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随圣驾狩猎,最令人出乎意料的就是那魏将军之子了。
不仅猎回了围场中最凶猛的猛兽,还因此得了皇上的夸奖和赏赐。
此次在猎场中,他这一手,其他人所猎鹿狼俨然都成了小打小闹。
何况当今圣上是个待己待人都颇为严格的君王,得他一句当众赞许并不是件轻易之事。
这可是独一份的。
魏淮昭此行带回来那么好的一张大虎皮,京中众人都想看看他打算怎么处理。
是收起来放置在府中当成荣耀,还是制衣袍穿戴出来招摇?亦或是寻个有能耐的巧匠裁缝,做出些新奇物什来,再呈与皇上讨他的欢心?
结果谁也没猜到,这魏淮昭才回京城,转头就让人带着虎皮去了楚少卿的府上。
这又是做什么?
总不能是想去讨好未来的岳父吧?
楚筠没跟去冬猎,不知道魏淮昭来送个虎皮,都能引来那么些人的视线。
她正在发愁。
下人已经让他稍候,回来禀报,假装不在是不成了。
府中没有长辈在,她见到魏淮昭不避着就很好了,若要去招待他进府,属实难为人。
要么直说爹爹不在,让他先回去?
可人都前来登门送礼,他猎的虎皮传得连杏柳都知道,这样不太妥当还失礼数。
楚筠一番纠结。
但好在父亲恰好回府了。不过片刻,已经将人请了进来。
魏淮昭在前厅落座,表示此番前来是想将所猎虎皮送给楚承义。
楚承义从府衙回来,当然也听说了猎场中的事,本是不愿收的。
但魏淮昭只说是猎场偶尔所得,也不是贵重之物。
他知道楚筠的父亲冬日畏寒,想着正合用也就带来了。
作为小辈,礼是其次,主要在于心意。
魏淮昭既然能有这份心,楚承义自然是高兴的。
他让人喊芸芸也过来见一见,但显然女儿有自己的小心思,一番磨蹭。
魏淮昭虽然在和楚承义说话,心神却留了半分在前厅正门处。
直到看见了那个将自己裹得严实的身影。
父亲让人喊她,所以楚筠还是过来了。
她去了爹身旁坐下,一眼就看到了中间摆着的那张虎皮。
她也没见过刚猎得的虎皮,原来竟是这么大的一张。
那得是多大的一只猛虎呀?
楚筠默默在心里比了比,觉得一口就能吞掉一个她。
吓人。
不过这虎皮若能给爹制一身大氅出来,定然很暖和御寒。
这样的话,也不知爹冬日里能否少喝些汤药。
因这层缘故,楚筠在父亲提到魏淮昭特地给他送来虎皮时,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谢谢魏公子。”
魏淮昭有些意外,嘴角轻轻弯起浅笑:“不必谢。”
说话之间,魏淮昭已经听到楚承义咳了好几声。
他这似乎是旧病落下的毛病,前世楚家出事后,他也是因身体难以支撑,才告了假带妻女回乡。
正是回乡这路上,一直盯着楚筠的季家才将她掳去了。
魏淮昭转而提起,说魏家知晓一位医术精湛的大夫,只是其人不在京城,踪迹难觅。若将来找到那大夫了,可以请他前来诊治看看。
楚筠一听,耳朵都竖起来了。也顾不上许多,问他道:“真的吗?”
