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1章 第三十一章 扎营修整
“大约是这林子里有些邪气。”丛绿神色未变, 站起?身来:“世子爷,我们回?去罢,姑娘很久不?见奴婢回?去, 该着急了。”
澹台怀瑾冷笑一声:“还想着你家姑娘呢,她现在有?我表哥照顾,好得很,再说,还?有?珍娘呢。说到这,他们两都成婚了, 你怎么不改口?”
“习惯了,郡王也知道?, 但是他从未斥责过奴婢。”
“行罢, 我也不过是白问问。既然你没事?, 那就走罢。”
到了外头, 澹台怀瑾的坐骑踢踏着前蹄朝他喷气,似乎是不?满把它一个人丢下。丛绿笑?问:“郡王的坐骑名唤墨风, 世子爷的坐骑叫什么名字?”
“英姿。”澹台怀瑾拍了拍它的头, 得意洋洋道?:“怎么样, 不?错罢?”
丛绿自然是说好,两人共乘一骑, 虽然表面?上都是满不?在乎, 心里皆是波涛汹涌。丛绿压低身体,尽量不?碰到身后的澹台怀瑾, 而澹台怀瑾虽然握着缰绳, 但是眼神飘忽, 心思不?知道?去了哪里。
幸而英姿识途,尽职尽责地把他们送回?了大部队。
因着刚受过伏击, 不?少士兵都受伤了,还?有?一些不?幸战死。澹台桢便下令略作修整,在附近安营扎寨。丛绿回?来的时候,云意刚刚苏醒。
两主仆死里逃生,少不?得抱头痛哭一场,珍娘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才?劝道?:“两位姑娘再哭下去,奴婢都要?跟着哭了。”
丛绿推了一下她的肩膀:“不?想看见我们哭,就回?你家?崔崐那儿去。”
珍娘轻咳一声:“那儿能呢,你们一个两个不?是气弱就是带伤,我今夜不?回?,就住这儿。”
丛绿朝她挤眼睛:“你说了不?算,我看今晚崔大人必来抓你回?去。”
两人你来我往,倒把那伤心的氛围给冲淡了。澹台桢在火堆旁听见帐中传来隐隐的笑?声,眉头一松,站起?身来。
司南暗中舒一口气,方才?听到哭声,郡王手上拳头粗的木棍应声而断,他和黎川埋头烤着刚打?到的野鸡,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幸好,郡王妃很快雨过天晴了。
澹台桢放重脚步走到云意的帐子前,珍娘听到动静,迎出来:“郡王安好。”
“我有?话要?和郡王妃说。”
珍娘会意,进去叫了丛绿出来,两人行过礼,便往火堆旁去了。澹台桢入帐的时候,云意抬起?杏花眸,眼角的红晕,还?未散尽。
心头一片柔软,澹台桢顺手将站起?来的云意搂进怀中,久久不?放。谁也不?知道?,当他看到马车里面?没有?人时,心里是何感受。仿佛心在风中裹上砂砾,变成了坚硬的石头,然后从高空落下,摔得七零八落。
从那一刻起?,他知道?,他已经踏入那一片甜蜜而又危险的海域,再也回?不?了头。
“郡王?”云意从紧实的胸膛扬起?脖子看他。
问澹台桢只是轻轻落下一吻:“无事?,让我抱一会儿。”
云意便不?说话了,两人静静地拥抱着,倾听彼此的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云意眼皮耷拉下来,澹台桢才?轻轻问:“小意,你是自幼体弱么,可?有?大的病症?”
云意的心漏跳了一拍,心里想,约莫是今日军医为她诊治,看出了一些端倪。
不?过,此军医不?善内科,不?敢确定,所以澹台桢问她,也是模棱两可?。在虞人的眼中,云家?姑娘云滟,健康活泼,一问便知。
心念一定,云意回?答得很流利:“小时候胎里带来的弱症,治了好多年,如今吃着雪凝丸调养。父亲母亲怕于我名声有?碍,所以一直未往外传。我每每出席宴会,都是健康红润的模样。”
澹台桢点点头,女儿家?身上有?病,约莫是不?好嫁的。云阔夫妇对此有?所隐瞒,实乃人之常情。既然她有?惯常吃着的药丸调养,就无事?了。
怀中温软的躯体不?断刺激着他,澹台桢定定神,放开了云意:“今日你受惊了,吃完安神药便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路。”
云意柔柔地应了,送他出去。澹台桢坐回?火堆旁,跳跃的火焰在他沉凝的面?容落下几许影子。少顷,他对司南道?:“把今日给郡王妃诊脉的军医找来。”
司南看了一眼郡王妃紧闭的帐子,起?身离开。
军医很快就来了,这一整天他忙得团团转,额头上的汗几乎没干过。听见郡王唤他,不?禁心里打?鼓。他给郡王妃诊过两次脉,第一次是郡王妃救依娜姑娘,手臂拉伤。那时候他就察觉到了郡王妃身有?弱症,不?过他专注外科不?敢确定。直到这一次诊脉,他才?把这件事?告诉了郡王。
郡王这么晚还?唤他来,必定是与郡王妃有?关。
“司南大人,军医来了。”
司南往远处一指,原来郡王负手立在树影摇曳处,暗影爬上他的衣袍,随风浮动。
军医走过去,拱手道?:“郡王,您叫下官来,有?何吩咐。”
澹台桢转过身来,眸光在树影下明明灭灭:“郡王妃所服用的凝雪丸,你可?曾见过?”
“回?郡王,郡王妃未曾与下官说过此事?,因此下官不?知此丸。”
澹台桢碾了碾手指,目光落在远处一丛一丛的篝火间,沉凝的眉眼浸润了夜的寒冷,濯濯如洗。
过了许久,他才?缓缓启唇:“郡王妃有?弱症,是否会对子嗣有?碍?”
军医猛然一惊,回?过味儿来,皇族子嗣重大,郡王妃本来出身就惹人不?快,若是再无法诞下子嗣,这正妃的位置,岌岌可?危啊。
他擦一擦额头上的汗,道?:“女子生子本就艰难,郡王妃有?弱症,更是难上加难。不?过,郡王妃还?年轻,多调理几年,生产时找医术高超的稳婆,各类药材齐全?,或可?无恙。当然,这只是下官愚见,宫中有?太?医,民间有?名医,胜过下官许多,或许有?更好的法子,帮助郡王妃。”
没有?把话说死,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云意若是生子,比寻常女子多一分芳华早逝之险。
四周寒气涌动,一阵风吹来,军医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我知道?了,你下去罢。”澹台桢一挥手。
军医心头一松,赶忙行礼告退。
“等等。”
军医脚步急停,回?身时差点闪了老腰:“郡王还?有?何吩咐?”
“郡王妃的病情,你知我知,不?得泄露给第三人,否则——”尾音,消失在簌簌的风声中。
军医脊背一凉,这么大的事?儿,给他三个胆子也不?敢说啊!
“郡王放心,小官跟随郡王多年,口风一向很紧,请王爷放心。”
澹台桢点点头,示意他退下。
军医走后,澹台桢长时间地凝望着云意帐中的灯火,久久未动。
而此时的云意,沐浴过后躺在简易的铺盖上,丛绿则坐在床边给她涂药。珍娘本想睡这里,可?是崔崐臭着脸过来两趟,还?是将人拎走了。丛绿笑?着说,明日见着珍娘,定要?好好嘲笑?她。
云意断断续续地听着,满腹心事?。遇见兰容与的那一幕,一遍一遍地在她眼前回?放。本以为此生再无法相见,如今猝然重逢,却?又无法相认。
心中一痛,云意坐起?来:“丛绿,我想喝水。”
丛绿正准备熄灯,闻言倒了一杯温水,递给云意。云意从荷包中摸出凝雪丸,合水服下。
丛绿秀气的眉毛聚在一处:“姑娘,今日险之又险,差点连命都丢了。可?是奴婢走之前姑娘并未发病,可?是后头出了什么事?儿?”
云意捧着杯盏,笋尖般的手指搭在碧绿的杯沿上,如春日抽枝的兰花,煞是好看。
“丛绿,我看见他了。”
“谁?”丛绿一头雾水。
云意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重量:“与哥哥。”
“什么?”丛绿被这三个字震得头皮发麻:“姑娘,你看错了罢,兰公子要?么是在度州,要?么就是在南都,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会错的。”云意苦笑?:“我怎么会认错他呢?他瘦了一点,和四五个人一队,像是要?去办什么重要?的事?儿,脸上是少见的严肃。”
描述得那么详细,看来姑娘是真的碰到兰公子了。丛绿想了想,忽地抓住云意的手:“姑娘,兰公子是不?是来找你的?”
云意张了张浅淡的唇,想说不?可?能。但心念一转,她又不?确定了。离开明州之后,她就如同一只被剪掉引线的风筝,与故国断了联系。这几个月来温国发生了什么,云府发生了什么,兰容与发生了什么,她丝毫不?知。
兰容与此行的目的,她根本无从确定。
主仆两人相对沉默,良久,云意才?问:“下一个大郡,是不?是唤做云泽郡?”
丛绿点点头:“方才?我听百星说了,下一个大郡离得远,要?走两三天才?能到。那帮埋伏的人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在此地伏击。”
云意喝下一口热茶,脑中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伯父给她的名单上,只有?这个人在云泽郡,并且颇有?产业。找到她,就能知道?温国近三个月来的动向。
“丛绿,到了云泽郡,咱们出去走走罢。”云意放下杯盏:“我要?去寻一个人。”
这一夜,失眠的人不?在少数。云意和丛绿熄了灯,在黑暗中默默想着心事?。珍娘和崔崐大吵一架,背过去不?理崔崐,崔崐瞪着眼睛,气得没法睡。世子爷澹台怀瑾,一闭上眼睛就是丛绿在树林中缠着自己的模样,像是只妖精。
而澹台桢一直坐在火堆旁,时不?时望向云意所在的帐篷。等到夜深,四周的人都差不?多睡了,才?慢慢走近。里头,传来两道?均匀的呼吸。
澹台桢浅浅地勾了勾唇角,自去休息。
第032章 第三十二章 云泽暗桩
因着遭遇了伏击, 因此大家都没有了游玩的兴致,仙来峰之旅就此搁浅,大队人马修整了一日, 澹台桢吩咐黎川带人留下处理善后事宜,向下一个大郡云泽郡前进。
两日后的傍晚,他们抵达了云泽郡,云泽郡郡君聂思远亲自率大小官员前来迎接,直接拨了好几个院子供他们居住。
温国原本十二州,并下虞国三?州之后, 扩充到十五州。州下设郡,郡下是?县。云泽郡地处河流入海交界处, 货船如云, 十分富饶, 一个郡的财力比偏僻的寒州还要雄厚。
安顿好之后, 澹台桢便?与聂思?远去了郡府议事,一入厅, 澹台桢就看到了案几上厚厚的一摞公文?。
聂思?远躬身道:“近三?年匪徒劫掠的记录, 思?茅郡郡君已快马加鞭差人送来了, 加上云泽郡的,都?在案几上了, 请郡王查阅。”
澹台桢点点头, 玉雕一般的面容上波澜不惊:“辛苦郡君了。”
“不敢当不敢当,这是?下官分内之事。”聂思?远说罢, 从袖中拿出?一封信, 恭恭敬敬呈上:“这是?长?公主五日之前寄到云泽郡的书信。”
“有劳。”澹台桢接过信。
聂思?远素知澜海郡王神姿高洁, 威压甚重,且喜简厌繁。于?是?禀告完所有的事宜后, 便?利落地告退了。
司南笑道:“这位郡君倒不像其他郡君那样,十句话里只有一句话有用的,其余都?是?花里胡哨的阿谀之语。”
崔崐抱着剑:“嗯,略靠谱。”
澹台桢并不多?话,坐下来开始翻阅案几上的公文?。时间静静地流淌,一个时辰之后,左边的公文?全部换到了右边。
司南端来茶水,上好的大红袍,一打开杯盏,茶香满溢。澹台桢看着袅袅的茶香,心念缓缓流转。
果?然如他所料,这两年劫匪的数量,劫掠的财物,不足以支撑此次埋伏。要知道,埋伏的人射出?的箭都?是?精铁制作,箭上淬的毒也是?百里挑一,区区山匪,没?有那么大手笔。
何况,刺客们的身手狠辣,训练有素,倒像是?专门?收钱杀人的□□组织。
到底是?谁,财力雄厚,又对他恨之入骨,竭尽全力阻止他回北盛呢?
