帮云意除下兜帽,丛绿摩拳擦掌:“姑娘,奴婢这就去厨房做些精细些的吃食,昨日的羊肉,不知道还有没有了。高坡上居然有些香草可做调料,奴婢都摘回来了。”
云意瞥了一眼丛绿满满的布袋,对珍娘道:“珍娘,你去看看,碳什么时候送来。”
珍娘应了声,走出帐营。云意拉着丛绿坐在床上:“丛绿,自来到珞州,你的性子就变了。以前在南都的时候,你寡言少语,现在倒是活泛了很多,会帮我出头。方才,我还怕你会触怒郡王。”
丛绿自嘲一笑:“这里不是南都,奴婢自然不能如同以前一样。泥性儿一般的人,只会由得人欺负。奴婢能争一点是一点,争不得,大不了一顿打罢了。实在不济,请姑娘救我!”
云意捏了捏她粗糙的手:“丛绿,幸好你来了。”
“奴婢会一直护着姑娘。”丛绿笑了笑,站起来拎起竹篮:“奴婢去厨房了,待会儿给您一顿好吃的。”
“好,我等着。”
丛绿脚步轻快地来到厨房,伙头正挥动着健壮的双臂搅动一大锅白菜猪肉,几个打下手的在旁边切配菜。丛绿环顾四周,看到了吊在房梁上的一小块羊排。
“伙头大哥,奴婢得了郡王的允许,进厨房做菜。”
伙头转头看她一眼:“我们这忙着呢,你看着办。那个啥,别动瓦罐,里头有给郡王熬的鸡汤。”
丛绿点点头,先取下吊在房檐上的羊排,剔骨炖汤,肉切成细细的薄片,从布包里拿出香草切了,和着料酒细细腌制。腌制间隙取紫薯南瓜蒸熟,和面捏成一朵朵黄蕊紫瓣的花,煞是好看。
伙头的目光,渐渐从白菜猪肉转移到花馒头上。大小手的几个人切菜越来越慢。丛绿专心做菜,又切了一些土豆、白菜、萝卜等物放在碗中。羊骨汤的香气慢慢外溢,丛绿一打开蒸笼,紫花馒头也蒸好了,层层叠叠,仿佛真花一般娇艳。
“那个——”其中一个人放下土豆,搓着手站起来:“馒头,能不能给我吃一个?”
丛绿爽快回答:“自然是可以的,还好我蒸了许多呢,大伙儿分着吃。”
那人答应一声,其余的人也围过来,取蒸笼上的紫花馒头,热得龇牙咧嘴。丛绿就着煮开的养骨汤涮了几片羊肉,亲自端到伙头面前:“大哥,这个给您,成日为我们的吃食操心,辛苦了。”
伙头抬眼看她,年轻姑娘笑吟吟的,眉眼弯弯。他鼻子里清哼一声,终究是接过了。
丛绿心中舒口气:“大哥,我可以拿一个小汤锅么,就屋角那个闲着的。”
伙头不置可否,夹起一片羊肉往嘴里送。丛绿掂量:不反对就是同意了——罢?她拿去小锅,洗的时候还偷偷看一眼伙头。伙头嚼着羊肉,眼睛微微眯起。
丛绿放心了,舀了半锅羊骨汤,将其他食物都放进篮子里,拎出去。
临走的时候,身后忽地来了一句:“我叫赫连刚。”
丛绿一愣,回身笑道:“赫连大哥,羊骨汤越熬越香,你们别浪费。”
其他几个一边吃,一边报上姓名。丛绿一一打招呼,开心地走了。
赫连刚吃完最后一片羊肉,拍开围在蒸笼旁的手下:“吃吃吃,就知道吃,也不怕她下毒!”
说完,捞了一个紫花馒头,往嘴里送。
丛绿笑盈盈地往回走,心想:温国也不全是坏人,厨房里的人瞧着都是大老粗,其实心眼不坏。
“哪里飘来的味道啊,好香好香。”
丛绿回神,只见澹台怀瑾从帐营里出来,瞧见了她手里的篮子:“这是什么?”
“是奴婢给姑娘做的吃食。”丛绿赶紧护着篮子。
日光明媚,女子因护食瞪得大大的眼睛亦倒映着阳光,圆润的面颊泛着健康的绯红。靠近了,可以看得到她额头的细汗。
这丫头一直隐在云意身后,一副寡淡的样子,原来长得还挺,挺可爱。澹台怀瑾咂咂嘴吧。
丛绿顿时警铃大作:“世子爷,厨房里还有,骨头汤是越熬越香的。我们姑娘还饿着,奴婢就先走了。”
“噢,厨房里还有哇。”澹台怀瑾高声唤:“来人,去厨房给我端羊骨汤来。哎,那个——人呢?”
