?,就改为去吃私房菜。


    鹤丛开着车, 兜来转去带着他去了?条小巷子,进了?一道平平无奇的门, 才发?现里?面装修的古香古色。


    “可?以呀丛,”蒋屹打量着四周, “以前没来过, 看着不错呢。”


    鹤丛看了?他一眼,领着他进其?中一个小亭子里?。


    两人相对坐下,点好菜后, 鹤丛又起身坐到他旁边。


    “想好怎么说了?吗?”鹤丛问。


    “想什么?”


    “想你费这么大的劲, 你到底要干什么?”鹤丛说,“心理?医生说再晚点要出大问题, 还好及时干预。我预感十分不好, 你直接跟我摊开说吧。”


    “我不费劲出不来啊,”蒋屹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狂妄自大,高高在上,让他低头很难。学会尊重人,改掉坏习惯,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少废话?,”鹤丛打断他,“你低低头,早就出来了?。他不尊重人,他有坏习惯,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教他学这个干什么?”


    蒋屹张了?张嘴,鹤丛:“自己栽树自己乘凉啊?”


    蒋屹噎了?噎,一时间无言以为。


    “你别是疯了?吧??”鹤丛拍了?一下桌子,忍不住道,“他除了?长得还行,身材还行,有钱,他还有什么??”


    “我不知道,我还在想呢!”蒋屹连忙安抚他,给他倒水,“走一步看一步,哥哥,不要着急。”


    鹤丛喝了?一口水,再也喝不下去,推去一边:“你怎么当初不干脆捅死他呢?”


    蒋屹看了?四周一眼,小声说:“……我怕坐牢。”


    鹤丛盯着他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直到老板把菜端上来,才缓上来一口气:“饱了?,不吃了?。”


    “吃嘛,”蒋屹给他夹菜,“我以后不跟你提他了?。”


    正说着,蒋屹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他偏头看了?一眼,立刻接了?。


    “祝老师?”蒋屹率先说,“这么快拿到消息了?。”


    “嗯,”祝意?在手机里?说,“听见北开源他们聊天提到了?,打个电话?试一下。”


    “还好吗?”他询问道,“有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暂时没有,”蒋屹说谢谢,又问,“他们聊什么?”


    “还能聊什么,”祝意?说,“之前我给北开源列了?一张名单,不许跟上面的人走太近。杜庭政在名单里?,一段时间没联系,最近又联系上了?,他们凑一块没好事。”


    “不过你能好起来,总归是件好事。”他停顿了?一下,“虽然我一直觉得这个办法不是最优办法,战线拉得太长了?。”


    蒋屹忍不住问:“你认为的最优办法不会是捅自己一刀吧?我不行,我真下不了?手。”


    “长痛不如短痛。”祝意?说,“比你这个应该是强一点。”


    “强不了?一点,”蒋屹反驳他,并?且试图拉鹤丛下水,“让医生说,哪个办法更?好一些,丛?”


    鹤丛张了?张嘴,惊觉这个世界还是疯成了?自己不理?解的模样?。


    “挂了?吧,”医生撑着头说,“我听不下去,我怕我忍不住骂人。”


    挂断电话?以后,蒋屹把手机铃声打开,想了?想,单独把杜庭政的手机号拖入了?黑名单。


    鹤丛有气无力道:“怎么好像周围的人都知道你跟他的关系了??”


    “不仅,”蒋屹叹了?声气,打开手机上金石发?过来的电子报纸版面,“很快就不止周围的人了?。”


    鹤丛拿过来看了?一眼,惊道:“这什么意?思?”


    “报纸要印发?了?。”蒋屹说。


    “这可?不能发?啊,”鹤丛立刻阻止,“一旦发?了?,你俩就锁死了?,以后你还怎么开始新生活?”


    蒋屹倒是很无所谓,又把照片都看了?一遍,松了?口气:“看不清我的脸,真的发?了?,也影响不到我,应该只?会影响到他。”


    他想了?想,又犹豫了?一下:“我看有没有合适的机会再提一下吧。”


    鹤丛一副头疼的模样?,饭根本吃不香。


    蒋屹搓了?搓手指:“我以后能天天找你吃饭吗?”


    “现在能,下个月我出差,回来再继续。”鹤丛拿出手机来,“学术交流会,要提前买飞机票。”


    “我跟你一起去。”蒋屹说。


    “那我连你的一起买好。”鹤丛订好票,把消息发?到他手机上,“正好开会完可?以玩两天再回来。”


    蒋屹想了?想,用杜庭政的卡给鹤丛转过去一笔钱。


    鹤丛看了?他一眼,蒋屹解释道:“旅游基金。”


    中午吃过饭,下午在医院里?守着鹤丛,直到下班,蒋屹的手机都没有再收到杜庭政或者金石的电话?。


    吃完晚饭,从餐馆里?出来,司机正等在路边。


    蒋屹跟鹤丛挥手告别,俩人又拥抱了?一下,鹤丛说:“希望你能快乐。”


    “会的,”蒋屹跟他摆摆手,上了?车,“明天见,哥哥。”


    回到杜家,刚一进门,管家就迎上来:“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蒋屹说,顺口问,“你们吃过了?吗?”


    他以前是绝对不会问的,更?早一些的时候倒是会问,管家怔了?一下,立刻回答:“我们也吃过了?。”


    蒋屹说好,管家笑着取下他身上的大衣,也顺口说:“只?有大爷没吃呢,说是没胃口,可?能是为了?报纸的事情。”


    “还没有解决清楚?”


    “没有呢,”管家引着他往里?走,发?愁道,“今晚是最后期限,明天一早就要印发?了?。”


    “啊,”蒋屹没发?表什么意?见,“发?吧。”


    管家顿了?顿,一路到了?茶水间前都无话?,金石等在门边,端着托盘,上面有两杯牛奶和甜点,还有一盘切好的水果?。


    “太好了?!”金石好像看到了?救兵,把托盘不由分说塞到蒋屹手里?,然后将他推进了?门。


    茶水间里?只?有最里?面开了?灯,但?是杜庭政并?没有在里?面,他在灰暗朦胧的宽厚茶桌旁,坐在轮椅上出神。


    蒋屹看了?那轮椅一眼,没吭声。


    杜庭政在阴影里?用沉得发?紧的声音说:“回来了??”


    蒋屹听到了?,没太大反应:“金石给你的晚饭。”


    “鹤丛在上班。”杜庭政站起身,慢慢走到门边,“即使在医院里?坐着等他一天,也比回家要好吗?”


    蒋屹竟然还点了?点头:“是的。”


    杜庭政到了?他跟前,看着他淡漠的脸,出人意?料道:“那你以后可?以经常去。”


    蒋屹顿了?顿,要绕过他去把托盘放到桌子上。


    杜庭政伸手拉住他的手腕,托盘上的牛奶晃动了?一下,险些栽倒。


    “你订票了?。”杜庭政说。


    “是的,”蒋屹承认了?,补充道,“用的你的卡。”


    杜庭政停了?片刻,再开口时嗓音有些低哑:“要去哪里??”


    “你应该查到了?。”蒋屹说。


    “我知道错了?。”杜庭政突兀道。


    房间里?从刚刚开始就静得人心头发?慌,好似能听到每一下心跳声。


    杜庭政停了?很多秒,才用拥堵的嗓音重复道:“我真的知道错了?。”


    蒋屹往外扯了?扯胳膊,出乎意?料,竟然真的从他手里?逃了?出来。


    然后下一刻就被紧紧抱住了?。


    杜庭政双手搂着他的腰,整个人贴在他身后,低声祈求:“……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次的动静太大,托盘里?的牛奶总算倒了?一杯,“稀里?哗啦”撒了?一半在地上。


    蒋屹的衣服上也溅到了?几滴,他想去拿纸巾擦,但?是杜庭政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


    “我绝对不会再犯浑了?,”杜庭政顿了?顿,说,“我父母去世的时候,那时候我太年?轻了?。在对待感情上,我没有见过好的榜样?,也没有人教我该怎么做。”


    蒋屹把托盘往前举,避免让另一杯牛奶也跟着遭殃。


    “你教我啊,”杜庭政此刻脆弱的心脏承受不了?一点刺激,蒋屹微微一侧身,他就以为他要离开,“你之前说,你要教我,你不要走,你留下来教我行吗?我以后都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行吗?”


    “牛奶要撒了?。”蒋屹沾了?满手的牛奶,托盘的缝隙里?也滴滴答答不停地往下滴,他冷静地说,“我先去放桌上。”


    他往前一走,杜庭政立刻崩溃,原本抱着他腰的手随着他的动作跟着下滑,变成跪地抱着他的大腿。


    他在这之前不知道预想过多少次这个动作,以至于?真到了?这时候才行云流水一般顺畅。


    蒋屹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杜庭政已经豁出去了?,在他想继续往前走的时候,紧紧抱着不撒手:“你能不能别走,蒋屹,你别走。”


    蒋屹拖着他走了?半步,成功把他的眼眶拖红了?。


    “……”


    杜庭政一回生,二回熟,大刀阔马跪在地上,眼角泛红乞求道:“再给我一次机会,蒋屹,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托盘上的另一杯牛奶终于?也光荣倒下,泼了?一半出去,顺着镂空的图案往下淌。


    这动静不小,一直在外面守着的金石一个滑跑到了?门前,刚把门推开一条缝,嘴里?说了?半个“怎”字,瞥见里?头这幅场景,立刻又闭上嘴又把门关上了?。


    牛奶撒到了?蒋屹脚上,他忍不住想要挪地方。


    杜庭政承受不了?他这一类躲避的动作,扯过浴袍给他擦干脚背,仰起脸望着他,眶里?来不及收回的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滑:“做错的地方我都会改,你不要走,你监督我,我绝对不会再犯浑了?。”


    “我发?誓,如果?我再犯错,就让我一辈子穷困潦倒,众叛亲离。”


    他一边紧紧地抱着他,克制着哭,一边束手无策地挽留:“我写保证书,按手印,盖公章,找律师公证。如果?再犯,公司,钱,家里?的一切都给你,我净身出户,行吗?”


    “如果?你不相信,现在就可?以转到你名下,签赠予协议,让杜家所有人签知情同意?书,行吗,蒋屹?”


    “……求你了?,求你了?。”


    蒋屹从不说大话


    那晚之前杜庭政特?地去请教了最可能有这方面经验的北开源, 到底该怎么挽留老婆的心。


    得到的答案是大胆道歉别要脸,把我错了和我爱你常挂嘴边。


    无论?是哪一句, 都超出杜庭政的语言范畴。他跟蒋屹说过我错了,也真心实意道了歉,只是挂在嘴边很?难。


    我爱你就更别提了,从没说过。


    当时北开源是这?么举例的:“只要你看着他不高兴,不要管是不是你的错,立刻利索往地上一跪, 抱着他大?腿别?撒手,什么‘我错了’‘我爱你’又不要钱,使?劲说。”


    杜庭政没接话,北开源就问:“你家没地毯啊,跪着膝盖疼?”


    “……有。”杜庭政说。


    北开源放心了:“听我的准没错, 而且他们?这?种人,书读得多, 道德感强,讲文明懂礼貌, 用这?招保准你拿捏他死死的。”


    杜庭政忍不住评价道:“你可真不要脸。”


    北开源惊奇道:“老婆都跑了还?要什么脸?”


    他说的对, 老婆都跑了还?要什么脸。


    北开源:“再不行就哭嘛,真男人谁没跟老婆掉过眼泪呢,不要畏惧世俗的眼光。而且你不是已经有经验了吗哈哈哈……”


    杜庭政面无表情挂断了电话。


    事实证明, 北开源这?点?子太烂了。


    因为蒋屹说“你起来”三个字的时候简直冷漠。


    “你起来。”他重复了一遍。


    杜庭政仰头望着他。


    他情绪极少通过眼神泄露, 但是蒋屹仍旧能从里?面看出乞求和绝望。


    大?概他之前三十多年都没有过这?种低声下气的状态,以至于看上去非常狼狈。


    蒋屹移开目光:“你听话吗?”


    杜庭政一顿, 抿紧了唇:“听。”


    蒋屹拿了两分钟黏腻无比的托盘, 实在忍无可忍,挣脱出来, 端着托盘出了门。


    杜庭政转头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茶水间的门缓缓自动合上。


    他垂着手,手脚冰凉地跪坐在地上,出神般望着颜色深重的门板。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微微一动,被人从外往里?推开一道缝隙。


    先是圆角的托盘露出来一点?,紧随其后,蒋屹的脸也跟着显露出来。


    他去而复返,换了个新的红木托盘,重新端了两杯牛奶,一盘切好的水果。


    杜庭政没反应过来,一路望着他到了眼前。


    蒋屹绕过他,把托盘放去桌子上。


    “还?不起来,”蒋屹把牛奶依次拿出来,“北开源这?套对祝意都不管用了。”


    “对你管用吗?”杜庭政问。


    蒋屹顿了顿,继续把水果也端出来。


    做好这?些,蒋屹又问了一边:“你起来吗?”