答案,呼之欲出?。
澹台桢冷笑一声,眼底的寒气凝聚成冰。崔崐所带回来的账本,他早就派人扮成不起眼的商贾,与商队走另一条路回北盛。杨国舅再殚精竭虑,不择手段,也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崔崐,这段时间且走且养伤,如何了?”
这就是?要派任务了,崔崐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拱手行礼:“已无大碍,但凭郡王吩咐。”
“你今夜子时,单独悄悄地出?城,往北盛方向疾驰。若是?发觉有人跟踪,记住,要活口。”
司南与崔崐皆明了,郡王要引蛇出?洞,拿个人证。崔崐走了几步,又回来,表情难得有些忸怩:“那个——事成之后,属下能否讨个赏。”
厅中的几人齐刷刷看向崔崐,这么多?年来,崔崐第一次主动?讨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澹台桢好整以暇地看他:“你说。”
“属下想请郡王主婚,娶个婆娘。”
司南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澹台桢喝了一口茶,慢悠悠道:“成婚不是?小事,你虽然无父无母,但仍有许多?事要操持,比如说——”
崔崐急了:“我宅子也有了,铺子也买了,就等着她?选婚服了,郡王,你快点头罢!”
司南艰难地憋笑,感觉腮帮子都?快撑破了。整个军营,也就只有崔崐这混不吝敢跟郡王这么说话,换做别人,早死了八百回了。
澹台桢眉尖一挑:“行啊,原来背地里就在准备了,看来是?非她?不可。行,我应下了。”
崔崐喜不自?胜,五官都?要飞起来了:“多?谢郡王,属下告退。”
后面飘来一句:“珍娘知道她?要成婚了么?可别我主婚的时候,新娘子一副被逼迫的模样。”
崔崐面部一抽,差点把自?己给绊倒。等回来,无论如何用什么法子,非得让她?点头不可。这婆娘,一下床就不认人!
司南笑得打跌:“这厮,平日里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真是?被珍娘治得死死的,古人说女人事红粉骷髅,诚不我欺,哈哈哈。”
澹台桢眼角的笑意还未染开,被“红粉骷髅”这四个字说得心头一动?,他以前也对沉迷女色的人嗤之以鼻,但遇到云意,尝过阴阳交融的滋味之后,他似乎,有些理解了。
司南一看澹台桢的神色,恍然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忙弥补:“属下今日多?吃了几只炸麻雀,多?嘴了!”
“炸麻雀?”
“对,是?丛绿姑娘做的,厨房隔得老远,都?能闻到香味。属下便?忍不住,出?门?之前兜了几只来吃。”
公文?已经全部看完了,实在没?有什么留在郡府的必要,澹台桢站起身来:“走,回去。”
“是?,郡王。”
聂思?远给澹台桢选的住处,是?一座带着小院子的三?层阁楼,唤作观沧海。登上阁楼,便?可观海望潮,十分开阔。云意很喜欢这里,初来的时候在三?楼站了大半个时辰。
澹台桢走进庭院,想着下晌无事,他倒可以带着云意去海边走走,云意从南都?来,必是?从未见?过海的。
想象着云意在海边新奇地捡起贝壳的样子,澹台桢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快步走进阁楼。他们的寝居空荡荡的,云意不在,丛绿不在,珍娘亦不在。再往上,依旧不见?姝影。
去哪儿了?
澹台桢下楼来,吩咐司南:“去问下人,郡王妃现?在何处?”
司南去了一会儿,回来道:“郡王,属下在花园小桥上碰到珍娘,她?说郡王妃不在府中,郡王妃听闻云泽郡富庶,商铺林立,就带着丛绿和几个护卫上街去了,走了大概有小半个时辰。珍娘帮崔崐那厮收拾东西,并未跟随。”
云泽郡大街小巷无数,且云意走了小半个时辰,换了旁人大约无处去寻。可澹台桢的人,自?有一套联络方式,不出?两刻钟,他就能知道她?在哪儿。
澹台桢目光一点,司南立刻明了,下去查了。
这个当口,澹台桢想起母亲的信还未看,便?上了阁楼,对着一方晴空一方海,拆开信件。
信中除了日常的关怀和问候,就是?问他觉得云氏之女如何?月末母亲将在公主府举办赏花宴,请他务必按时归来。
明瑶公主喜欢热闹,每年都?会在自?家花园内举办各类宴会,邀请北盛名门?世家的女眷参加,他出?席过几回,那些名门?贵女为了得他一顾,手段层出?不穷,澹台桢心中厌恶,早早离席。后来投军从戎,再也没?去过。
三?年多?了,他未在父母跟前尽孝,这一次,怕是?不好推拒了。澹台桢将家信折起来,一运力,薄薄的一张纸便?化作齑粉。咸湿的海风从远处吹来,吹起他华贵的袍角,仿佛也在流连他的神姿。
“将军,联系上了。”司南出?现?在澹台桢身后:“郡王妃现?在正在云泽郡最?大的首饰行——琉璃坊,一直呆在二楼的雅间挑选。”
澹台桢冷淡的嘴角微微扬起,正要吩咐司南备马车出?门?,忽又想起“红粉骷髅”之语,半晌后方道:“派人带些银票过去给郡王妃。”
司南愣了愣,查了一圈就为了给郡王妃送银票?郡王妃是?一国和亲的象征,别的会缺,钱肯定是?不缺的。
“那——要不要提醒郡王妃早些回来。”
“不必。”澹台桢面上一派风轻云淡:“她?头一次出?门?逛逛,任她?玩罢。只不过护着她?的侍卫,要盯紧一些。”
“是?,属下晓得了,这就去办。”
澹台桢随后下楼,到书房去了。
琉璃坊地处繁华的云泽郡中心,玉器金器、翡翠玛瑙,珊瑚海贝,应有尽有。每日客似云来,络绎不绝。云意一踏进琉璃坊,立刻有眼尖的小丫头看出?她?身份不凡,把她?领到楼上的雅间。
雅间极尽奢华,入门?是?一帘珍珠,颗颗圆润饱满,帘后是?一架富贵花开的屏风,艳丽绚烂。地上铺着细软的波斯地毯,博古架上的白玉细颈瓶质地温润,插着一束芬芳的粉色百合。
小丫头引着云意在金丝楠木的小榻上坐下,不一会儿,就有一位年轻妇人上来,笑盈盈道:“这位夫人喜欢什么首饰?奴婢挑一些上来给夫人看看,若是?不满意,再换一批,换到夫人满意为止。”
云意美眸流转:“您怎么称呼?”
年轻妇人回答:“小妇人是?这儿的众多?掌事之一,唤做玉梅,夫人叫我梅姑便?好,您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云意瞧了一眼守在雅间外的护卫,道:“我喜欢玉器,玉镯,玉坠子,若是?有玛瑙做花蕊的珠花,那更好了。”
梅姑目光一闪,面上笑意未变:“夫人稍后,小妇人这就去拿。来人,给夫人沏一壶上好的茉莉花茶,再拿个八宝攒盒来。”
梅姑下楼后,丛绿同云意耳语:“姑娘,那位梅姑袖口上的锁边式样,倒有些像我们虞国时兴的——”
云意朝丛绿递眼色,丛绿掐断话头,一回身,看到小丫头端了花茶和攒盒上来,攒盒里头都?是?小巧的糕点,指头大小,一口能吃一个。
“好精致。”丛绿赞道。
云意捻起一块梅花蒸糕,淡淡地笑了。
第033章 第三十三章 精美玉器
大约一刻钟之?后, 梅姑领着人浩浩荡荡地进来?,把守门的护卫都瞧傻了。各种玉镯、玉簪,胜华, 花钿,玉坠,玉佩,步摇放在紫檀木托盘上,摆了一地,眼?花缭乱。
云意的茶盏一抖, 差点洒出水来?。
梅姑恍然不觉这是个大阵仗,轻车熟路地先给云意介绍玉镯:“这些都是坊中成色最好?, 水头最?足的玉镯。您看, 这是和田玉、这是紫玉、这是桃花玉, 有单只的, 也有成双的。”
云意抬手抚了抚发髻,红玉手镯和冰晶玉珠随着她的动作往下滑落, 衬得她?白腻的肌肤如冰雪一般。饶是见惯了美人的梅姑, 也不由得心生赞叹。而她手腕上的手镯和玉珠, 也不是凡品。
“梅姑,我不缺镯子, 拿下去罢。”
“哎, 好?。”梅姑使个眼?色,立刻有伶俐的小?丫头上前把玉镯全都端走。
云意的目光随后落在?一排排玉簪上, 定在?了一处。那是一支粉玉桃花簪, 花瓣皆用玉雕成, 一朵盛放,一朵初绽, 一朵含苞。
梅姑何等眼?力,几乎是云意目光落定的时候,就捧了簪子过来?给云意细看:“夫人,您看,这簪子后头还留了一个孔,可?以挂流苏、珠串等饰物,常换常新。喏,还有靠边的那两支,也是花簪,都很漂亮。”
云意点点头,接过簪子,梅姑转身拿过菱花镜:“夫人试一试,桃花簪衬桃花面,再合适不过了。”
丛绿暗暗叫好?,难怪这琉璃坊能做这么大,每个管事都如梅姑这般,谁的钱能留得住。
云意瞧着镜中的自己,很是满意:“这支簪子多少钱?”
梅姑笑眯眯伸出三个手指。
丛绿睁大眼?睛:“三两?”三两放在?普通人家,都可?以富裕地过几个月了,琉璃坊这是在?抢钱么?
梅姑摇摇头:“三十?两。”
这下连云意都皱眉了,正要开口,却见雅间门开了,门口出现?一个熟悉的人。
“司南,你怎么来?了?”
司南一进门便瞧见满地的珠宝首饰,眼?睛发花,定了定神才说:“属下有事禀告。”
梅姑会意,径直领着小?丫头在?外?后候着,留他们自己人说话。丛绿撇撇嘴:“这么放心,也不怕首饰少了。”
云意笑了笑:“拿上来?多少件,她?心里门儿清,待会儿扫一眼?便知道。何况,能坐在?此间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不会做出这等眼?皮子浅,有损名声的事。”
丛绿恍然。
司南从?腰间掏出一把银票:“郡王妃,郡王爷得知您出来?逛街,特特命属下送来?银票,这是三千两,您点一点。”
丛绿咋舌,郡王好?大的手笔,姑娘第一次出街,就给这么多?这下别说是粉玉桃花簪了,就算镇店之?宝也买得。
云意只是抿出浅浅的笑纹,让丛绿收了:“多谢郡王了,还专门让你跑一趟。”
“这是属下分内之?事,若郡王妃没有别的吩咐,属下就先回去了。”
“嗯,回罢。”云意的目光,又落在?了首饰上。
出了雅间,司南提醒了护卫们几句,便匆匆回府向郡王复命。他一见女人的东西就头大,还好?郡王妃没让他留下来?,要不然他非头疼不可?。
回到府中,澹台桢在?书房运笔如龙,淡淡地问:“郡王妃可?说了什么?”
“说多谢郡王。”
“还有呢?”
司南心头一跳,顿觉不妙:“没,没了。”
笔下一顿,斗大的墨点落下,好?好?的一幅字,就像白面书生忽地长了一个斗大的黑痣,全毁了。
“没了?”
司南咽咽口水:“没了,真没了。”
澹台桢顿时阴云密布,将笔一搁,大踏步走了出去。司南心中忐忑,在?跟与不跟之?间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跟上去。澹台桢先去花园的凉亭里坐了三刻钟,然后顺着花园去垂花门转了一圈,最?后又回阁楼,坐在?了一开始练字的那张椅子上。
“什么时辰了?”
“啊?”司南挠了挠头:“刚到酉时,郡王是饿了么,要不要吃些?点心?”
“才酉时?”澹台桢英挺的鼻子皱了皱:“崔崐那边,可?有消息了。”
“无,若是顺利,崔崐半夜抓到人,明?日?就会回来?了。”
“嗯,下去罢。”
“是,郡王。”
澹台桢身后的书架林林总总,他随意抽一本出来?翻了翻,最?终还是搁到桌上,嘟囔:“两个时辰了,怎么还未回来?。”
夏日?昼长,云意交付银两的时候,天还未擦黑。梅姑捧着一叠银票,笑得见牙不见眼?:“多谢夫人照顾琉璃坊的生意,若是夫人下次再来?云泽郡,梅姑给您打八折。”
丛绿眼?见着天色暗了,楼外?隐隐传来?饭菜的香味,随口问了一句:“你们隔壁的酒楼,出不出名?”
