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从乐阳出来,时诀回了SD。
崔浩见面就拉着他,问他有没有打听到暖儿的事。
哟,差点忘了这茬了,经过两年多的交往,模特界的有村架纯,崔老师的暖儿女士,终于不负众望地,劈腿了。
对象是某娱乐集团太子爷,在一个崔浩给拉来的资源里,暖儿被太子爷看上了。
“不可能!”崔浩暴躁道,“她肯定是被欺负了,一开始还给我打电话哭呢,肯定是被欺负了!”
旁边的休息区里,魏芊雯和Delia相互看了一眼,Delia小撇了下嘴角。
崔浩好久睡不着觉,什么都干不了,他打电话没人接,跑去公司找,公司说暖儿出国了。
“我替你打听了,”时诀跟他说,“是出国了,就通知了爸妈。”
崔浩一副要晕厥的样子。
时诀上了二楼,打开音响,躺在沙发里抽烟。
过了一会,崔浩上来了,喊他去喝酒。
“不去。”
“干嘛不去?”
“省钱。”
“……什么?”
他看着时诀躺在那的模样,终于察觉到什么,走到沙发边,低头看他。
“怎么了?”
时诀盯着天花板,把这件事说了。
崔浩听完,默不作声坐到沙发边,拧着眉头。
片刻后,他说:“时诀,咱俩抽空找个庙拜拜吧。”
时诀胸口轻颤,笑了起来。
崔浩斜眼:“那你要怎么办?要不分开一段时间?你跟小徐说清楚,这事也没办法。”
时诀叼着烟,淡淡道:“你自己被甩,就想让别人也分手。”
崔浩炸裂:“谁说我被甩了!我肯定要找她问清楚!等她回国的!”
静了一会。
时诀说:“我不会分手的。”
崔浩:“那你赔钱?对了,多少钱啊,你还没说。”
时诀告诉他一个数,崔浩差点被口水呛到。
“……卧槽!你说多少?!”
时诀又说一遍。
崔浩直接站起来:“你怎么赔?!这他妈不是扯淡吗?!”
时诀这些年赚了不少钱,基本够凑个零头。
时诀从沙发里坐起来,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看外面。
“她快毕业了。”他说。
崔浩:“然后呢?”
时诀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不用这样异地了。”
“然后呢?”崔浩又问,“你现在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吗?”
“我想带她走。”
崔浩不解:“走?走哪去?你要逃账啊?”
时诀笑道:“去流浪。”
崔浩:“……”
崔浩这时才发现,时诀好像根本没在跟他对话,他这话,可能是对着风说的,也可能是对着月,反正就是不对着人。
时诀的面庞迎着窗外的清辉,越发的清白,像罩着一层朦胧的滤镜,也好似水波,莹莹流光。
风吹着他的头发,他转过头来,身体斜倚在窗子上,把烟轻轻咬入口中,笑着对他重复一遍:“我们会去很远的远方,我们要去流浪。”
这画面让崔浩感觉很熟悉,时诀的样子,跟他记忆里的老师完全重叠,一瞬间好像昨日重现了。
“不是……” 崔浩说,“你流浪什么,你先把这件事处理好。”
时诀重新转过身,两肘垫在窗框,望着窗外。
身份对调了,崔浩心想,哪曾想有一天,是他劝时诀冷静一点。
崔浩苦口婆心:“这钱没得赔,除非人火了,否则光靠你这么散着卖歌,这人一首,那人一首,还经常给你唱毁,你要赚到猴年马月去?”
时诀直起身,把窗子关上,说:“我先回去了。”
崔浩:“你清醒点!”
时诀下了楼,魏芊雯跟Delia正在聊天,他跟她们说:“你们最近别太刺激我哥哈,他失恋,容易犯病。”
魏芊雯噗嗤一声,然后又忍住了。
Delia:“我们什么时候刺激他了?”
时诀笑笑:“没有就行。”
说完,往里面走。
现在没有课,店里就这么几个人,时诀路过一间教室,在角落盘腿坐着一个女孩,毛茸茸的长发披在身后。短短几年的功夫,她长得很快,四肢像抽条一样,又细又长。
崔瑶听见身后有动静,回过头。
“时诀?”
时诀:“在干嘛?”
崔瑶说:“看杂志。”
时诀伸手:“给我瞧瞧。”
崔瑶递给他,是一本娱乐杂志,有些新的音乐,舞蹈,还有专辑咨询。
他说:“对这行感兴趣吗?”
崔瑶抿着嘴点点头。
时诀说:“好。”
崔瑶不太清楚他问这个什么意思,就盯着他的脸看,越看心里越高兴,然而越高兴就越惆怅。
他翻了几页,就把杂志还她了,说:“瑶瑶,保护好嗓子。”
这话他从小就跟她说。
“天天让我保护……”她嘀咕着。
“多练习,”时诀又重复一遍,“到时唱我的歌。”
时诀以前就觉得,崔瑶的外形,风格,还有她的声音,非常符合他的创作方向,空幻,灵动,极为适配电子音,可以算是一个高配版的林妍,好好打造,一定能红。
崔瑶听了这话,惊呆一瞬,然后欢欣鼓舞。
“好!”她激动地抓着时诀的胳膊,“你要给我写歌吗?哇哇哇!什么时候啊!”
时诀:“别喊。”
她就疯狂点头。
时诀离开了。
在丁可萌走后第四天,时诀来了。
他提前告诉了徐云妮时间,到的时候徐云妮正在公寓里煮面条,这成习惯了,他不太吃飞机餐,一般上飞机就睡觉,到家再吃。
他进了门,走到徐云妮身后,把她抱住。
“这牛肉好香啊。”他说。
“我技术好。”
“为什么这么好啊?”
“老师教的好。”
时诀的下巴垫在她的脑袋上。
“我三周没来了, 想我了吗?”
“一直在想。”
时诀笑了。
他放下东西, 脱衣服去洗澡, 然后换了身居家服, 把面条吃了。
一切都跟平日一样。
吃完饭,他打着哈欠,倒了半杯酒,到沙发那边坐着喝,顺便跟她闲聊。
“你论文写完了吗?”
“差不多了,还差点修改。”
“对了,跟你说一声,签约那个事黄了。”
徐云妮走到床边坐下,面对着他。
时诀说:“我后来想想,规矩还是太多了,我就卖卖歌吧。”
徐云妮一语不发看着他。
时诀被她看得奇怪,说:“你干嘛?”
徐云妮拿着一个折叠起来的打印纸,两指夹着递给他。
时诀接过,打开一看,居然就是之前李雪琳给他看的那篇徐云妮学校论坛的文章。时诀仿佛时空错乱了,他快速地眨眨眼,使劲想半天,震惊地看着她:“你在我身上装监控了?”
徐云妮说:“我有线人。”
时诀还真信了,坐直身体。
“你有熟人在乐阳?”
徐云妮笑了笑。
时诀:“……”
他又靠回去,还是奇怪:“那你怎么会有这个的?”
徐云妮就把丁可萌找她的事说了。
“时诀,是我疏忽了。”徐云妮认真地说,“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对不起。写这个的是我们以前学生会的人,当时这文章就挂了两三天就撤了,我没跟你提过。”
徐云妮完全不了解时诀那个圈子。
时诀倒是了解,但他不了解赵博满这个案子的性质。
时诀笑着,一脚踩在沙发上,拿烟出来,无谓道:“说什么呢?有什么对不起的,大不了就不去了呗。本来我也不是很想去,我散漫惯了,不爱被人管。”
真的吗?
他前段时间明明很兴奋,他还给她唱了他准备的歌曲。
徐云妮:“不去就行了吗?”
时诀奇怪道:“那不然呢?都说了,签约那事黄了,以后我们还和像以前一样。”
徐云妮说:“怎么黄的?你跟他们提出意向了?已经达成一致了?订立解约协议了?”
时诀顿了顿,眼神不自觉地往旁边翻去。
徐云妮绝大多数情况下,从不跟他较真,但一旦较起来,就什么都混不过去。
“时诀,你们的节目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吧?”
“没有。”
“我听丁可萌——”
“徐云妮,”他打断她,“咱们不说这个事了好吧。”
徐云妮听出他很不想聊,那晚就没有继续。
但是,事情总归要说的。
第二天,时诀想要拉她出门。
“你要写论文吗?我们去图书馆?” 他说。
“不写,出去玩吧。”
他们在外转了一大圈,看电影,逛商场,吃了两顿饭。
回到家,时诀吃饱喝足玩够了,拉她一起洗澡,然后给她抱出来。
他把她放到床上,两人对视了一会。
时诀呼出一口气,坐起来。
徐云妮:“怎么了?”
时诀:“你要不想我年纪轻轻就阳/痿,就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徐云妮穿上睡衣,下床,坐到椅子里,跟他说:“时诀,我们好好谈谈吧。”
他一语不发。
徐云妮说:“昨天晚上你睡觉的时候,你哥跟我联系了。”
时诀豁然抬眼,脸色不佳。
“他有病吧!”
徐云妮:“别这么说,这事已经发生了,你哥肯定会担心你。”
“你别听他乱说。”
“他没有乱说。”
“徐云妮。”
她没应声。
时诀:“我不想说这个,过来,我们睡觉。”
徐云妮:“早晚得说的。”
时诀不耐,他站起来,点了一支烟,到窗边站着。
“这个事我来处理。”他说,“你不要管了。”
“怎么处理?你要赔钱吗?时诀,这样很不理智。”
他回过头:“那什么理智啊?”他笑了,好像突然之间对这话题来感兴趣了,“来,徐云妮,你给我一个理智的处理吧。”
时诀打开窗子,歪着身子倚在窗框边,一脚在身前打着弯,烟雾使得他双眸微眯,模糊不清。
徐云妮能感觉出,他周身带上了一种戒备感,也许是察觉到了不安全的因素。
她不希望他这样。
徐云妮起身,走到他身前。
“时诀,我们冷静一点,你绝对不能背这个违约赔偿。”她先把底线说了,“不能意气用事,这会把人毁了的。”
时诀不说话。
“合同签了就要完成,这事也不是乐阳的责任。”徐云妮说,“丁可萌跟我说了这里面的利害关系,我觉得……”
她顿了顿。
时诀:“你觉得什么?”
徐云妮说:“丁可萌说到时候,可能我家里人也有被波及的风险。”
时诀恍然地挑起眉。
“……啊,原来你是担心他们啊,”他声音渐冷,淡淡道,“那没事啊,我解约了就没人管了。”
“时诀,这个不是解约,是违约。”
“我用不着你给我普法。”
徐云妮很不适应这种场合。
也不是不适应,她只是单单不适应跟时诀这样。
这是第一次吧……
他们争吵。
虽然以时诀的性格永远不会大吼大叫,她也同样不会,这也就注定了这场讨论的压抑氛围。
徐云妮:“这数额太夸张了,就算打官司,也要磨很久,而且降也降不了多少。”
时诀:“钱我来解决。”
徐云妮:“你怎么解决?”
时诀向窗外弹弹烟,看着远方的大学校园,平静道:“徐云妮,承诺给你的事,哪一件我没有做到?”
徐云妮一顿。
他承诺的事。
他很早之前说过,将来的麻烦事,他来考虑,大学四年,除了她太忙,强烈要求他不来,每一个月他都来见她了,少则三两天,多则一两周。
思绪上一笔带过的,是一日又一日的点点滴滴。
他哪一项没做到?
都做到了。
但这跟他们讨论的完全是两回事,徐云妮告诉自己,他们马上要踏出校园了,人生才刚刚起步,他们不是拿浪漫当饭吃的年纪了,他们都没有靠得住的家长,遇到困难,必须自己冷静解决。
“时诀,我是这样想的,”徐云妮说,“你就继续跟乐阳他们履行合同,丁可萌说,他们给你准备的节目花了很多钱,非常用心。”
时诀没有说话,也没有看过来,一直望着远方。
徐云妮接着说:“我跟我妈联系了,等我毕业,就让她出国,赵叔缓刑结束后也会去找她,他还有大概一年多的时间。这段时间我们不见面,往后再看情况,你就跟公司的人说,我们分手了。”
虽然有前文铺垫,但“分手”二字真说出口的时候,徐云妮的脑子还是白了一瞬。
“当然不是真的分,”她又说,“只是不见面,我们还继续联系,明面上不影响你,将来只要我妈他们离开了,随便怎样都行。”
时诀还是没说话,依然看着远方。
徐云妮:“我觉得这样处理最好,你的想法呢?”