    他拽了把椅子坐,杜庭政刚要动身,就听他说:“不起来就跪着吧。”


    杜庭政双肩回到原位,仰头望着他。


    他跪也没个跪相?,大?剌剌的敞着膝,浴袍下摆乱七八糟掉在地上,领口处摇摇欲坠。


    浴袍之下的大?腿上新旧交加,有很?多深浅不一的伤疤,但无一意外都是圆形。


    最近的两处应该是今天的,那边缘发红,周遭泛白,像是发炎了。


    烟疤。


    蒋屹移开视线。


    过去这?么多年,杜庭政大?概从未设想?过有朝一日会采取这?种方式来挽留一个人。


    “我错了。”他闭了闭眼,“蒋屹,我错了。”


    他反复说着‘错’,想?要一个机会。


    决策权到了蒋屹手上,他不用偏头,就能看到杜庭政紧绷的下颌和皮肤下暴起的青色血管。


    实际上他没有拿捏的意思,这?一刻甚至没有用什么计谋。


    坚持到现在,无非就是咽不下一口气。


    他赢了。


    杜庭政痛苦,后悔,跪地求饶。


    蒋屹从不说大?话。


    ——下一步要怎么样呢?


    茶水间里?过盛的灯光笼罩着他们?。


    地上过深的影子有明显起伏的轮廓。


    蒋屹伸手摸了摸杜庭政的头。


    杜庭政仰起眼睛望着他。


    他很?少用这?个角度,这?种目光仰望着什么。


    蒋屹忍不住伸手盖住他的眼睛。


    杜庭政唇线动了动,喉咙也跟着干咽了一下。


    他重新燃起希望,在黑暗中抬起下颌。


    “我看不清你。”蒋屹说,“你想?好再说,你要什么?”


    这?个问题那晚他问过了,杜庭政当时回答希望他留在身边。


    看来他对那个答案不满意。


    杜庭政的眼睛处在黑暗中,触觉被无限放大?,蒋屹的呼吸近在迟尺扑在颈侧,他感受不到热,只觉得血液都凉下去了。


    “我……”他迟疑许久,眼睫在蒋屹手心里?止不住的微微颤抖,“我能不能问一个问题。”


    蒋屹同意了:“你问。”


    “……”杜庭政张了张嘴,扶在蒋屹腰胯上的手逐渐变得迟缓僵硬起来。


    “以前,”等了半天,杜庭政又吞咽了一下,才问道,“你对我,都是假的吗,没有一点?点?真心?”


    隔了很?久,蒋屹松开手,跟他对视。


    杜庭政仰望着他,眉目间都是痛苦不堪:“一点?点?都没有吗?”


    他想?要一个答案。


    他梦里?都在苦苦寻求的答案。


    蒋屹回答道:“不是。”


    “不是假的,还?是不是一点?点??”杜庭政问。


    “……”蒋屹说,“都不是。”


    杜庭政胸腔回落,原本?还?想?问哪些是真的,雪地里?画画是不是真的,墓园里?送的花是不是真的,祝他健康长寿是不是真的,但是好像都不重要了。


    蒋屹说不是,足够了。


    他的心脏重新开始跳动起来,将血液带动到四肢。


    不等彻底放松,蒋屹就说:“不要再查我的机票。”


    杜庭政好不容易跳起来的心又凉透了。


    “可以。”他听见?自己说。


    蒋屹看了他片刻,继续说:“关于报纸的事,我不知道具体要多少钱。不过我建议你撤掉,听金石说影响很?大?。”


    “可以。”杜庭政说。


    蒋屹望着他。


    杜庭政重复了一遍:“你以后想?跟我商量事情,不用委婉地说,想?让我做什么,直接明白通知我,都依你。”


    蒋屹张了张嘴,没出声。


    杜庭政看着他,嘴里?却唤道,“金石!”


    蒋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门的方向,察觉到这?种状况绝不适合被人瞧见?。


    北开源有些话说得对,他不在乎别?人的眼光,随性自在,从容大?方,但在某些方面的自我约束感的确很?强,甚至有些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别?进来!”蒋屹对着外面喊。


    门被推开一道小?缝隙立刻又关上了,下一秒金石应声:“在!”


    杜庭政说:“去撤照片。”


    金石一听这?架势就明白了,在门外高兴道:“好的,马上解决!”


    茶水间里?恢复了寂静。


    蒋屹低头看着他,片刻后低声问:“你说话真的算数吗?”


    “算。”杜庭政说。


    蒋屹:“之前……”


    “之前的可能没做到,”杜庭政肯定道,“之后都算,我发过誓了。不止今天,还?有去墓园那天。”


    蒋屹点?点?头,垂下视线只能看到他敞开的浴袍领口越来越低,几乎毫不遮掩了:“那你先把衣服穿好吧。”


    杜庭政低头看了一眼乱七八糟的浴袍,伸手扯了扯,把腰间的带子重新系上,虽然?作用接近于无,但是好歹把大?腿遮住了。


    杜庭政跪直了些,几乎跟蒋屹平视,他扶着蒋屹的腿倾身往前,一直贴近蒋屹,迫的他仰身后退。


    “还?想?要我做什么?”


    虽然?他跪在地上,但是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和上位者居高临下的气势仍旧不容忽视,虽然?已经被他刻意收敛。


    那骨子里?的恶劣本?质还?在,能轻易穿透表象从细枝末节处泄露出来。


    蒋屹伸手推了一下,他发现了,便立刻顺从地被推开,再次回到了原位。


    蒋屹想?了想?,垂着眼睛语速很?慢地问:“你的脚腕,还?疼吗?”


    杜庭政想?说有一点?,看能不能博到他的心疼,话到嘴边,改成了:“不疼了。”


    蒋屹点?点?头,瞥了轮椅一眼清了清嗓子:“那以后不要坐轮椅了。”


    杜庭政盯着他,干脆道:“可以。”


    “还?有别?的要求吗,”他望着他,视线专注而认真,“什么都可以提。”


    昨天他就说‘什么都可以’,今天他又说‘什么都可以’。


    蒋屹想?知道,这?个‘可以’到底是指什么:“比如说呢?”


    杜庭政这?段时间精神萎靡不振,如今很?潦草地穿着浴袍,反倒多了几分落拓不羁,像短暂落魄的雄狮刚刚舔舐完伤口。


    “比如说,钱,工作,权利,”他一一举例,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完后面的话,“离开,自由。”


    蒋屹既不点?头,也不摇头,看神态像是在思考。


    他没有立刻赞同或者做出抉择,杜庭政多少松了一口气。


    “如果你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你可以继续用烟头烫我,掐我的脖子,让我跪着认错也可以。”


    他顿了一下说:“我现在就是在跪着认错。”


    “……我知道。”蒋屹说。


    杜庭政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拉起他一只手放在脖子上,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也可以关我两个月,蒙住我的眼睛,捂住我的嘴,限制我的一切行动。”


    “报复我,直到你满意了为止。”


    “我以后都不会那样了,你可以。”他说,又补充道,“说话算数。”


    蒋屹摸了一下他光滑的缎面一般的皮肤,大?动脉就在他手下跳动:“……我没有那么变态。”


    “我变态,”杜庭政可惜他的手就这?样离开了,“就这?些吗,还?有没有其他的要求?”


    蒋屹看了他片刻,终于大?发慈悲道:“先起来吧。”


    “你先说。”杜庭政宽肩阔背,硬挺挺跪着,头发散落在额侧,“说完了我再起来。”


    蒋屹盯着他,把腿放下去,半晌道:“还?没想?好。”


    杜庭政察觉出一点?别?的意思来,曾经高高在上,冷漠轻蔑的眼神在博弈中败下阵来,被轻拿轻放取而代之。


    他带着一丝摇摇欲坠的希冀问:“如果要求都被满足的话,是不是就…不走了?”


    蒋屹盯着他,把手里?无形的绳锁松了松:“也有这?个可能。”


    渣吗


    五月份的第一件事是杜宜安跟朱小姐订婚。


    那天一早所有人都起来忙碌, 只有蒋屹还在睡。


    好在一楼的大人们都风度翩翩,良好的教养和成长氛围并没有使?他们养成大声讲话的习惯, 蒋屹得以安静地睡到自然醒。


    蒋屹睡醒后看到浴室外准备好的衣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便慢吞吞地换好了才出去。


    一楼的人来来往往,偶尔有人从?楼梯上?来,也是匆匆放下东西就离开。


    蒋屹扶着栏杆往下望了片刻,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看了一眼?,是鹤丛。


    “喂?”蒋屹拿着手机往里站了站,避开一楼望上?来的目光,靠在走廊的墙上?,接通电话, “丛?”


    鹤丛在那边松了口气。


    听着这动?静,蒋屹不由笑了:“不用每次都这么紧张, 我不会不接电话了。”


    “你最好是这样。”鹤丛说,“起?床了吗, 我过去接你?”


    “我去接你吧, ”蒋屹犹豫了一下,从?栏杆的缝隙里望楼下的情况,思考着怎么能不经过他们下去, “要等一会儿, 大概半小时。”


    “没问题,”鹤丛说, “咱们先去逛超市, 然后来我家吃火锅,辣的行吗?”


    “去了再说。”


    蒋屹挂断电话, 往外?走,到了楼梯口那里,看到有人上?来,就转身?上?了三?楼。


    三?楼本就清净,今天更?甚,可能是因为?杜宜安在一楼当男主角的缘故。


    蒋屹出了三?楼的门,吹了片刻风,身?后的门紧接着又是一响。


    本以为?是杜鸿臣跟上?来了,刚要出言嘲讽,就听身?后的人不确定地叫了一声:“蒋教授?”


    蒋屹转头看了一眼?,惊讶道?:“你怎么出来了?”


    紧接着,他微笑着说:“恭喜你啊,今天订婚,未婚妻很漂亮。”


    杜宜安并不想谈这些,而?是说:“订婚以后,大哥让我搬出去。”


    “双喜临门,”蒋屹语调没什么变化,“你不是一直都想搬出去吗。”


    杜宜安踌躇片刻,说:“搬出去,以后就见不到你了。”


    “在家里我们也见不到,”蒋屹说,“我几个月没见到你了。”


    那只是蒋屹单方面的见不到。


    杜宜安经常在三?楼往下望的时候见到他,如果运气够好,会看到蒋屹路在一楼客厅停留一会儿,才去餐厅里吃饭。


    那时间很短暂,半分钟,有时候半分钟都不到。


    “你建议我搬出去吗?”杜宜安问。


    “你随意。”蒋屹看到楼下有车停稳,转身?下楼梯,“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你主意不是一直都挺大的。”


    杜宜安抬步想跟着一起?下楼:“蒋教授……”


    没脑子的人蒋屹一个都不想沾,听见声音也不回头:“赶紧回去,那么人多等你。”


    杜宜安站住脚,又叫了一声:“蒋教授。”


    蒋屹心里抵触,没搭理。


    杜宜安继续说:“你跟大哥以后要好好的,如果他对你不好,或者你想离开他,那我……”


    真是能作死?,蒋屹抬手打断他,忍无可忍道?:“你正常点,脑子聪明就用在正事上?。”


    杜宜安抬头望着他,这次他头也不回地匆匆离开了。


    杜宜安看到等在楼下的司机给?他开了门,他低头上?了车,汽车很快离开。


    刚出了大门,杜庭政把?电话打进?来。


    蒋屹看了一眼?,接了。


    杜庭政问:“去哪里了?”


    “怎么?”蒋屹先是反问,而?后又说,“我不能出去吗?”


    “……”杜庭政实打实被噎了几秒钟,一贯冷硬的语气软下去,“能出去,我随便问问。”


    蒋屹不乐意:“你刚刚的语气好像有点质问。”


    “没有质问,”杜庭政声音低了,也没有不容置疑的那种冷漠无情的劲儿了,像泄气的气球一样,“是询问,询问你去哪里,需不需要人跟着。”


    蒋屹抱怨道?:“明明就是质问,我去找鹤丛吃饭,这下满意了吧!”


    杜庭政张了张嘴:“真的没有质……”


    “嘟”一声,蒋屹挂断了电话。


    司机在前面死?死?盯着路面,跟个鹌鹑似的大气不敢出一下。


    接到鹤丛以后他们一起?去超市,下车的时候蒋屹对司机冷冷道?:“电话响了好几遍,我走了,你想接就接吧。”


    然后哐一声关了车门。


    鹤丛跟上?他的脚步,回头望了司机一眼?,同情道?:“都是打工人,干嘛为?难人家?”


    “我没有。”蒋屹嘴硬道?。


    鹤丛打量着他,察觉他心情其实还不错。


    “唉,你不知道?,杜家的人都有病,当然,除了我。”蒋屹说,“如果让他们以为?我很随和好说话,他们会觉得我很好欺负。”


    鹤丛心说谁敢欺负你啊,他在超市入口处推了购物车,蒋屹搭了一手,跟他并肩一起?推着往前走。


    “你认为?你没病吗?”鹤丛转头看他一眼?,“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早被传染了好不?”


    两?人在超市货架中央穿行,鹤丛先绕过转角,撑在扶手上?等着他跟上?。


    蒋屹让过着急通行的夫妻和小孩,重新跟鹤丛并肩。


    在冰柜里挑出牛肉卷,放进?推车里,鹤丛问:“费这么大劲,你真的要跟他在一起??”