然而等澹台怀瑾的属下百星赶到厨房,只剩下干净的锅底和几个打饱嗝的伙头兵,还有一大锅炖的烂熟的白菜猪肉。
百星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青色小帐之中,三人依旧围坐在矮柜旁边,支着小炭炉涮羊肉和蔬菜吃。丛绿后怕地跟云意和珍娘说:“半路碰到了循香而来的世子爷,差点将我的吃食拿了去,还好我在厨房多煮了一些。”
珍娘道:“这些天都吃大锅饭,世子爷估计嘴巴都馋死了。”
云意吃着紫花馒头,喝着羊骨汤,整个人被香气和热气蒸得热腾腾,懒洋洋,她的思绪在丛绿和珍娘的交谈中不由自主地飞回了南都。
冬日或雨夜寒冷时,云府之中会支起火锅,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涮肉吃菜,谈天说地。云滟会讲很多很多的笑话,经常逗得她与伯母笑得直不起腰来,周围的丫头们也顶不住,捂嘴偷笑。一家人和乐融融,只觉时光飞逝,岁月如金。
懒洋洋的氛围使人困倦,云意不乐意动弹,慢慢地合上眼。
“哟,姑娘睡着了。”珍娘放下筷子,与丛绿一起将云意移到床上。
才盖好被子,帐帘忽地掀起,澹台桢高大的身躯缓步入内。
丛绿与珍娘心头一跳,走过来行礼:“奴婢拜见郡王。郡王见谅,姑娘饭后困倦,已经睡着了。”
黎川在帐外咂咂嘴,这香味啊,都飘到大帐那头去了。郡王握着一卷兵书,愣是半个时辰都没翻过几页,索性过来了。
澹台桢瞥一眼简易的火锅,又瞥一眼床上的云意。挺好,勾着他肚里的馋虫发作,自己吃饱喝足睡着了。
他挥挥手,令丛绿和珍娘出去。丛绿咬紧了唇,被珍娘拉住,不情不愿地走了。
睡着的姑娘缩在锦被之中,露出红扑扑的面容,仿佛三月盛开的灼灼桃花,正是采撷的好时候。澹台桢走到床前,俯下身,骨节分明的手抚上云意的面颊。
仿佛质地最好的云锦,香融滑腻;又如上佳的暖玉,触手生温。她睡着比醒时更安静,如同一幅画直接幻化成了真人。也许一眨眼,就会重新变成美人图。
澹台桢心头一紧,指尖由上到下,描摹着她洁白的额头,秀致的眉眼,玲珑的鼻子,最后落在红润的嘴唇上。
她的唇色一直浅淡,今日却因着热热吃了一顿火锅,变得浓艳。仿佛一朵早晨初开的美人脸,将阳光染成颜色,逐渐深浓,盛开到极致。
白皙有力的指头,红润柔软的唇,极致的颜色对比。澹台桢眸中的深水仿被清风吹开了,泛着点点涟漪。他突然非常想,尝尝这唇瓣的味道。
云意在睡梦中感觉嘴唇被温热的东西压着,她侧过脸躲避,可是这温热紧随其后,很快又把她压住。云意嘟囔两句,唇瓣开启,加重了诱惑。
一向极会相时而动的澹台桢趁机攻城略地,卷住她的丁香小舌,细细品尝。云意被缠得不行,再也睡不下去,睁开眼睛时带着恼怒的情绪。
她的身上,竟然压着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是澹台桢。
澹台桢发现云意醒了,两人眼神交汇,空中似乎凝滞了。澹台桢清楚地看到了云意眼底的各种情绪,震惊、羞赧、惶惑。他喜欢这种掌控一切的感觉,身下的云意,不再垂下杏花润雨的眸子,而是仰望着他,交付一切。
云意小小的粉拳抵在两人的胸前,妄图隔离开些许距离,可是她力气弱小,压根不是澹台桢的对手,只能呜呜呜地请求。澹台桢看她眼里莹然有泪,双颊憋得通红。轻笑一声,移开唇瓣。
一缕银丝勾连在两人的唇间,将断不断,云意羞窘地呼吸着新鲜气息,面色艳如春晓之花。
澹台桢伸舌绞断银丝,指腹在云意唇瓣摩挲。
云意颤颤巍巍地唤:“郡王——”
“嗯,我听着呢。”澹台桢的尾音微微上挑,眼光仍然胶着在云意受过怜爱的红唇上。
“他们都在外面呢,况且,这是白天。”