时诀的想法……
时诀其实没有想法,在徐云妮开始说这件事的时候,他就明白她的意思了。她说的内容,跟李雪琳说的,跟崔浩说的,其实都是一回事。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熟理性的处理办法。
但是,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时诀说:“徐云妮,你觉得,我能忍受不见面的最长时间,是多久?”
徐云妮没回答。
时诀眼神向上,兀自思考了一会,说:“……目前我的人生极限是,四个多月?你应该知道吧,都跟你有关。”
而且,那还是没有确定关系前,没有拥抱前,没有接吻前,没有上床前。
现在,只会更短。
说真的,时诀很失望。
他讨厌徐云妮这样一板一眼处理问题,她什么都在意,在意她的家人,在意各自的发展,她当然也在意他们的关系,只是这排序和程度,让他非常失望。
“徐云妮,我也给你两个提议。”他说,“要么我解约,我负责赔钱,以后我们还和之前一样。要么我继续干,你不出门,只在家等我。”
徐云妮说:“时诀,这不现实。”
“哪不现实?”时诀冷笑道,“我觉得这比你那‘这段时间不见面,往后看情况’现实多了。”
徐云妮:“第一, 底线是你绝对不能赔钱。第二, 我们只要在一起, 只要有人下定决心找证据, 不可能发现不了的,你的公司也不可能同意的。”
时诀:“我看不是公司不同意,是你不同意吧。”
他们反反复复争论着。
徐云妮一开始是想用认真诚恳的态度讲道理,劝说他,他们一起商量一个好办法,到最后则成了幼稚的拌嘴。
“只是一段时间不见,不是失联,也不是分手,你为什么这么抵触?”
“没有一段时间,一旦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暂时的,我们忍一忍,等风头过去就好了。”
“只对你好吧。”
“怎么能是只对我?”
“我没觉得对我哪好。”
“那你想怎么样?”
“按我说的来。”
徐云妮抱起手臂,深深吸了一口,说:“时诀,我不可能一直在家等着你。而你为了我,放弃自己想干的事,背上巨额债务更不合理,这样就算在一起了,未来也一定会有隔阂的。”
时诀把烟捻灭在窗框里,转过来,居高临下看着她。
她已经很多年没见过他脸上见到这种表情了,带着一点点的笑意,却更为凉薄。
“徐云妮,你说你的理由,干嘛总加上我啊?”
他的声音也是如此,清澈,舒缓,凉丝丝的,这嗓音好听得就像在唱歌一样。
他看着她,时间一长,锋利的视线却变得越来越柔和,到最后,眼周泛着淡淡的红,喃喃道:“徐云妮,干脆公平点,我们都什么都不要了,我带你走吧,我们去国外,找个没人的小镇,我们就靠彼此的怀抱过一生,行吗?”
他这话,让徐云妮想起昨晚崔浩给她发的消息。
【那小兔崽子说他要带你去流浪!流浪!!!!他现在有点被他爸灵魂附体了!他什么都干得出来!你可得清醒点!】
徐云妮上前半步,将他抱在怀里,他们一同吹着晚风。
她在他耳边轻声说:“时诀,我们必定相伴一生,你相信我,你安心发展,用不了多久,我一定会找到你身边的。”
第72章
那些天,徐云妮感觉自己有点精神分裂。
她有一半的精神,在理性思考,在思考一些麻烦事的处理,思考他们未来的发展。
而另一半精神,则在疯狂渴求着与他沉溺欢愉。
他们极为少有——不对,应该说是从确定关系以来从没有过的,相见,却没有上床。
徐云妮往后的生涯里,经历过无数次协商谈判,从来没有像这次这样矛盾。
她感觉自己既理性又无情,既伟大又毫不负责。
她与他谈了一次又一次。
有时候两人的脑子根本就不在一个频道上,徐云妮理性地分析一通,找来各种论证,口干舌燥,最后只换来他莫名一句:“徐云妮,我对你不好吗?”
到最后,两人都没话讲了,他们坐在桌边,安静地对着抽烟。
徐云妮捻灭一支烟蒂的时候,心想,她该不会要染上瘾了吧。
她论文的进度被耽误了,他创作的进度同样也被耽误了。
他们各自陷在各自的想法中,谁也说服不了谁。
乐阳那边催得紧,时诀要关机,徐云妮说你别,你先回去,就按我说的,跟公司解释。
时诀看着她,说:“徐云妮,你想好了。”
他说这话的神态,语气,都像是要把一件事推往一个不可回旋的深渊。
徐云妮第无数次对他说:“时诀,我们不要这样极端,你别被影响了,先好好工作,我完成学业,我们都先冷静一下。”
时诀听完,鼻腔轻出一声,翻她一眼,拿着东西离开了。
时诀是个体面人,他生气不会大喊大叫,更不会摔东西摔门。
徐云妮听着关门的声音,深深呼吸,手扶着额头,闭着眼睛干坐了好久。
这是他们确立恋爱关系,四年以来,第一次不欢而散。
要么不来,一来就来个最猛的。
往后几天,徐云妮依然给时诀发消息,但他都没有回。
徐云妮知道他肯定生气了,她私下与崔浩取得联系,跟他说了这边的事,崔浩说:“哈哈,他也被甩啦!”
“怎么可能,”徐云妮说,“我们没有分手。”
“哎,暂时的嘛,委屈你了啊,下次来我请你喝酒。”
“你看好他,他最近情绪比较乱。”
“我知道,他这几天脸冷的,两米内都没人敢靠近。他就这个脾气,他心里想的别人怎么说都没用,他现在就是认定你对不起他,等过段时间想开了就知道你是为他好了。”
“好,有事你就联系我。”
时诀生了气,徐云妮的心情也不好,她努力调整,把一切精力都投入到毕业论文里。
她顺利完成了答辩。
她顺利毕了业。
夏天,校园里充满了浓郁的毕业季的气息,大家在一起讨论着未来,有人在实习,有人已经找工作了,有人则选择继续深造。
而709室也到期了。
薇薇来收房子,一进屋就被这房间的精致所震撼。
“这也太夸张了吧!”她说,“你们花了多少钱啊?”
徐云妮说:“没多少。”
薇薇:“时诀怎么不在?”
徐云妮本想说他有事,后来想想,说:“我们分手了。”
“啊?”薇薇震惊,“你俩分啦?什么时候啊?”
徐云妮说:“毕业了嘛,各自发展,其实好久之前就分了,后来只是普通朋友。”
“哦。”
薇薇心想,大伙讨论的果然没错,女大学生配无业音乐人,终归是要一拍两散的。
啧啧,美好的夏日,谈一场毕业就分手的恋爱吧。
徐云妮是有意这样讲,她开始逐渐淡化在熟人眼中,她与时诀的关系。
709室的东西,关于时诀的,徐云妮都打包好给崔浩寄去,自己的则寄回家。
她没有回赵博满的房子那边。
那边现在空着。
赵博满报经考察机关批准,离开了原住地,现在跟李恩颖一起,住在徐云妮姥姥家那边。
徐云妮假期也直接回去了那边,姥姥家住的地方人比较少,算是一个比较封闭的小圈子,每日喝喝茶,种种菜,李恩颖和赵博满逐渐平稳了曾经惊弓之鸟的心态。
徐云妮单独找到李恩颖,问她出国的事。李恩颖说她还在犹豫,想等赵博满一起。
“不行,”徐云妮斩钉截铁道,“你马上走,你放心,明年我会给他送出去的。”
“为什么非得这么急啊。”
“妈,这边你还没待够?”
徐云妮并没有跟李恩颖说过时诀的事。
大一的时候,她与时诀沉浸在甜蜜之中,不想被家长打扰。大二的时候,他们各自的事情都多了起来。而大三,赵博满就出事了。
徐云妮说:“案子牵扯这么广,你不怕有事再被挖出来?”
她这么一说,李恩颖马上担忧起来,说:“好好好,我下个月就走。”
对于李恩颖提前出国的事,赵博满举双手赞成,他甚至劝徐云妮跟李恩颖一起走了。
“你也别留国内了,”他说,“去国外发展吧,我在外面还有点人脉的。”
徐云妮说:“我跟同学约好了毕业旅行,等玩完了再看吧。”
她也住在了姥姥家,这里位处市郊,也是一个小别墅,带着个菜园子。
有一天晚上,姥姥说想吃西红柿,徐云妮拿着手电去菜园子里摘。
她摘到一半,手机震动,她拿来一看,居然时诀打来的电话。
好长时间了,她发消息他完全不回,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她,徐云妮非常不矜持地,手里西红柿掉了一地。
她接通电话。
“徐云妮。”
时诀一张嘴叫她的名字,徐云妮就知道他喝醉了。
电话里有嘈杂的人声,徐云妮仔细分辨,像是庆祝的场景。
他说:“徐云妮,来见我。”
他们太久没有说过话,徐云妮思念他的声音,尤其这种醉酒之中,低哑沉缓的嗓子,就这么短短几个字,她的后背都烫起来了。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可能去见他,但为了多听几句话,她还是问了他:“你在哪儿?”
时诀喝得很晕,吐了几个不清楚的字,然后开始跟周围人打听具体地址。
徐云妮也听到了,那是他们那边一个的文化社区,有许多录制单位和影棚。
时诀又说了一遍。
徐云妮说:“有点远。”
时诀问:“有我去你学校远吗?”
没有。
完全没有。
徐云妮有点控制不住了,她好想现在,立刻,马上,打车去机场。
她缓缓吸了一口气,说:“时诀,你周围人很多,说话注意一点。”
时诀低声说:“来见我,不然你就永远别想再见到我了。”
徐云妮拿着手机,低下头。
她看着地上滚落的西红柿,说:“时诀,我现在不能去见你。”她还想跟他聊,她问他,“你的节目录制结束了吗?工作顺利吗?你别喝太多酒。”
他不说话。
她听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重,一下又一下。
徐云妮差一点就绷不住了,她刚想约他见面,电话挂断了。
她在原地站了好久,直到二楼窗台打开,姥姥冲下面喊:“妮妮!怎么这么慢?别喂蚊子呀。”
她弯腰捡起西红柿。
挑了一个晴空如洗的日子,徐云妮去看望了徐志坤。
他葬在城东的公墓里,当时置办墓地,花了不少钱,选了个半山坡的位置,算是个“独门独户”,据说这处风水特别好,视野开阔,眼神好的人,能从山坡望见远方的皇陵。
她独自一人去给徐志坤扫了墓,上了香。
她给他带了他喜欢的白酒,还陪他一起抽了支烟。
她与徐志坤聊了一会天,她说爸,我交了个男朋友,本来毕业我想带他来见见你的,但他现在太忙了,是个很帅的男生,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帅的人,又有才华,会唱歌,会跳舞,笑起来眼睛是弯的,又黑又亮。哦,对了,烟是我让他教我抽的,不是他带坏我。
下个月,李恩颖顺利出国。
她走前跟徐云妮说:“跟同学玩够了就来找我。”
徐云妮说行。
姥姥也来送了李恩颖,让她在外面注意身体,回来的路上,姥姥跟徐云妮聊天,说出国了也放心,你舅舅一家定居国外,还有不少朋友,将来你去发展也会比较顺的。
徐云妮嗯了一声。
姥姥叹了口气,又说这人呐,都快走光了。
徐云妮拉着她的手,说我还没走呢。
入秋之后,某一天,徐云妮打了个包裹出发了。
她开始进行她口中的“与同学的毕业旅行”。
当然,同学是没有的,徐云妮只带了个小包,她的目的地是徐志坤的老家。
一个中型城市,已经是非常非常西部的地区了,面积超大,但人口不多。
徐云妮是第一次来这里,按照记忆里徐志坤对家乡的描述,这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地方——就是穷了点。
徐云妮感觉自己去的不是时候,正赶上沙尘暴了。
这边气候干燥,又漫天黄沙,徐云妮在酒店待了四五天都不敢出门。
城市附近的旅游资源非常多,徐云妮原本计划找个当地的旅行团,但她又不想在这漫天风沙中体验徐志坤曾经长大的地方,她想等天气好一点再玩。
结果这一等起来没完了。
徐云妮找酒店的人问,人家说,咱们这就这样,一旦开始刮了,短则一两周,长则一两个月,都是它。
徐云妮还就较上劲了。
一直在酒店住也不舒服,她干脆在网上找了个短租的房子。
搬进去的那天还有点意外。
她收拾好东西入住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屋里东西不太全,她下楼去买。
这里跟大城市不同,没有什么便利店,都是些自营的小店,不过好在徐云妮选的地址比较热闹,大街上好多摊贩,周围还有夜市。
徐云妮买了东西回家,走到小区门口,忽然看见有个女人倒在昏暗的路口,她连忙跑过去。
女人体型比较胖,徐云妮怕她是突发病症,不敢大动,就准备叫救护车。
这时,女人迷迷糊糊又起来了。
“……哎呀,我晕过去了?”
