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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9章 第十一章 终章


    软红的帐幔如蝶翼纷飞, 大?殿的深处,垂下的床帐遮得严严实实的,却挡不?住破碎的喘息。


    澹台桢猛地睁开眼, 身体滚烫。他沉默着起身,吹哨唤来坐骑墨风。墨风对他半夜三更召唤很是不?满,一直喷气。澹台桢塞给他一颗糖,拍拍他的鬃毛:“走,陪我出去一会儿。”


    驻地十里之外有一洼冷泉,平日里士兵们都在?这洗浴。今夜夜深, 一个人影也没有。澹台桢二话不?说扎进水里,任冰冷的泉水洗刷他的躁动。


    一年?多了, 那夜的场景总是出现在他梦中?, 他一次一次地逼问她, 问她答案。她睁着水润含情的双眸, 时?而可怜,时?而迷蒙, 却始终不说话。


    她不?说, 他便自取。这一场军功下来, 他有九成的把握,她会答应。


    兰家式微, 澹台家军功赫赫, 她身边的位置,应该换人来坐。


    以后夜夜陪伴她的, 将会是他澹台桢!


    日月轮转, 很快就到了使臣谈判的日子。


    兰容与未坐马车, 而是与其他人一般骑马。今日他穿了使臣官服,清贵又肃穆, 一副只?可远观的模样。


    澹台桢心里嗤笑一声,默默转开了眼睛。


    两?国的和谈安排在?一处开着腊梅的山谷,这景致边关少有,兰容与被吸引,停了马。


    “何事?”澹台桢问。


    兰容与温和一笑:“这里腊梅花开得?好,兰某想折一枝,寄于陛下。”


    澹台桢闭嘴,打马走开了。兰容与下马,绕着梅林选了一刻钟,这才?折下最满意?的一枝。


    此时?,变故徒生!


    原本平静的雪地之中?,忽地膨出人影,雪亮刀光砸向兰容与。


    太近了,实在?太近了,谁都救不?了他。兰容与静静地望着俯冲而下的雪光,忽地笑了。


    “兰容与!”身后传来澹台桢惊怒交加的大?喊。


    曌国皇夫出使和谈,被西戎设伏截杀的消息,很快传到京城。满朝哗然,群臣激昂。


    主和派以摧枯拉朽之势溃败,为首的兰丞相一夜之间老了十岁,辞官回乡。


    最后一站,澹台桢父子打得?气势如虹,一直打到西戎的都城。西戎王带着儿子逃跑无门,只?能出城投降。


    初春,冰雪逐渐消融,绿意?绒绒。澹台桢交割完军中?事务,带着俘虏的西戎皇族,踏上进京的路途。


    待到进京,已是草长莺飞三月天。东宫的梧桐树,如同?往年?一般绽发新叶。而树下读书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云意?将一片新叶合进兰容与最喜欢的琴谱里,淡淡地问面前的人:“他可留下什么?东西?”


    澹台桢深深地看着她,阔别多日,少女的天真明媚从她的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动声色的庄重。


    他多想让她伏在?肩膀上大?哭一场,然而,不?许,也不?能。


    “陛下,有的。”澹台桢从身后取出一个布袋:“都在?里面了。”


    云意?急切地拿过来,对澹台桢说:“你先退下罢。”


    她想自己一个人待着。


    澹台桢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最后沉默离开。


    风声在?梧桐叶之间轻轻刮过,仿佛远空的低语。


    云意?默默地打开了布袋,里面有几?本书籍,一张鲜红的盖头,还有一枝带血的腊梅花。


    书籍是他平日里爱看的,诗词曲赋,每样一本。盖头是他们大?婚的那一张,上面的鸳鸯戏水,是她亲手绣的。如今想来,她从来没有为兰容与绣过半个荷包,他走之前,却带上了这个,想必这是他能找到的,唯一她亲手绣的东西了。