梅姑做成一单大生意,心情极好?,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咱们琉璃坊隔壁就是望云大酒楼,里面最?出名的有白玉翡翠,蜂蜜熊掌,蜜桃乳酪,海鲜烩、蛤蜊蒸蛋等等。此外?还有不少陈年佳酿,花茶果酒,夫人先头喝的茉莉花茶,就是从?望云大酒楼拿过来?的。
除了望云大酒楼,还有响水街的拾光小?筑,茶点尤绝,郡中女眷最?爱去,再就是海边的潮汐阁,连海外?的吃食都有,可?以图个新鲜。
如今正是用膳的时间,客来?客往,络绎不绝。夫人若是想去望云大酒楼,梅姑倒可?以与掌柜说,单独留出一件厢房来?。”
丛绿跃跃欲试,低声对云意道:“姑娘,咱们难得出来?一趟,不如尝一尝云泽郡的美食,我看隔壁就很好?。”
云意抿嘴笑:“你是听?到梅姑报菜名,所以肚子里的馋虫蠢蠢欲动了罢。”
丛绿摇一摇云意的手臂:“姑娘,咱们就去一次罢。”
云意捏捏她?的鼻子,答应了,转身对梅姑道:“那就劳烦梅姑替我们订厢房了,今日?我照顾了琉璃坊的生意,还请梅姑在?望云大酒楼掌柜面前多磨磨嘴皮子,替我们省些?银子。”
“这是自然,夫人放心罢。”梅姑拍着胸口保证,收起?银票下楼去。
几人相视一笑,云意招来?一位护卫:“你回府告诉郡王一声,说我不回去用膳了。”
护卫答应一声,拱手行礼。
这个时候,大伙儿都没觉得这有何不妥,只是郡王妃偶尔一次不与郡王用膳罢了。
进了厢房依旧是丛绿陪着云意在?内,护卫们在?外?把守。云意选了几样招牌菜,点得胖胖的掌柜笑成了弥勒佛,还附送她?们一壶玫瑰酒。
趁着上菜无人的功夫,云意让丛绿把打包好?的匣子全部摆出来?。丛绿亦收敛起?了面上的假笑,沉默地打开了一个又一个的匣子。
粉玉桃花簪、水滴荷叶耳坠、红玉珊瑚项链、翠羽蝶恋花宝钿、芝兰水晶流苏簪……每一样都是珍品中的珍品,待所有的匣子都打开,端地是珠光宝气,熠熠生辉,厢房高高挂着的灯笼,都压不住它们的光华。
可?是云意的目光并不为这些?珠宝美玉停留,而是在?认真检视着匣子。从?表面,到里层。每个匣子上的雕花都各不相同,与匣中的首饰相得益彰。比如装水滴荷叶耳坠的匣面上雕刻的是雨打荷花,红玉珊瑚项链匣面雕刻的是海贝珍珠,翠羽蝶恋花宝钿匣面雕刻的是双蝶戏海棠,而粉玉桃花簪的,却是不相干的柔软柳枝。
虞国人素喜桃花,南都更是有十?里春明?堤遍植桃花,一入春便妁妁其华,如烟如云。而柳么,谐音“留”。云意素手落在?匣面上,细细搜寻,终于在?首饰底下的软垫,发现?了端倪。
别的软垫都是柔滑无声,唯有粉玉桃花簪的软垫,折起?来?有滞涩之?感,应该是里头夹了东西。云意眸底发亮,让丛绿取了刀小?心裁开。
薄薄的一张纸落下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云意捡起?纸张,微微一笑。今日?她?进琉璃坊,开口只选玉器,“玉”“虞”谐音,花蕊为心,“心”“信”谐音。
两厢合计,都对上了。
纸张上密密麻麻的,就是近两个月来?虞国发生的大事。云意朝丛绿使个眼?色,沉下心来?看。丛绿则走到紧闭的门口站着,密切注意外?头的动向。
自她?和亲之?后,虞国皇帝又下了几次赏赐给云府,云府则深居简出,几乎淡出了贵族圈,太师党几乎一家独大,日?益嚣张。太师嫡次子金又亭在?西南游玩之?时强抢民女,始乱终弃,惹得该女上吊自尽。也合该金又亭倒霉,该女子恰好?是当地负有盛名的大儒之?女,一时间民怨沸腾,加上之?前金家作威作福引起?的不满,竟然集聚了一大批人举着“清君侧”集结,一路向南都打来?。
太后与金太师慌了,问计于诸官。虞国尚文,殿上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自然是互相推诿,在?太师气得冒烟的时候,三皇子康王却站了出来?,主动请缨。
太师大喜过望,皇帝亦是柏手称快,特赐康王黄金绶带,尚方宝剑,送他出城剿匪。
可?这一场“剿匪”,恰恰是虞国旧王朝倾覆的开始。
第034章 第三十四章 虞国使臣
虞国皇帝与太师党万万没想到, 意气风发去剿匪的康王,摇身一变成了?匪徒头子,手?中拿着皇上御赐的尚方宝剑, 越发使人信服皇帝已受太师党胁迫。
叛军一路进发,滚雪球一般不断地壮大,太后与太师吓得夜不?能寐,紧急发了三四道诏书催云阔回南都护驾。然而这?些诏书仿佛泥牛入海,得不?到半点回应。
太师一怒之下查抄云府,妄图抓住云夫人做人质。谁知大门一撞开, 里面空荡荡的,半个人影都没见?着。云氏之人未雨绸缪, 早就跑了?。
接连吃下两记闷棍, 金太师晕头转向, 忙忙调派人手?抵抗, 终于借着人数上的优势,将康王阻挡在离南都二十里的永合城外。然而, 康王继续招兵买马, 在永合城外徘徊不?去, 半个月过去,声势再次壮大。
太后不?堪心里上的折磨, 某一次朝会上晕倒在地, 一病不?起。金太师彻夜难眠,面上的皱纹多得能夹死苍蝇。只有小皇帝, 新迷上了?各种硕大的纸鸢木鸟, 玩得不?亦乐乎。
文武百官在殿前吵了?几天, 最后没有办法,把砝码压在了?温国和亲的云氏女身上。云氏女送去温国这?么?些日子, 不?仅好好地活着,据说还?在雪山女神节一舞惊天下,赢得了?瀚海郡王的喜爱。几番筹谋之下,他们决定?派出使臣,借由云氏女游说瀚海郡王,出兵镇压“叛军”。
而这?临危受命的使臣,在众人的惶惑之中,居然由平日清风淡淡,芝兰玉树的兰府嫡长子兰容与主动?请缨。
金太师大喜,生怕兰容与反悔,迅速请圣上下旨,将兰府家主兰岩破格封为?忠勇侯,嫡子兰容与,自然成为?了?金尊玉贵的侯府世子。
情势紧急,兰容与在圣旨下来之后第二天,便拜别皇上和父母,启程出发。
云意盯着纸上熟悉的三个字,眼前仿佛起了?大雾,挥之不?去。
真?的是他!他来了?温国,与她在郁郁葱葱的密林之中擦肩而过。其?实也就几息功夫,就错过了?相对相认的那一眼。
可是啊,相见?了?又能如何?他也许还?是花窗外静静伫立的如玉男子,可她已不?再是杏树下酣然安睡的少女。世事无常,岁月终究从他们身上滚滚而过,碾碎旧日的情意。
丛绿看云意神情凄楚,似哭还?笑,心里担忧极了?,匆匆跑过来抱住云意:“姑娘,我的姑娘。”
云意虚虚地望着地上的某处,心里是大雨过后的苍白。此时?,楼梯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当先一人脚步沉且重?。
有人来了?!
丛绿一激灵,瞧着云意仍是迷蒙,忙抢过云意手?中的纸条,三两下塞进自己?的衣襟。刚刚整理好,门推开了?。
澹台桢昂扬的身影如玉山伫立,岿然有神。他深邃的眼眸往里一扫,准确地落在云意身上。
云意已将脆弱凄惶拾起,惊讶地起身相迎:“郡王,您怎么?过来了??”
整整四个时?辰,他在府里等了?她整整四个时?辰,她还?好意思问?!澹台桢声音含冰:“怎么?,本郡王来不?得?”
美?丽的杏眼波纹一荡,露出疑惑的神情:“郡王自然是来得的,妾身只是问?问?罢了?。”
微风从窗户吹进来,冰蓝色的裙角轻轻扬起。细长的珍珠耳坠,在云意莹白的耳垂下微微晃动?,隐隐可见?细小的绒毛。澹台桢盯着她摇晃的耳坠,忽地想把它叼在口中,就如同以前的某一夜。
燃烧的怒火,渐渐地熄灭了?。罢了?罢了?,他和一介贪玩的小女子较什么?劲儿,有失风度。
轻咳一声,澹台桢在云意身旁坐下来:“嗯,用膳罢。”
云意觉得澹台桢的不?悦来得莫名其?妙,走得无所缘由。但她不?惯多嘴,柔顺地坐下了?,伸手?夹一块海贝,放进澹台桢的碗里:“这?一只不?错,郡王您尝尝。”
澹台桢吃了?,目光落在海鲜烩的红虾上。云意会意,唤丛绿取来缚膊,露出纤纤藕臂,给澹台桢剥虾。可惜,剥得哪有吃的快,澹台桢一放下筷子,云意就不?由自主加快手?指,忙得全神贯注。
美?人垂目,素手?如玉,当真?是赏心悦目。澹台桢好整以暇地偏头看着,手?指愉悦地轻敲桌面。
哪知这?声响落到云意耳中,变成了?催促,手?指一错,红虾的钳子刺进了?指甲肉里,云意吃痛,低呼一声。下一刻,她的手?就被澹台桢抓紧:“怎么?了??”
“无妨的,只是被刺了?一下。”云意还?想把这?只虾剥完,澹台桢却捻起来,丢弃一旁:“不?吃了?。”
鲜美?的汁水顺着云意的手?臂流下一线,仿佛上好的白玉沾上红墨。澹台桢眸色忽地暗下来,拉过云意的手?臂,吻下去。
丛绿眉间一跳,忙忙出去。云意羞窘不?已,还?有外人在呢,郡王怎么?这?般不?管不?顾起来。
“郡王爷,您——”
一句话还?未说完,澹台桢一偏头,堵住了?她的话语。
冰蓝色的裙角向上拉起,轻巧的绣鞋被晃得挂在脚尖之上,摇摇欲坠。
一顿饭,吃到夜深方罢。
云意懒懒地躺在马车上,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一句话都不?想说。澹台桢取了?薄被帮她盖上,又缓缓褪下绣鞋。这?体贴的模样?,与方才在酒楼中放浪形骸的样?子判若两人。
哼!衣冠亲兽!云意愤恨地转头向里,不?想理他。澹台桢满足之后,觉得云意万事可爱,对她的眼神不?以为?杵,一下一下地顺着她的头发。
还?挺舒服的,云意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不?知不?觉睡着了?。正睡得香呢,朦胧中感到有人抱起她,她不?耐烦地一拳挥出去,然后换个姿势又睡了?。
澹台桢看了?一眼手?上的鼻血,嘴角有些抽。真?能耐,他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被揍得流鼻血。
“小野猫!”澹台桢一巴掌举起来,终究还?是舍不?得,又轻轻放下了?,抱起她往寝居去。
这?个夜里,云意做了?个梦,梦见?她变成了?一朵蒲公英,随着风飘飘悠悠地飞着,路过盛开的花,奔流的河,迷雾的谷。她很想停下来看看风景,却身不?由已地往前。她很困惑,这?一阵风,到底要将她刮往何处,莫非无休无止,不?眠不?休?
正迷惘,面前忽地出现了?一舟一人,青衣翩翩,磊磊清落。云意隐隐有觉,唤了?一声:“与哥哥?”