徐云妮问:“你没事吧?”
女人脸上惨白,直流虚汗,摆摆手:“没事,饿的。”
徐云妮顿了顿,把刚买的东西拿出来,说:“是低糖吗?吃点水果?”
女人还是说不用,但她眼睛瞄到了什么,伸手进去。
“切糕可以给我吃一点嘛……”
“行。”
徐云妮刚要给她掰开,旁边传来一道声音。
“哎!你还减不减肥了!”
徐云妮转头,看见一个男人走过来,穿着拖鞋,趿拉趿拉地走过来。
男人个子很高,留着寸头,外形看起来硬朗粗犷。
他指着女人,说:“是你自己发毒誓的啊,说破戒就剃光头!”
徐云妮对他说:“她刚才饿晕倒了。”
男人转头,瞧瞧她,声音放低点,说:“这不醒了吗?妹子你不知道,你只要给她尝一点,你这一袋子都保不住!”
“行了!”女人不耐烦了,“哪儿都有你!该上哪上哪去!滚滚滚!”
她把男人骂走,然后坐在路边,还真就把徐云妮那一袋子东西都吃了。
她吃饱喝足,要给徐云妮钱,徐云妮没收。
两人说着话,一起往小区里走。
结果走着走着,发现走到一个地方了。
居然是邻居。
“哎呀!巧了呀!”女人高兴地说,“你租了这房子啊?”
“对。”
女人爽朗地笑道:“那以后你有什么就找我!我叫杜佳,刚才你看见的那个男的是我弟弟,叫杜威!”
徐云妮回到屋子,简单收拾了一下,然后洗了澡。
晚上,她也没什么业余活动,很早就躺在床上了,拿出手机,给时诀发消息。
【我今晚在路边碰到个减肥给自己饿晕的女人,她把我买的东西都吃光了,不过特别巧,她居然是我邻居,她嗓门超大……】
她打了一些琐事,屏幕上,一排都是她自己的发言。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这屏幕,很长时间。
她睡不着觉,起身整理物品。
她想再次制定旅行计划,拿出本子,随手一翻,停在了一页。
徐云妮曾经有过一段摆烂的日子。
他一直陪着她。
他曾经写过一首歌,代入的是徐云妮的视角,描述的就是那段时光——
他拉着我的手走过洒金的河
挤着人群看烟花
去爬山
去下海
去古镇里品名茶
他在夜游的画舫里为我弹琵琶
他是那样完美啊
他写这首歌的时候,徐云妮就在身边看着,他们在景区的酒店里,房间临江,外面就是如梦如画的江畔夜景,放着悠扬的音乐。
徐云妮看他写最后一句,说:“你怎么代入我还不忘了夸自己?”
他趴在床上,一手拿着笔,一手夹着烟,说:“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徐云妮斜眼看他。
他老神在在地说:“你一定就是这么想的。”说完,甚至又故意往上加一句——
我要缠他一世啦
徐云妮扑哧一声,压到他宽厚的背上,他笑着说:“哎,床单烫坏了,你赔哦。”
歌词下面,时诀用飞扬的笔迹写下歌名,《男朋友》。
徐云妮拿本子的手逐渐抖了起来,她拿出烟——他常抽的烟,沉浸在熟悉的气味里,努力平复情绪。
她走到窗边,抱着手臂,望着陌生的城市的夜,片刻,她轻呵一声。
太突然了。
她心想,人可以冷静、理智、成熟地对待一切事情,除了爱。
因为,太突然了。
第73章
因为这一袋子食物的缘分,徐云妮跟杜佳相识了。
杜佳说徐云妮这是“救命之恩”。
杜佳今年三十一岁,在政府部门任职,她弟弟杜威今年二十六,他们下面还有一个妹妹,叫杜爽,今年十八,但已经不念书了,在厂子里工作。他们连带着父母,一家五口住在一处。这家人除了杜爽很内向,其他人嗓门都不小,有时候说话都像吵架,真吵起来就更夸张了。
有时候会吵到徐云妮睡不着觉,她很怀疑会不会有人投诉扰民。
后来住久了才知道,第一,这种小区基本没人投诉,第二,投诉也没用,杜威就是负责这一片的警察。
杜佳好像很喜欢徐云妮,有事没事找她说话,徐云妮说想找旅行社玩,杜佳说你找什么旅行社,容易被坑,我带你玩得了。
她们出门玩,有时候杜威也会跟着,主要是为了蹭他姐的饭。
杜佳喜欢聊天,而徐云妮尤其擅长陪人聊天,一阵子下来,他们越来越熟,碰上姐弟俩下班早,经常喊徐云妮在楼下小餐馆一起吃饭。
基本都是徐云妮和杜威吃,杜佳在旁边看着。
徐云妮说:“你一口不碰吗?”
杜佳说:“我减肥,我爸妈催得太厉害,觉得我年纪大了,现在好不容易处了一个对象,感觉还不错,必须减下来。”
杜威说:“你可快点成功吧,这家里都要挤死了,能搬出去一个是一个!”
杜佳就骂:“那他妈怎么不是你搬出去呢?我至少有个对象,你呢!”
杜威说:“你以为我跟你似的?我是工作忙,没有看上眼的,追我的姑娘十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说着说着,两人又要喊起来。
徐云妮连忙说:“这种事不能太着急,太急容易出错。”
杜威说:“嘿,这倒是真的,这男的父母见到儿子二百多斤的女朋友,一句话都不说,还让快点领证,确实问题不小。”
杜佳一巴掌拍在杜威的脑袋上,差点没把杜威的脸拍进面碗里。
在那之后,杜佳总找徐云妮聊她男朋友,后来有一天,她要跟她男友见面,想把徐云妮叫上,帮忙看看。
徐云妮就跟着去了,杜佳男友瘦瘦高高,长得斯斯文文,还挺帅气。
他们还去他家里吃了饭,父母非常热情,招待了她们。
吃完饭出来,杜佳问她:“你觉得怎么样?”
徐云妮想了想,说:“他们家保险柜好多。”
“确实……”杜佳拉着她小声说,“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发现了,难道他家很有钱吗?可我对象平时抠门得很呀!是不是得进门了才给花?”
徐云妮说:“刚才临走前,你男朋友跟他父母要钱,他爸开了那个大保险柜,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保险柜。”
杜佳说:“藏得真严。”
徐云妮说:“你不是说他是独生子吗?”
杜佳:“是呀!”
徐云妮:“独生子, 而且这么大了, 父母怎么会这么管钱呢?”
她这一说, 杜佳也起了点疑心。
后来她男朋友约她去唱K, 杜佳又把徐云妮叫上了,包房里不少人,然后她男友跟朋友中途出去的时候,徐云妮碰碰杜佳,也跟出去了。发现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里,正在吸东西,又往酒杯里放东西,那正是杜佳点的鸡尾酒。杜佳倒吸一口气,大骂一声,当即就冲过去了,徐云妮连忙联系杜威。
杜威到的时候,杜佳正跟她男友在打架,徐云妮扯着杜佳往后拽。
杜威上去就是一脚,给杜佳男友踹飞了。
杜威还带着个朋友,像是同事,赶紧说:“哎,注意出警规范。”
杜威骂道:“谁他妈出警了!老子下班人!”
杜佳失恋了。
她拉着徐云妮狂喝了几天酒。
她那些天状态不好,工作受到影响,杜佳在政府的小部门任职,负责一些杂事,她身体虚,又被失恋一刺激,眼睛就发花。徐云妮看她工作不复杂,主要是繁复,就主动帮她做了一些。
这样下来,杜佳简直拿徐云妮当亲妹妹看。
“你比小爽可强多了!唉,小爽太内向了,都不怎么跟我们说话。”
时间过得很快,一个月,两个月。
李恩颖打电话来,问徐云妮有没有玩完,打算什么时候去她那,徐云妮说再等一阵,她准备在国内考个驾照。
她打听驾校的事,杜威说他来帮忙。
杜威路子还挺广,在他的帮忙下,徐云妮只用一个多月就拿下了驾照。
天越来越冷,很快入冬了。
徐云妮一晃待了好久,杜佳看她天天待在家里,说:“你这么待着无不无聊啊?”
“无聊,”徐云妮实话实说,“我想干点什么。”
杜佳:“那你干脆找个工作得了。”
徐云妮:“什么工作,我不熟悉这边,你有好的给我介绍介绍。”
杜佳:“行,我帮你打听。”
杜佳连续帮徐云妮找了几个工作,徐云妮都没答应。
连杜威看了都嫌弃:“你找的都是些什么破工作,服务员人家能干啊?”
杜佳说:“主要你待的时间短啊,只能找临时工,你要时间长我就给你找找好的。”
徐云妮笑着说:“你先找找我看看。”
过年的时候,杜佳把徐云妮带家里吃饭,吃完饭,杜佳父母睡下,他们三个,还有被强拉着的杜爽,一起出门玩。
杜威开车,他们一行四人,来到极偏远的沙漠。
最后越野车停在沙地上。
他们带了酒,带了烧烤用的炉子和炭,越野车开着大灯,杜威点了一团篝火。
杜佳说:“这是我们小时候常来玩的地方,我们在这放烟花。”
他们在空旷的沙漠中喝酒,吃烧烤,放鞭炮。
杜爽话少,自己看手机,里面有歌声。
杜佳说:“别自己听啊,给咱们都听听呗。”
杜爽就用手机连上车载蓝牙,放着新年的歌舞晚会。
徐云妮拿着酒瓶,眼中跃动着燃烧的篝火。
有一个人出现的时候,杜爽再次放下烤串,拿着手机仔细看。
杜佳问她:“谁啊?这么高的欢呼声。”
杜爽小声说:“亚贤……”
杜佳不认识:“明星吗?”
杜威看不上:“天天就喜欢追这些破玩意,你多参加参加社会活动,开朗点!别那么自闭!爸妈真是白给你起这个名!”
杜爽一句话也不说。
车子的大灯照亮了一座沙山,徐云妮拎着酒瓶往那边走。
“要爬吗?”杜佳看见,兴致勃勃说,“比赛吧!我们小时候经常比。”
他们开始爬沙山,沙子山超级难爬,上一步得退回八成,极其消耗体力,杜威爬得最快,杜佳也比徐云妮强点。
快到头时,徐云妮手机响起,李恩颖打来电话,问她的情况。
徐云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说:“我在……在爬山呢。”
“啊?爬山?国内现在几点啊?”
“晚上十一点。”
“你十一点爬山?”
徐云妮嗯了一声:“跟朋友在玩。”
李恩颖说:“都过年了,还没玩够啊,什么时候来啊?”
徐云妮终于爬到了山顶。
明明冰冷的夜晚,她却爬出一身汗。
她心跳极快,喘着粗气,抬起眼,忽然一震。
星罗密布,天河倒挂。
月悬黄沙,望断天涯。
她的身心在一瞬间抽紧,脑中空灵一片。
“……哈,哈哈。”她睁大着眼睛,突然笑了出来。
他的歌声就在她身后,浑然空远。
李恩颖听见,问她:“你笑什么呢?”
她想起徐志坤的话,他说妮妮,爸爸的家乡很漂亮。
李恩颖又问:“你什么时候过来啊?”
徐云妮说:“玩完就过去。”
她挂断电话。
杜佳看着她:“谁啊?”
徐云妮:“我妈。”
杜佳:“哎呦,你这大过年的都不回家,你妈肯定要问啊。”
徐云妮说:“这也是家。”
“啊?”杜佳一愣,“这吗?你要留在这边吗?”
一旁抽烟的杜威瞧过来,连忙说:“你要工作啊?那你快给她介绍个好点的啊。”
杜佳犯愁道:“这边像样的工作根本没啥。”
徐云妮问杜佳:“你们那怎么样?”