    蒋屹不说话。


    鹤丛自说自答,尝试着说服自己:“不然之前交给?我的信,怎么临走又要回去了呢。”


    蒋屹有点不好意思。


    整了这么大一出戏,还连累了鹤丛。


    他拿起?两?个西蓝花,比对形状,挑了一个更?圆的放进?购物车,考虑了很久,才说:“不好说。”


    鹤丛手里的虾差点滑走,愣愣看着他。


    他直觉想说不可能,蒋屹有可能会为?了一时方便隐忍退缩,但绝不会废这么大劲,兜这么大的圈子试图去改变一个人。


    蒋屹有些苦恼:“我担心别人说我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鹤丛忍不住道?,“屹啊,你别这样,我真的挺害怕你的。”


    蒋屹抬头看他,半晌把?菠菜丢进?推车里。


    鹤丛扶着车推杆:“你看上?他什么,高高在上?,狂妄自大,平等的践踏一切人类,以磋磨人的自尊为?乐趣吗?”


    他的反应在蒋屹的意料之内:“所以你也觉得我不可理喻对吧?”


    “岂止,”鹤丛说,“反正我不支持,跟这种人在一起?,分手都分不掉的,而?且他这个脾气,你不得天天受气吗?”


    蒋屹见他越说越气,想要立刻停止这个话题:“不提他了…冬瓜吃不吃?”


    “不吃,”鹤丛说,“饱了。”


    逛完蔬菜区,鹤丛去挑水果,蒋屹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是金石。


    蒋屹挂断了电话,给?他发消息:“在外?面,不方便。”


    鹤丛张了张嘴,指着他的手机:“直接挂断没关系吗,他不派人抓你?”


    “不会抓我了。”蒋屹叹了口气,重复了一遍,“还是别提他了,我怕你等下真的气饱了。”


    鹤丛正不想提他,问他吃什么水果。


    “哈密瓜。”蒋屹说。


    鹤丛挑了两?个哈密瓜放在购物车里,随口问:“天天跟着我转,什么时候回去上?班?”


    “上?什么班,”蒋屹说,“要等政策吧,没有政策的话就要考试。”


    “……考什么试,”鹤丛说,“你之前不是办的病休吗??”


    “我直接递的辞呈。”蒋屹说。


    “不可能,”鹤丛站住脚,费解道?,“祝意说看见过你提交的病休申请,在公?示名单里,写的术后休养。”


    蒋屹也费解起?来。


    俩人站在过道?里一起?皱眉片刻,随即想到一起?去了,蒋屹恍然道?:“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鹤丛也说,“像是偶尔会干点人事的杜先生干出来的事,你回家问去吧。”


    蒋屹点点头,看了他一眼?,说:“这可不是我主动?提起?他的啊。”


    “请让一下,”超市售货员推着一车水果路过他们,嘴里提醒道?,“请让一下。”


    两?人齐齐往边上?让,等售货员离开以后,蒋屹的手机又响。


    他看了一眼?,又是金石。


    鹤丛也看到了,有一种辛苦养大的白菜终于被猪拱到手的无力感:“你接吧。”


    蒋屹投以抱歉的目光,接了电话:“金石哥。”


    手机里长达五秒钟的时间都没有声音,蒋屹以为?信号不好,看了一眼?手机,又叫了他一声:“金石哥?”


    “不是金石哥。”杜庭政在手机里面说,“是我。”


    “哦,”蒋屹问,“什么事?”


    只是‘哦’。


    杜庭政缓缓吸了口气,心静自然凉道?:“能不能把?我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


    蒋屹默认了:“你电话太多了。”


    “我不会打那么多了,”杜庭政道?,“你如果接我一个电话,后面的我就不会再打了。”


    蒋屹沉默不语,无声地拒绝着。


    杜庭政只好换了种方式,跟他商量:“一天可以打几个电话?”


    “打电话干什么?”蒋屹不理解,“你有事找我,就发信息。”


    杜庭政:“你不回复。”


    “我会看到的,”蒋屹说,“不忙了就会回复。”


    他现在又不上?班,除了吃饭,哪有要忙的事情?


    随即蒋屹也想到暂时没工作的事情,想问一下杜庭政,又不想通过电话:“今天你还有其他的事情吗,除了杜宜安订婚,晚上?你在家吗?”


    实际上?除了出差,杜庭政晚上?都会回家。只是偶尔生意上?的事情多,难免要耽搁时间,因此会有后半夜到家的情况。


    蒋屹入睡之前杜庭政在家才算在家,入睡之后杜庭政再回家,统一被他归类为?不在家。


    “在家,”杜庭政问,“找我有事?”


    “有一点事,”蒋屹说,“等我回去再说。”


    挂断电话,鹤丛扶着货架,一副要晕过去的模样。


    “你们为?什么好像已经在谈恋爱了?”


    蒋屹拿着挂断的电话,看着他。


    鹤丛犹不能接受:“而?且你讲话的内容怎么听起?来有点渣??”


    要奖励吗


    杜庭政放下手机, 心里十分不安。


    蒋屹要回来跟他谈事情,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五月了, 他该不会打算走了吧?


    杜庭政回到主位接受了杜宜安和朱润衣的敬酒,冠冕堂皇道:“今后?都是一家人了,我只一句话,不许让润衣受委屈。”


    这话听着太耳熟了,杜宜安点头应是,朱润衣脸上精致的妆容未动, 朱老?爷朝她?打手势,她?过了一会儿才跟着点点头。


    杜庭政没有丝毫在意,示意杜宜安去?朱兴修那边。


    杜宜安携朱润衣离开?,杜鸿臣坐在手边,端起酒杯朝着杜庭政道:“大哥, 借这机会敬您一杯。我总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希望您别往心里去?, 多多包容我。”


    杜庭政扣着酒杯没动,抬起眼梢看了他一眼。


    今天是正式场合, 因着朱兴修的想法在家里举行?简单的定亲仪式, 双方请到场的客人都是知根知底的交情。


    杜庭政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露出整张棱角分明的脸,迎着光显得五官尤其立体。


    抬起眼皮的时候杀伐决断, 杜鸿臣的冷汗险些冒出来。


    “你有哪些不对的地方?”杜庭政用与昨夜截然不同的语气问。


    杜鸿臣只好回答:“谈合作不爽利, 在公司里也不够严肃,还贪玩。”


    杜庭政问:“只有这些?”


    杜鸿臣硬着头皮继续说:“还有之前您想给?我安排婚事, 我也不知好歹, 辜负了您的心意……”


    看来杜薪粤也把联姻的事儿一并?跟他提了。


    “说到婚事,”杜庭政打断他, “怎么没见你带女朋友来?”


    杜鸿臣抿了抿唇,说:“分手了。”


    杜庭政不置可否。


    杜鸿臣解释道:“下个?月她?就要结婚了。”


    “为什么分手?”杜庭政问。


    杜鸿臣愣了愣,有些措手不及。因为杜庭政向来不喜欢干涉他们的私事,除非他认为必要。


    “……就是不合适,就分手了。”杜鸿臣说,“她?又?谈了一个?,闪婚。”


    杜庭政视线一动,回想起他的小众爱好来,点评道:“然后?你又?觉得合适了?”


    “……”杜鸿臣,“啊??”


    杜庭政的视线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孩子呢?”他说,“快生了吧。”


    “早就没了。”


    “可我怎么听说雯姑娘这次是奉子成婚。”杜庭政顶着那张天塌下来都不会变的脸说,“肚子里揣的不是你的种?”


    “当然不是。”杜鸿臣震惊地说。


    杜庭政用那种不可言说的视线看了他几秒钟,用料定的语气说:“因为不是,更喜欢了。”


    “怎么可能!”杜鸿臣风评被害,简直坐立难安。


    杜庭政不置可否,食指偶尔有规律的敲击桌面,手上没戴着象征地位的那枚翡翠扳指。


    杜鸿臣看了两眼,忍不住说:“您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杜庭政余光扫了路过的管家一眼,没搭理这一茬,全然当做没听过杜薪粤的嘱托,自然地问:“订婚的订婚,结婚的结婚,你想怎么着?”


    “……我还没谈新的,”杜鸿臣举着杯的手都酸麻了,用求饶的语气说,“看缘分吧,当然大哥想给?我安排的话,也可以。”


    之前他拒绝朱家这门亲事,是因为觉得没必要。他又?不是杜宜安这个?没权没势的学生,犯不着为了荣华富贵去?卖身。


    现在朱小姐跟杜宜安刚订婚,杜庭政就给?他介绍新人的话,难免招朱兴修不痛快。


    果然,杜庭政抬了抬杯,说:“稍微等等吧。”


    “好的,”杜鸿臣痛痛快快喝了酒,胆子也大了一些,“大哥手上的扳指呢,掉了吗?”


    杜庭政闻言看了一眼光秃秃的手指,下一刻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竟然毫不遮掩地勾起了嘴角。


    片刻后?他呼出一口气:“倒也不一定非要联姻,有合适的人就带回来给?我看看,婚嫁大事,别遮遮掩掩。”


    他倒是不遮遮掩掩,现在谁不知道他金屋藏娇,本?就深居简出,如今更是轻易不露面。


    对家和朋友都派人跟杜鸿臣打听过好几茬口风了。


    杜鸿臣越来越觉得蒋屹不简单,而且合理的猜测刚才敢挂断杜庭政电话的人就是他。


    “大哥,”杜鸿臣想了想,委婉地问,“蒋教授最近怎么样?”


    杜庭政的眼神中几乎立刻就透露出不悦。


    杜鸿臣干笑道:“感觉有一段日子没见到他人了。”


    杜庭政打量他,那视线令人脊背发凉。


    “见他有事?”半晌杜庭政薄唇一动,冷冷地问。


    杜鸿臣吞咽道:“……没事。”


    “没事不用见。”杜庭政收回视线,武断地一口回绝。


    北开?源端着酒杯从后?头转过来,看了他们一遍,俯身跟杜庭政搁在手边的杯子一碰,说:“你坐得倒是稳当。”


    杜庭政打量他一眼:“有事?”


    “有事,”北开?源坐在他旁边的空座位上,一手搭着桌,一手搭着椅子靠背,“蒋屹,又?给?我老?婆打电话了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呢老?杜,办个?事情磨磨唧唧,这么久还没搞定。”


    见状杜鸿臣自觉离开?,给?他们留下谈话的空间。


    杜庭政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可是三令五申,不让他联系祝意,怎么就学不乖呢?”


    北开?源告状道:“刚才我给?祝意打电话,正说着呢,他切了我的电话,再打过去?问,就说是蒋屹找他。蒋屹找他干嘛,他俩有私情,我早就知道。”


    杜庭政沉吟两秒钟,决定添点火:“绝对有私情,不能忍。”


    北开?源当即要拿起手机来打电话,顿了一下,又?悻悻放下了。


    杜庭政看着他的表情,问道:“怎么,惧内啊?”


    北开?源嗤了一声:“你不惧内。”


    杜庭政眉梢一动,他极少做这一类的彰显心情的小动作,偶尔一次就显得心情格外好。


    俩人坐在一起静了两分钟,直到北开?源叹了口气:“还有那个?雯家的事我都不想提了。我弟弟的女朋友的前男友是雯家的独生子,这会怀孕了,所有人都说我弟弟喜当爹。而你弟弟,前女友是雯家私生女,上个?月结婚,肚子揣了货,传闻对方也是喜当爹,真是一报还一报。知道为什么雯家不敢给?你送喜帖吗,场面可太他妈尴尬了。”


    杜庭政没过问这件事,杜鸿臣的婚事如果不是牵扯到联姻,他一点也不在意对方是大小姐还是灰姑娘。


    北开?源简直满头官司:“全城的绿都让咱们两家赶上了是吧,草。”


    杜庭政没他那么想不开?,但是爱看他发愁:“是呢,蒋屹给?祝意打电话什么事?”


    “说是工作的事,具体他也没说。”北开?源扣着杯口,“不过按照我对他们的了解,肯定不仅仅是工作的事,他们之间有私事。”


    杜庭政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


    “看来他们确实是有秘密。”他故意挑事儿,“回头我教训蒋屹,你教训祝意,争取把他们拆了,怎么样?”


    “稳,”北开?源朝他竖大拇指,“还是兄弟靠谱,那我今天先撤了?改天补你一顿。”


    杜庭政做了个?请的手势。


    北开?源要走,转过身了又?返回来:“你跟蒋屹的事靠不靠谱,什么时候能领证,别拖拉,证一领,绝了他的非分之想。”


    杜庭政看着稳,实际上最急的就是他。


    而且别说领证,如今五月已到,蒋屹说不定哪天就走了。


    “在努力?了,”杜庭政诚恳道,“真有那么一天,请帖发给?你老?婆一份。”


    北开?源朝他竖起大拇指:“靠谱。”


    蒋屹晚上回到家,管家垂手守在茶水间的门外,一看到他回来,不自觉得绷直了身体。


    蒋屹看了一眼,走过去?,推门之前管家微笑道:“今天是个?重?要的场合,您没有参加令我们感觉太遗憾了。下个?月底的年中家庭聚餐,希望您一定考虑参加。”


    蒋屹看了紧闭的门一眼:“好的。”


    管家张了张嘴,继续说:“到时候杜家人都会参加,还有朱……”


    “嘘,”蒋屹打断他,伸手去?推门。


    管家捏了一把冷汗,压低声音道:“大爷有点生意上的事情要处理一下,不然我先进去?知……”


    蒋屹抬手把他的话打断,然后?在他满是慌张的眼神里轻轻推开?门。


    透过缝隙,蒋屹看到茶水间最深处的隔间里亮着小灯,朦朦胧胧的,有烟味传出来。


    外面的灯没开?,因此昏昏暗暗,有个?漆黑的人影被金石踩着肩膀跪在地上,正竭力?仰起头望着坐在里面的杜庭政。


    管家刚刚一动,蒋屹再次伸手制止住他的话,听到里面的杜庭政说了一句什么,下一刻,金石的大腿猛然发力?,“咔”一声,不知道踩断了什么。


    空气中顿时弥漫被闷住嘴的痛苦哀嚎,地上的人不停地颤抖,连带着漆黑的暗影都抖成一团。


    门边的管家偏头打了声喷嚏,金石顿时转头凶狠地看向门边:“谁?”