    心隐隐作痛,仿佛要裂开了。云意?深深呼吸,才?去看最后一枝腊梅。


    花已经干枯了,和血迹一样紧紧黏在?枝干上,带着腐朽的味道。云意?紧紧捏着它,泪水打湿了干花。


    兰容与用死?亡,为她铲除了兰家在?朝廷的最后一股势力,也成功留在?她心里,不?可磨灭。


    “陛下,陛下。”


    熟悉的声音入耳,云意?泪眼朦胧地抬起眼睛,看到了雪嬷嬷担忧的脸。


    “这是皇夫临走前给陛下留的信,前几?日陛下一直闷着,老奴不?敢拿出来。心里再多的悲,再多的痛,哭出来就好了。”


    信封很轻,透过光看,薄薄的一张。


    云意?取出来,当先一行,将她的心镇住了。


    云意?吾爱。


    见此信,想必你我已天人永隔。吾一生潇潇,放不?下的,唯你一人而已。愿你今后高坐朝堂,永无忧虑。


    夫:兰容与绝笔


    最后几?个字,云意?几?乎看不?清,她抱着布袋,哭得?难以自抑。哭累了,便就地睡过去。


    昏昏然之间,云意?感?觉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地抱住了她,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梦中?的白狼面具。


    “是你。”


    “是我。”澹台桢稳稳地抱着她,放到床上:“地上凉,别睡地上。”


    “其他人呢?”


    “雪嬷嬷唤我来的。”澹台桢给云意?脱了外衣和鞋子,熟练得?像做过了千百遍。


    云意?静静地看着他:“澹台桢。”


    “嗯。”


    “澹台桢。”


    澹台桢看了她一眼,又应:“嗯。”


    “澹台桢。”云意?问:“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你心里明白的,何必要问。”


    “可是,我的心好像空了一块,给不?了你全部了。”


    “没关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毕竟为你做了这许多。”澹台桢给她盖好被子:“三天后,我就回边关去了。”


    “为何?我以为你是来要答案的。”


    “西戎三皇子还有一股势力潜逃在?外,我的部下查到了些许踪迹。除了他,曌国才?能安枕无忧。我——”


    话未说完,他的白狼面具被纤手摘下,云意?深深地凝视着他的眼睛:“万事保重。”


    澹台桢眼中?涌起温柔的笑意?:“放心,我没兰容与那么?脆,我这命还很长,要守着曌国,也守着你。我的愿望,一直就是那一个,你想什么?时?候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算了。”


    “你就一辈子不?娶妻生子?”


    “娶过了,在?两?年?前的三月十八。”


    两?人眼神交汇,仿佛要将对方的魂魄吸进去。


    云意?忽地笑了:“你的娘子长什么?样,脾气好么??”


    澹台桢描摹着云意?的眉眼:“她喜欢远山眉,眼睛常年?盛着露水。脾气么?,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脾气不?好的时?候,说出来的话像淬了毒的刀子,能要人命。”


    “那么?她现在?,算是脾气好,还是脾气不?好?”


    “脾气好。”澹台桢轻笑:“至少没赶我走。”


    云意?拉拉他的手:“今夜都不?赶你,你可欢喜。”


    澹台桢愣了愣,不?确定?地问:“真的?”


    “真的,我好累呀,你去熄灯罢。”


    澹台桢眸底蕴藏的星光刹那间绽放,整个大?殿的灯光都相对暗淡下去。生怕云意?反悔,澹台桢弹指间熄灭了灯火,躺在?云意?身边。


    云意?摸到了澹台桢的手,挪进他的掌心。


    战场杀敌,生死?无常,澹台桢以为自己的一颗心已经变得?冷硬。但是今夜,他听着剧烈的心跳,呼吸都急促起来。


    “小意?,我属于你,永远属于你。”


    身边呼吸绵长,云意?已经睡着了。


    澹台桢握着她的手,与她同?床共枕,整个人像是被蜜糖浸透了,怎么?也睡不?着。一晃到了天亮,澹台桢百般不?舍地起身,吻了吻云意?的额头:“快上朝了,我走了。”