“我们那?”杜佳没懂,“我们哪儿?”
“你们单位。”
“……”杜佳瞪眼,“开发区农业农村局啊?那得考公!”
“考呗。”
“啊?”杜佳又愣住好一会,“你说真的啊?我的妈呀,闻所未闻!我们这厉害的人都往外跑,你这大城市的人还往我们这进,都是些养老躺平的。”
“躺平好,我最不擅长斗争。”
“没发展啊!”
“先找个事干干呗, 能不能考上还不一定呢。主要是, ”徐云妮一本正经道, “我喜欢这里的特产。”
杜佳疑惑:“特产?什么?”
徐云妮:“沙子。”
杜佳:“……”
徐云妮哈哈两声, 看向远方。
距离与时诀分别,已经过去半年多了。
她偶尔询问崔浩关于时诀的事,崔浩说他现在行程太忙,像个陀螺似的,好久没回SD了。
徐云妮渐渐理解了他当初的那句话,一旦分开了,就是分开了。
他对很多事,都有一种天然的直觉。
徐云妮有时会有点懊恼,早知道那天是最后一面,她就少讲几句大道理了。
怎么总那么扫兴呢。
杜威站在一旁,看着徐云妮的脸,感觉她的眼睛有些红,是冬风太过凛冽了吗?
但风吹起她的黑发,神情又似轻纱,飘渺朦胧,淡而婉愉。
杜威问她:“你冷不冷?抽烟吗?”他拿出烟包递给她。
她说:“我只抽一个男人的烟。”
杜威没听清:“什么?”
云下的风沙,茫茫一片。
月被云遮住,云被风吹走,只待片刻,再度相逢。
缘聚缘散,缘散缘聚,恰如云水。
徐云妮下了沙山。
杜佳和杜威聊着天,杜佳走到杜爽身边,说:“你怎么哭了?”
杜爽拿着手机转过身。
杜威不信,凑过来要看:“大过年的你干什么啊?你听歌能听哭啊?”
杜爽背对着他,徐云妮揽住杜爽的肩膀,挡住杜威的路,说:“我听歌也会听哭的。”
杜威说:“你们可真牛!”
徐云妮说:“怎么了,人被触动了就是会哭嘛。”她拍了拍低着头,把脸躲在厚厚刘海后面的杜爽,“你哥什么都不懂,咱们可都是有艺术细胞的人!”
杜佳对杜威说:“还是年轻人比较有共同语言。”
杜威骂:“我也是年轻人好吧!没过三的都是年轻人!”
杜佳一拳就过去了。
他们一起收拾篝火。
徐云妮抬起箱子,一仰头,又见星空。
她心中说,班长,我好像提前一步找到瑞索斯星了。
我心安定了。
你呢?
第74章
人心总在寻求安宁。
要为崩塌的情绪找一个出口,然后再试着重建。
这个过程对于时诀来说,要更为漫长一点。
有些负面心情就像棉被上滋生的霉菌,其实晒晒太阳就能好,但是,如何找到太阳,这是个难点。
生活的地图里不可能处处晴朗,如果是,那被子也不会生霉菌了。
也许就像崔浩所说的,徐云妮要比时诀更聪明,更成熟,她总是能先一步找到自己的阳光。
那时诀呢?时诀也不傻,有时他不是找不到,只是不找而已。
对他而言,生了霉菌的被子,就该直接丢掉。
在时诀的概念里,他跟徐云妮已经结束了。
他从709室回到SD,他现在已经不怎么在店里上课了,大家跟他接触得少,没谁发现问题,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偶尔跟学员们说说话。
他去乐阳,把节目做完。
繁忙的工作填满了他的生活,他只偶尔回家看看吴月祁,其余时间不是在影棚,就是在录音棚,因为作息过于夸张,他怕影响吴月祁休息,直接住在了公司附近的酒店。
他日理万机,无暇他顾。
然后某一日,崔浩给他打电话,说徐云妮把他的东西都寄回来了,让他去取。
时诀听到这名字,正往公司走的脚步停下了,站在马路中间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有人鸣笛。
“……喂?你听见没?”
“听见了。”他说,“扔了吧。”
“啊?扔了?”崔浩说,“东西不少呢,你不要了吗?”
“不要了。”
结果有一天,时诀回到SD,在门口看见一辆小货车,他没在意,进店后往休息区走,碰见里面两名搬家师傅正在弄什么。
他过去一看,居然是那两张棕色的真皮雪茄椅。
时诀当时在抽烟,看清这两张椅子,眼前瞬间就被烟烫了似的。
魏芊雯在旁边监工,见时诀一直盯着这边,说:“你哥安排在这的,怎么了?放这不是挺高级的?”
时诀:“嗯,高级。”
他转身就去二楼了。
崔浩回来的时候,时诀正在二楼舞房的窗边抽烟。
“怎么样啊?”崔浩跟他聊,“你那边顺利吗?”
时诀转头看他,崔浩顿时一愣,说:“你怎么瘦这么多?”
时诀有快一个月没回来了,看着有明显变化,面容和气质都在原有的基础上,精细了不少,像是被里外打磨了一遍。
但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瘦得太多了,少说掉了十斤称。
崔浩:“为了上镜吗?瘦太快不好吧。”
时诀没接茬,反问:“楼下在干什么?”
“什么楼下?你说沙发吗?”崔浩说,“你不是都不要了吗?我看那沙发质量挺好的,正好放休息区,怎么了?你要留啊?”
时诀看着他不说话。
崔浩:“你是不是最近压力有点大?别绷太紧了,你把自己的事做好就行,红不红这玩意,有时候看命!”
时诀依然没说话。
崔浩说:“你真不能再瘦了,没有亲和力不适合在这圈发展。”
时诀缓缓吸气,转过身接着抽烟。
“对了,你跟小徐联系了吗?” 崔浩走过来,“你多联系,我跟你说,像你们这种异地假分手,如果不好好维护,搞着搞着就成真了!”
时诀低下头,把烟捻了。
“我先走了。”
“你好好听听我的话!哥是过来人!”
时诀往外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回头问了句:“哎,过来人,暖儿回国了吗?”
崔浩这脑袋嗡的一声,血压瞬间就上来了。
时诀直接走了。
崔浩在后面骂:“不识好人心!”
崔浩知道,时诀没有完全从徐云妮这事里走出来,这使他经常间歇性犯病。但也没办法,时诀是个很难被人安慰的人,除了他自己想通,谁也不能说服他。
那之后,时诀很久没去SD,因为不想看见那对沙发。
这是他一贯处理难受的方法,眼不见心不烦。
他把那发霉的被子塞进衣柜,压在箱底,想让它从他房间里彻底消失。
但其实,这被子只是从视野中暂时不见了,客观讲一直存在,并且,随着积压的时间越长,被子上的霉菌只会加快速度滋生蔓延。
刚从徐云妮那回来那阵,时诀经常从深夜无故醒来。
他坐在酒店的床上,万籁俱寂,空无一人,霉菌就会开始从皮肤浸入体内。
那种感觉突如其来,抵在胸口。
在黑夜里,他会控制不住地回想过去那四年。
四年。
他一共去找了她几次?
那时他去找她,很多时候一天下来,只在飞机上睡那么一会,但精神却异常饱满。那时他心里有根线,一直牵着他,告诉他,这种日子四年就结束了,他抱着来一次少一次的心态,珍惜每一次跨越千里的机会,因为以后想有异地相见的体验都难。
呦,可太难了呢。
想到最后,时诀会笑出来。
他去洗手间用冷水洗脸,抬眼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像他爸临死前的那副惨样。
看久了,他会生出极其复杂的情绪,抽烟,喝酒,干什么都无法缓解。
更加讽刺的是,这个时候,他就会想——如果有个拥抱就好了。
然后他就越发觉得自己无药可救。
而这感受,在出了酒店就会好很多。
因为外面有太多事情占据他的脑子。
乐阳准备的音乐综艺叫《音何启航》,说是为他打造的,其实不尽然,这跟《舞动青春》差不多,算是姐妹节目,也是面向年轻人的教育类综艺。这比《舞动青春》更专业,节目注重原创,来的很多都是音乐生。节目给出选题,考验大家的创作能力,积分制,不淘汰人,主打的就是交流学习,风格碰撞。
时诀并没有以导师的形式加入,三名导师都是已经成名的唱作人,时诀算是个助力人员,像他这样的还有四个,都是已经出过大热歌曲,但却没怎么露过面的幕后人员,主要帮忙给自己小组的人做整合,有缺失的部分,帮忙补充。
乐阳唯一给时诀开的后门,就是让他提前挑选了组员。
时诀听了全员的声乐资料,选了几个人。
节目出来,走向比较出人意料。
时诀的歌声算不上吸引人,但他作歌的过程却引发了极大关注,当然,还有他的脸。
乐阳的高层曾经讨论过,时诀的声乐条件称不上最好,他最精华的地方其实在于他有一种敏锐的音乐洞察力,而且接触面很广,非常擅长将不同元素融合在一起。在录音的时候,尤其乐器录制的时候,他展现了夸张的实力,别人大多只能拿把吉他,最多再弹弹钢琴,但时诀能掏出多种乐器,基本靠一个人,就将编曲内的乐器全部实录。
很难想象,一个弹吉他的人,同时还会拉二胡,甚至还会吹长笛。
节目里有人问过,他怎么学这么多乐器,时诀说,是小时候家里让学的。
这种举重若轻的表现分外迷人。
时诀还有一个优势,他能准确抓住组员想要展现的东西,有一些人不善口舌,磕磕绊绊跟他说了一会,他就能做出他们想要的效果,他有这种敏感性。
录制过程很顺利。
节目录制结束那天,时诀又回了SD,他本来想去歇一歇,结果一进店,看见休息区里好几个会员聚在一起,有的坐在沙发里,有的靠在沙发边,正在聊天。
那椅子在709室用了四年,崭新如初,放这才这么一阵子,就像要磨掉皮了似的。
会员看见他,笑着打招呼:“时老师!你好久没来啦!”
时诀也笑着说:“最近事情多。”
他们聊了一会,时诀就走了。
出了门,时诀顺着长街一路走,走了不知多久,一抬头,已经走到了不认识的地方。
李雪琳打来电话,说团队聚餐,让他快点过去。
时诀在餐会上喝了很多酒,他在心里计算时间,恍然发现,原来一转眼,又一个四个月过去了。
算出这个时间节点,时诀一直绷着的弦终于有点到极限了。
他又喝了几瓶酒,然后掏出手机,打电话给徐云妮。
他想见她。
结果可想而知。
那天半夜,时诀就在这浓烈的酒气中,发了一个幼稚的誓言——不都说为了他好吗?行,他一定不负众望,他一定功成名就,一定飞黄腾达。
时诀注册了一个新的,旧的那个再也不登了。
从那天起,时诀一头扎进了事业中。
事业能给人慰藉吗?
不好说,但分散注意力绝对是够的。
等《音何启航》节目正式播出,时诀瞬间就被工作淹没了。
他吸引了很多关注,同样也引来了闲言碎语,他以前很多事都被挖出来了,自然也包括徐云妮。
有人好事去他以前演出过的酒吧打听,打听的结果是两人早分了。
粉丝瞬间反扑黑料,说他明明是被牵连的,带节奏的人真该死!
节目还没播完,就要过年了,时诀收到了一个地方台的演出邀请,晚会规模不算大,但对于一个新人来说,已是相当不错的资源。
李雪琳兴奋地说:“明年绝对会有更大的舞台等着你。”
时诀在演出结束,在晚会后台的洗手间里,碰到一个人,是《音何启航》节目组的一个很火的选手,叫英晖。他也被邀请演出,英晖与时诀同岁,科班出身,实力强劲,说话非常直白,虽然关注度不如时诀,但也以犀利的风格吸了不少粉。
有人在跟英晖聊天,聊《音何启航》这个节目,那自然而然就聊到了时诀。
英晖说:“他早期的歌,像《FACE》那些,还比较注重旋律,现在在节目里的就太讨巧了。”
另外一人说:“哦,你是比较看重旋律的,不过他的歌很火欸。”
英晖:“你不懂,他的歌很挑歌手,他太依赖音色和节奏了,他的组里凑巧都是音色好的人,要是换成普通水平的歌手唱,绝对火不了。”
时诀就直接推门出去了,到洗手池边洗手。
那两人不说话了。
“继续说啊。”时诀主动道。
另外一人有点尴尬,英晖倒没什么,说:“我说的也没错吧。”
时诀转过头看他。
英晖:“你就是在用奇特的音色和节奏规训听众。”
“哟,规训,”时诀转过头,笑道,“那我应该用什么写歌呢?你那些被人用烂了的和弦吗?”