    紧接着那满是狠恶地质问变了调,金石眉目猛地一松,惊诧道:“蒋教授?”


    蒋屹站在开?了一道缝隙的门外,皱起眉。


    下一刻,隔间的纱帘一动,被人从里面挑开?,很?快杜庭政咬着烟出来。


    他先是望了门边一眼,看到蒋屹时不着痕迹地愣了一下,才往外走。


    他穿黑色的心领薄衫,露出全部纹身。高?大暗沉的身影从黑暗中逐渐显现。


    纱帘尚未完全关闭,蒋屹透过窄缝看到架子上的鹦鹉正在低头吃米。


    到门边这段距离足够杜庭政从刚刚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到了蒋屹跟前时他眉目间的狠厉和阴霾已经完全看不到了。


    蒋屹不进不退打量着他,杜庭政头发比晚宴时要松散一些,几根稍短些的垂在额侧。


    他高?大的身影挡住蒋屹的视线,刚要解释些什么:“我……”


    “呛死了。”蒋屹挥了挥眼前的烟雾,掩着口鼻,“别抽烟了。”


    杜庭政顿了顿,把烟拿下来,掐灭在门边的鱼缸里。


    蒋屹皱起的眉没有松开?,杜庭政站住脚,跟他离得很?近,看着他。


    杜庭政清了清嗓子:“打电话要跟我说什么事?”


    “你先忙吧。”蒋屹说。


    “忙完了。”杜庭政道。


    他宽肩身高?,站在门边能完全挡住门缝,身前的灯火通明和身后?的烟雾缭绕仿佛两个?世界。


    “你先去?洗个?澡,烟味太大了。”蒋屹退了半步,转身往外走:“我去?卧室等你。”


    杜庭政望着他背影很?快消失不见。


    管家张了张嘴,杜庭政抬手,于是管家垂下手守在一边,继续当雕像。


    走廊内只剩下沉默的灯光,杜庭政侧头看了茶水间里的金石一眼,金石点点头。


    关上茶水间的门,杜庭政在一楼洗了澡,换了新的浴袍,出来以后?让管家闻,回答没有烟味了,才上楼。


    蒋屹也已经冲了澡,正站在窗前拿着吹风机吹头发。


    平稳的噪音传遍卧室,杜庭政等他关上吹风机,噪音彻底消失,才开?口问:“想跟我说什么事?”


    蒋屹上下打量他一眼,站在窗前没动。


    杜庭政走上前,站在他旁边,跟他一起望着窗外被霓虹灯光晕染成灰蓝色的夜。


    静了片刻,蒋屹抬手把扳指摘了下来,递给?他。


    杜庭政看了一眼,垂在一侧的手指猛地收紧。


    蒋屹看向他,示意他拿。


    “是因为刚刚的事,还是因为工作的事?”杜庭政看着那扳指,眸色比夜色暗沉,“对不起……”


    “都不是,”蒋屹打断他,“出席重?要场合,你戴着会好一点。”


    杜庭政隔了很?久才伸手接过来,攥在手心里。


    蒋屹重?新看向外面:“下面说说工作的事。”


    杜庭政顿了顿,沉声开?口:“我其实有点不确定,这算不算惊喜。之前你说,想要的东西得到了才算是惊喜。我猜想你应该想去?上班,不知道猜的对不对。”


    虽然这段时间他们的关系已经非常缓和,但是蒋屹的外露心情其实并?没有那么的高?涨。


    杜庭政无时不刻不在紧张:“你想要去?上班吗?”


    “刚刚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蒋屹望着窗外说。


    杜庭政看着他,等着他后?面的话。他又?想起来蒋屹的提醒,便给?他回应:“想什么?”


    “想……”蒋屹拉长一点尾音,结束时说,“应不应该给?你奖励。”


    看来这总算属于惊喜了。


    杜庭政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


    如果可以,他一辈子都不想让蒋屹去?上班,他想让他在视线范围内活动,在一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


    但是茶水间里的鹦鹉都有一定的自由,可以四?处巡视,也可以展翅飞翔。


    他想说等你养好身体再去?可以吗,克制着没有开?口。


    蒋屹转过头看着他:“要奖励吗?”


    “要。”杜庭政回答。


    蒋屹点点头,应允了:“说说看。”


    杜庭政想说能不能不要走,又?觉得这个?奖励太大,蒋屹可能会拒绝。


    “小奖励吗?”杜庭政加重?了一些字眼,“还是大奖励?”


    蒋屹没回答,看着他,用被夜风吹过的嗓音说:“我今天感觉很?好,可能是因为外面的阳光充足。”


    今天已经距离他独自待在房间里的那段日子过去?一个?月的时间。


    他第一次说,他感觉很?好。


    杜庭政望着他。


    两人对视着,彼此眼中的倒影清晰可见。


    蒋屹笑了笑。


    这令杜庭政回想起之前的蒋屹。之前明媚、快乐、喜欢运动、会哄人的、会撒娇的、会说你好厉害,还一口一口叫哥哥、眼睛里都是笑意的蒋屹。


    他得承认,他频繁地回想当初,根本?控制不住汹涌的感情,他爱他爱得要死。


    只要他稍微笑一下,他就会把一切双手奉上。


    “不奖励也没关系。”杜庭政半垂下眼梢,眼睫上是尚未干透的水汽。


    他与刚刚在茶水间里冷峻凶狠处理事情时判若两人,清冽的视线从一簇簇的眼睫中露出来,望着蒋屹:“我爱你,但你是自由的。”


    想留不能留


    蒋屹开始上班了。


    领导对他的身体表示慰问, 欢迎他重新回到有爱的大家庭。


    蒋屹一开始以为?是借调来的好操作,病假长点也?影响不大。后来在单位下发的关系地名单里竟然发现了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他的人?事关系已经从学校转到了研究院。


    ——他不用再担心有朝一日政策变动或者因为?杜庭政的原因会被退回原单位了。


    他知道这都是杜庭政在背后操作,他提前安排好了这一切,让他不用花费丝毫精力就能?回归之前想要?的生活。


    杜庭政当然有私心。


    蒋屹如果开始上班,是不是意味着他想要?留下来重新建立稳定的社会关系。


    他经?过多次试验,发现蒋屹果然很吃‘对不起我错了’这一套。对于哭出名分这件事,杜庭政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这天起, 蒋屹开始收到?很多莫名其?妙的短信和?花还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包扎精美的礼物。


    一开始只有杜庭政每天送,礼物里面?夹带卡片,有时候是我爱你,有时候是对不起。


    偶尔也?会让邢心送花过来,口述转达这两种意思。


    后来金石见到?他, 欲言又止,也?说“对不起”。


    就连远在南边的东昆都发来了短信表达诚恳的歉意。


    蒋屹真是无法?忍受了, 又一次在办公室里收到?红玫瑰之后。


    “别把花送来办公室。”蒋屹在电话里说,“别人?会认为?有人?在热烈追求我。”


    杜庭政顿了顿, 承认了:“是在热烈追求。”


    蒋屹张了张嘴:“谁给你出的这种主意?”


    杜庭政顾左右而言他:“送花不行吗?”


    “影响不太?好。”蒋屹耐心说。


    “不在学校里当老师了也?要?注意影响?”杜庭政问, 思考了一下,“不送花,送其?他的可?以吗?”


    “什么?”蒋屹问, 很快又说, “不要?送了。”


    杜庭政那边应该是邢心找他不知道有什么事,只听他低低吩咐了一句:“等着。”


    然后问蒋屹:“是不喜欢还是不接受的意思?”


    他大概天生在维系感情上真没有天分, 蒋屹也?知道, 因此明白道:“是不方便的意思。”


    “还有,”蒋屹说的更明白了些, “是不是你让金石和?东昆跟我道歉的?”


    “我让他们反省,”杜庭政回答,“可?能?反省的结果是需要?道歉。”


    蒋屹顿了顿,说:“不需要?。”


    杜庭政迟了几秒钟才慢慢重复了一遍:“也?不需要?吗?”


    “不需要?。”蒋屹肯定地?说。


    杜庭政手机贴在耳边,即便他看不到?,还是点了一下头:“……好吧。”


    蒋屹要?挂断电话,杜庭政赶在这之前问:“晚上在家吃饭吗?”


    蒋屹略一停顿,杜庭政很快道:“不是质问。我的意思是,晚上我有点生意上的事要?谈,如果你不在家吃饭,我就去一趟……几点结束?”


    最后两个字应该在问邢心,因为?很快传来邢心回答的声音:“十二点杜总。”


    “吃到?半夜?”杜庭政的声音冷硬且充满威压和?质问。


    “刘总说吃完饭想约您去金域良缘打台球,然后再一起去泡温泉。”邢心说。


    杜庭政不耐烦且不容置疑道:“不去。”


    “推掉一项活动可?以吗?”邢心又问,“都推的话,恐怕刘总那边……”


    她声音越来越低,应该是无法?承受杜庭政习惯性富有压迫感的眼神。


    “好的,”邢心飞快改口,“吃饭预计十点钟就可?以结束。”


    “九点,”杜庭政对着手机里的蒋屹缓声说,“大概十点到?家。褚官锦也?在,地?点是金域良缘,608包厢。”


    “去吧。”蒋屹说。


    “嗯,”杜庭政问,“你大概几点回家?”


    蒋屹今天要?送鹤丛上飞机,九点半的机票,不是很确定十点钟能?不能?到?家,就道:“再说吧。”


    下班后蒋屹和?鹤丛去逛超市,买了点火锅配菜。


    吃饭的过程中蒋屹谨慎地?没有提起杜庭政,以免把他气饱。


    等鹤丛放下筷子,蒋屹才清了清嗓子:“丛,昨晚我看杜庭政的大腿上有很多处烟头烫伤,不会留疤吧?”


    “停一下,”鹤丛打断他,有些无语,“怎么,激素回归正常水平了,现在才觉得吊他两个月有点过分了?”


    蒋屹张了张嘴,反驳道:“他关我两个月他不觉得过分,我吊他两个月我就过分了?”


    “他自己也?觉得过分啊,”鹤丛还瘫在沙发上,把腿翘到?扶手上搭着,“他跟你道歉了,只是你还没原谅他。人?不可?能?改掉一直以来的习惯,你不原谅他是对的。”


    蒋屹视线跟着他腿晃了一下,又移到?他脸上。


    “只是你也?不要?玩弄他,不然那跟他当初有什么区别?”鹤丛分析道,“要?么就同意,好好谈一场恋爱,要?么就干脆说明白,就说不合适,以后不要?见面?了。我赞同后者。我看着眼下这情况,你趁热打铁提出来,他未必不会同意。”


    蒋屹顿了顿:“我没有玩弄他。”


    鹤丛摆摆手,表示不信:“那你为?什么烫人?家那么多次?”


    “不是我,”蒋屹解释道,“是他自己。”


    “他疯了。”鹤丛总结道。


    蒋屹沉默了片刻,低下头,自甘堕落地?总结道:“如果我继续不松口,是不是会显得有点过分?”


    鹤丛看了他一眼,无力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要?玩,你又要?开始了是吗,你认真点。”


    “我很认真。”蒋屹想了想,说,“而且我们很久没有夜生活了。”


    “这两者有什么关系?”


    “证明不是身体依赖关系,”蒋屹也?总结,“虽然他活儿?挺烂的,但是也?挺爽呢,可?能?有心理因素加持。”


    鹤丛看着他,视线越来越一言难尽。


    “到?底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现在说话一股杜庭政的管家味儿?。”鹤丛说,“夜生活就那么回事,本质都是释放激素刺激前列腺,医院男科随便一个医生都能?让你爽。”


    蒋屹不搭话,鹤丛继续说:“你的座右铭,同情男人?,就是受伤的开端。”


    蒋屹点点头,坐了两分钟,站起来溜达着消食。


    鹤丛的眼神追着他在客厅里转圈,忍不住道:“你真想好的话,要?松口也?可?以。”


    蒋屹站住脚步,有些怀疑:“真的?”


    鹤丛吃太?饱了,瘫在沙发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你去洗手间?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表情,就知道了。”


    “放心,”蒋屹说,“我心里有数。”


    他没去照镜子,没事找事去给鹤丛收拾行李箱。


    鹤丛盯了他片刻,最终转过头,皱着眉妥协道:“算了算了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蒋屹把日用品装进行李箱,又去检查他装好的衣服。


    “我主要?是,”他慢吞吞地?说,“不想让他今后回想起这段时间?来,全是不好的回忆,认为?爱我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蒋屹出差的时候东西可?带可?不带的一律不带,到?了鹤丛这里,可?带可?不带的一律带。


    拉链都扣不上,蒋屹只好自作主张挑拣出来一部分,强摁着把行李箱的拉链拉上了。


    时间?差不多,蒋屹把鹤丛从沙发上拉起来,出门时鹤丛又确认了一遍:“你真的不跟我一起去?”