魏淮昭点头,但也言明寻人并非易事,兴许要花上数月乃至几年。但只要找到了人,必会请来。
他眼下毕竟年少,怕忽然提起这个有些突兀,于是解释道:“是我爹他一直有在留意,我不过是听他说起。”
楚筠闻言心想,既然是魏伯伯都认可的大夫,想来应该靠谱。
若真能调理好爹爹的身子就好了。
因为虎皮和大夫的事,楚筠这会心中欢喜了许多。
她始终安安静静的,只在旁听魏淮昭和父亲说话。
其间视线不时地落在魏淮昭那儿,又立即移开。
今天的魏淮昭,好像不招人烦呢。
魏淮昭也来了有两刻,已没别的事就不再多留,起身告辞。
楚承义有意想让两孩子有一些相处,缓和关系的机会,便让楚筠去送他。
楚筠这会心里没那么抗拒,就点了点头。
她从前厅台阶下来,发现外面似乎更冷了些。她在半空中瞥见什么后,抬手接了接,发现原来飘了点稀疏的碎雪。
怪不得地上有些痕迹。
魏淮昭见她仰头接雪,眼眸也跟洒了碎雪一样亮澄。
他站立原处,没出声地等她。
难得她没有避着他,怕自己一开口又惹着她了。
楚筠回过神时,才发现魏淮昭等她有一会了。
明明她是要送人出府的。
她挪开视线,垂眸赶紧加快脚步,经过魏淮昭身旁时说了一句:“魏公子,走吧。”
魏淮昭只觉得姑娘家的声音柔柔软软的,好听极了。
……
细细碎碎的雪沫,到当日晚上已然变得很大,一夜过去,院子里也盖起了一小层。
楚筠第二天趁着雪还没化,从窗檐下薅了一小捧,捏了个小雪球放在窗台边。
这雪一连下了好些时日,楚筠闲来无事,每日捏一个雪球,化了就补一个回去,如此窗台边也立了一排,颇有生趣。
不过今年过年时雪倒是停了。
冬日暖阳一照,清晨起来时,窗台上就只剩了水渍。杏柳过去收拾了,楚筠则坐在妆镜前由凝竹帮着梳发。
楚筠对着镜中瞧了瞧,凝竹的手艺一向能让她满意的。
毕竟是过年的日子,她也希望自己瞧着精神好看些。
而且祖父今日回府了。
祖父这些年性子变得淡漠,但过年还是会回来的。只是他最多也不过住两三日。
他说在家会想起祖母,所以不愿久待。
楚筠去给祖父请安,惯例拿了一个红封回来。
祖父的病早已养好,只是脸色仍是没有前两年瞧着的好。
倒是爹的精神不错,他披着加了虎皮赶制的大氅,既合身又很御寒。前头那几日接连下雪,他去府衙办事都觉得没往年冷了。
这虎皮格外厚实,是从皇家猎场得来,更是未来女婿孝敬的。
因为这个,还没少被同僚打趣。
虽然汤药也还用着,但楚筠心想,总归都是有点用处的吧。
堂伯父一家晚些时候也来了府中。
主要是来见祖父请安。
楚筠收了长辈们的红封,寻了个合适的时机就离开回了自己小院。
光看府中的人气,也是热闹的。但她觉得还是不如小的时候。
那时祖母和叔祖他们都还在,她一小丫头只知瞎乐呵,自然也就更欢快些。
楚筠免不了想,过两年若她嫁了人,家中只剩爹娘二人岂不更加冷清。如此一想,自是舍不得离家的。
一年光景说快不快,可一个眨眼,也就又过去了。
每年新年的这几日,娘亲总会挑一天,带着她去城外的空华寺祈福。而且一直是和堂伯父一家女眷同去的。
也是家中好多年前就延续下来的习惯。
楚筠一早随母亲上了马车,在巷尾和楚瑶思她们的马车会合后,就一道往着空华寺的方向去。
这边马车只有她和娘亲带着婢女,不过她们那儿人就多了。
有楚瑶思和堂伯母,还有堂兄那刚娶进门的妻。
堂伯父的侧室年底怀了一胎,这次竟也跟着一块来了。
空华寺就在城外不远,众人没过多久就到了。
这几日来的人不少,楚筠拉着娘亲下了马车后,看到里头已有一些前来的世家夫人和小姐们。
京中世家大多重子嗣,不像楚家,虽有一些旁支,但爹娘这边就只她一个独女。
因为爹娘身子的原因,一直没能再怀上,所以她每回来这边时,也不忘为此求一求。
许婉带着女儿正要往里走时,不经意看到了寺外拐角处停着的一辆马车。
那马车就停在最侧边,乍一眼瞧去低调普通,也没有标识。但仔细一看,可见每一寸都用料考究,必不是一般人用得了的。
也不知还来了哪家的贵人?