英晖脸色一变:“你说什么?”
时诀一手撑着水池边,一手卡着腰,面朝英晖,淡淡道:“提取音色是需要技术的,好旋律不等于好歌,更何况,不会真以为你那叫‘好旋律’吧。”
说完,他留下这二人,离开洗手间。
大过年的夜晚,时诀的心情莫名糟透了。
他回到酒店,李雪琳跟他说了明后天的行程,他一句也没听进去。
英晖的话就像鞋子里偶然进去的石子,不疼不痒,但磨得人心烦。
时诀在屋里走来走去,又找不到什么事干,叫人送酒过来。
他喝了半瓶红酒,还是闹心,一偏头,看到了桌上放着的手机。
他盯了好久好久,一个诡异念头冒了出来。
要不,干脆以毒攻毒吧。
他重新登上了以前的微信。
一瞬间,四方八面跳出无数消息。
时诀只穿着件浴袍,坐在套房客厅的沙发里,赶了巧似的,他刚登录以前的微信,徐云妮就新发来一条消息。
一张图片。
时诀点开,那是徐云妮在篝火前的自拍,她歪着身子,手里拿着瓶打开的啤酒,贴着脸颊,抿着嘴笑。
她身后,还有几个人的身影,有男有女,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也在说笑,大家玩得开开心心。
时诀看了一会,把手机丢一边,收起右腿踩在沙发上,眯着眼睛抽烟。
抽着抽着,他呵了一声,翻着眼睛偏开头,也不知是翻给谁看的。
第75章
如何才能缓解闹心?
生活给你答案——只要出现另一件闹心的事就行了。
其实严格来说,时诀的闹心并没有得到“缓解”, 只是注意力被转移了。
但多少也算有个新角度。
所以, 从某种程度上讲,时诀应该感谢英晖, 他也应该感谢徐云妮,因为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时诀就靠着这两人轮流掩耳盗铃, 当其中一个人让他忍受不了的时候,他就去看看另一个人,在这种自虐式的处事模式下,逐渐找到一种平衡。
从《音何启航》开播第二期开始,网上就有关于时诀与英晖谁更厉害的讨论,到了后期,这种讨论差不多成了这个节目最火的话题。
节目组当然不肯放过这种热点,他们分别采访了时诀和英晖,询问他们对对方的看法。
时诀的说法是,大家方向不同,受众不同,风格没有高低之分。
而英晖就比较直了,他对节目组说的,就跟在洗手间里说的一样。
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讨论得越来越多。
到最后,观众就分那么几个阵营,一部分是只听歌什么都不管的,一部分是站队吵架的,还有一部分看热闹不嫌事大,更有甚者,还有拉他们两人郎配的。
英晖中等个头,人很瘦,长相平平常常,气质就跟说话风格差不都,十分犀利,有点沉郁的特征。
而时诀正相反,高大俊美,细眉深目含情眼,逢人便带三分笑,松弛写意,一派风流。
这谁能不磕?
他们本人就不磕。
这两人其实对对方都有看法。
英晖始终觉得,时诀写歌讨巧,听众水平低下,他的音乐根本配不上这么高的热度。
而时诀一开始说的是风格没有高低之分,但在听了英晖种种发言之后,心里就剩了一句话——我真给你脸了。
他们像较着一股劲似的,即使节目都结束了,也是暗潮涌动,甚至很多节目都有意邀请两人,炒一炒热度。
前期乐阳还会借一分势,后面时诀的人气越来越高,公司开始避免两人相见。
再后来,又有一个节目组找来。
这次的节目并不是创作类的,只是单纯唱歌,但是投资不小,制作比较精良,问时诀有没有意向。当时英晖已经确定要参加节目了,并表示只唱自己原创曲目。李雪琳不让时诀参加,说没必要。
网上好多人讨论,有CP粉说你得参加啊,这么好的机会能一同上台不要错过啊!千万要突破狗公司的束缚啊!有毒唯发言说哥他就是纯纯的吸血怪!扒着你蹭!恶心死了!你可千万不能去!去了脱粉!
还有一些看乐子的,说你别怂吧,是不是被英晖说中痛点了啊?
时诀不怎么关注网上这些言论,架不住他们总有找到他的方法,每收到一条消息,他就关闭一个网络渠道,到最后,关得只剩下微信,基本断网了。
李雪琳怕时诀上头,劝他说,别在乎网上这些声音。
时诀说:“我没打算去。姐,公司有其他人要去吗?”
李雪琳说:“有,怎么了?”
时诀:“谁去?让他唱我的歌。”
李雪琳说:“阿京。”
时诀坐在公司三楼的咖啡厅里,闻言不自觉地偏开头。
想了一会,他最后还是把这口屎咽下了。
他把烟捻在烟灰缸里,说:“行,我来做他的曲子。”
李雪琳惊喜道:“真的啊?”
对于阿京来说,他最近热度下来了,正在发愁,忽然听闻时诀要给他写歌这个消息,半夜找到酒店千恩万谢,激动得差点没哭出来。
“哥,咱们以前有过节,我还以为你会记恨我呢!我真没想到你这么好!哥,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太不懂事了,我给你跪下,你今后就看我表现!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
时诀不想听他这些屁话,在他看来,阿京各方面条件都属中等,嗓音条件也平平常常,很符合英晖口中的“普通水平的歌手”的定位。
他心想,我要是能拿他赢你,总不敢再废话了吧?
时诀非常想赢英晖,不光是胜负欲,这其中还夹杂了一点别的东西。
他以为这会是场简单的对决,但是,情况没有他想的那么顺利。
英晖的风格就是极重旋律的抒情曲,伴奏非常简单,多少有点老派。
时诀给阿京做的曲子也都根据阿京的个人风格来的,一些时尚的,前卫的东西,而阿京为了火确实也拼,让怎么唱就怎么唱,让怎么练就怎么练。
刚开始,进行得非常顺利,阿京的歌的播放量远远超过英晖,有两首歌甚至直冲了热榜。
然后,在节目录制中期,英晖唱了一首歌,叫《春日将尽》,歌曲走的慵懒细腻的路子,描述了一个晚春清晨的景象。
时诀全程在节目拍摄现场,在英晖唱这首歌的时候,他脑中突然浮现一个画面,曾经有一个早晨,在709室,他躺在床上发呆,他原本与人定好了时间,但那人推迟了,说下课还要去图书馆一趟。
这画面只是一闪而过。
英晖唱完歌,主持人采访他这首歌的灵感,英晖说:“这是我等人时写的,原本是《耐心将尽》,但是太直白了,就改成‘春日’了。”
英晖的风格就是注重旋律的抒情曲,经常给人老掉牙的感受,但旋律是个危险的东西,它一旦找到那条准确的轨道上,对人心简直一击即中。
英晖这首歌突然爆了。
在那之后,英晖以前的那些歌也越来越多人听。
大家开始说——
哎,其实细听的话,英晖的歌很有韵味啊。
好旋律都快被用光了,英晖还坚持写这种歌真难得。
业内人士说一句,YAXIAN的歌听感上头,主要是音色空间感强,他喜欢玩高低频比例,压缩动态差,尤其做燥歌的时候,中高频一通轰炸,然后套loop模板,主要他技术好,所以这么弄省事又洗脑。
有时还是听点简单的歌安慰人心。
唉,复古一点挺好的,现代音乐太复杂,太闹腾了。
此类说法越来越多。
乐阳的人怕时诀受到影响,林妍专门过来找他聊。
“你别在意。”
林妍在乐阳是有股份的,咖位也有,刚进公司一两年的小孩见了她都毕恭毕敬叫老板,或者叫林老师,只有时诀叫她姐。
林妍面对时诀跟对其他人也不一样,完全是平起平坐的熟人做派。
她说:“你别去较那个劲,他现在就盯着你炒,你认真就上当了。”林妍喝着咖啡,笑着说,“能写热歌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太多歌手一辈子都写不出一首热曲,都羡慕死你了。”
时诀脑子里想着那首《春日将尽》,抽着烟,说:“我可以写首旋律为主的歌。”
林妍:“你别,你越理会这些人就越来劲。”
时诀没说什么,他依然决定做一首复古的抒情曲,他跟阿京说了,决赛的时候给他。
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传出去的,好多人都知道了,时诀要用同类型曲子在决赛跟英晖一较高下。
节目组怎么会放过这种热点话题,找各路渠道,疯狂炒作。
他们还找英晖采访,问他的想法。
英晖说:“我没什么想法,他愿意拿什么曲子都行,但我不觉得他能写出好听的旋律。”
节目组问他为什么,英晖只说一句:“旋律是最简单的,但旋律也是最难的。”
一时之间,时诀就被架起来了,乐阳感觉苗头不太对,找媒体放风,说没有敲定最后会用什么曲子。
这样一来,像要怯战似的,就更落下风了。
李雪琳找人连夜开会,觉得他们被人牵着鼻子走了,这事得想个办法。
时诀没管这个会,他跟李雪琳说,这几天别找他。
时诀把自己关在酒店里,每天写歌。
但他像中了魔似的,每次写完一首歌,脑子里就冒出《春日将尽》,然后就把这歌废了。
歌是不好吗?不是,但那么一比,总觉得少点什么。
他一连四十几个小时不睡觉,就在那里写歌,后来李雪琳来了,找酒店经理一问,说这段时间人就没出来过,也不要客房服务,除了送了一次酒,门都没开过。
李雪琳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去找时诀,好不容易把门叫开,一个照面吓了一跳,时诀那眼睛都睁不开了,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睡袍全是褶子,浑身烟酒的呛味。
“这哪行啊!”李雪琳道。
时诀没让她进门,靠在门边,问她:“有事吗?”
李雪琳抱着手臂,皱眉道:“这不行,时诀,这样吧,我们讨论了,我拿点Demo你听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你放心,都是公司自己签了保密约的音乐人,不会有问题的。”
时诀脑子反应得慢,声音哑得不行:“……作弊啊?”
李雪琳:“不是作弊,公司有公司的考虑,这事必须完美解决,不然会对你的势头造成很大影响。”
时诀歪过头,淡淡道:“姐,怎么这么紧张,他哪有这么大面子。”
李雪琳:“不是,我是看你……”
“哎,”他轻声打断她,笑着说,“放心吧,不会有问题的,我答应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李雪琳叮嘱他要正常吃饭睡觉,然后就离开了。
时诀坐在桌旁,接着写歌。
到最后一天,时诀又熬了一夜,天蒙蒙亮,他看着窗外寂静的黎明,眼睛都是花的。
他这么静坐了好久。
李雪琳来找他,时诀把曲子给她,说:“后面我就不去了,我休息一下。”
“行行行,”李雪琳看他这模样,真怕他猝死,“你快休息。”
那首歌,被拿去给了阿京唱。
时诀关上门,洗了个澡,拉上窗帘,一口气睡了二十个小时。
其实那应该不算睡,准确说,他应该是晕过去了。
那窗帘就再也没拉开过,时诀也不叫人打扫,除了送点吃的和酒,他完全不开门,他开着音响,放着音乐,就在屋里待着。
决赛那天晚上,时诀直接断网睡觉,第二天早上,他醒了。
周围静悄悄的。
他拿手机来,李雪琳昨晚就发了消息,说阿京赢了。
时诀就那么趴在床上,用手机看了一遍重播。
过程没什么意外。
但是正片下方,有一些采访,大多数都是关于阿京的,还有些别的选手内容,其中有一个题目叫“英晖以前觉得YAXIAN‘假’?”
时诀点进去,那是赛后的一个小采访。
主持人问英晖,对这个比较结果有什么感想?