    “真的,票都已?经?退了。”蒋屹说,“我想把年?假攒着,到?时候一起休。”


    他们到?机场的时间?不早了,蒋屹看了一眼登机时间?,还有几分钟,坐在行李箱上拿出手机来发消息。


    “这网瘾是戒不掉了。”鹤丛评价道。


    “戒掉了好久呢,”蒋屹眼睛定在手机屏幕上,“我不能?没有手机,现在属于报复性使用阶段。”


    鹤丛不作评价,等了一会儿?,看着时间?说:“去吧,我进去了。”


    蒋屹把行李箱的拉杆塞他手里,跟他挥一下手:“到?了给我打电话,回来给你接风,晚上给你暖被窝。”


    也?就是鹤丛是个直男,无论如何也?不会误会,不然就他这么个瞎撩法?,指不定有多少风流债。


    “赶紧走吧,”鹤丛催促他,“我看着你走。”


    蒋屹只好先?转身,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机场外,人?流如梭的马路上,黑色的宾利亮着尾灯停在护栏边。


    发动机无声运转,杜庭政透过车窗看着大厅入口处,已?经?有一会儿?了。


    金石看了一眼时间?,提醒后座的杜庭政:“已?经?开始登机了,我们走吗?”


    杜庭政收回视线,垂下眼睛,手紧紧攥着扶手一侧几乎要?陷进去,半晌叹了口气。


    一口气没叹完,就听金石“啊!”了一声,指着外面?:“蒋教授出来了!”


    杜庭政猛地?抬头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看到?蒋屹站在门边低着头用手机打字,几秒钟他关上手机,走下台阶。


    夜色昏暗,但是四周灯火通明,杜庭政能?看清他脸上的每一寸表情。


    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像是虚惊一场之后浑身脱力四肢发麻的那一刹那,五感都跟着迟钝起来。


    漆黑哑光的扶手上留下清晰的汗渍指印。


    金石看着外面?,在夜色中仔细辨认蒋屹的身影:“他不走了吗,还是忘记拿东西了?”


    杜庭政回过神来,认为?这个可?能?性很大。


    可?是就算他现在赶回家拿东西,飞机也?早已?起飞,时间?上肯定是来不及的。


    蒋屹上了计程车,杜庭政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无声片刻后薄唇一动:“跟着他。”


    金石把距离拉远了一些,跟在计程车的后面?,杜庭政则拿起手机第二次拨通了鹤丛的电话。


    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家,蒋屹进门的时候管家正在大门口处徘徊。


    见他从计程车上下来,吃了一惊,打量着他:“蒋教授?”


    蒋屹也?有点吃惊:“你在这里做什么?”


    管家没说等杜庭政,将他全身看过一遍,问了一个绝不会出错的问题:“吃饭了吗?”


    蒋屹忍不住笑了一声:“几点了,吃夜宵吗?”


    “有的有的,”管家跟着他绕过喷泉,一起往里走,“想吃什么我现在跟厨房说。”


    蒋屹有些奇怪他过于殷勤的态度,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十点多了。


    进门后他望向茶水间?的方向,黑着灯,他又想上楼,随口问:“杜庭政睡了吗?”


    管家额了一声,继续维持着笑容说:“还没有回来呢。”


    蒋屹动作一顿,看向他。


    管家想了想:“可?能?是在谈事情,晚了一点,也?可?能?在回家的路上了。”


    杜庭政从来不许做不到?的事情。甚至就连他百分之百有把握的事,都是一副‘看心情’的讨打态度,不会轻易给出承诺。


    他说十点钟能?回家,如果不是遇到?大爆炸,就一定是十点钟。


    蒋屹拿出手机来,当着管家的面?,把电话拨出去。


    杜庭政正在大门外驻停下的汽车里,抬着幽深的目光,望着灯光繁盛的家。


    金石探头往里望了望,已?经?看不到?蒋屹的身影:“不知道他要?拿什么东西,改签的话,改成了哪一天?”


    杜庭政猜不到?原因。


    他从收到?蒋屹订票信息的那一天,就开始提心吊胆,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希望时间?能?够立刻停止。


    可?飞机票上乘坐的时间?还是越来越近。


    原来人?都会有做不到?的事情,比如烧起来的火灭不掉,只能?等,比如喜欢的人?要?离开,也?只能?等。


    蒋屹没有走,杜庭政七上八下地?猜测,这或许是奖励。


    手机响动突如其?来,是专属于蒋屹的铃声。


    杜庭政在黑暗中拿起手机看了几秒钟,金石回头瞥到?屏幕,提醒道:“快接呀。”


    杜庭政接了电话,蒋屹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地?传出来:“在哪里?”


    “……”杜庭政望了一眼门内的飞天雄狮雕像,“路上。”


    “去哪里的路上?”


    从蒋屹停顿的几秒钟里,杜庭政察觉出一丝莫名其?妙的氛围,好像正在被审问。


    一千个对不起


    “……一会到家。”杜庭政回答, 又补充问,“找我?有事吗?”


    蒋屹没回答:“多久?”


    “三分钟。”


    “三分钟, ”蒋屹重?复了一遍,没再继续问,听声音还很干脆:“好,我?在家里等你。”


    挂断电话后,金石愣愣看着他。


    杜庭政沉默了几秒钟,才吩咐:“进去吧。”


    金石一边启动汽车, 开出围墙下,一边担忧地问:“发现我?们跟踪他了吗?”


    杜庭政想说有可能,想了想他刚刚的语气,谨慎地回答:“不确定?。”


    下了车,管家守在门边等, 他一露面,就连忙低声通知他:“蒋教授没有走, 刚到家一会儿,上楼去洗澡了。”


    “我?知道。”杜庭政说。


    管家望着?他, 想了想说:“是?有什么事吗?”


    杜庭政看了他一眼, 管家说:“看着?语气好像不对。”


    “生气了吗?”


    “看不出来?。”


    “去吧,”杜庭政说,“我?跟他解释。”


    进了门, 他要往楼上走, 管家拦了他一下:“说让您在茶水间里等。”


    杜庭政看着?他,不明所以。


    管家捏了一把汗, 委婉地说:“一定?要好好解释呀。不然有可能, 今晚要睡在茶水间呢。”


    杜庭政诧异了一下,管家半低着?头, 似乎已?经默认了这个结果。


    蒋屹在楼上洗澡,正冲着?水,听到外面细微的开门声。


    他以为杜庭政上来?了,便没管,继续冲水。


    片刻后,浴室的门被轻轻敲了敲。


    “蒋屹,你在里面吗?”杜庭政问。


    水声哗哗,蒋屹没应声。


    杜庭政等了几秒钟,对着?门板说:“对不起。”


    与此同时,不远处响起金石计数的声音:“1……”


    杜庭政继续道:“对不起。”


    金石小声说:“2。”


    浴室里水声仍旧在持续,不确定?蒋屹听到了没有,杜庭政心理惴惴不安,很怕他洗完澡出来?就开始收拾东西要走。


    “对不起。”杜庭政抬高了声音。


    金石的声音顿了顿,也跟着?抬高了:“3。”


    “对不起。”杜庭政低下头,“对不起。”


    “对不起,”他垂头丧气站在门外,语速不快,咬字清晰,“对不起。”


    “对不起。”


    水声暂停,蒋屹挤出洗发水,开始洗头发,把沐浴露搓出泡沫。


    外面的声音变得更明显了,甚至浴室里都?荡起一些回音。


    “对不起。”


    “9……”


    二十三声对不起之后,蒋屹重?新打开水龙头,把身上的泡沫冲掉。


    “对不起。”


    一千声对不起,需要多久呢?


    蒋屹洗了脸,刷了牙,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对不起。”


    “……”


    “嗒”一声锁扣跳动的声音,蒋屹拉开浴室的门。


    他穿着?白色浴衣,站在门内,眼梢稍长,眉眼如墨,头发上的水不停往下滴。


    他长手长脚,身姿舒展挺拔,站在那里仿佛一棵枝繁叶茂迎风飒飒的树。


    初次相见时他就这样,中间一段时间一度枯萎,叶子?随着?树根一起萎靡,如今终于复苏了。


    杜庭政升起一种他们已?经回到过去的错觉,声音低哑:“对不起。”


    浴室里面热气蒸腾,跟外面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


    蒋屹红而饱满的嘴唇动了动,嗓音湿润:“出去。”


    杜庭政微微启唇,下一个‘对不起’已?经到了舌尖。


    “之前的不算,”他低头望着?他,失意道,“还差五百二十个。”


    “出去。”蒋屹站着?不动,勉强忍住没有叹气,重?复了一遍。


    杜庭政犹豫了一下,看他没有换上常服,今天可能不会再出门。


    他稍稍踏实,点点头,走了出去。


    出了门,金石回头望了一眼蒋屹,看到他坐在阳台上的椅子?上,拿起了吹风机。


    “还继续说吗?”金石小声问。


    杜庭政认为在门外这段距离也不太安全,可能会引发蒋屹的反感,于是?又往外继续走了一段,到了楼梯边。


    “今天就要说完一千次吗?”金石不确定?道,“这个距离挺远的,可能听不到。”


    正说着?,卧室里传出来?吹风机打开的声音。


    杜庭政深吸一口气,对着?卧室的方向,抬高了声音:“对不起,蒋屹。”


    金石犹豫了一下,也扬着?嗓子?朝卧室里喊道:“四百八十一!”


    一楼拿着?熨烫干的衣服路过客厅的管家,正在布置餐桌的厨师长,用滚筒收拾地毯的小阿姨……齐齐抬起头来?。


    杜庭政用力攥住扶梯转角处的木雕,在这视线中,强自镇定?下来?,眼睛里说着?“滚”,嘴里继续说:“对不起!”


    金石只能用声调来?呵斥底下的人:“四百,八十,二!”


    一声见效,人群顿时低下头,慌慌张张地继续干手里的活。


    “对不起,”杜庭政嗓子?已?经哑了,继续说,“对不起,蒋屹。”


    如果一千个对不起就能挽回一个人,那他可以一直说到天亮。


    如果还是?不够,那还可以在中央大街的巨幕屏上循环播放。


    也或许一千个对不起,也拦不住他要离开的脚步。


    卧室里,蒋屹关上吹风机,接通响起来?的电话。


    “这么快?”蒋屹说。


    “两小时,”鹤丛在电话里说,“刚刚落地,还没出去。”


    他停了几秒钟,有点疑惑地问:“什么声音??”


    蒋屹起身,拿着?手机去关上门。


    把外面的“对不起”隔绝掉大半,点评道:“正常发疯。”


    鹤丛欲言又止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飞机起飞前两分钟,杜庭政给?我?打了电话,问我?你是?不是?要走。”


    蒋屹往里走,到了阳台,开了最边上的一扇窗。


    鹤丛说:“我?说是?。”


    蒋屹吹着?风:“挺好的。”


    鹤丛应该正在往外走,身边的嘈杂声有些大,因此他声音即便是?压着?也跟着?大起来?:“他追到你机场,在外面看到你跟我?一起进站,然后又独自出去了。”


    “他说他今晚有事,要十点才能回家。”蒋屹说。


    鹤丛认为他抓错了重?点:“我?说你或许改签了另一班,又问他是?不是?真?的喜欢你,如果真?的喜欢你,就应该放开手。”


    “他说绝不放手,而且态度恶劣,我?记得你当?时说过他同意让你自由,怎么两副面孔?”鹤丛痛斥道,继而用难以描述的语气说,“他说没有喜欢过人类,你是?第一个。”


    “这算是?什么回答,”鹤丛接完杜庭政的电话就关了机,组织了一路要控诉的语言,就等着?跟蒋屹告这一状,“没有喜欢过人类是?什么意思?,他不是?人类吗,为什么对同胞抱有这么大的恶意??”


    蒋屹忍不住笑出声:“停一下,哥哥。”


    他笑了一会儿,笑够了才清了清嗓子?:“我?早说他脑回路不正常。”


    外面的“对不起”还在继续,因为距离足够远,隔音效果良好的缘故,只能隐隐约约听到一点。


    鹤丛总结道:“我?知道他脑子?不正常,没想到这么不正常。”


    “他还说如果我?停止挑拨你们关系的话,随时欢迎去杜家做客。可恶啊,我?什么时候挑拨你们关系了?而且就你们之前那种分崩离析的关系还用我?挑拨??”


    能让杜庭政说出‘随时欢迎’这种话来?,今天的太阳可能从西边出来?的。


    “别生气,”蒋屹又笑了一声,“不觉得有意思?吗?”


    “?”鹤丛惊叫道,“你……”


    “行吧,”他大概也认命了,强提起一口气来?,“他说第一次跟人道歉,第一次因为一个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第一次离开一个人超过十分钟就会想见他,不用他开口就想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他,第一次卑微祈求,摇尾乞怜求一个人留下,这算不算喜欢?”