舟上的少年抬起头来,正是兰容与,他见?到半空中的云意,忙忙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可是如云的裙角从他的指尖滑过,就这?么?轻飘飘地溜走。兰容与错愕,怔忪地望着云意越飘越远,云意想要回头看,已是不?能。
风吹着她越飘越远,云意索性闭上眼睛,罢了?罢了?,这?一阵风,大概永远都不?会停下了?。
鼻尖涌入一股浅浅的冷香,云意睁开眼睛,只见?满地雪菊,簇簇绽放,如同天女洒下了?满天雪。花蕊之中,有萤火如豆,缓缓升起。云意流连地看着,心道,可惜了?,她不?能停留。
这?想法甫一出现,耳边静止了?,她如同一张纸,一片花瓣,从空中掉落进雪菊的花丛。四周花香环绕,满天的星辰倒影进眼底,云意懒洋洋地躺着,宁愿在其?中沉醉。
“这?小懒虫,怎么?还?不?起?”凭空伸出一只手?,将她从雪菊之中拉起来,她猝然望过去,正对上澹台桢俊美?无暇的面容。他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厌恶道:“你不?是我的新娘,你是假的。”
云意耳中忽如惊雷滚过,正要张嘴分辨几句,澹台桢那双拂过她每一寸的大手?,毫不?留情地将她脖颈扼住,如同拎鸡仔一般将她拎起来。脚下一塌,云意惊觉,身边的美?景都消失了?,她的身后,赫然是万丈深渊。
“不?,不?。澹台桢,你听我说。”云意捏着他的手?指,哀哀地看着他,祈求他想起一点点温情。然而,澹台桢的眸子沉浮着碎冰,毫无感情地放手?。
她霎时?间如同折翼的鸟儿,坠入黑暗的深渊。
“不?,不?要!”云意从梦中惊醒,双手?胡乱地在空中抓握,想寻找救命稻草。很快,一双坚实的大手?将她抱起来,靠近温热的胸膛:“魇着了??快醒醒!”
云意紧紧地抱住澹台桢的腰,把脸颊埋在澹台桢的胸膛。有力的心跳在云意的耳边响着,仿佛一只鼓槌,催促着恐惧快快离去。
澹台桢在黑暗中拥着小妻子,四周安静得像是把他们两人拢在玻璃罩中,帐幔轻柔地飘着,夜风闲闲,海浪拍岸,他们拥有彼此,他们只有彼此。
云意缓过来了?些,仍是抱着澹台桢不?动?,留恋他的温暖。澹台桢抬起手?,一下一下抚摸着云意的头发。这?一阵他极喜欢云意乌黑如瀑的头发,摸起来柔柔顺顺,如一匹光滑的绸缎。
“好些了?么??还?怕不?怕?”
“我讨厌你。”
澹台桢失笑:“好个没良心的女人,我大半夜起来哄着你,你一句谢不?说也就罢了?,还?讨厌我,谁给你的胆子?”
“你!”
“什么??”
云意抬起头来,目光晶亮:“是你,澹台桢,你给我的胆子。”
第035章 第三十五章 木雕娃娃
澹台桢笑了一声, 手上不规矩起来:“让我摸一摸,给的?胆子在何?处?”
云意连忙抱住澹台桢:“妾身还疼着呢。”
在酒楼桌上的?混乱涌入脑海,澹台桢默默地扶她?躺下, 盖上被子:“既然噩梦已经去了,再睡罢。”
云意想起那个梦,又来气:“郡王殿下,您不问问妾身做了什么梦?”
哟,忽地从直呼姓名变成了郡王殿下,看来这噩梦中有?他。澹台桢在黑暗中俯下身去, 悬在云意上方:“哦?说来听听?”
云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语气软下来:“殿下, 你把我推下了悬崖, 又黑又深, 可怕极了!”
澹台桢勾勾云意的?鼻子:“就为了一个梦, 跟我闹脾气?”
云意眸中夜光摇曳:“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很伤心。我跌下去就会死了, 你难道不懂?”
“梦是假的?。”
云意伸出细白的?手, 蔓藤一般缠住澹台桢的?肩背:“殿下, 如果我犯了错,你会杀死我么?”
澹台桢着迷的?眼中忽地清醒, 细细地盘算着云意这段时间的?作为。她?安分得很, 仿佛长在他手心里?的?花,只?为他风情摇曳。没有?背叛他, 也?没有?背叛他的?国?家。
她?后面能犯的?错, 要么就是后宅之内的?妇人之事, 要么就是碍着母国?的?身份,窃听一些信息。无论是哪一样, 他都有?把握在铸成大错之前斩断!
不过?,既然想到了,他有?必要提醒她?。
澹台桢扶起她?的?脖颈,将?她?拉起来,与他相对而坐:“你要记住,你的?死罪只?有?两?条,一是心里?有?别的?男人,二是通虞叛国?。”
云意睫毛颤动,几乎要慌乱地将?眸子移开。可澹台桢没有?轻易放过?她?,脖颈后的?手用力,压向他:“出嫁从夫,你既嫁过?来,虞国?再同你没有?半分关系,你是我澹台桢的?女人,你的?所有?,都属于?我。我是你头上的?天,也?是你背后的?依仗。”
回答他的?是沉默。
等了几息,澹台桢不满,抬起云意的?下巴,与她?额头相贴:“澹台云意,你记住了么?”
他强势地把自己的?姓氏冠在她?头上,岂容她?拒绝?云意心中苦涩,嘴上却柔顺地回答:“郡王,妾身知道了。”
“你唤我什么?”
危险的?气息笼罩,云意连忙改口:“夫君,我知道了。”
澹台桢这才满意,搂着她?躺下:“天快亮了,睡罢。如果不睡,我们就做些别的?事。”
云意一激灵,慌忙闭上眼睛。澹台桢抚摸着她?的?脊背,笑笑闭上眼睛。
难捱的?一夜过?去,澹台桢早早起身,出去练武。云意全身一松,仰头看着帐顶发呆了许久,才懒懒起身。
“丛绿——”
进来的?却是珍娘,她?一面进来一面道:“丛绿没想到郡王妃这么快起身,去厨房挑菜了。我先给您梳头罢,郡王说今日要带您去海边玩。”
云意眨眨眼睛:“郡王今日不去郡君府?”
珍娘笑了笑:“天天都要郡王去坐镇,底下的?人都不用领俸禄了。再说,难得来富饶丰美的?云泽镇,郡王肯定要带郡王妃游玩一番,如此才不负这大好风光。”
云意侧头看忙碌的?珍娘,双目明亮,脸颊红润,浑身都散发着女人熟透的?气息。
“珍娘,这段时日没有?仔细瞧你,你似乎变美了许多。”
珍娘偏过?云意的?注视:“郡王妃说笑了,奴婢还是老样子,什么美不美的?。”
云意可不会让她?轻飘飘带过?:“你老实告诉我,你与崔大人,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这——真是瞒不过?郡王妃。”珍娘绞了巾帕给云意洗脸:“他说,到了北盛,郡王就给我们主婚,由?不得我不答应。”
云意又是笑又是叹气,温国?的?男人,怎地一个两?个都那么霸道。
珍娘想到崔崐说这话的?样子,脸又不争气地红,话倒是狠,眼睛却紧紧盯着她?,仿佛是要糖吃的?小孩,不如愿就要生气。珍娘回想这小半年来两?人的?点点滴滴,一时心软就答应了。
崔崐高兴得什么似的?,抱起她?就转圈圈,真成了吃到糖的?小孩子。
珍娘的?表情云意看在眼中,料着是心甘情愿了,微微一笑:“恭喜,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郡王妃。”
“说什么这么热闹呀。”丛绿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两?三?支带露的?美人蕉和鸢尾花。橙红的?颜色,艳艳的?甚是可人。
云意眼眸弯弯:“昨日去花园的?时候美人蕉还未开,鸢尾花只?开了一朵,今日却是热闹了。”
丛绿笑道:“知道姑娘喜欢,奴婢就特特经过?那条路,摘了过?来。可惜这花都太大了,要不然就簪在鬓边,多好看呐。”
珍娘朝案几努努嘴:“放四方青花瓮中罢,又大又深,正好安置它们。”
云意点点头:“若是再添两?扇芭蕉叶,更雅致一些。”
“什么芭蕉叶?”一道低沉如泉的?声音响起。
珍娘和丛绿福身行礼:“郡王爷。”
澹台桢目光转向云意,带着询问?。云意解释:“是四方青花瓮中的?鸢尾花和美人蕉,妾身说再配两?扇芭蕉叶更雅致些。”
澹台桢想了想:“郡府那边种着几株。你想要,我派人同聂思远说一声。”
云意未曾料到澹台桢当真要发话,忙道:“妾身就是说说罢了,不用为着几支芭蕉叶去麻烦郡君大人。夫君一身汗,先去沐浴罢。”
柔柔的?夫君唤得澹台桢周身熨帖,眉眼带笑:“嗯,我去水房。”
丛绿挑了两?件衣裳给云意:“这是郡君夫人派人送来的?,一套是海天霞的?流云锦,一套是天水碧的?蝉翼绸,奴婢觉得好看极了。”
云意低头一看,海天霞的?襦裙上绣着深深浅浅的?波浪纹,一走动,步步生波。而天水碧的?褙子与撒花裙光滑得如同第二层肌肤,处处妥帖,看着平平无奇,对着明暗光线,却能变换色彩,令人啧啧称奇。
珍娘感?慨:“郡君夫人好手笔啊,这两?套衣裙,放到虞国?南都——”说完,意识到了什么,猛然顿住。
三?人神色各异,房间陷入沉沉的?安静之中。片刻过?后,珍娘勉强笑道:“总之,无论郡王妃穿哪一套,都是光彩熠熠。”
云意兴致已无:“只?是去海边玩罢了,何?必穿得那么华丽。”
珍娘心中暗暗后悔:“郡王妃还是选一套罢。”
“那就这套罢。”云意随意指了离自己最近的?海天霞襦裙。丛绿与珍娘答应一声,伺候云意换衣梳妆。待最后一根芝兰水晶流苏簪插进发间,澹台桢正好从水房出来。
一身湛蓝的?窄袖长袍,边缘绣着深深浅浅的?卷云纹,显得窄腰长腿,身姿高挺。仿佛从湖畔花影深处走出来的?翩翩佳公子,再添一把山水洇墨的?折扇,便?齐全了。
澹台桢见到云意的?穿着便?笑了:“夫人今日与我,甚配。”
这句,还的?是她?的?那句“夫君”。云意面色一红,浅浅微笑:“这便?出发了么?”
澹台桢招手:“过?来。”
云意依言过?去,挽上澹台桢的?手臂。澹台桢手臂一收,眉目越发熠熠:“今日我们不坐马车,不带仆从,步行过?去。”
海边离他们住的?地方甚近,步行过?去不会很劳累。两?人就如同寻常夫妻一般,手挽着手出了门。由?于?形容出众,即使?云意戴着帷帽,仍是吸引了许多路人侧目。云意被这么看着,颇有?些不自在。澹台桢却一派闲适,甚至腰背还挺拔了几分。
“这位公子,您快瞧瞧这一对木雕,和你们似的?,多般配呀。”路边一位摊主笑眯眯地对澹台桢吆喝。云意觉得澹台桢不会对这些小玩意儿感?兴趣,遂未停步,直直往前走。
白皙的?手臂被一股力道扯住,耳边响起摊主惊喜的?介绍:“公子您仔细瞧瞧,手艺可巧呢,这是仙官和仙女,仙官气质儒雅,风流英俊,仙女的?眼睛黑黝黝水灵灵的?,像是会说话。真真是一对神仙眷侣,好兆头啊。”
云意惊讶地看向澹台桢,澹台桢低头看着摊主手中的?木雕娃娃,拿起仙女照着云意比了比,道:“还是差得远。”
摊主愣了愣,随即夸赞:“公子,瞧你说的?,令夫人肯定是一等一的?美人呀,虽然戴着帷帽,但这通身的?气度,整个云泽郡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也?就是您,与夫人站在一起,仿佛茱萸什么来着——”
澹台桢淡淡接口:“珠玉辉映。”
“对对对,就是这么个词。”
云意莞尔:这摊主看着垂垂老矣,头脑却灵活。说起话来抹了蜜似的?,反应又快。
澹台桢亦是笑了笑,将?仙女放进云意手中,自己拿了那仙官,痛快地付了钱。云意瞧着手中的?木雕娃娃细细看,瓜子脸大眼睛,一身彩衣微微扬起,披帛飘飘,仿佛下一刻就会对她?眨眨眼睛,乘风飞去。
还真是精致。
“喜欢么?”澹台桢牵着她?往前走。
云意颔首,又偏头去看澹台桢手中的?仙官,谁知澹台桢恰好低头瞧她?的?反应,两?人贴着脸,唇轻轻地碰上了。
仿佛染料遇水,云意的?雪颜顿时红透。
第036章 第三十六章 沙滩海贝
澹台桢指腹在唇畔轻点:“嗯, 桃花味的?。”
云意恨不得变成手中的?木雕,没有感觉。今日?珍娘给她涂的?,正是桃花胭脂, 沾上一点?点?,就可使唇色水润光泽,色如桃花。
“我,我不是故意的。”
澹台桢的?眼光意味深长:“夫人何须道歉,你?我,本就是正经夫妻。夫人这般主动, 倒让为夫有意外之喜。”
正经夫妻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行非礼之事啊,这可是大街上。云意很庆幸她戴着帷帽, 否则没脸见人了。
澹台桢好笑地牵着她走过闹市:“慌什么, 咱们温国民风比虞国开放许多?, 你?这行为, 算不?上异类,不?信, 你?瞧瞧周围。”
云意悄悄地四下?观察, 果然的?, 举止亲昵的?大有人在,女子?大大咧咧地在阳光下?露出明媚的?容貌, 戴帷帽的?极少。有几个少女见到云意和澹台桢手挽着手, 不?以为奇,嬉笑着从云意身旁经过。云意轻舒一口气, 面上的?红热消去不?少。
澹台桢面露微笑, 手松开云意的?柔荑, 往后一揽。云意的?腰瞬间?抻直了:“你?作甚!”