英晖说:“我非常高兴能参加这次节目,受益匪浅。”他顿了顿,又说,“我还想说一句,阿京决赛这首歌是我整个节目里最喜欢的歌曲,旋律非常美。”
主持人:“你还是特别看重旋律。”
英晖:“对,旋律是情感最集中的体现,现代人把人驯化得过度理性,情感发育失常,只能靠强刺激来带动,但这其实就跟毒品似的,后续只有无穷的空虚,真正美丽的旋律,像一些古典音乐,民族音乐,带给人的反而是平静和满足。”
主持人说:“阿京这首歌确实旋律优美,我听得都非常感动。”
“因为那是真的。”英晖说,“说实话,这首歌的作者,我一开始不看好他,他给我的感觉就像……他不信任自己写的东西,所以要靠极丰富的内容去掩盖这种‘假’,这种歌不会好听的,因为只有‘坚信’的时候,有些东西才会从天而降。”
主持人问:“这种东西具体指的是什么呢?”
英晖耸耸肩,说:“反正,是我之前想错了,他完全有这种情感表达的能力,也许他现在真的在做一些风格尝试吧。”
时诀退出手机。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手机很多未读消息,他知道公司的人非常激动地想要找他,但他现在有点懒得理他们。
当他决定从《银鱼组曲》里摘歌给阿京唱的时候,他就觉得,什么都无所谓了。
他这辈子差不多就这样了。
他侧身躺在床上,过了一会,又把脸埋在枕头里趴着,好长一段时间。
【只有坚信的时候,有些东西才会从天而降。】
主持人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那时诀知道吗?
他不愿意听自己的哭声,所以伸出一只手,把床头的音响打开,随便放了一首曲子。
其实,时诀并没有那么强的胜负欲,他一定要赢英晖,这里面还夹杂着一点别的理由。
他想证明一些事,给自己看。
结果一败涂地。
这眼泪为谁而流?
为自己。
他被剥夺掉的,何止是一段岁月。
他哭到最后,浑身发抖,眼泪、鼻涕,口水把枕头弄得一团糟。
他突然坐起来,把手机拿来。
他打开她的微信,她今天还没发消息,前几天的消息倒是很多,还有图片,是她跟王泰林他们在风景区的合影。
……她考了个什么玩意来着?
哦对,一开始说要去某地农业农村局,后来岗位不招人了,就直接考去了开发区管委会,干些助企纾困的工作,前段时间正忙着给当地杏园合作社卖杏,为了打开线上市场,找人卖货,就联系上现在已经彻底发展成带货主播的王泰林。
他们搞了一个“杏有灵犀思念你”活动,好像卖得很不错,企业相当高兴,直接拨款招待,徐云妮就带着一伙人到处玩,昨天才回单位。
他看着照片里她的笑脸,越看手抖得越厉害。
已经一年多了吧,她有任何要来找他的迹象吗?
他鼻子不通气,只能用嘴呼吸,两手一起上,哆哆嗦嗦地打字。
他不解,他问她。
【徐云妮,你为什么还给我发消息?】
然后,三秒不到,她的语音就打了进来。
时诀听着语音拨打的铃声,听了半天,按下通话键,拿到耳边。
“喂?”徐云妮说,“不发消息,打电话可以吗?”
他听到倒水的声音。
现在是早上七点四十分,她应该已经在单位了。
她在工作前,一定要准备喝的东西,她不喜欢喝白水,不是泡咖啡,就是泡花茶。
他觉得,应该是花茶。
水声停下,他听到翻文件的声音,然后她笑着问他:“班长,消气了吗?”
时诀听着这淡淡的,平缓的嗓音,他缓缓抬起下颌,头重脚轻,昏昏沉沉。
然后,他上身晃了晃,居然就那么直接晕过去了……
第76章
大概过了两个多小时,时诀再次醒来?。
他看着天花板,看了一会,然后拿来?手机。
通话已经挂断了。
微信里,是她一串留言。
【班长,我还是想跟你解释一下,本来我想的是赵叔出国后,我就去找你,但那阵要考核。】
【政策要求是一个企业由一个团队负责,但我们这人手太少,我们办公室一共四个人,要对接三家企业,完全忙不过?来?。】
【最近还要去外地学习,然后我打算今年把法考过?了,工作里可能有需要,结果就没抽出时间。】
【之后……】
……
她打了至少三百字的内容,详述近期工作安排,一开始时诀还在看,后面就一眼略过?了。
大同小异,中心思想就是没空。
他打字回复。
【哦。】
其实?,当初离开709的时候时诀就知道,徐云妮一年以后一定来?不了。
这是一种天然的直觉。
只会冠冕堂皇讲大话的女人。
冰白?瘦长的脚掌踩在地毯上?,时诀拿了烟,走到?窗子边,拉开窗帘。
光晃得他差点没站稳。
又一条消息进来?。
【你最近怎么样?】
好?啊,特别好?,你没看综艺吗?我风光无限,红透半边天。
时诀看着这句话,烟都忘了点,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半天没回消息,徐云妮直接打进来?电话。
时诀关掉了。
徐云妮又打。
时诀放下烟,左右看看,从?桌上?拿了一瓶水,拧开喝了一口,在喉咙里过?了几遍,又清清嗓子,发声开开鼻腔通道。
然后接通。
“……喂?”徐云妮说,“班长?”
时诀嗯了一声。
徐云妮说:“你嗓子怎么了?”
就算清了嗓子,就算只有那么短短不到?一秒的出声,她也听出了不对。
时诀:“没怎么。”
徐云妮顿了顿,说:“你感冒了?还是哭了?”
时诀没说话。
徐云妮再开口时,就没有一开始那么轻松了。
“时诀,你最近怎么样?”
时诀说:“很好?啊。”
徐云妮静了好?久,说:“我没按时间找你,你是不是生气了?”
“没啊,”他淡淡道,“你不来?才?正常,你哪次说话算数过??”
呃……
徐云妮难得哑然。
“别这么说,你等我稳定一下,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得到?,我需要一点时间。”
他没说话。
“班长,我看你的节目了。”她换了个话题,“你之前在《音何启航》里第三期的《Nightmare》,那首太好?听了,在我们这边超火。”
说别的还好?,说这个时诀眼睛瞬间翻上?去了,那是他凑数的歌曲,是节目里他最不满意的。
“我有一个朋友,叫杜爽,”徐云妮说,“她听这首歌哭了好?多次。”
他说:“那首没什么新意。”
徐云妮:“什么新意,好?听不就行?了。”
他们七七八八有一搭没一搭聊了一会,徐云妮说:“班长,我得去开会了,你好?好?休息,我们常联系。”
“为什么?”他问。
徐云妮:“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常联系?”
“‘为什么’?”
两人连打了几句谜语,时诀把烟放嘴里,垂眸点燃,有点含糊地说:“我跟普通朋友平时不怎么联系。”
时诀自认为这句话使?的语气足够冷淡了,结果徐云妮听完,居然笑了一声。
“啊,这样吗?”
时诀歪过?头,你笑什么?
徐云妮说:“时诀,这个事具体怎么样,咱们到?时候见面再聊。”
她那边有敲门的声音,她说:“我得走了。”她最后认认真真地说,“班长,你真的要保重身体。”
然后就挂断了。
嗯?
就结束了?
所以呢?什么时候见面?说了吗?还是他漏听了?
时诀吹了口烟,转身去了洗手间。
这是值得记住的一天,这一天之后,时诀的状态发生了改变。
但当然,他并没有一夜看开,心花怒放,然后喜迎创作第二春。
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恰恰相反,随着他在节目里大获全胜,人气高涨到?巅峰之时,他创作的欲望反而降到?了冰点。
他还是想不出什么像样的曲调,依然用着复杂鬼魅的编曲来?掩盖一切。
但最诡异的事情?是,这些?潜意识里让他不太满意的曲子,却一首接一首地爆,而他偶尔想试验一下过?去风格的歌,却反响平平。
他有点看不懂这个世?界。
乐阳把他当财神爷供着,要什么给什么,李雪琳看着那些?数据,每天喜上?眉梢。阿京见面就恭恭敬敬鞠躬打招呼,那些?跟他同期进公司的艺人,碰到?他都得叫声老师。
皆大欢喜啊,每个人都很高兴,除了时诀自己。
他掉进了一个怪圈里,他成绩越好?,就越放不掉这种创作方法,而写越多的“爆曲”,就有越多专业人士质疑他灵感枯竭,路径依赖。这种声音多到?他受不了的时候,他就会从?过?去的曲库里拿出一首来?改改发出去,不管成绩怎么样,他都能获得短暂的心安。
粉丝在外腰板越挺越直,说别酸我们哥哥商业大爆总写快餐歌,这不是也能写艺术性强的曲子?就是既要叫好?又要叫座,狠狠赚钱怎么了?
时诀看到?这种言论,都会笑笑。
他从?不去想,以前的曲子用光了怎么办。
就先?这么凑合活吧。
真到?了终点,直接炸了算了。
那天起?,时诀留起?了长发。
也许是无心插柳,他这种凑合过?的态度,反而激起?了更多的追捧,他的粉丝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我就喜欢YAXIAN那股一抹轻烟无所吊谓的感觉,像极了下山的狐妖。
他参加越来?越多的晚会、综艺、红毯,但很多时候,他的精神都是抽离的,漂浮在半空,看着自己衣着光鲜,谈笑风生的模样。
很多时候他都觉得,他就在等最后爆炸的那一刻。
但又是十分?诡异的,这一刻怎么等都不来?。
甚至,老天还为他加了一扇保护屏障——崔浩终于放崔瑶进圈了。
崔瑶参加了一个传统选秀节目,她全部的歌曲,舞蹈,全部都由时诀亲手打造。当年参加《舞动青春》,时诀建议崔瑶专注技术,少点过?于风格化的东西?,等将来?碰到?大众评委多的节目再转型。那现在就是这种时候了,时诀太了解崔瑶了,他在之前就有意无意地给她做了很多企划的稿子,现在一股脑付诸实?践,崔瑶人气扶摇直上?,老早就定死在了出道位。
有时候,时诀看着崔瑶在台上?唱歌跳舞,会有点嫉妒。
崔瑶很单纯,单纯的人总能保持热爱,她什么都不用想,只要按他说的做就行?了。
在崔瑶和他的粉丝眼中,他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没人觉得他会出什么问题。
崔瑶把他的人气再次推高。
高到?很多人都受不了的程度,他的黑稿满天飞,什么整容、睡粉、耍大牌、造假获奖经历、被金主包养,层出不穷,相应的,原本最担心的真正的恋情?,反倒没什么人提了。
当各路风言风语多到?他受不了的时候,时诀就会以写歌的名义,避开人群。
他躲在酒店里,等徐云妮。
他与她重新取得了联系。
她现在比大学时期更忙了。
不过?她现在是坚持忙一段时间,就总结一段发给他。
她问他:“这么频繁发消息会不会打扰你工作?要不还是定在晚上?联系?”
时诀非常拿乔地说:“没事,你发吧,我抽空看。”
其实?,好?多时候,他都是打着写歌的旗号,枯坐半天,就为了等她的消息。
他对徐云妮的感情?也进入到?了一种古怪的状态里,之前那段时间,他疯狂熬夜依然写不出歌的时候,他非常恨她,埋怨她,他觉得是她带走了他的一切。但后来?清醒了点,他又觉得自己或许在迁怒,他把自己的无能怪罪到?她的头上?,他骗自己,他是因为痴情?才?失去了创作的灵感。
可舒曼失恋之后仍能写出《梦幻曲》,他为什么不行?呢?
别赖了。
明明就是自己变了。
踏入这个圈子,生活像开启了八百倍速,有时候一天就挣了别人一辈子也挣不到?的钱,轻轻松松就实?现了好?多人一生也实?现不了的愿,浮华尘世?,大起?大落,最终则是一片寂然。
但这事她绝跑不掉责任,他占四成,她至少六成。
时诀穿着浴衣,拎着一瓶酒,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下,一脚踩在椅子里,低头点烟。
他的头发已经长到?,像这样低头时,会从?肩上?垂下的程度。
他把火机丢到?玻璃圆桌上?,身旁就是落地窗,他朝外看了一眼,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灯火。
桌上?放着手机,她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她就会联系他。
她会给他讲些?什么呢?
这段时间里,她给他讲了很多东西?,大部分?都是她的工作,讲她去牧场,去服装厂,去杏园的事,她说她现在是种杏高手,都给中亚外国人上?过?课,到?时候他们的家要找个有院子的,她来?种杏树给他瞧瞧。
他就问,谁们的家?