    “天呐,我?想了想,只好说算。”鹤丛总结道:“我?的天塌了。”


    外面的计数声停了,整个杜家都?静悄悄的。


    在静谧的风中蒋屹重?新整理了一下腰间系带,呼出一口气。


    “我?看出来?了,他真?的喜欢你。”鹤丛用受不了的语气说,“你快别吓他了,快给?霸总吓出ptsd症状了,放下你的节奏,今年之内,我?命令你不许坐飞机!”


    外面像是?起风了,远处枝摇叶摆,庭院里的飞天石狮雕像纹丝不动,只有泉水哗哗落入池中。


    蒋屹刚要说什么,鹤丛飞快地“但是?!”了一声:“我?又有点担心有朝一日吵架你又被关起来?,如果你要松口,请务必签好协议,给?自己?最大的保障。当?然,决定?权在你。”


    “终于说完了,啊,”鹤丛感叹一声,“舒服——”


    “丛,”蒋屹望着?远处巨大的雕像,直通大门外笔直的路,仿佛看到了去年秋天在门外徘徊的自己?,他笑了笑,认真?地说,“谢谢你。”


    挂断电话,蒋屹踩着?拖鞋下楼,一路朝着?茶水间里去。


    金石正在门边,蒋屹打量他一眼:“要吃点夜宵吗?”


    蒋屹主动开口,金石受宠若惊道:“好、好……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做。”


    他嗓子?哑得厉害,像被沙砾摩磨过。


    蒋屹叹了口气:“都?行。”


    金石很快去了,等他走远,蒋屹推门进去。


    杜庭政正站在门边,门一开,蒋屹抬起头,冷不丁跟他面对面。


    杜庭政眼尾通红,睫毛有些湿润,抬起来?时显得沉甸甸的,眼睛里都?是?充血的红丝。


    他这段时间被折腾得不轻,蒋屹经常发现他在客厅里打电话骂人,语气极其暴躁,当?猛地抬眼看到二楼的他,就会愣一下,紧跟着?语气也会发生变化。


    他好像竭力展现自己?温柔无害的一面给?他:看,我?已?经彻底改头换面,现在是?不是?符合你的要求了,能不能得到奖励呢?


    蒋屹松开手,门自动缓缓关上。


    杜庭政静静地看他片刻,往旁边让开通道。


    蒋屹越过他望了昏暗的茶水间一眼。


    杜庭政不喜太过明亮的环境,尤其到了晚上。杜家所有的壁灯都?按照亮度最低模式,未经允许,不能打开主灯。


    蒋屹迟疑了一下,杜庭政已?经伸手打开门边的开关,把茶水间中央大灯按亮。


    里面一下子?变的灯火通明起来?,蒋屹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激地眯了眯眼。


    杜庭政伸手在他眼睛上遮了一下光,用与他完全不相符合的温和态度,和低沉嘶哑的声音,问道:“你说吧。”


    蒋屹拉下他的手,要松开的时候被杜庭政反手握住了。


    “我?想问你,”蒋屹抿了抿唇,抬起眼梢审视他,“说好十点到家,为什么迟到了?”


    杜庭政愣了一下,完全没料到是?为了这个。


    蒋屹察觉到拉着?他手的掌心里有一层薄汗,而且有些不同往常的僵硬。


    金石端着?餐厅里的托盘敲了敲门,刚推开一道缝,就被杜庭政伸手摁了回去。


    “有一点事,耽误了。”杜庭政一手撑着?门说,“以后不出差的话都?是?十点之前回家。”


    他倾身站在,身后过于明亮的灯使?他脸上有了一丝阴影,眼窝和下颌转角后也深重?起来?。


    “话不要说得太绝对,”蒋屹说,“能做到再说。”


    “嗯。”杜庭政回应他,“能做到。”


    蒋屹靠在门上,抱着?手臂:“现在说说,晚上干什么去了?”


    杜庭政刚要开口,蒋屹继续盯着?他,轻声哼笑了一声,几乎没有停顿地说:“别跟北开源学阳奉阴违,想好再说。”


    杜庭政唇线紧抿,半晌实话实说:“我?以为你走了。”


    他把蒋屹困在门板与手臂之间,这令他心跳缓和了一些,也少了一些患得患失。


    “你的飞机票是?今天的,”杜庭政说,“九点半,我?看到了。”


    “没看到我?取消了吗?”蒋屹这样问的时候,微微偏了一点头。


    那角度十分幽微,但是?依旧能让杜庭政联想到某一种小动物,有一种并不违和的纯真?感。


    这种感觉他恍惚间在记忆中见过不止一次。


    “给?鹤丛打电话干什么?”蒋屹问。


    杜庭政锋利的眉梢不露痕迹地往下压了一下,蒋屹就知道,他打电话的内容里一定?包括“最好不要让蒋屹知道,否则后果自负”。


    “听说要跟追求对象的朋友搞好关系,”杜庭政脸上浮现出抵触却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做某一件事的棘手感,大概是?从小到大头一次,分外违和,“正在努力了。”


    听他的话


    蒋屹看着他, 唉了?一声,反手抓住他的腕, 将上面的汗擦掉。


    “我们?总在两条线上。”蒋屹说。


    杜庭政喉咙滚动,默认了?。


    “我剖析过你,”蒋屹再开口时,声音果然和之前有了一些相似,“我当初离开的时候,如果再狠心一些, 你找不到我,也找不到我留下的信,大概率会?发疯。”


    杜庭政干咽了?一下,才用那副被砂纸磨过的嗓子开口:“为什么放弃了?。”


    蒋屹定定地看着他:“我想过很多次,不应该以那种方?法。”


    他在杜庭政的视线中慢慢眨了?一下眼:“你最近, 晚上睡得好一点了?吗?”


    他轻飘飘抓着杜庭政,杜庭政没有丝毫挣脱的意思, 问得更明白了?一些:“为什么手下留情,不干脆把我逼疯?”


    蒋屹看了?他一会?儿?:“因为……”


    杜庭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蒋屹静静笑了?一下, 短促地呼出一口气, 用有些苦恼又无奈的语气说?:“因为……我想留一点余地给你。”


    杜庭政一动不动站了?很久,就在蒋屹要松开手的下一刻他才豁然回神一般,往前半步将他抱住了?。


    他在这一刻又摇摆不定地认为北开源的某些办法还是有效的。


    蒋屹的确是一个很容易共情他人的人, 而且单纯又善良。


    谢天?谢地, 男人的同情就是怜惜和保护的开端。


    一千个对不起没有白说?,杜庭政甚至想立刻宴请北开源。


    蒋屹没挣扎, 用下颌蹭了?蹭他的肩膀。


    杜庭政抱得很紧, 一千零一次说?:“对不起。”


    蒋屹拍他的后背,想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吃点夜宵。


    杜庭政又说?:“我爱你, 蒋屹。”


    蒋屹想说?我知道,杜庭政叹了?口气,继续说?:“蒋屹,我爱你爱的…要死了?。”


    蒋屹这次说?出口:“我知道。”


    “你一直都知道。”杜庭政顿了?顿,“那你还要走吗?鹤丛说?你改签了?机票,改成哪天??”


    “你没查吗?”蒋屹问。


    杜庭政吸了?口气:“你说?不让我再查你的机票,我没有查。你告诉我吧,求求你。”


    太近的距离接触难免摩擦,蒋屹感觉被顶到了?,往后退了?退:“如果你表现好的话,就告诉你。”


    杜庭政沉默片刻,主动跟他隔开一段没有丝毫威胁的距离:“明天?开始,在中央大街两边的屏幕上播放我跟你说?对不起的视频,播两个月。”


    蒋屹悚然道:“什么?别?搞那些。”


    杜庭政以为他担心曝光的问题:“你放心,我不会?放你的照片,也不会?提你的名字。”


    蒋屹一想那场面就尴尬的要死,担心他真的不声不响就去?搞,推开他的手臂一点,坚决地说?:“别?搞那个。”


    杜庭政跟他对视,明明是一副养尊处优的矜贵长相,面对他时眼睛里却丝毫没有凌驾于人的盛气。


    “那需要怎样?做才算表现好?”


    这个距离也不安全了?,尤其蒋屹只穿了?浴袍:“不要嘴上说?有生意上的事要忙到十点钟,却暗地里跟踪我一晚上,就算表现好。”


    杜庭政还想解释,蒋屹不动声色地退出他的怀抱:“表现得好,会?得到奖励,表现得不好,也会?受到惩罚。”


    “什么惩罚?”


    蒋屹靠在门上,抱臂询问他:“以前你会?怎样?惩罚我?”


    以前杜庭政对他的惩罚都在床上,一觉睡醒,多大的事都翻篇。


    “今晚不允许上床睡觉,也不许回房间。”蒋屹想了?想说?。


    杜庭政眼睛里期待的光灭了?,失望透顶。


    其实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现在同床共枕,杜庭政的手都不敢随便摸他一下。


    “睡茶水间,客厅沙发,或者任意一间卧室。”蒋屹好像已经打定了?主意,“因为是初犯,所以酌情处理?,过了?十二点就算明天?。”


    也就是说?,十二点以后他就可?以回卧室睡觉。


    杜庭政看着他。


    “以后不要撒谎。”蒋屹问,“有意见?吗?”


    杜庭政唇缝一动,就被他打断了?:“有意见?憋着,不接受调解。”


    于是杜庭政什么都没说?,又闭上了?嘴。


    蒋屹第?二天?去?上班,早晨醒的时候杜庭政还在睡。


    因为他昨夜超过两点才回卧室休息,蒋屹没在卧室里洗漱,去?隔壁的卫生间把自己收拾干净,又回去?把衣服换好。


    出门以后金石正守在门边,蒋屹顺手把门轻轻关上。


    “早呀。”蒋屹跟他打招呼。


    金石受宠若惊地回复:“早呀,蒋教?授。”


    蒋屹心情很好地点头,金石不明所以,跟着他一起往楼梯那边去?:“这么高兴,有什么好事吗?”


    蒋屹笑意加深了?些,没回答他,反而交代:“他也醒了?,你等他几分钟吧。”


    金石乖溜溜地退回去?,拿着文件重新站到了?卧室门边。


    下楼以后蒋屹跟正进门时的褚官锦走了?面对面,蒋屹朝他礼貌地点头,褚官锦却好似见?鬼一样?,盯着他打量几眼才敢确认什么似的问了?一声:“怎么是你?”


    蒋屹有些想笑,也真的笑了?:“不然呢?”


    褚官锦啧了?一声,又问:“昨天?你没跑啊?”


    蒋屹这次没回答,意味深长地转过身,朝着餐厅走去?。


    直到褚官锦走上楼梯,那视线都还时不时地落在他后背上,一直到看不见?为止。


    褚官锦加快脚步,径直上了?二楼,几步到了?杜庭政的门前,伸手咚咚连着敲了?几下门。


    金石惊讶地看了?一眼时间:“这么早褚总怎么来了??”


    褚官锦手里拿着一把包装好的花店老板说?代表‘消失的爱’的黄玫瑰,另一只手里捏着张金卡:“来看望你们?杜总。”


    金石摸不着头脑:“我们?杜总挺好的。”


    刚说?完,卧室的门一动,杜庭政拉开门,睁着睡眼从黑漆漆的房间里走了?出来。


    看到褚官锦这么一副架势,不由脚下顿了?顿,才彻底站到明亮的走廊里。


    “我看到蒋屹了?!”褚官锦指了?指楼下,犹不敢置信,“怎么他昨天?没跑吗?”


    “……”这戳到杜庭政的痛点,他没说?话。


    褚官锦:“他昨天?不跑,预备哪天?跑?”


    杜庭政没好气暼他一眼,深吸一口气,没接话茬。


    褚官锦跟着他往外走,为了?防止他乌鸦嘴说?出更扎心的话来,下楼梯时杜庭政问他:“吃早饭了?吗?”


    “我哪有心思吃早饭,”褚官锦跟在他后面,“来的路上我已经打算好了?,如果他真的跑了?,不用你动手,我去?把他抓回来,先打断腿再说?。你只要坚持住,别?发疯就可?以了?。”


    “那一起吃吧。”杜庭政说?。


    “……”他平静的不像话,褚官锦退远了?些,将他打量几遍,确定他既没有要疯也没有要傻的迹象。


    路过转角时,杜庭政突然说?:“我想跟他求婚。”


    “……”褚官锦怀里的黄玫瑰摇摇欲坠,被他顺手插到转角摆着的古董花瓶里。


    “谁跟谁求婚?”他震惊地说?,“骗婚吧?他想分你一半家产。”


    杜庭政一顿,停下脚步看着他。


    冷冷地视线中夹带着冰霜一般,一眼就要冻死人了?。


    褚官锦张了?张嘴,摊开手表示自己的无辜,手里还拿着准备约杜庭政一起去?做大保健的金卡。


    杜庭政顺手拿过来扔进垃圾桶。


    “喂,”褚官锦趴着封闭式垃圾桶上面的缝隙望了?一眼,后知后觉道:“对,结婚也行,这算婚前财产,肯定要提前做财产公证的,签个协议什么的,而且国外的结婚证,在国内背地里其实很好操作……”


    正说?着,蒋屹简单吃完了?早饭,从餐厅里出来,正跟他们?走了?个对头。


    褚官锦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是圈里结婚财产公证这算是基本操作,除了?前几年融圣集团北开源结婚把股份一并?拆给对象,并?且公之?于众,断层多年还没有第?二个能舔成这样?的。


    杜庭政看着蒋屹,期待他能说?点什么,毕竟昨晚老老实实在茶水间里待到了?凌晨,应该算是‘表现得好’。


    蒋屹彬彬有礼地点头微笑了?一下,与他们?错身而过:“你们?忙,我先去?上班了?。”


    杜庭政目送他离开,褚官锦也跟着一起看,直到他背影消失,才干巴巴地问:“他听见?了?吗,我刚才说?的?”