风吹起帷帽的?一角,露出云意薄怒的?容颜。澹台桢极爱她这种神情, 特别是在床上。
“不?让,那?我换个地方?”
再往下?就是——云意咬着唇,负气往前?走。澹台桢低低地笑了一声,几步赶上去,重新捞住云意的?腰。
云意瞟了几眼周围,不?吭声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这条街道连着云泽郡最?大的?销金窟,来?来?往往的?人,自然是开放的?。经过她身旁的?两位少女是出来?揽客的?,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朝澹台桢抛媚眼,被澹台桢的?冷脸吓走了。
两人缓缓走了两刻钟,前?头显现出沙滩的?轮廓,沙滩之后,是蔚蓝的?海,仿佛晴空之下?的?一块美玉。
滔滔的?海浪之声合着壮阔的?美景,冲击着云意的?眼眸,云意快步走着,后面不?自觉地变成了小跑,向着晴空下?的?海奔去。
咸咸的?海风吹拂着面颊,几只?海鸟在海面上自由自在地盘旋。云意的?帷帽掉了,仿佛最?后一道屏障也?甩开,全身轻盈得像长了双翅膀。飘扬的?海天霞裙摆,如同散开在风中的?海上花,随着波纹一层一层地飘荡。
“慢点?,别奔到海里去了。”澹台桢含笑看着云意,仿佛在看着个抱着礼物的?孩子?。
云意一直奔到海边才停下?,海浪夹着浅白的?泡沫舔舐着云意的?珍珠绣鞋,云意好奇地捡起一枚刚刚冲到岸上的?贝壳,在阳光下?照着。
贝壳不?大,小小地像发髻上的?宝钿,深紫的?底色,绕着一圈一圈白色的?螺纹,煞是好看。
澹台桢轻嗤一声:“这不?算什么,浅滩里有一种白螺,拇指大小,洗干净后像白玉兰,串起来?可以当?发饰和项链。”
云意眼睛一亮:“郡王以前?在这里玩耍过?是哪里的?浅滩?可以带我去吗?”
澹台桢刮刮她的?鼻子?,傲然道:“你?以为本郡王是一个只?知端坐高阁的?弄权者?温国的?国土,本郡王大部分都踏足过。”
云意笑嘻嘻地挽住澹台桢的?胳膊:“郡王威武,可否让小女子?长长见识?”
澹台桢挑一挑眉尖:看看,这时候就愿意贴上来?了,方才搂个腰都不?愿的?人也?不?知是谁?
然而,他压不?下?翘起的?嘴角:“你?给本王什么好处?”
云意笑容一凝,捏着澹台桢的?袖口纠结了一会儿,闭着眼睛搂住澹台桢的?脖颈。澹台桢一动不?动,任由云意动作。这待遇可不?是时时有的?,得好好享受。
但是云意既羞且娇,很快就气喘吁吁,伏在澹台桢的?肩膀上。澹台桢冷冷地哂了一句:“没用。”握着她的?肩膀反客为主。
仿佛被拉着走进了幽暗的?洞穴,里面有小兽在喝水,砸砸有声。云意的?手紧紧攥着澹台桢的?衣料,想停,又似乎不?想停。
待澹台桢舍得停下?来?的?时候,云意站不?住,几乎整个人挂在澹台桢身上。澹台桢抵着她的?额头:“如今四下?无人,不?如——”
云意被烫着似的?弹开:“你?,你?,你?——光天化日?之下?,可知羞耻二字如何写?”
澹台桢眼中满是戏谑:“夫人想到何处去了?我是说,如今四下?无人,正好无人打扰我们采贝。”
云意一双杏花眸不?自然地闪了闪:“啊,原来?是这样,那?我们走罢。”
“慢着。”澹台桢抱胸而立:“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居然能?扯到羞耻二字?”
云意偏过头去:“没什么,你?别问了。”
澹台桢揽住她:“你?说出来?,我想听?一听?。”
云意挣又挣不?开,走又走不?掉。恼道:“依你?平日?的?作风,你?以为我会想到什么!你?自己心?理清楚,何必来?问我!”
澹台桢笑出声来?,不?再逗她:“到头来?却是我的?不?是了,走,为夫带你?去采贝。”
云意这才由阴转晴。
澹台桢所说的?浅滩并不?远,被岸边的?几块大礁石围着,自成一方小小的?世界。云意脱下?明珠绣鞋,裙子?扎在膝盖上方,露出嫩藕似的?一双笔直小腿,兴高采烈地下?浅滩采贝。
澹台桢走在她身边护着,防止她不?小心?摔倒,把自己变成一只?泥猴子?。
浅滩中不?仅有澹台桢所说的?玉兰花形状的?白贝,还有一些各种形状的?其他贝壳,云意拾得不?亦乐乎:“郡王,你?看这个,四四方方的?,还有这个,比我的?手指还长呢!”
澹台桢眸中漾着细碎的?阳光,唇边是深深的?笑意:“瞧你?这稀罕样儿,可以在这里玩一天。”
云意待要说话,忽又发现了泥地里竖着的?新奇玩意儿,伸手去拔。澹台桢来?不?及阻止云意,云意已经被哧了一脸水。
澹台桢哈哈大笑。
云意慌乱地拿出袖袋中的?帕子?擦干净脸:“这是什么啊,会不?会有毒。” 如果有毒,她的?一张脸就毁了。
澹台桢解释:“这是蛏子?,喷出来?的?水无毒。只?要撒一把盐,它就会乖乖地冒头,哪里会那?么费劲。别说,这可是人间?美味。”
云意埋怨:“你?怎么不?提醒我呢?”
澹台桢笑:“你?再等上一息,我的?话就说出口了。”
云意轻哼一声,把气撒回蛏子?上:“我今晚要吃它!”
澹台桢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要我帮你??可是我需要拿到好处。”
“什么好处?”云意警惕地看着他,却没有再自顾自说下?去。
“你?知道的?。”
风吹起云意耳边的?发丝,痒得厉害。她把碎发别到耳后,缓缓地低下?头。澹台桢清楚地看到,她海贝一般的?洁白耳廓,慢慢地红透了。
真是可爱。
澹台桢心?情愉悦,指了指旁边的?礁石:“你?先在上头休息一会儿,我去寻船主买一包盐。”
云意笑着答应了,华贵的?海天霞裙裾随意铺在被海水腐蚀得千疮百孔的?礁石上。两只?沾了软沙的?脚垂下?来?,慢悠悠地晃着,像是沙壤中生出来?的?一株白色鸢尾花。
这一刻,云意的?心?,似乎变得很大,很大。
虞国的?春明湖太?精致了,精致得像易碎的?琉璃,连脚步都要仔细掂量,连说话都要轻声细语,生怕一不?小心?就将它震碎了。而云泽郡的?海是宽阔包容的?,一望无际,与天相接。海风将你?的?外壳敲碎吹散了,给予你?最?大的?自由。
发丝飞扬,远处风帆招展,在无边的?海域犹如一片叶子?,镀上阳光的?金边。拍着礁石的?海浪一波接着一波,仿佛也?在拍击着云意的?心?。云意心?中激荡,不?由得站起来?,选了一块最?高的?礁石,拢着手朝大海高喊。
正在与船家交谈的?澹台桢听?到了,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他的?小妻子?站在高高的?礁石上,裙摆飞扬,露出细细的?脚踝,仿佛一株纤细的?水上花。有一只?白色的?海鸥在空中盘旋不?去,最?后落在云意身旁,云意与海鸥对视数息,缓缓地蹲下?,抚摸它光滑的?羽毛。
船家笑道:“公子?,那?位是您夫人?你?们是第一次来?海边玩罢?”
澹台桢目光未离开礁石,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拙荆是,我不?是。”
船家了然,瞧了一眼装着各类贝壳饰品的?箱子?,把一肚子?话咽了回去:“贵夫人一看就是开心?坏了,你?们拾得的?海货,可以拿过来?我这儿,我家那?口子?,厨艺不?错的?。”
澹台桢瞧了一眼船内探出的?几双好奇眼睛,微微点?头。船家高兴极了,说了许多?吉祥话。澹台桢拿着小包粗盐,沿着旧路回去。
海鸥察觉来?了其他人,扇扇翅膀飞走了。云意见到澹台桢回来?,欢快地跑下?去:“盐拿来?了么?这里的?海鸟不?怕人呢,大喇喇地停在我身边,它似乎想要吃的?,可是我没有——”
澹台桢温柔地注视着小妻子?恍若蝴蝶一般朝他飞来?,敞开怀抱迎接她:“跑这么急做什么?一包盐而已,怎能?难得倒我。”
云意眸光晶亮,挽着澹台桢迫不?及待地捉蛏子?去了。
晴日?悠闲地逛了一天,晃晃悠悠往西去,等云意心?满意足地离开浅滩,大海已经被夕晖染得一片赤金。
第037章 第三十七章 海上明月
云意心情十分愉悦, 哼着一首轻快的小曲:“天之遥,海之畔,千里波涛, 万里明月,相思落何处?”
澹台桢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只着里衣,外裳皱巴巴地兜着蛏子和海贝,还?在滴水。再一看裤脚,高高挽过膝盖, 若不是那张脸撑着,活脱脱一个渔民。
云意一回头瞧着澹台桢的样子?, 好笑之余又有点心虚。若是司南和黎川知道他们明轩霞举的瀚海郡王被她弄成这幅模样, 光是目光里的怨气就能把她淹没。
不行, 不能这般回去。
“那个, 咱们找个地?方清洗一下罢。”
澹台桢抹了一把留到下巴的汗水:“天色已晚,看到不远处的那艘船了么?我们在那边吃过了再回去。”
云意“嗯”了一声, 抬头看到澹台桢的俊脸上赫然一道长长的泥巴痕, 更像渔夫了, 顿时忍俊不禁。原来澹台桢手上有泥,一擦汗就带上了。
“笑话?我?”澹台桢一看手上的泥, 瞬间明白过来。
云意努力?憋笑:“没?有没?有, 小女子?哪里敢笑话?郡王,只是今日收获多多, 小女子?高兴罢了!”
澹台桢危险地?笑了笑:“说谎, 罪加一等?。”说完, 看着云意在晚霞中艳艳动人的笑容,终究未伸手往她面上抹一把。
“郡王大人大量, 饶恕小女子?则个。”云意笑着福身。腰身柔软,细若杨柳,盈盈可握。
澹台桢的眼神暗了暗。
“公子?,夫人,两位可来了。”船家?隔着老远就迎出来。
云意转头看去,船家?大约三十多的年纪,肤色黧黑,面上是海风深深刻出来的痕迹,令云意想起了海边的礁石。
澹台桢将外裳兜着的蛏子?给了船家?,船家?连忙接过:“船上腥臭,我家?那口?子?在岸边支起干净的棚子?,给两位休息,顺带可以赏一赏晚霞明月。我们这风景好,不少文人大老远跑来作诗呢,几?年前,还?来了一位虞国的才子?,写?下几?首好诗,广为传颂。”
“哦?”澹台桢瞧了云意一眼:“虞国这位才子?是何姓名?”