她说,我们啊。
他再次强调,徐云妮,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
她说,普通朋友也可以搭伙过?日子啊。
他怔了一会,觉得也对,然后就更加心安理得地跟她继续聊下去了。
时诀越聊越觉得,徐云妮简直像神一样。
她变了好?多,又好?像完全没变。
他跟她聊什么都行?。
这晚,他一边喝酒一边跟她打电话,打到?一半过?来?个男人跟她讲话,好?像给她送了点东西?。男人走后,徐云妮跟他说,那是她朋友叫杜威,是邻居,刚才?送了点米过?来?。
时诀说,你是故意的吧?
徐云妮问,什么故意?
他说,想让我吃醋吗?想多了吧。
徐云妮笑着说,班长,作为普通朋友,你这话越界了啊。
时诀感觉,徐云妮像神一样。
她完全能看出他有问题,每次沟通,她都要提醒他注意身体。
他口中懒散地应着,心里想,光说有什么用,想管来?我面前啊,再不来?的话,下次见我可能在坛子里了。
他没把这些?话说出口过?,他觉得,徐云妮都清楚。
徐云妮跟他说,快了,应该快有机会了,时诀,你的心态一定要放平。
时诀在屋里翻白?眼,她每次都这样讲。
又过?了一段时间,崔瑶参加的节目决赛了。
崔瑶毫不意外地成功出道。
这个女团起?名“Reve”,一共七个人,由乐阳运营。
成团夜当晚,公司举办庆功会,进行?一半时诀就累得要命,直犯恶心。
他回了酒店,把吃的都吐出来?了。
他刚洗了澡,有人敲门。
他去开了门,来?者很意外,居然是崔瑶。
“你怎么来?了?”他问。
“我看你刚刚走了,我就、我就偷跑出来?了……”
“这可不行?,工作人员肯定都找你呢,快回去。”
“时诀,时诀……”
她好?像喝了酒,面色红晕,穿着一条吊带背心裙,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像有无穷的话要讲。
时诀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上?,笑着说:“真长大了啊。”
崔瑶看着他的眉眼,看着他浴袍之间露出的胸膛,看着他垂在耳后的长发,差一点就哭出来?了。
“我不能来?吗?”她鼓起?勇气,“时诀,我今晚就在这待着不行?吗?”
时诀本就快炸裂的脑子里,又加进了一条——这事要是让崔浩知道,他还能保住命吗?
他说:“不行?。”
崔瑶问:“为什么?”
时诀说:“今晚有人了。”
“什么?”崔瑶一愣,“……你不是分?手好?久了?”
时诀笑道:“分?手也不代表晚上?没人陪啊,我很怕寂寞的。”
“我不信,你不会胡来?的,”崔瑶皱眉说,“你干嘛故意这么说。”
时诀朝旁边撇撇头。
崔瑶转过?脸,看到?林妍走过?来?,林妍看见崔瑶也很惊讶,说:“这干嘛呢?瑶瑶,你怎么在这啊,公司那边有事呢,要见品牌方,你们时尚资源不太行?,得使?劲啊。”说完她就拿出电话,“我联系你们经纪人。”
崔瑶被人发现,脸涨得通红,她低下头,小声说:“不用,我自己回去,对不起?……”
崔瑶哭着走了,时诀跟林妍说:“你打电话让纪哥来?接一下。”
“好?。”
时诀回到?房间,林妍跟进来?,把门关上?。
“瑶瑶来?干嘛啊?”她问。
“问这就没意思了啊,姐。”
“哈哈。”
林妍本想跟他扯几句,但看时诀兴致实?在不高,就坐下跟他谈起?正事。
续约的事。
“不是还有时间吗?”时诀说,“到?时再说呗。”
林妍说:“别到?时了,先?聊聊,公司想跟你讨论一下入股的事。”
他们说了好?多,主要是林妍讲,时诀听。
他一边抽烟一边想,还同舟共济呢,你知不知道我的脑子马上?就要截流了。
他最后还是说:“我考虑一下。”
林妍看他神态,说:“你状态不太对,我给你找找人?”
时诀说:“不用。”
林妍依然看着他。
时诀察觉她的视线,看去一眼,心说别吧,又来?,他的脑袋真的要裂开了,能不能让他歇一会。
结果,林妍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放桌上?。【看小说 公 众 号:这本小 说也太好看了】
时诀看着那东西?,默不作声。
林妍说:“精神类的,主要是抗焦虑和镇定用的,剂量很小,你要实?在受不了了,可以试一下。”
然后林妍就走了。
时诀盯着那两粒白?色药片,片刻,呵了一声,他两腿伸长,瘫在沙发里,看着天棚。
周围理应很静,但完全不静,他耳鸣得厉害。
他拿出手机,看看消息。
她还没联系他。
他直接给她打了电话。
事后,时诀每每回想自己这些?关键节点的决定,都觉得,这是生物的本能。生物都有求生意识,就像路边那些?猫猫狗狗走投无路时,会自己寻人跟随一样。
“喂?班长?”她接了电话,“怎么主动打来?了?工作忙完了吗?”
语气有够轻松。
这种轻松,让时诀气极反笑。
“啊,忙完了。”
“怎么样?辛苦吗?”
“不辛苦啊,轻松得很呢。”
“哈。”
……哈?
“徐云妮,你好?像很开心啊?”
“今天吗?今天是有一点,”她说,“班长,我们好?像有机会见面了。”
时诀稍坐直身体。
“你要过?来?了?”
“等下,我发给你看下。”
她没有挂断电话,直接传了一份文件给他。
时诀放大图片看。
一则某省份地区的明星公益邀请函,前一阵子那一带有地震,不算大,小范围受灾。
“啊……”时诀看明白?了,“原来?是要我去找你啊。”
“班长,”徐云妮说,“别分?那么清,你找我,我找你,能见面不就行?吗?”
时诀又往下翻了翻:“不仅去见你,我还得捐钱是吧。”
徐云妮:“哎,班长,对你来?说都是小钱。”
钱是小钱,但事不是小事。
“你算盘打得真响啊,徐云妮,”时诀看到?什么,突然来?劲了,拿着手机霍然起?身,“这受捐企业不就是你对口的牛场吗?”
“不是牛场,是乳业,”她耐心解释,“这是我们这的重点企业,关乎当地老百姓就业的。”
时诀脑子嗡嗡的,因为站猛了,眼前直冒银星。
她仿佛看见了。
“班长,你别激动,坐下冷静一下。”
徐云妮像变了很多,她没以前那么严肃了,她现在说话总是带着笑。
她也像完全没变,一开口,就是那种永恒的,中正平和的女中音。
“你最近太紧张了,换换步调吧,”她说,“看看山水,怎么样?我们这里很美的。”
他不说话。
她笑着邀请:“时诀,来?吧,我带你玩。”
第77章
那天?,时诀给徐云妮的回复是,他考虑一下。
但放下电话,他就联系了李雪琳。
“公益?”李雪琳听完,说,“公益很好啊,不过你接下来行程比较紧,抽不出时间的。”
“我要出去一趟。”
李雪琳查完了该公益内容,又说:“我说真的啊,这跟你现在不太配了,那么偏的地方,记者都去不了几个,你要真喜欢做公益,我帮你联系慈善晚宴。”
时诀笑道:“姐,那我自己去了。”
李雪琳无奈。
乐阳现在求着?时诀续约,什么都顺着?来,就答应了这个行程。
对于为什么一定?要去这一趟,时诀也不清楚,他的脑子是浑的,这种状态已经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他只?是下意?识觉得,他得去一趟。
他脑子过于迷糊,以至于在牛场……哦不,在乳业公司,他还出了个洋相。
公益活动地点原本定?在市区的一个学校里,除了时诀之外还有别的明星,但都没什么名气,捐钱最多几万块。
时诀的捐款数额远超公益目标,那乳企的人把他当成救世主,他刚一下飞机,就给他请到了工厂。
结果他就跟徐云妮错过了。
徐云妮发消息给他,让他先跟队伍去,她自己开车来。
工厂很偏,车颠得时诀差点没吐出来。
路损坏了很多,两边都有地震的余迹。
时诀看着?窗外景象,中途没忍住,还真下去吐了一次。
旁边的工作人员给他递水,连连说:“亚贤老师,辛苦了,辛苦了。”
时诀摆摆手,说没事。
“我们?真没想到能请来您这么大的明星!”那工作人员有点激动,“刚开始出这个方案大家?都觉得不行,真是靠人硬推下来的。”
时诀听了,顿了顿,问:“谁推的?”
“啊?”
“活动是谁推的?”
工作人员说:“好像是开发区那边……”他有点不确认,跟旁边人确认,“是不是?”
“对,”另外那人说,“开发区办公室的一个科员,姓徐,这事刚开始很不顺。”
时诀依然看着?他:“什么不顺?”
那人没想到时诀这么感兴趣,仔细回忆说:“一开始就是红十字会想做个普通社会募捐,然后准备了一半的时候,她突然过来,说想做明星公益活动。我对她印象很深啊,给退回去好几次,她前前后后磨了好久,后来找地震局的领导背书,才把这个事定?下来。她联系了很多经纪公司谈,但我们?真没想到能把亚贤老师请来,您还捐款这么多,真帮了我们?大忙了。”
时诀就不说话了。
他漱了口,重新坐回车里。
他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我要到了。】
徐云妮回复他:【我开车呢,在路上,也快了。】
过了一会,时诀先一步到了工厂,下了车,被沙子糊了一脸,工厂规模不大不小,在门口的小广场上已经拉了红色横幅。
时诀跟工厂的领导,还有红十字会以及政府部门的人见了面,合影留念。
现场有记者,还有一些闻风赶来的粉丝。
时诀签了感谢文书,桌子铺在外面,现在风沙特?别大,厂长?过来请时诀入座,看到什么,弯下腰,居然就那么用袖子把时诀椅子上的灰擦掉了。
这厂长?黑得要命,一笑就是一嘴大白牙。
“亚贤老师,请坐,请坐。”
然后他把笔帽摘下来,再把笔交给他。
时诀接过笔,脑子又浑了一瞬。
他在别人眼中,是如此讲究的人吗?
不至于吧,他很会干活,时亚贤生?活不能自理,他的女友们?各个天?仙下凡,十指不沾阳春水,时诀从五六岁能拿动扫帚起,就开始自己打扫房间。
签完字,站起来又是一轮合影。
然后由工厂员工给他递锦旗。
流程真够多。
现在是九月份,这边还热得冒烟,站了一会就满身汗。
“亚贤老师,”厂长?把拿锦旗的女孩往他这推推,笑着?说,“这是我们?厂里,你的头号粉丝!我们?厂午休放音乐,她必须都放你的歌!”
时诀看着?这女孩,她拿锦旗的手在颤抖,想看他又不敢看,厚厚的刘海把眼睛都挡上了。
厂长?看她不珍惜机会,小声催促说:“快说话啊!”
女孩嗓子都快抽筋了,说:“……亚、亚贤老师,我特?别喜欢你。”
时诀笑着?说:“谢谢。”
他伸手,跟女孩握了一下,女孩手心全是汗。
她终于抬眼,四目相对,她激动得眼泛泪光,说:“我最喜欢你那首《Nightmare》,每次听到都会哭!真的,我平时不怎么敢跟人讲……你的歌真的给我很多力量,请你一定?要继续写下去,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厂长?一看,忙说:“哎,你控制一下,怎么还哭了。”他看他们?的手还拉在一起,就拍拍女孩胳膊,想让她放手。
没放开。
但再细看,好像握紧的是时诀。
时诀好像想到了什么,盯着?女孩,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说:“我叫杜爽。”
【我有一个朋友,叫杜爽,她听这首歌哭了好多次。】
时诀的手臂好像麻了一下。
他有所?预感似的,余光扫向斜前方。
不远处,开来一辆黑色SUV,拐到厂区旁边停下,然后,车门打开,下来一道穿着?黑色衣裤的修长?身影,她关了车门,收起钥匙。
在她转身过来的一刻,时诀视线瞬间落下去了。
那是她吗?
她现在是这个样子?
不对,她以前也是这样。
还是不对,她以前不是这个样子吧……
“……亚贤老师,亚贤老师?”
厂长?叫他,时诀回神,终于把手松开了。
接下来,杜爽拿着?旗也跟照了相,然后有记者过来采访了几句。
记者问话,铺了一通,时诀都没怎么听清,就隐约听见最后半句:“……还对工厂有什么想了解的?”
想了解?