    行至门外,四周无人,唯有梧桐树沙沙作响。澹台桢深吸一口气,抬步要走,胡婷身后声音轻如晨风:“一年?后,我答应你。”


    澹台桢猛然回头,云意?坐在?床沿,水意?莹莹地看着他。澹台桢大?踏步反悔,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好,我等你。”


    早朝上,西戎皇帝涕泪交流,高声喊冤,说自己没有下令除掉兰容与。但是他的话,已无人在?意?。


    西戎皇族十八岁以上皆斩首,剩下的皆充入教坊司,为奴为婢。举国欢庆,大?呼痛快。


    又三月,澹台桢与西戎残余势力决战于雪谷之中?,忽逢雪崩,生死?不?明。


    奏报传到朝廷,云意?睁着眼睛,不?吃也不?睡,仿佛被抽干了魂魄。


    雪嬷嬷和一众太医急得?团团转,最后四殿下云滟匆匆而来,伏在?云意?膝上道:“皇姐,去把他找回来罢,他也许在?等你呢。”


    云意?转了转眸子,看向云滟:“你说得?对,他在?等我。”


    翌日,云意?便将朝中?事务托付给心腹大?臣,驱车往边境。


    时?值六月,京城已是荷叶连天,水光晴好。边境却依旧寒冷,荒草衰败。云意?站在?雪谷的入口,任冷风吹刮着她的脸颊。


    丛绿抱着狐裘:“主子,太冷了,你披上罢。人都派出去了,一有消息即刻回报。”


    尾巴似的跟在?后面的澹台怀瑾也道:“这里既无热茶也无烈酒,您这身板怕是受不?住。”


    云意?不?听:“我不?冷,我就在?这儿等着。”


    丛绿默然,两?个月了,所有人都对已对澹台桢的生还不?抱希望,若不?是陛下不?肯放弃,早就停止搜寻。军中?白幡都做好了,迟迟未敢挂出来。


    “不?,不?能干等,我也去找找。”云意?冲下雪谷。


    丛绿和澹台怀瑾急忙跟上,一开始的路很好走,后面碎石遍地,凹凸不?平。云意?不?慎摔倒,手掌被割破了,鲜血淋漓。


    “主子!”丛绿惊叫起来,拿出手帕给云意?包扎:“您受伤了,咱们回去罢。”


    云意?摇头,捂着手帕就站起来继续走,谁知脚下一滑,又摔倒在?地。整个人重重倒下,发出声响。


    “主子!”


    “陛下!”


    两?人奔到云意?身边站着,此时?不?知伤到何处,贸然动作有可能令骨头错位。


    云意?伏在?雪地上,感?觉全身都震麻了。地上有草被压倒,有虫爬过,还有——轻轻敲击的声音。


    咚咚,咚咚咚——


    云意?屏息听了许久,爬起来大?呼:“你们听见了么??这下面有人!”


    丛绿和澹台怀瑾撑大?了眼睛。


    信号发出,大?队人马很快赶到,就着底下狠命地挖,谁能想到,这地下居然别有洞天,被雪崩下来的石块和泥土压了个严实,若不?是云意?无意?摔倒,根本无人发现。


    云意?手上的伤口已经处理了,她就站在?外围,垂首等着。


    半个时?辰过去,一个时?辰过去,两?个时?辰过去。天色暗下来,残余的天光映照在?雪山之巅,呈现出冰蓝之色,美如梦幻。


    “挖通了,挖通了!”


    人群猛然分开,一个浑身破布,看不?出模样的人冲出来,云意?含着眼泪迎上去,紧紧地抱住他:“澹台桢,澹台桢!”


    “我在?!”澹台桢的喉咙嘶哑,努力地发音。这几?个月,他在?山洞中?饮雪水,雨水,吃干粮,蛇鼠。一次次地绝望,又一次次地重燃希望。


    这一天,他等到了。


    雪山之下,冰蓝的夜色中?,两?人紧紧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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