“似乎姓兰,叫什么来着?”船家?皱着眉头努力?地?想。
姓兰,莫非是——云意的心吊起,她记起来了,与哥哥有一次游历归来,的确与她说去见?了大海,还?即兴写?了几?首诗。他们俩就坐在春明提的一株桃花树下,喁喁细语。
可是她问与哥哥去了哪里的大海,与哥哥神秘地?笑笑,没?有说话?。
船家?想了半日,还?是没?想出来,赧然道歉:“我是粗人,没?读过书,实在记不住了。两位若是感兴趣,我去问问别人?”
云意心头一松:“不用麻烦,我们只是随口?一问。蛏子?什么时候能上桌呢,我有点饿了。”
“很快很快,我家?那口?子?做事麻利的,两位先坐。”
澹台桢道:“船家?,可否借我一身衣裳。”
“好说好说,公子?随我来。”
于是云意独自往棚子?里走去。棚子?是临时搭的,十分简陋,但胜在干净,四面还?垂下来贝壳串,珠帘似的,可见?船家?娘子?用了心。
云意把玩着贝壳串,往船上看。黑黢黢的船上两盏昏黄的灯火,倒影在水中,漾着点点波纹。一个勤劳的身影在船上忙碌着,几?个大小不一的孩子?围着她,叽叽喳喳的。最大的那个女孩儿熟练地?给母亲打下手,活脱脱一个缩小版的船家?娘子?。孩子?们穿得简朴,母亲头上一件头饰也?无,想来船家?夫妇的生?活,很是不易。
澹台桢换好了衣裳,立在船边与船家?说话?,船家?面色惶恐地?推拒着澹台桢递过来的钱袋,澹台桢说了几?句话?,船家?点了点头,又收下了。灯影摇摇,将澹台桢水下的倒影笼得朦朦胧胧。
云意有些恍惚,在外头面对平民的时候,澹台桢冷肃的气息会收敛起来,仿佛一位气度出众的富家?公子?。选择在这里用膳,是出于对船家?夫妇的怜悯罢?他这个人,到底有多少面?
“发?什么愣呢?”
云意回过神来,澹台桢已然站在她面前,粗布麻衣难掩俊朗轩昂。贝壳串在他身后铃铃作响,仿佛在吸引他的注意。而他的眼神,专注于她。
“夫君,你看,月亮升起来了。”
澹台桢深邃的目光望向天空,果然见?一轮冰婵从海面冉冉升起,水波吸收着月的光华,粼粼有光。波涛如松,一层一层地?袭来。天上地?下皆是暗色,唯有月光满人间。
云意的眸中盛满一盏月光,她低头,看到地?上两个离得极近的影子?,云意往澹台桢的影子?里移了移,两个影子?便靠在一处,相依相偎。
澹台桢转头发?觉,笑了一声,将云意揽过来。靠着虚幻的影子?做什么,紧紧攥在手中的,才是真实。
暗色在面前铺展开,那一片甜蜜的含着毒药的海域,他终究还?是一脚踏了进去,斑斓的海水缓缓上升,他默默地?看着,心甘情愿沉沦。
海风徐徐,纤细的身子?笼在强健的臂弯之中,地?上的影子?重合在一起,密不可分。
“公子?,夫人,饭菜都做好了。”船家?在棚外徘徊许久,端着的蛏子?都快凉了,才不得不说话?。
云意闻到香味,肚子?饿了,连声道:“船家?,快端进来罢。”
船家?笑眯眯地?摆菜:“蛏子?要放些辣子?才好吃,但是我们不知公子?和?夫人吃不吃得辣,所以先炒了一碟不辣的。”
“我吃得辣,她吃不了。”澹台桢很自然地?给云意夹了个蛏子?:“再炒一碟辣的罢。”
待船家?走后,云意好奇地?问:“夫君怎知我吃不了辣?”
澹台桢道:“你这般娇弱,自然是肠胃不好。你素日吃的食物,也?从未放辣。”
云意微微一愣,她以为他从不在意她,原来他知道的。
“不是饿了?怎么不吃?难道看着我就饱了?”
云意斜眼:“夫君这是夸自己秀色可餐?”
澹台桢的目光从蛏子?落在她身上,意味难明地?挑挑眉尖,云意恍若被他的目光抚过一遍,全身的汗毛都立起来。她赶紧坐直了,规规矩矩地?吃菜。
船家?娘子?果然很麻利,饭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除了蛏子?,还?有一大锅浮着蛋花的海菜汤,一碟炸花蟹,一碟炒大虾。颜色鲜亮,香气四溢。云意食指大动,只觉得舌头都要鲜掉了。
澹台桢见?她吃得香,自己也?吃得畅快,不知不觉,两人把桌子?上的饭菜扫荡一空。云意看着面前空空如也?的碗碟,只觉做梦一般。十几?年来,她都是细嚼慢咽,吃得七八分饱就罢了。吃得这么精光,可是破天荒头一回!
“走,去散散步,你吃这么多,若不消食,待会儿小心肚子?疼。”
云意顺从地?站起来,肚子?沉沉地?下坠,似乎凭空多长了几?斤。拉开椅子?的时候,她不争气地?踉跄两下,差点栽倒。
澹台桢无语地?扶了她一把,手再没?松开。两人踏着银霜般的月光在沙滩上漫步,身后的贝壳串欢快地?响动,像是活泼的孩子?在对话?。
“公子?,夫人——”身后有脚步声追来,怯怯的。
云意与澹台桢回头,是船主的大女儿追了过来,手上提着一盏羊皮灯笼。小姑娘大约十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面上已隐约可见?少女的秀气。
“入夜了,海边黑得很,阿爹阿娘让我给两位贵客送灯笼。”澹台桢长得高大,小姑娘的手臂都举酸了。
澹台桢微微一笑:“多谢你了。”
小姑娘腼腆地?低下头,随后又鼓起勇气问:“两位贵客还?回么?阿娘在浆洗公子?的衣裳,夫人的贝壳也?还?放在船上。”
云意回答:“我们只是散散步,衣裳和?贝壳我们都会回来拿。”
小姑娘暗自舒一口?气,阿爹阿娘说两位贵客有急事要走的话?,她需要问清楚贵客的地?址,好将衣裳和?贝壳送上门。如今两位贵客会回来,她可以省下好多话?不用说了。公子?与夫人实在太漂亮了,仿佛是天上的星辰,而她是海边的泥沙,多仰望一眼,都觉得难为情。
云意看小姑娘可爱,头上黑黝黝的好头发?,却?无一饰物。于是伸手摘下发?髻上的一朵小小的珠花送给她。小姑娘看着小小的珠花,犹犹豫豫。
“这个不值什么钱的,你拿着戴罢。”
小姑娘虽然很喜欢,但坚决地?拒绝了,光脚跑回去。
珠花在推拒的过程中掉落在地?,难以寻觅,云意举着小小灯笼找了半天没?找到,澹台桢便道:“算了,等?天亮了让司南他们来找找。”
云意犹豫了一会儿,遗憾道:“这是我从小一直戴的珠花,不值多少钱,就想送给小姑娘留个念想,奈何她还?是不肯要。”
“看来船家?夫妇虽平穷,但对孩子?们的管教颇严厉。”澹台桢道:“你若真喜欢那小姑娘,让她帮你编一些饰品,这样就可名正言顺地?给她工钱。”
“嗯,我听夫君的。”云意弯起眸子?,眸中荡漾的月光满得似乎要溢出来。
澹台桢看着小妻子?,忽然想尝尝,那月光的味道。
第038章 第三十八章 月下婵娟
心中?想着, 那便这样做了。
澹台桢弯腰抱起云意,朝黑暗深处走去。云意余光看到远处似乎有人影,提着灯笼的手抖了抖:“夫君, 有——有人。”
“他们不会过来的。”澹台桢邪气一笑。
云意含嗔带怒:“澹台桢!”
澹台桢哈哈大笑。
远处的一众人影听见男人的笑声和女子?的娇斥,望着黑暗中?的那一星越来越小的灯火,顿时有些窘迫。
年纪最长的沈宕打着哈哈:“这海边的渔民无人管束,倒是自?在?。”
他们倒是自?在?,可是别人不自?在?。文令秋翻个白?眼,问身长玉立的领头人:“兰大哥, 我们到海边来作甚?入夜了,看不到浩浩汤汤的壮阔美景。莫非, 兰大哥要?在?这里等日出??”
兰容与笑了笑:“并不是, 数年前我游历到此?, 不慎遗落钱袋, 是一位小男孩帮我找回来的,为这钱袋, 他还与旁人打了一架。我拿到钱袋之后, 要?给他酬谢, 他死活不要?。小小年纪,颇具高义。数年过去, 不知他长得如何了?”
众人明白?过来, 皆点?头称赞。洛子?修问:“那位小男孩住在?何处?我们现?在?便过去罢。”
兰容与道:“我是在?这里遇见他的,可是没来得及问他的住处。”
文令秋一指不远处停泊在?岸边的船家:“我们去那问一问罢。”
兰容与点?点?头。
船家夫妇已经?清洗完澹台桢和云意的衣裳和贝壳, 在?收拾桌子?上的残羹冷炙。看到夜色中?忽然出?现?几个人, 吓了一跳。
“几位是?”船家放下了手上的碟子?。
兰容与上前一步, 将来意说了。船家松一口气,笑道:“我还当是什么, 就这么一点?子?小事,劳烦贵客记这么久。算算时间,都三年多了。”
兰容与颔首:“这么说来,船家认得这位小男孩?”
船家娘子?朝船上唤道:“海娃,快下来。”
话音刚落,便听得登登登几声,一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子?跑过来,立在?船家娘子?面前:“阿娘,水打好了,还有什么要?海娃做的?”
船家娘子?含笑摸摸他的头,往兰容与的方向努努嘴:“你还记得这位贵客么?”
当海娃一出?现?,兰容与便认出?来了,等海娃打量他的时候,就目光温和地回望。海娃挠了挠头:“认得的,隔壁村的二?牛偷了他的钱袋,我抢回来了。”
文令秋见海娃七八岁年纪,三年前更小,不由得感慨:“小小年纪颇有勇气,船家,你们教养孩子?教养得很好。”
船家被夸得满脸通红:“只是教他一些做人的道理?罢了,嘿嘿,不算什么,不算什么。”
兰容与拱手:“三年前未曾与船家当面道谢,是兰某人失礼。不知船家有何未竟之愿,或许兰某可以为船家达成。”
洛子?修与沈宕听完,暗自?点?头。若是用财物酬谢,船家夫妇肯定是不收的。兰容与此?举,温和有礼。
船家本想一口回绝,海娃忽然出?声:“兰公子?,我可以跟着你读书么?”
众人的目光皆落在?海娃身上,海娃绞着手,憋红了脸:“我想和兰公子?一样,做个人人都敬仰的文人。”不再居住在?整日吹着海风的船上,与鱼虾为伍;不再小心翼翼地面对身着光鲜亮丽的人,连开口都觉得赧然。他想和兰公子?一样,周身气度清贵,待人文雅有礼,大笔一挥写出?来的诗,能得到许多人的称颂。
船家看兰容与谈吐举止皆是浓浓的书卷气,脑中?一闪,恍然大悟:“兰某?难道你就是三年前诗文传颂一时的那位兰公子??”
海娃蒙点?头:“对对,阿爹,就是他呀。”
船家与娘子?对看一眼,顿时感觉心中?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言。他们虽然供儿子?上了私塾,但?是因着身份低微,私塾的夫子?对儿子?并不上心,答疑解惑大多敷衍了事。儿子?每回失落地回家,总是闷头干活,他们看在?眼里,心中?也跟着难受。
兰公子?学问高,风度好,若是能收海娃为徒,海娃的学问必然大有长进。
“敢问兰公子?。”船家娘子?福了福身:“您居住在?何处?可愿意收下海娃?”