楚筠没留意到什么马车。
她跟着娘亲进了寺内,在一个转角看到迎面过来的身影时,脚步微微停了停。
姨母。
许婉也瞧见了,面上立马冷淡了下来。
她也没想到今日会在此遇上她这妹妹。
说起来,她们是一起长大的姐妹,关系也还融洽。只是在成亲之后,妹妹的性子改变了太多。
最重要的,还是芸芸的那事。
在她险些要失去丈夫的艰难之际,将女儿托给她照顾,却没想到女儿竟在她那受了欺负。
虽然当时讨还了说法,但自那之后,许婉与她就基本断了往来。
眼下迎面遇上,也仅是因着两家表面的体面,随意点了下头。
幼时之事过去太久,楚筠碰到姨母也早已没了什么感觉。她不过看了一眼,便径自跟着娘亲往里走。
两边擦身而过时,姨母身旁跟着的那个男孩,却突然从他母亲身后探出头来。
趁没人注意,竟偷偷冲着楚筠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楚筠一愣。
那是姨母的儿子汪弘,她前些年出门时有见过。听说姨母生他时还难产,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自小当心肝宝贝宠溺着。
楚筠觉着汪弘是被姨母宠坏了。虽然长了点个头,却还是这般无礼讨厌。
那小子动作快,又是趁机而为。也不知是从哪学来的鬼脸,太丑了,像一些市集里挂着卖的鬼面具。
楚筠猝不及防对上视线,有点被吓到,再看去时人都已经走远。
她默默抿了下唇。
虽说是小儿顽劣行径,没必要浪费心情去计较。
但没能及时瞪回去,着实有些气恼。
娘亲已经先一步入内去取香,楚筠则落后了两步。
楚瑶思走了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那方向正对着姨娘。
她皱眉道:“你看她做什么?”
若不是爹的意思,她们来空华寺也不会带上她一个妾室。
楚筠压根没注意那儿有谁,她看向楚瑶思道:“我只是走神了。”
楚瑶思一时无言,说她:“来祈福要心诚才好,怎么还能走神。”
楚瑶思看到楚筠,无端想起年底皇上冬猎的事来。爹也随驾去了,回来还顺嘴提了猎虎那事。
她问起了魏淮昭带回的虎皮。
楚筠正要跟上娘亲,也不知道楚瑶思是怎么从她姨娘说到虎皮的。
但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苗头。
楚筠只道:“爹用着挺好的。”
楚瑶思便点了点头道:“那就好,不过女子就不太合用了。”
“姑娘家还是适合小巧一些的物件。”楚瑶思说起了她之前跟父亲去宫宴,得到皇后娘娘赏赐的事情。
娘娘赏赐给她的是先前外邦进贡的一件造型独特的香包,整个是用的上好貂皮。
其实说起来,皇后也不是特意赏给楚瑶思的。只是当时席上有贵女哄了皇后高兴,娘娘心情一好,就在场姑娘各赏了一件。
不过这些无关紧要的细节,大可略去不提。
那香包楚瑶思今日也带出来了,就明晃地挂在腰间。毕竟是宫里的东西,还是进贡的珍品,自然与山野猎来的不一样。
楚筠等她说完了,才道:“堂姐,这事之前听你说过了。”
楚瑶思疑惑回忆:“是么?”
这么一说,似乎是有点印象。
楚筠忙点了点头,说是娘亲在喊她过去,截去了楚瑶思剩下的话。
魏将军府。
魏淮昭刚从府外回来,看见夏文棠站在廊下,便上前喊了声:“娘。”
夏文棠转过身,见他从外面回来了,问道:“昭儿,这一早是去哪了?”
魏淮昭趁着年初这几日出去走了走,好结识一些此时还不认识,但应该结识的人。
他自是没提,问向母亲:“娘找我有事?”
夏文棠摇摇头道:“原本是想让你去一趟城外,接你小舅一家过来的。不过我已让晴儿过去了。”
也是多年未见,去了几回信才答应来京城玩一阵。
魏淮昭不由皱眉,意识到一件要紧要之事,心头一凛:“小舅他们今日已经到城外了?”
分明前两天她还说,人得明后日才到。
夏文棠看向檐下飞回的苍隼,笑说:“脚程快,算算时辰应该是到了。”
魏淮昭只听娘说到一半,就转身向外疾去。
糟糕,楚筠会出事!
两世的新旧记忆如今都在他的脑海缠织,不易梳理,他已留意变数,却不想娘竟会估岔了一日。
夏文棠在他身后说:“都说了不用你,晴儿早一刻就出城去了。”
却只听魏淮昭远声道:“娘我还有要事,去去就回。”
夏文棠无奈,这小子,不还是这副火急肆意的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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