    “你说?呢,”杜庭政烦躁道,“自己追不上老婆,就来搅合别?人的。”


    “说?谁呢?”褚官锦逐渐大声起来,“谁说?我追不上老婆,你干什么非要这样?说??”


    “没错!”褚官锦一直文质彬彬的,天?塌下来都游刃有余,然而这句话似乎是戳到他肺管子,开始气急败坏地无差别?攻击,“我就是追不上老婆,怎么了?,总比你老婆跑了?还要打断你的腿要强得多吧!”


    门边一响,蒋屹去?而复返,尴尬地指了?指二楼的方?向:“……不好意思,我忘记拿东西了?。”


    褚官锦张了?张嘴,杜庭政则抿紧唇,沉默地望着他。


    蒋屹在那注视中上楼,路过他们?身边时,迟疑了?一下,纠正道:“那个……我没有打断他的腿。”


    随即他看向杜庭政,眼神里还有些抱歉和反省。


    杜庭政不知道是不是没接收到他想要传达的信息,不仅没发表任何看法,还冷静非常地应对了?一声:“对,只是割伤了?一点点跟腱而已,一点都不疼。”


    蒋屹真的离开以后,褚官锦跟路过的管家确认了?一遍:“他不会?再回来了?吧?”


    管家笑着说?:“应该不会?了?。”


    褚官锦舒出一口气,在杜庭政眼前挥了?挥:“差不多得了?,人都走出二里地去?了?,别?看了?。”


    杜庭政扫了?他一眼,脸上的温柔似水通通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贯的傲慢不逊,转头往餐厅里走。


    褚官锦顿时感觉被冷落,跟着他的脚步:“你刚刚跟他说?话可?不是这种态度,怎么两副面孔?”


    “你也要注意态度,”杜庭政头也不回地进了?餐厅,坐在椅子上,“如果蒋屹看不上你,明令禁止我跟你社交的话,我肯定要听他的话。”


    “??”


    “还有,你再在我面前废话他一个不字,我就要跟你动手了?。”


    “!!”


    褚官锦一时间想问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迷魂汤,瞧着他刚刚的态度不像是开玩笑,愤怒道:“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要跟我动手?”


    “好!”他猛地一拍餐厅的桌子,“找到真爱了?对吧!?从今以后,我势必在蒋屹跟前夹起嗓子说?话,让他好好看看,你杜庭政的好兄弟,讲文明,懂礼貌,守纪律,爱国家,是百里挑一的好兄弟!”


    征服他占有他


    中午蒋屹踩点下?班, 想着回办公室放下东西就去找祝意吃饭。


    推开办公室的门,邢心坐在一边, 旁边坐着院里的书记。


    蒋屹愣了愣,跟他们依次微笑着打招呼。


    书记也笑:“回来了,该休息就休息,不要太?累,身体要紧。”


    蒋屹不明所以,笑着点头, 以示礼貌。


    书记站起身,看向邢心:“你们?先忙,我去值班,有事一定叫我,随时有空咱们?聚餐。”


    “您放心, ”邢心起身,穿着得体的浅色长裙, 朝他轻轻挥了挥手,“我一定向杜总转达。”


    蒋屹跟着一起送他出门, 回来坐在办公桌后面, 将桌面简单地整理了一下?。


    不用等他开口问,邢心主动就说:“蒋教授,杜先生想中午见一见您, 最?好能?够共进午餐。”


    蒋屹靠着椅子, 没?什么反应:“他来了吗?”


    邢心不明所以地顿了顿,说:“没?有。”


    “他要见我, 他为什么不来?”蒋屹用略微遗憾的口吻说, “我也没?空,我约了朋友吃饭。”


    “杜先生下?午一点有行程, 可能?赶不及,所以……”


    “我知道,”蒋屹打断他,叹了口气,“真不好教,他可以提前打电话,发短信,约我,彼此节省时间精力,对不对?”


    “……对,”邢心跟蒋屹打交道的场合毕竟少,这方面的经?验很少,“我回去转告杜先生。”


    如果是金石来,说不定软磨硬泡,蒋屹半推半就也就去了。


    但是太?强势了不行,邢心在杜庭政身边待久了,行为处事跟他很像。


    “辛苦。”蒋屹做了个请的手势。


    邢心点头,准备要走。蒋屹看了她几?眼,被那过于严肃的神情逗笑了。


    “工作上如果碰到困难,”他笑了一下?说,“可以寻求一定程度的帮助。”


    邢心望着他,眼睛海洋一般纯净,如果对视,才能?发现那里?面的深和广阔,带着一点纯真。


    “不是跟我,我帮不了你。”蒋屹怜香惜玉地说,“比如说,杜总的左右手。”


    邢心仍旧没?理解。


    蒋屹说得更明白了些?:“男人和男人之间,总是更好说话一些?,你说呢?”


    邢心看了他几?秒钟,可能?是懂了,迟疑地点了点头。


    “明白了?”蒋屹伸手示意,“请吧。”


    邢心刚离开,祝意推门进来,坐在他对面,一手撑着桌边问:“有约?”


    “没?有,”蒋屹说,“我怎么可能?放你的鸽子。”


    “可以放,”祝意说,“也不是头一回,能?理解。”


    蒋屹眉梢动动,起身跟他一起出门,用实际行动表达自己绝不会背叛友情:“去吃饭。”


    正说着,蒋屹的手机响了,他示意稍等,接起来。


    金石在电话里?笑着说:“蒋教授?”


    蒋屹也跟着笑了一下?,心知肚明道:“怎么呢?”


    金石扭捏了两秒钟:“心心姐找我帮忙,说那个……中午吃饭的事情,大爷可能?会很失望,她白跑一趟,这样不好回去交差吧?”


    “这样啊,”蒋屹问,“给你打的电话,还是过去找你了?”


    “打的电话,人还在你楼下?呢。”


    “好说,”蒋屹了然道,“金石哥开口好使,你跟她说,让她上来拿包糖带给杜庭政交差,就说工作太?辛苦,吃点糖甜一下?。”


    “好好!”金石一连串地说,“我马上告诉她!”


    “别忘了让她请你吃顿饭。”蒋屹说。


    金石一顿,随即又感激又结巴道:“好好好好,哈哈谢谢蒋教授结婚请你坐主桌哈哈哈哈!”


    对于他这种盲目的自信,蒋屹只好说:“……加油。”


    挂断电话,等了两分钟,邢心踩着高?跟鞋去而复返,重新出现。


    蒋屹从抽屉里?翻出来一盒水果糖,放在桌上推给她:“金石哥发话,面子还是要给的。”


    邢心感激地接到手里?。


    蒋屹说:“除了金石告诉你的话,再捎一句别的,‘虽然中午见不到,晚上允许申请视频’。”


    祝意对于吃上面没?有太?大欲望,食堂完全能?满足他的要求。


    吃完饭,两人从食堂里?出来,溜达着去对面的唐宋轩按肩膀,下?午准备继续上班。


    “下?次吃饭出去吃。”蒋屹提前通知他。


    祝意最?近实验室里?不忙,应了:“好。”


    刚到唐宋轩祝意的电话就响了,听他接电话的语气基本能?猜到是北开源查岗。


    祝意说:“我吃过了,不用等我。”


    北开源在那边问:“你是不是跟蒋屹在一起?”


    祝意:“有点事,中午不回家。”


    北开源:“你是不是跟蒋屹在一起?”


    “……”祝意看了蒋屹一眼,蒋屹自己先进去,给他腾出空间来。


    进门时听到祝意对着那边说:“北开源,你别没?事找事。”


    蒋屹开好包间,换了衣服趴在床上。


    祝意还没?进来,这里?面隔音效果良好,已经?听不见他的讲话声。


    蒋屹心里?一动,刚拿过手机来,来电铃声就响了起来。


    蒋屹开了免提,放在一边,趴在枕头上软绵绵地“喂”了一声。


    打电话的是杜庭政本人:“很忙吗?”


    蒋屹没?回答,也问他:“你很忙吗?”


    “下?午有个会,晚上约了人谈生意,今天不能?回家了。”杜庭政顿了顿,没?说想现在见一面。


    蒋屹说:“嗯,我知道,邢心通知我了。”


    祝意从外?面进来,见他正在打电话,放轻动作,换了衣服趴在他旁边的床上。


    “不是通知,”杜庭政在电话里?沉默少倾,不知下?定了怎样的决心,才说:“报备,是在跟你报备行程。”


    蒋屹眉梢一动,微微侧头,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声音。


    杜庭政解释道:“我下?次约你,直接给你打电话,你会同意吗?”


    余光里?看到祝意望着窗外?笑,蒋屹不得不笑着打断他:“可以考虑,杜总,进步很大。”


    然后又压低了点声音提醒道:“我旁边有人呢。”


    杜庭政那边顿时只剩下?了不明显的呼吸声。


    蒋屹收敛了一些?笑,看到屏幕上显示还在通话中。


    “杜庭政?”他催促般叫了一声。


    杜庭政再开口时声音严肃许多,也没?有了那种禁欲失败的感觉:“有份文件,邢心会发给你,你签一下?。”


    他说完了似乎才想起来要对蒋屹改变说话策略,按照他一直要求的那样。


    他想改成:“你可以签一下?吗?”


    半句话出口,只能?生硬地添加了最?后一个疑问词:“你签一下?行吗?”


    “什么文件?”蒋屹问。


    杜庭政罕见地迟疑了,蒋屹回想起早晨褚官锦的话来,恍然道:“财产公证对吧,可以。”


    “不是,”杜庭政说,“协议。财产分割协议,我们?之前说好的,你看看具体内容。签字生效,邢心发到你手机上去了,抽空看一下?。”


    叮咚一声响,不知道多大的文件,刚刚接收成功。


    杜庭政听到了响声:“那我挂了。”


    “唔,”蒋屹没?点开看文件,“中午要见我,就是为了这件事?”


    杜庭政沉默着没?出声。


    蒋屹提醒道:“说话。”


    杜庭政说:“是。”


    “签这个协议,有条件吗?”蒋屹问。


    杜庭政张了张嘴,没?能?把?原计划‘能?不能?跟我结婚?’说出口,平静道:“没?有条件。”


    蒋屹换了一种问答:“中午要见我,没?有其他的事吗?比如说想见我,抱抱我,我教过你的,诚实一点。”


    杜庭政隔了几?秒钟,才问:“……你旁边没?人了吗?”


    蒋屹看了祝意一眼,毫无负担地“嗯”了一声。


    祝意侧过脸,恰好此时技师进来,便示意等下?再按。


    “想看看你,”杜庭政声音松懈下?来,不再那么公事公办,跟蒋屹学会了用一些?体贴柔软的语气词,“要明天才能?见到你人,晚上可以约一下?视频吗?”


    这种说话方式蒋屹必须要奖励:“当然了,邢心带给你的糖吃了吗?”


    杜庭政不明所以:“嗯。”


    “难怪讲话这么甜,”蒋屹夸奖他,然后问,“九点能?忙完吗,再晚点也行。”


    “能?。”杜庭政说。


    “那我们?九点见。”蒋屹说。


    挂断电话,蒋屹看了偏头笑的祝意一眼:“笑什么,我要好好教的。”


    祝意笑着示意技师可以开始了,蒋屹看了一眼他放在一旁的手机:“查岗啊,怎么回事呢,你倒是跟人家说清楚。”


    “说不清楚,”祝意说,“他的想法我不太?能?理解。”


    杜庭政的想法蒋屹也经?常理解不了,但是蒋屹讲话委婉,而且对于外?界的接受能?力也更强一些?,俗称随和。


    “还能?比杜庭政的想法更匪夷所思吗,”蒋屹忍不住道,“我至今不能?理解他当初为什么会认为我吐了就是怀孕了。”


    “故意的吧,”祝意趴在他旁边的床位上,笑着说,“想引起你的注意,这不是成功了。”


    蒋屹也笑,笑完了才说:“很怪。我对他,总有一种征服欲。以前他浑身反骨,有正常,现在竟然还有。”


    “正常。”祝意说,“本质是心动和占有,有阶段性和持续性。”


    “你也有吗,对北总。”


    “不好说。”祝意道,“很复杂。”


    技师站在床边做着准备工作,轻声询问:“需要手轻一些?吗?”


    蒋屹收了笑,回答道:“需要。”


    隔壁的祝意说:“正常就行。”然后调侃道:“因为毫不节制的征服欲,虚了?”


    蒋屹叹了口气:“最?近都?没?有过。”


    “怎么呢?”祝意看着他,两人隔着过道互相对视一眼,“改性了?”


    蒋屹唉了一声,惆怅地说:“可能?还需要一些?时间。”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技师专心按摩发出的窸窣声。


    过了一会儿,蒋屹又说:“或许今天晚上可以试试。”


    这下?祝意也跟着“唉”了一声。


    隔了一会儿,祝意问他:“协议怎么不签?”