兰容与此?刻也颇为难,他如今有要?务在?身,北盛之行诸多艰险,一着不慎,他有可能命丧黄泉。可方才他说可为船家完成未竟之愿,余音未散便要?拒绝么?
洛子?修见兰容与为难,轻叹一声:“船家,非是他不愿,而是我们要?远行,带着个小娃娃,着实不方便。”
海娃梗着脖子?说:“我不是小娃娃了,我可以干很多活。”
船家娘子?犹豫道:“不如,等兰公子?回来,再让海娃拜师?不知兰公子?住在?何处?来往云泽郡可方便?”
“我们住在?边境,离云泽郡很远。”兰容与温声道:“若是拜我为师,山高路远,只怕回家一趟都很艰难。船家与船家娘子?好好商量,若我远行归来,海娃依旧要?拜我为师,我便将他带走。”
船家娘子?一听孩子?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眼泪就下来了。船家连连拱手:“既如此?,那么等兰公子?归来之后,我们再说。”
海娃看了看阿爹,又看了看阿娘,嘴巴抿得紧紧的。
两方说定之后,兰容与一行人便返回客栈休息。
月亮已升至最高处,圆若冰盘,上面的纹路若隐若现?,引人遐想。清凉的夜风从海上吹来,却吹不散礁石后面腾腾的热浪。
玉白?圆润的脚趾蜷缩着,沙滩上留下许多凌乱的抠痕。海天?霞的波浪裙如一朵飘坠的花瓣,静静地落在?一旁。上面覆着灰蓝色的男子?里衣,海风轻轻吹起里衣,露出?一角裙摆,很快又被严严实实覆上。
细细的贝齿咬着宽阔的肩膀,似乎想狠狠咬下一块肉来,使力的人却不知道疼似的,兀自?横冲直撞。
云意呜咽一声,松开了牙齿,断断续续地嘟囔:“轻——些,我,我疼,啊——”
澹台桢闷笑,这两个月来,他早就看穿了云意。外表娇娇弱弱,风一吹就能倒,实则韧得很,百折不弯。这才到哪儿啊,她就开始喊疼,他才不信呢。
她和他,在?这一方小小的世界里,拥有彼此?。风浪都在?外头,只有月光能照进来,将她映得如同拢着轻纱的美玉。他的自?持与理?智都丢在?了外头,剩下原始的他,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没有打扰,没有顾虑,他放浪形骸,不知疲倦。
令人面红心跳的声音落在?云意耳中?,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哭也哭了,求也求了,澹台桢不仅不停,还堵上了她红艳艳的唇。云意委委屈屈地缠上精壮的腰,意图少受些苦。
澹台桢猛地停了一瞬,又重新?攻城略地,比方才更为猛烈。
圆月沿着自?己的轨迹,缓缓移动。热浪归于平静,余韵缠绕。云意像一块毯子?似的平放在?上面,细细喘息。澹台桢爱怜地将她汗湿的头发拨到一边,吻她的额头。
云意负气转脸。
澹台桢轻笑一声:“能起来么,我去打水来给你清洗一番。”
“不!”云意捂住他的嘴。他这样去找船家夫妇要?水,多丢人啊。
“那么这样,我先抱你回去,剩下的东西?,让黎川派人来取。”
也只好如此?了,她现?在?的样子?,根本见不得人。云意点?点?头,同意了。
小姑娘送来的灯早就熄灭了,澹台桢摸索着帮云意穿衣裳,期间又欣赏了一遍春光,云意已是累的全?身无力,对澹台桢的所作所为敢怒不敢言。
好在?夜深人静,一路上回去没碰见什么人。回到寝居的时候,丛绿瞧见两人衣衫不整,郡王脖颈还受了伤,忍不住惊问:“郡王,你们是被打劫了么?”
珍娘低头,拉着丛绿去备水了。澹台桢将云意放在?榻上,云意潋滟的唇一撅,转身向内不理?他。澹台桢哄孩子?似的拍拍她的肩膀,起身出?门唤来黎川。
“你沿着流春巷去海边,找沿东五里的船家要?我们落下的衣裳和贝壳。此?外,还有一朵腊梅模样的珠花掉在?沙滩上,你天?亮再去寻。”
黎川细细地听了,领命而去。
云意躺在?榻上,疲倦得时刻都要?睡过去,然而身上黏腻得厉害,不舒服。她从床褥下翻出?丛绿给她做的避子?香丸,放在?鼻下轻轻地嗅。
很快,身后传来脚步声,云意赶紧将香丸放回原处。
澹台桢回到榻边,见云意将睡未睡的样子?,猫儿似的一下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
“郡王,水来了。”
澹台桢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珍娘和丛绿忙闭了嘴,放好水后默默退出?去。澹台桢三两下将云意剥干净,放入浴桶。
云意脚一软,差点?沉下去,澹台桢赶忙捞住她:“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沐浴都不让人省心?”
云意纤长的睫毛挂着水花,颤颤巍巍的:“你是罪魁祸首,还好意思?说?”
澹台桢回想起狂放肆意的时刻,唇边不由得抿出?一丝笑来。这感觉实在?是身心愉悦,销魂蚀骨,北盛郊外有片广阔的平野,入夜后星辰低垂,似可摘取。等回了北盛,他高低要?带云意去过夜,次数么?再说罢。
第039章 第三十九章 珠花刺血
云意被澹台桢笑得发?毛, 催他走。澹台桢难得没有强留,唤了丛绿和珍娘进来伺候。
珍娘和丛绿看着云意身上?的痕迹,皆是红了脸。云意恼恨地拍了下桶壁, 结果弄疼了自己。
澹台桢坐在屏风外喝热茶,闻声问:“怎么了?”
珍娘连忙答道:“郡王妃不小心撞到了。”说完又笑:“郡王妃肌肤娇嫩,孩子似的,要比旁人多?注意些?。”
孩子?澹台桢喝茶的手?一顿,算起来,自云意入温国已快四个月了, 他如此勤奋,再加上?多?多?调养, 她也许很快就能孕育他的孩子了。
他与她的孩儿, 会是怎么样子呢?
如果是个男孩子, 应该有他的武艺和体?魄, 外能保家卫国,内能庇佑亲眷, 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若是个女孩儿呢, 最?好能继承她娘的容貌, 读读书,绣绣花, 弹弹琴, 踏踏青,安稳地度过每一天。
但有一点, 男孩子的眼睛可不能像他的娘亲, 否则他责罚的时候, 恐怕下不去手?。
想着想着,心底升起一股澹台桢自己都预料不到的期盼与喜悦, 令他心弦一颤。放下茶盏,澹台桢的目光落在屏风后头,温柔如水。
云意换上?了一件明蓝色的云锦寝衣,长发?松松挽在脑后。转出屏风之后也不理澹台桢,径直在榻上?坐了,等着丛绿为她绞干头发?。
澹台桢笑了笑,从丛绿手?中拿过巾帕,挥挥手?让人退下。云意蹙眉,澹台桢该不会是要帮她绞头发?罢?
下一刻,她挽发?的簪子被修长的手?指抽出,三千青丝散落满肩。澹台桢缓缓地擦着她的发?,平日?里一呼百应的人,此刻却有一种小心翼翼的笨拙。
云意心里五味杂陈,仿佛看到一位千金小姐在为她劈柴似的,满满的违和感。
“郡王,还是让我自己来罢。”
一回来,又?变成郡王了。澹台桢皱了一下眉,复又?松开,依旧温声细语:“怎么?怕我弄疼你?”
云意孤疑地看向澹台桢,怀疑他方?才在礁石后头出太多?汗,被海风一吹,发?热了,此刻的言行举止,让她很不习惯。
“不是,夜深了,我想早些?睡,郡王不累么?”
“累?你觉得我会如此没用?”澹台桢眼中满是不屑。
行,这?熟悉的感觉又?回来了。云意怕他待会儿身体?力?行去证明,忙垂眸绞头发?:“我不是这?个意思,郡王能帮我拿药膏么?我后背疼。”
沙滩上?的沙子又?粗又?粝,他又?抵着那?么久——后背的痕迹,不止是他的杰作?。澹台桢站起来,熟练地从床头小柜拿出药瓶:“你趴好,我给你上?药。”
云意柔顺地应了,寝衣除下,雪白的背上?紫红斑驳,仿佛雪地里的点点落英。澹台桢面上?泛起懊悔之色,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千金一瓶的药既清凉又?温和,云意舒服得喟叹一声,阖着眼昏昏欲睡。澹台桢擦完药,拉好衣服,将云意拥在怀中:“睡罢。”
云意靠着他的肩膀,寻个最?舒服的姿势。
“小意,为我生个孩子罢。”声音如叹,如烟。
云意眼睫忽地一颤,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沉沉的睡意涌来,她再不能思考,沉沉坠入梦乡。
远远的海边,海浪漫过沙滩,终究将一切凌乱冲刷。
兰容与在客栈睡不足两个时辰,便醒了。
无数的画面自兰容与面前飘过,如同之前的日?日?夜夜。
时而回到了小时候,白白胖胖像汤圆一样的他站在床边,摇头晃脑地给细细瘦瘦的妹妹讲道理,劝她喝药。时而是他游历归来,与娢儿并肩坐在云霞般的桃树下,共品诗文?。满树的桃花簌簌而落,风中的芬芳满溢,却不及面前佳人半分笑颜。时而是他满怀喜悦地将新坟挖开,里面睡着的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娢儿。他憧憬的美好未来,怦然而碎。
猝然的心痛让兰容与无法再入眠,兰容与索性起身,披上?斗篷外出。
月已残,夜已稀。
兰容与信步而行,不知不觉地走到了海边。停靠在岸边的船坞皆是一片昏暗,船主们依偎着家人,宁静而眠。游魂一般的他,是这?世?间唯一的例外。
苦笑一声,兰容与寻了一处沙滩盘腿坐下,闭起双目静静地等待日?出。海浪洇湿了他的衣袍,他毫不在意。
也许,迎接一次壮阔的日?出,能将他的伤痛冲淡几许。
很快,月亮落下去,海天一线之上?,泛起鱼肚白。海鸟结伴而起,在海面上?徘徊嬉戏,发?出愉悦的叫声。
光亮降临,兰容与全身沐浴在天光之中,睁开双眼。四周的景物跃入眼帘,逐渐清晰。不远处,有几块围绕的礁石,仿佛沉默的守护者,静静地伫立。兰容与站起身来,朝礁石走去。
站在上?面,视野将会无比广阔。
走着走着,兰容与忽地感觉异样,似乎踩到了尖锐的硬物。他移开脚,发?现是一朵珠花。珠花用半颗珍珠做花瓣,围成腊梅的模样。
兰容与的眸底,猛然一颤。
他记得这?朵珠花,娢儿很喜欢,经常会戴着。犹记当年桃花下读诗,她如云的发?髻上?插着的,也是这?朵珠花。
娢儿她来过这?里!兰容与四下张望,却皆是空空。昨夜的点点滴滴不停地涌来,兰容与闭上?眼睛。
刚来时碰到的男女;远去的一盏小小灯火;船家收拾的一大桌子菜和两套碗筷;挂在岸边晾干,与四周格格不入的潞绸男袍。
兰容与猛然睁开眼,急促地去寻昨日?的船家问一问,船家刚刚起床,见到他吓了一跳:“兰公子,您怎么来得那?么早?”
“船家,昨夜你可有见过一位姑娘,十六七岁,远山眉,杏花眸,眼睫很长,就是气血不足,唇色浅淡。”
船家看兰容与神色紧绷,仿佛发?生了什么大事,一直紧张着。一听兰容与这?么形容,立刻想起来了:“唔,您说的是昨夜与夫君同来的那?位小娘子么?长得仙女似的,还特别?温柔,我们跟她说话,大气儿都不敢出,怕把她吹飞了。”
是她,真是她!兰容与仿佛被淋了一场急急的冷雨,冻得发?颤,猛地向后退了几步。
船家大惊:“兰公子,你怎么了,要不要找大夫来看看?”
“不用了。”兰容与面色苍白得几乎透明:“今日?我问的话,请你不要告诉第三个人。”
船家本不是多?嘴的人,闻言立刻答应:“兰公子,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兰容与俯身作?揖:“多?谢船家了。”
“不必不必,兰公子,您真的不坐坐?”