澹台桢很想继续,但他要去试祭祀服,晚上沐浴斋戒,明日向雪山神女献上祭祀舞。无论如何,他得禁欲。
罢罢罢,再等等,过了明日就好。
云意忐忑地看着澹台桢俊美的面容上,欲色逐渐褪去,恢复原来冷凝的模样。她心里暗暗松一口气,随后就被骨节分明的大手摁进锦被之中。
“不是困么,继续睡罢。”
经此一事,云意怎么可能还睡得着?但她又怕澹台桢再次兴起,赶紧闭上眼睛。澹台桢看她眼皮下的眼珠子还在转,哑然失笑,捏一捏她小巧的鼻子:“你放心,我明日要在祭祀台上献舞,今夜需得斋戒沐浴,清心寡欲,不会过来。”
云意睁开眼睛:“妾身祝愿郡王祭祀顺遂。”
“承你吉言。”澹台桢往下,抚了抚她的嘴唇,起身离开。
四月十八日,万众瞩目的雪山女神节终于来了。天光乍现,常年云雾缭绕的格木雪山终于露出尖尖一角,仿佛天宫中含苞的雪莲。
人们穿着鲜艳的节日盛装,齐聚在雪山脚下,朝着雪山诵经礼拜。有人张开双臂,有人闭目念诵,有人热泪盈眶。原始自然的博大令人们为之倾魂,释放着最深处的情感。
高高的祭台如阁楼一般,矗立在草地与雪山之间,上面扎满写着经文的彩幡,由风诵读,消散于天地之间。无数的铜铃系在祭台旁、彩幡下,清脆如歌。祭台当中,一口沉重肃穆的古钟肃立,仿佛是岁月开启的眼睛,沉默地看着仰望自己的人民。
日光如倾,正是一年万物生机最足的春日,花草皆散发着盎然的气息。远远的有白兔野羊在好奇地驻足。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又迅速蹿走。
随着日影变换,很快到了正午,一日之中阳气最纯的时刻。原本动作各异的人们皆停下,双手合十,虔诚地面朝祭祀台,面朝格木雪山,跪下。
几位巫女身着羽毛服饰,围着巫祝翩翩起舞。巫祝盘腿而坐,念念有词,声音辽远悠扬,音调不高,却恰好传入每个人的耳中。风忽地急促起来,彩幡招展,铃声相撞。雪山的云雾似乎被彩幡和铃声吸引,飘飘然往祭祀台来。原本只是雪莲一点的山尖,缓缓往下露出山腰来。
巫祝的声音由缓至急,忽地如一只黑色的大鹰拔地而起,消失在祭祀台之后,不少头一次来的人大呼一声,伸直了脖子去看。只见一个戴着白狼面具的男子跃上祭祀台,除下上衣。
台下倒吸一口凉气,男子身量极高,肤色虽然白皙,但骨骼匀称,线条优美,肌理块块分明,蕴含着男性的力量与美。祭祀台下的女子们有的目不转睛,有的捂着脸,有的躲在哥哥或父亲的身后偷看。唯一相同的是,她们的脸,都像熟透的樱桃。
“那就是我们的瀚海郡王呀,好想把他的面具摘下来。”一名女子捂着脸说。
“你别想啦,郡王每一次祭祀,都会带着白狼面具,就算是在舞会上也不会摘下。”
巫女都退下去了,祭祀台上仅余澹台桢一人。
澹台桢舒展双臂,随着彩幡舞动,仿佛展翅的白鹰,奔跑的良驹。灵活而坚韧,流畅而自然。当他半跪下来,折身站臂之时,如同把整座雪山都支撑而起。
“你们看,云雾都散尽了!”有人大喊一声。
众人望雪山看去,云雾轻纱一般向两边飘散,晴朗如玉的天空下,雪山恍若戴着雪莲花,身着蓝紫纱裙的少女,将最纯美的一面展现与众人面前。众人高呼着雪山神女,如痴如醉。
澹台桢重新披上外衣,走下祭祀台。
远远地飘来一层白色的轻纱,缓缓坠在台上。祭祀台下,忽地伸展开两段蓝紫色的彩绸,轻盈如云。
人们不明所以,呆呆地看着。
彩绸飘转之间,忽然出现一位头戴雪莲花,身着蓝紫纱衣的女子。当她慢慢转过身来之时,大家都屏息凝气,目不转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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