    “感觉不签比较好,”蒋屹趴着侧着头,睁着一只眼睛看着他,“他和北总的情况不一样。北总也有弟弟,是你从小?看大的,有感情在,不存在争家产的事。”


    祝意专注地看着他。


    蒋屹想了想:“杜庭政的两个弟弟,一个的亲爹为了争家产死在病床上,一个为了谋求出路跟独生女?联姻。如果杜庭政大权独握还好,一旦我签字,这两个不得恨死他吗?”


    祝意眨一下?眼,先说:“你考虑得对。”又说:“他当家这么多年,有他的办法。”


    办法肯定是有的。


    但是蒋屹很矛盾,在杜庭政的事情上,他并不想太?独善其身。


    就像他决定报复杜庭政的时候,想让他后悔,又不想让他太?痛苦,很矛盾。


    就像他现在决定原谅杜庭政的时候,想让他宽心,又不想让他太?忘形,也很矛盾。


    他想征服占有他,又想放纵溺爱他。


    想看他跪下?忏悔,又想舔干净他脸上的眼泪。


    我教会你了吗


    晚上九点, 杜庭政的视频通话请求准时拨过来。


    蒋屹靠在床头“喂”了一声。


    “在干什么?”杜庭政的脸出现在视频正中央,目不转睛盯着他。


    近距离面?对这张脸要比共处一个屋檐下更有冲击力。


    蒋屹转动?摄像头, 给?他看了一眼对面?的投影。


    “看的什么剧?”杜庭政问。


    “是个综艺,”蒋屹说,“你?在哪里,后?面?好黑。”


    杜庭政把摄像头偏移了一个角度,给?他看身后?走廊里偶然经过的服务生。


    “还没结束。”


    蒋屹说:“那?你?回?去吧。”


    杜庭政好像担心他就此挂断电话,很?快说:“等一下。”


    蒋屹望着他。


    杜庭政下定决心问:“为什么不签字?”


    蒋屹思考了两秒钟:“没必要。”


    “你?不想要那?些吗?”杜庭政又问。


    蒋屹沉默不答, 杜庭政继续问:“你?想要什么,告诉我,我加进协议里。”


    蒋屹盯了他几秒钟,说:“还没想好。”


    杜庭政很?怕他什么都不要,那?意味着他要走。


    听他这样回?答, 杜庭政勉强松了口气:“什么时候能想好?”


    “很?急吗?”蒋屹问。


    杜庭政心里很?急:“不急。”


    “那?就好,”蒋屹有点热, 望了出风口一眼,“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 ”杜庭政回?答的更具体了一些, “明天早晨,你?上班之前。”


    蒋屹说好,挂断视频后?他无心继续看综艺, 将投影关?上, 把空调冷风开大。


    吹了片刻也不见冷静下去,反倒越来越热了。


    蒋屹甚至想立刻把杜庭政叫回?来算了, 管他乱七八糟的关?系和问题, 先?干一p再说。


    天下怎么会有这样的道?理。


    天天同床共枕,却连身体需求都解决不了。


    追人也没有这样追的。


    杜庭政回?来的第二天还早, 蒋屹正在楼上跟保镖打羽毛球。


    这段时间他不管干什么都很?积极,吃饭或者运动?,出去玩的频率也逐渐提高。


    保镖是临时从楼下拉上来的,只?敢喂球,不敢使劲,做一个合格的哑巴球搭子。


    杜庭政站在门边看着蒋屹每一次挥动?球拍,还有颌侧逐渐汇聚的汗。


    保镖才看到他进来,吓了一跳,没接到蒋屹打过来的球。


    球掉在地上,杜庭政越过它,走到蒋屹对面?去,保镖犹豫了一下,把球拍递给?他,又去捡来了球。


    杜庭政接过球,看向蒋屹,把衬衣的袖口解开卷上去,又把领口松了:“最近喜欢运动??”


    “要锻炼身体,”蒋屹看着他的动?作,视线跟着那?手指一点一点的挪动?,“感觉最近有点虚。”


    虚是不虚的,如果不是蒋屹昨晚自?己用手解决了一下,今早这么运动?怕是要流鼻血。


    “是不是应该多休息,让厨房每晚炖点滋补的汤。”杜庭政说。


    喝了汤,那?肯定更上火了,蒋屹用热毛巾顺手擦了一把汗,看着他拿球准备开始的姿势:“……赌一局?”


    现在开始赌他明显吃亏,因为他已经打了近二十分钟,而杜庭政精力充沛,刚刚开始。


    杜庭政:“下注吧。”


    他一副游刃有余绝不对输的样子,蒋屹打量他几眼,没说赌注:“三局,我赢一局就算赢,行吗?”


    杜庭政想知?道?他下什么注,大方道?:“五局,你?赢一局就算赢。”


    蒋屹想了想,认为这个赢面?极大,几乎不可能会输。


    “如果我赢了,”他把拍子搭在网上,微微偏着头,从网格里看着杜庭政,“下午就请假休息半天。”


    杜庭政想扔拍不打,直接认输。


    蒋屹在他这么做之前,说:“你?赢了,可以提一个要求。”


    中央空调吹遍宽敞明亮的运动?场,他们在这个角落里显得很?渺小。


    这间运动?室被杜庭政砸坏过,在把蒋屹抓回?来以后?。


    后?来在把蒋屹接回?家的前一天,杜庭政才下令重新装修,把坏掉的设备全部换成新的。


    蒋屹不知?道?这些,他以为杜家保留着运动?器材,除了他没人再用,杜庭政有专门的健身房。


    其实那?段时间杜庭政经常待在这里,只?是看着,或者一遍一遍地回?忆。


    “我没有要求。”杜庭政说。


    “那?我换种说法,”蒋屹说,“你?赢了,可以得到一个奖励。”


    杜庭政望着他,蒋屹慢慢道?:“比如说,拥抱,接吻,陪你?出差。”


    “或者,签字,”他顿了顿,跟他对视,继续说,“求婚。”


    杜庭政喉咙动?了一下,拿着球拍的手紧了紧。


    蒋屹退后?,拉开一段距离,示意可以开始了。


    杜庭政看向他,片刻后?确认道?:“不管提哪一项都会答应吗?”


    “会。”蒋屹说。


    杜庭政看着他:“是心甘情愿答应的吗?”


    “是心甘情愿答应的。”


    杜庭政久久不发球,蒋屹又走近了两步,透过白?色的绳网看他。


    杜庭政拿着羽毛球,攥着球拍,半晌说:“不然换一种球。”


    蒋屹没忍住偏头笑,笑够了说:“可以,你?挑。”


    杜庭政没料到他会真的答应,巡视一圈说:“网球吧。”


    蒋屹放下球拍去网球场的时候眼梢还扬着:“看来网球比较厉害。”


    杜庭政在他身后?,扯了扯收紧的袖口:“我去换件衣服,这个不好运动?。”


    蒋屹转头看了他几秒钟,又笑了,摆摆手:“行,快一点,不然我上班要迟到了。”


    杜庭政很?快换了身速干运动?衣出来,去蒋屹对面?发球,这次他做好了准备动?作,并且提醒蒋屹:“来了。”


    网球场空间大,远远的蒋屹只?看到他说了句什么,网球呼啸着带着风飞过来,他快跑几步,接到球的那?一刹那?感觉手臂都被震麻了。


    他把球打回?去之后?,喘着气说:“靠,这么凶!”


    杜庭政根本没给?他反应的时间,朝着对角线打过去,蒋屹跑过去接,没接到。


    绿色的网球弹到身后?的墙壁,发出咚的撞击声,弹回?来一段距离,滚到了地上。


    蒋屹看了看球,又看对面?的杜庭政一眼,神情认真起来。


    杜庭政迎着他的目光抬手竖起食指,比了个一。


    他穿着运动?装,短袖把肱二头肌截成两半,显得肩膀很?宽,比例尤其黄金,举手投足都有抓人眼球的力量感。


    蒋屹示意自?己要发球,从球篮里拿了一个出来,随手颠了颠。


    杜庭政做好准备动?作,半蹲下去的时候大腿肌肉的线条明显绷紧,显得腿很?长。


    蒋屹看了一眼,顿了顿,把球发出去。


    杜庭政轻而易举接到他三心二意的球,用力打回?来,蒋屹跑了两步接到了,但是力量不够,没能打过网。


    杜庭政在对面?站直身体,抬手竖起两根手指,然后?去拿了新球过来。


    蒋屹背对着场地走远了几步,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去,才转过身准备接球。


    他硬了。


    杜庭政看了蒋屹几秒钟,然后?把球打过来,这次力量缓和了很?多。


    蒋屹接球轻松,但是力量已经耗费了太多,因此没打几个来回?就感觉腿酸,手腕也使不上劲儿?。


    杜庭政耗了一会儿?时间,蒋屹把球拍过去时高度不够,被网挡了回?来。


    杜庭政没什么太大变化?,远远比了个三。


    蒋屹朝他招招手,杜庭政一愣,跑了两步过来,绕过网:“怎么了?”


    蒋屹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地上,撑着球拍说:“不打了。”


    杜庭政看着他,蒋屹喘着气说:“认输了。”


    杜庭政不说话,拧开水递到他嘴边,蒋屹喘气的间隙喝了一口,摆手不要了。


    杜庭政喝了两口,把瓶盖拧上,用手背贴了贴蒋屹的额头。


    不像蒋屹大汗小流,他没怎么出汗,手背的皮肤还凉凉的,蒋屹扬起脸,用滚烫的侧脸贴了几秒钟。


    “怎么那?么大劲儿?,”蒋屹喘了口气,抬眼看着他,“以前练过吗?”


    杜庭政伸手卡着他腰间,轻轻松松把他抱上了身后?的集球方箱上,扶着他坐稳,用眼神让他继续说。


    “有点厉害,”蒋屹抓着他胳膊,低头俯视着他,“不过我下午不能休班了。”


    杜庭政微微仰着头,看清他长睫投下的阴影,还有白?皙肤色上干透的汗,伸手揉了一下:“辛苦了。”


    蒋屹没躲,只?是因为动?作突然,微微眯了一下眼,致使杜庭政变本加厉,又揉了一下他的后?颈。


    酥麻感顺着脊柱一路传播,蒋屹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刚刚平静下去的地方又要支起来了。


    “确定要认输?”杜庭政问。


    蒋屹往后?靠,往上扬起下颌的时候让杜庭政联想到某些特定时刻。


    而蒋屹喘息未平,的确很?像。


    “确定。”


    杜庭政拿过毛巾给?他擦了脸上的汗,蒋屹打球没带手表,拉过他的手来看时间:“八点半。”


    “该去上班了。”他声音低,带着刚运动?过后?的磁哑和娇气,“奖励现在要吗?”


    杜庭政视线不动?,眼窝立体,一半侧脸沉浸在阴影中,鼻梁高挺,眼神幽深。


    “抱一下吧。”他说。


    “?”蒋屹失笑道?,“什么?”


    “奖励,”杜庭政重复道?,“抱一下。”


    蒋屹盯了他片刻,目光里多了一些难以言喻。


    他忍不住用脚踩了杜庭政的小腿一下,却被抓在了手里摩挲。


    蒋屹往回?收,没收回?来。


    杜庭政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不明显地动?了动?,转到了他的唇上。


    就在蒋屹即将应允的前一刻,杜庭政松开手,从运动?裤的口袋里拿出掌心大小的黑色硬盒。


    他在晨曦中单膝跪地,举起戒指,五官依旧是不近人情的长相,眼睛里却充满希冀:“蒋屹,可以跟我领证吗?”


    蒋屹稳坐高台,要低下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


    杜庭政等着他开口,刚刚打球时迟到的汗此刻争先?恐后?冒了出来,他甚至怀疑戒指会因为手指上分泌出来汗液而滑下去。


    “学会了吗?”蒋屹问。


    杜庭政仰脸望着他,蒋屹笑笑,平静地换了一种问法:“我教会你?了吗?”


    怎样尊重一个人,怎样表达喜欢,话要怎么讲,怎么讨人欢心,爱一个人究竟应该怎么做。


    “正在学,”杜庭政说,“能不能再给?我多一点时间?”


    蒋屹思考的时间并不算很?长,远没有一分钟。


    但是杜庭政仍旧觉得难熬。


    被放弃,被选择,被审判。


    如果对方是蒋屹的话,杜庭政已经学会了‘心甘情愿’。


    “需要多久?”蒋屹问。


    “如果需要很?久,”杜庭政声音发紧,仰望着他,“可以继续教我吗,蒋屹?”


    蒋屹盯着他,就在杜庭政眼神开始发慌,他才微微一笑,回?答他:“可以。”


    杜庭政不确定他回?答的哪一个问题,跪在原地没动?,直到蒋屹把左手伸出去。


    杜庭政把戒指小心给?他带上无名指,见他没有反驳,心脏咚一声从嗓子眼落回?胸腔里。


    他攥着那?手不松开,因为长时间的维持一个姿势,蒋屹的指尖也跟着隐隐麻木起来。


    杜庭政低下头,用额头挨了一下他的手指,低声说:“谢谢你?愿意教我。”


    下一刻,蒋屹猛地伸手抓住他衣襟,将他轻而易举提起来,到了跟前亲了他唇一下,离开时礼貌又矜持地说:“附加奖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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