“兰某无碍,只?是忽然觉得头疼,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告辞。”
船家看着兰容与略微佝下去的背影,心里猜测着兰容与与贵人娘子的事情,小声嘀咕:“小娘子的夫君待她很好哇,兰公子为何这?般失魂落魄?莫非——”
船家悚然一惊,明白了了不得的大事,赶忙闭紧嘴巴关上?门。
红日?从海平面跃出来,阳光喷薄而出,照得海面金红一片。兰容与沐浴在温暖的日?光之中,瑟瑟而行。
原来他们昨日?遇到的那?对男女,就是澹台桢与云意。若是存在一点点对云意的尊重,怎么会不顾她的意愿强行在外放肆。他从小如珠似宝,想捧在手?心里的妻子,居然被温国人如此侮辱。不知娢儿是怀着怎样的屈辱侍奉澹台桢,柔弱的她,只?怕连拒绝都不敢。
一滴殷红的血从低垂的袖中落下,滴在鞋面上?,染红了兰容与的鞋面,洇成一朵艳丽的红梅花。兰容与举起手?,才发?现珠花的尖端已刺进了他的掌心,鲜血如珠。
疼么?疼啊,娢儿,真疼啊。
“兰大哥,兰大哥,原来你在这?儿啊,可让我们好找!”文?令秋气喘吁吁地从远处奔来:“我们大伙儿都找了你半个时辰了,洛大哥说你可能在这?儿,果然的!”
兰容与盯着手?中的珠花,仿佛凝固了,不言不语。
文?令秋顺着兰容与的目光看去,惊叫:“兰大哥,你受伤了啊!快放开这?珠花。”
兰容与被这?叫声惊醒,慢慢地转过头来:“令秋,是你?”
“是我啊,兰大哥,你怎么了?大伙儿都在找你。”
光影在兰容与眸中移动,慢慢有了生气:“出了何事?”
文?令秋道:“唔,是这?样,云梦泽的暗桩给我们回应了,沈先生找你回去商量呢。”
兰容与点点头,收起珠花:“走,回客栈。”
文?令秋支支吾吾:“兰大哥,你的手?——”
“无甚关系,正事要紧。”
两人匆匆回到客栈,其余几人都聚集在兰容与的房间等着,见到兰容与和文?令秋归来,皆长舒一口?气。
沈宕拿出一张纸条:“昨日?去流春巷巷尾的第三块砖后放纸条,天明之前去看,已经换成了这?个,只?是上?头一个字也没有。”
兰容与把白纸举起来嗅了嗅,道:“用的是透明蚕丝,上?头还有桑叶的味道。取染料一刷,自然会显出不同。”
沈宕眼睛一亮,自去安排。
第040章 第四十章 郡君夫人
郡王与郡王妃已居观沧海三天, 不日启程,郡王妃安好。
沈宕看着凸显出来?的字,心里打鼓:“原来澹台桢也在这儿, 兰公子,咱们是不是得快些走?”
这个主儿,在虞国可是人人闻之色变,还是避着些好。
文令秋嗤笑一声:“怎么,他有三头六臂?沈先?生,您胆子这么小, 去到北盛觐见的时候,岂不是要腿肚子打?抖?”
沈宕宽和的脸顿时涨红:“我自然是比不上文公子武功高?, 胆气?足。只是我们这一行本就艰难, 还是谨慎起见, 勿要节外生枝为妙。”
文令秋冷哼一声, 洛子修连忙打?圆场:“沈先?生,令秋年少?气?盛, 您勿怪。只不过我们虽然为着安全隐秘行事, 好歹也是正正经经的使臣, 就算亮出身份也无妨。况且,郡王妃与——是故国旧人, 也许能?提供些有利的消息也未可知。我们这一次北上的目的之一, 不就是游说郡王妃么?”
沈宕沉默下来?,在一行人中, 他的官衔仅次于兰容与。因着在朝中无甚靠山, 才被推出来?与兰容与同行。任命书下来?的时候, 家里?愁云惨雾的,只求他留得性命归家。
他亦是胸无大志, 一路上唯兰容与马首是瞻,但听到澹台桢的名?字,他实在忍不住胆寒,这才提议快走。
兰容与温柔地看着字条最后的几个字,慢慢折起来?:“大伙儿收拾一下,明?日启程。”
沈宕轻舒一口气?,率先?走出去,文令秋皱眉看向?洛子修,动了动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便走了。
屋里?只剩下兰容与和洛子修,洛子修看着好友,语气?笃定:“你要独自去见她?”
旁人不知道云家的内宅秘事,洛子修作为兰容与的密友,却是一清二楚,一度还为他们安排好了去处,谁知,天意弄人,落到如今这样的局面。
兰容与转过身来?,面对洛子修:“你知道的,我不见她一面,于心难安。”
“但是你何必独自行动,令秋武功高?,让他陪着你去。”
“你忘了?我与令秋师出同门,论剑术,我不比他差。再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兰容与推开窗,看向?天空的流云:“这是我一个人的决定,若是我回不来?,你们就按原定的计划去北盛。”
洛子修握了握拳头,深感无力。他了解兰容与,一旦做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而?他能?力有限,也做不了什么,唯有寄希望于云梦泽的暗桩,能?够妥帖安排。
“容与,写信罢,我去送。”
“子修,谢谢你。”
洛子修苦笑:“我们多?年的好友,对我,你不必言谢。”
兰容与握了握洛子修的手,眉眼温文。待要斟酌书信,忽有飞镖破空而?来?,直直扎入床柱之中。飞镖尾部?,挂着一管细细的竹筒。
两人吃了一惊,洛子修伸出窗外去寻,四下空空,人影难寻。
兰容与拿下竹筒内的纸条,递给洛子修:“是他给我的私信,今日酉时,东郊集市。”
洛子修皱眉:“东郊集市是外族人群居之处,鱼龙混扎。这几日听说要举办异域集会,每日人来?人往,恐怕——”
兰容与负手而?立:“人来?人往,岂不正好。”
云意沉沉的一觉醒来?,颇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意味。转头透过床帐掀起的一角朝外望去,明?媚的阳光越过窗台照在睡莲淡紫色的花苞上,花苞的纹路清晰可见。光束之中,游动着细小的灰尘,自由自在。
“姑娘,您醒了么?”
“嗯。”云意懒洋洋地闭了闭,然后才应答。
丛绿推门而?入,熟练地把床帐挂在镶金嵌玉的如意勾上,服侍云意洗漱:“郡王一大早就出去了,特特吩咐下来?,姑娘睡到几时就是几时,谁也不许吵。”
云意淡淡的远山眉搭下来?:“提他做什么?”
丛绿见状笑了:“奴婢不过随口一说,您就当没听到便成了。本想听郡王的吩咐,奈何今日有客要登门,奴婢只得唤姑娘起来?了。”
能?让下人违拗澹台桢的意思,来?客身份不凡。云意坐在梳妆镜前,问?:“来?人是谁?”
丛绿拿起象牙雕花的梳子:“是郡君的夫人,名?唤顾淑慎。昨日就下了帖子,说是今日酉时要来?拜访姑娘。奴婢本来?要等姑娘回来?之后禀告的。可是——”
可是她被澹台桢磨得半死不活。云意气?郁:“现下是什么时辰了?”
“未时一刻。姑娘梳洗之后再用些午膳,时辰将将好。”
云意点点头:“把那套天水碧的褙子与撒花裙取出来?,今日穿。”
丛绿应了一声,给云意梳起高?高?的凌云高?髻,插上双雀梅枝衔珠簪,戴上红珊瑚项链,两边步摇灿灿,恍若神仙妃子。
云意不自在地扶额:“太重了,拿下来?一些。”上一次戴这么多?这么重的头饰,还是和亲出嫁之时。
丛绿不乐意:“姑娘,今日来?的可是郡君夫人,云泽郡如此富贵,她肯定穿金戴银的,您也得装扮些,才能?压住她。”
云意好说歹说,丛绿才除下两支步摇,饶是如此,嘴唇还不高?兴地抿得死紧。云意笑问?:“昨日我不在,你可有出去玩耍,云泽郡那么大,好玩的地方肯定不少?。”
丛绿摇摇头,珍娘一得闲就被崔大人缠着,过小日子去了。在格木与她走得颇近的世子爷澹台怀瑾,也不见踪影。她一个人上街,玩什么呢?
想到澹台怀瑾,丛绿神色暗了暗,心里?闷闷的。想来?重入繁华地,世子爷肯定乐不思蜀,再也不会来?找她一个小小的丫鬟讨吃的了。可惜了,她本以?为可以?经营起一条人脉的。
一时下人端了饭菜上来?,云意着实饿了,比平日多?叫了半碗饭。丛绿担心云意积食,自去厨房做些凉拌小菜。
下了楼,忽地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搓着手走来?走去。丛绿顿住脚步:“百星?”
百星见到丛绿,眼睛一亮:“丛绿姑娘,您可算下来?了。”
丛绿看到他熟悉的表情熟悉的语气?,心里?猜到了什么,沉默着不说话。
百星笑得见牙不见眼:“丛绿姑娘,我们世子病了,梦里?喊着要吃花馒头。下人们买了好多?店里?的过来?,结果都不合世子的口味,他全吐了。您看,您行行好,给世子爷做一些。”
丛绿翻个白?眼:“世子爷天潢贵胄,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怎么会惦记平平无奇的花馒头?这是无聊,来?消遣奴婢了。百星,你去回复世子,今日郡君夫人到访,丛绿不得闲了。”
百星一愣,今日倒是不好催了,但是回去面对世子那模样,又干着急,这可怎么好呢?
正踌躇,丛绿已经转身走了。百星无法,只得先?离开。
丛绿空着手回来?,云意诧异:“凉拌菜呢?”
“嗯?”丛绿这才想起出去的目的,连忙转身:“奴婢忘了,这就去。”
出门的时候,还差点撞到刚进来?的珍娘。
珍娘扶住丛绿:“小心!”
丛绿含糊两声,看到楼下已无百星的身影,匆匆下楼。珍娘一面进屋,一面笑:“郡王妃吩咐她做什么急事?风风火火的。”
“我就多?吃了半碗饭,她赶着给我做凉拌菜。”云意笑笑。
珍娘道:“方才我碰到了世子爷的随从百星,他面色不太好,可是找郡王妃有事?”
云意手上一顿,搁下碗筷:“他并没有进来?找我。”
“唔,也许是找别人呢。”珍娘看云意吃得差不多?了,便过来?伺候云意喝汤。
云意信念微转,以?前在格木,百星与丛绿便走得近,这一次莫不是来?找丛绿的,说了什么令丛绿心乱的话?
想来?,自从来?到云泽郡,世子爷澹台怀瑾仿佛蒸发了似的,从未在她眼前出现过。
“世子爷现在住在何处?”
珍娘回答:“郡君给世子爷安排到了隔壁巷子里?的旭园,崔崐去过一回,说比我们这里?略小一些,但是也宽敞的。他听旭园的下人们说,世子爷不知怎么了,成日恹恹的,茶饭不思,也不像以?前那样爱玩爱逛了。”
“约莫是病了罢。”
话音刚落,丛绿端着凉拌木耳进来?了,放在桌上:“姑娘,您吃一些。”
珍娘一面倒茶一面看着丛绿:“脸色不好,是累着了?”
“没有,刚才在风口站了一会儿,有些头疼。”丛绿勉强笑道。
云意看了丛绿一会儿,吃下几口木耳:“既然不舒服,那就下去休息罢。”
休息?没事干更要胡思乱想了。丛绿忙拒绝:“奴婢不是这么娇贵的人,晚上早点睡就好了。”
正说着,一个丫鬟进来?禀告:“郡王妃,郡君夫人来?了。”
“把人请到前厅,看茶。”云意漱完口,整理一下仪容,便带着丛绿和珍娘往前厅去。
远远地,便看见一位身着缙云缂丝褙子,十二幅缃叶色马面裙的妇人。待走近了,那位妇人站起身来?,笑盈盈地行礼:“请郡王妃安。”
“郡君夫人请起。”云意连忙道。
顾淑慎直起腰来?,露出明?媚如霞的一张面庞,新月眉,秋水眸,眼神活泼,未语人先?笑。满头秀发梳成利落的高?髻,用莲花孔雀冠固定,简单而?不失身份。身上若有若无地,散发着一种草木的清香。
这位郡君夫人,是个活泼利落的美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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