时诀的余光里,那道身影走近了,她先去一旁跟领导打了招呼,然后安静地站在人群中。
时诀的精神、表情,和他的嘴是剥离开的。
他精神恍惚,面带微笑,口中说:“我想看看牛。”
记者:“……”
记者看看厂长?,厂长?解释说:“亚贤老师,我们?这是加工厂,牛目前不在这边。”
……加工厂?
记者又问时诀:“还有什么希望了解的吗?”
时诀:“那有做牛肉干吗?”
记者:“……”
厂长?可能看出时诀不在状态,就赶紧进行下一步,请他进厂参观。
时诀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
徐云妮:【说了一万遍,是乳业。】
那怎么了?
奶牛就不能宰了吗?我就问有没有牛肉干,谁敢说什么?
时诀懒得回她。
活动进行了一上午,中午车子拉他回酒店。
徐云妮又不见人影了。
她给他消息,说被人叫走了,一会就回来。
时诀没回话,他躺在床上,这附近没什么好酒店,屋子都不大,打扫得很干净,因为他入住,还特?地放了两个加湿器和几盆绿植。
他已经很久没躺在这么小的房间里了。
他鞋都没脱,靠在床头,看着?窗外。
离开工厂那片区域,天?气好了不少?,至少?能看见云彩了。
就在昏昏欲睡之时,他的手机震起来,徐云妮打来电话。
时诀接通。
“……喂?”
“班长?,你那有人吗?”
“没有。”
“我查了一下,酒店里有跟住的粉丝,保险一点的话,你下来。”
“下哪儿?”
“地库,负二层。”
时诀直接出门了。
酒店人不多,电梯也没碰到人,他直接下到B2。
走进地库,一辆车刚好开过来。
就是之前那辆黑色SUV。
他拉开车门,坐到副驾驶,关上车门。
徐云妮转头看他,看了三五秒钟,然后问:“吃饭了吗?”
她开了口,时诀这才把脸转过去。
四目相对。
有变化吗?
有吧。
多多少?少?还是有吧……
他又把脸转回前方,说:“没吃,不饿。”
“得吃东西啊。”徐云妮说,“我来找地方吧,不会被人看到的。”
车子开动,时诀靠在椅背里,余光里一闪,是她手上戴着?的金色手链。
那手链都有点氧化褪色了。
消费主义陷阱,几万的东西没多久就褪色。
哦对,手链。
他的手链放哪来着?……
“怎么了?”徐云妮看他一眼,“想什么呢?我的变化大吗?”
不大,两年多的时间,她看起来一点都没变,还是扎着?短短的低马尾,浓长?的眉,黑眼仁很大的眼,皮肤是比之前深了点,很健康的浅麦色,嘴唇有点干,不用涂抹,也是饱满的红。
平缓稳重的声音,比在手机里听着?有质感太多了。
徐云妮又看来一眼,说:“班长?,头发比我都长?了。”
时诀卡顿几秒,还是想不出该说什么。
因为想不到话题,刚开始他还有点急,但马上又回过神,无所?谓,在她这,什么都不反应也没事。
他踹掉鞋子,脚踩到椅子里,身体一沉,就那么窝了起来。
徐云妮找到一个饭店,刚要往里拐,时诀看得毫无食欲,说:“走吧。”
徐云妮看他:“不喜欢吃这个?”她打方向盘,“那换一家?,你想吃什么?”
时诀说:“方便面。”
徐云妮:“行。”
她开车来到一家?超市,让时诀等着?,她下车去买。
时诀坐在车里,闻着?皮子的味道,左右看看。
他发现后座有个包,伸手把包拿来,里面掉出一个本子。这是他熟悉的东西,是以前他们?在某景区买的本子,大学的时候她就在用,他也用过,偶尔在上面涂涂画画,随手写点东西。
他翻到了他写的《男朋友》那页,看着?看着?,脑中一片空白。
他又往后翻,到最后一页,手上一顿。
这页记了很多东西,像是在网上搜的资料,然后做的笔记整理,题目有点搞笑了——
《艺术家?如何渡过低谷期》。
下面逐条展开:一,尝试在多媒介多平台创作,打开空间;二,放下清高?,不要闭门造车,多与同行和受众交流;三,多参加社会活动,做公益,获得心灵的满足感;四,不要把自己关在一处,去户外感受大自然的美丽;五,以平常心对待名利得失,维系热情,找回初心……
其?中,“维系热情,找回初心”这八个字,还被她特?殊画了个圈。
熟悉的字迹,写着?“熟悉”的内容,洋洋洒洒,一项又一项,有些内容后面还写了备注,做了很多详细的计划。
为什么说这内容熟悉呢?
因为自打时诀认识徐云妮开始,她就是会这样说话办事的人。
时诀经常觉得,这是时亚贤那个年代的人对待问题的方法?,不管什么事,都规规矩矩放在一个可控的框架内处理,一板一眼,刻板到咯牙。
时诀以前对这种模式化的言辞不屑一顾。
而如今,在他混乱到极致之时,这种古典主义做派忽然给了他一点不同的感受。
他把包放了回去。
过一会,徐云妮回来了。
她拎着?一个袋子,里面装着?杯面、零食,还有水。
但他还是不饿,徐云妮就开车接着?带他转。
他们?行驶在路上,徐云妮跟他讲了些话,时诀被前方的阳光照着?,恍恍惚惚,没多久,竟然就那么直接睡着?了。
等他再醒的时候,车子已经停下了。
他们?来到一个山谷中。
车里很安静,只?有他一个人。
车停在悬崖前,两侧都是黑色的陡峭绝壁,正前方很远的地方,有一座处于阳光下的巍峨山峰,悬崖下方,有一汪湖泊,水的颜色很神奇,又像蓝,又像绿,还沾着?一点浅浅的黄色。
湖面平静无波,反射着?幽秘的光,与远方山峰遥相呼应。
徐云妮修长?的身影就站在悬崖边,一手插在裤兜里,正在抽烟。
风吹起她的头发和衣摆,吹散香烟的白雾。
但车里把一切都隔绝了,从挡风玻璃里看,这就像个冷峻的电影画面。
这是什么地方?为什么来这?
他转头看看周围,一回头,忽然发现车后面是一片阴坳的山坡,远处有牛在吃草。
哦……
牛。
因为他说,他想看牛……
时诀再回头,看着?悬崖边安静抽烟的女人,看着?看着?,好像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脚踩到挡风玻璃上,身体向下沉,再向下沉,沉到不能再动了,紧闭着?眼睛,两手捏在太阳穴上,深深呼吸。
第78章
徐云妮正在悬崖边看风景,想事情,听到身后?的车门?声。
她?回头,见时诀下了车。
他走到她身边,伸出手。
徐云妮瞧着那漂亮的手掌,把自己的手握了上去。
时诀疑惑地看着她?。
徐云妮:?
他说:“烟。”
“啊……”误会了,他出门?忘带烟了。
徐云妮取了一支给他。
火焰一起一灭间,照亮他的脸。
他抬起眼,跟她?看在一起。
徐云妮心想,有多久没?有这?么近见到这?双眼睛了?然后?她?很快得出了答案,差不多两年零四个月。
他的轮廓更成熟了,柔顺的头发?别在耳后?,这?让他苍白而精巧的面孔,让那瘦长而高?挺的鼻梁,都得到了更直白的展现。
“盯着我看什么?”他问?。
“有点神奇……”徐云妮说。
“什么神奇?”
徐云妮说:“从电视和?照片里看你,跟这?样看,好像有点不一样。”
杜爽的手机壁纸永远都是他,徐云妮看过好多张,时诀一直很上相?,照片里的他,要比现实看着更精致些。
其实细看,还是能看出与两年前?的不同,没?有化妆品的遮盖,加上长时间没?日没?夜,他的唇边,眼角,和?皮肤上,已经有了些细细的痕迹,黑眼圈也有点重,在工厂那边还能提起点精神,现在则是彻底的懒散无谓。
她?一直看着他,他也由?着她?看。
抽了半支烟,他朝旁弹了弹,问?:“徐云妮,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徐云妮稍稍回神:“……嗯?”
时诀拿着烟,歪过头,上下看她?,悠悠道:“我记着好像有人说过,将来一定会来找我?”
徐云妮张张嘴,没?说出话来。
时诀:“有这?事吗?”
有。
徐云妮跟时诀讲了当时那段时间的日程。
其实也没?什么日程,就是太忙了。
去年六月,赵博满缓刑期满,还要办理手续,徐云妮回了家那边,帮他忙了一阵,九月份才给他送出国。那时她?联系了时诀,但是杳无音信。十?月份的时候这?边发?布考试公告,徐云妮报名参加,十?一月底考试,时间紧迫,好在她?大学时期一直在准备这?方面的东西,今年出了成绩,她?顺利上岸。
这?个时候,她?也想过去找时诀。
她?的消息他仍不回复,徐云妮打电话问?崔浩,崔浩说时诀现在正闭关,他跟一个叫英晖的人较劲,闭门?写歌,谁的电话也不接,他们也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面了。
徐云妮就没?有去。
她?一直关注着崔浩说的那个“较劲”的节目,三月份决赛,阿京拿着时诀的歌得到了冠军。
第二天早上,时诀终于回复了她?的消息。
当时徐云妮刚入职,被安排了很多事,她?计划把所有工作尽量在四月都完成,然后?五月的时候攒个长假,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五月份地震了。
他们这?边影响很大,徐云妮一瞬间就被事情淹没?,连他们主任在内,整个办公室的人三班倒,连轴转,根本没?有休息的时候。
徐云妮说到这?,时诀说:“你不是说地震很小吗?”
徐云妮:“小,但位置寸。”
时诀马上又想问?,那接下来的三个月呢?你为什么不来?你都干什么了?
其实,他已经知道她?干嘛了。
但他还是想问?,想听她?自己说,详细地说。
他那迟钝的脑子忽然冒出了很多内容,他想知道她?为什么要安排这?些事?为什么不提前?告知他?她?为什么觉得他需要这?些活动?她?希望他能达成什么结果……
他甚至想问?一些,关于那个叫杜爽的女孩的事。
但他没?有开口。
他莫名有些羞心。
在这?种奇异心态的加持下,时诀……
的肚子叫了起来。
他的眼神和?徐云妮的眼神同时向?下,瞄到他的腹部。
徐云妮:“你饿了?”
时诀嗯一声。
徐云妮说:“你等?等?。”
徐云妮去山坡上,那有个牧民的小毡房,她?进去跟人说了会,出来招呼时诀。
时诀把那一袋子东西拿了上来。
山坡看着短,爬起来又很长。
他来到徐云妮身边,毡房很小,应该只是偶尔休憩的地方,有一个年轻的男人,很标准的西北牧民的长相?,徐云妮正在跟他说话。
她?跟他借了热水,泡了一碗方便?面。
时诀盘腿坐在地上,望着远山,捧着面吃。
过了一会,徐云妮又拿来一样东西。
牛肉干。
是她?从牧民那里搞来的。
时诀把牛肉干泡在泡面里,一起吃掉了。
徐云妮吃过饭,并?不饿,在时诀吃泡面的时候,她?就在山坡上闲逛。
她?在那瞎溜达,碰到不平的地方,有时就被绊一下,然后?她?踢走山坡上的碎石头,接着走。
时诀吃着面,看着下方的人,她?一边走,偶尔看来一眼,然后?再走,然后?再偶尔看来一眼。
他唇边忽然一声笑。
徐云妮晃荡到半山腰,再次看向?上方,发?现时诀已经吃完了,他坐在山坡上,两手撑在身后?,也远远看着她?。
他们这?么对望了一会,时诀起身,去了毡房。
他们的食品袋在那,他去拿水。
但是好久没?下来,徐云妮也过去了,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去了。”
没?想到,时诀来了句:“不走了。”?
徐云妮没?懂。
“什么不走了?”
“我跟那哥们谈好了,今晚我们住这?。”
“……什么谈好了?谈好什么?”牧民已经离开了,徐云妮看看毡房,又看看他,“你要住这??这?不行。班长,走了,我们明天再玩。”
徐云妮回头看看山坡下的车,忽然感觉有人靠近,再转过来,他的身体就贴上了她?。
徐云妮脑子一懵。
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从胸口贴近,到腹部,到胯,再到下面,全都靠在一起。
他歪着头看她?。
那一瞬间,从他身上被故意释放出了一种毫不遮掩的粘稠感,让徐云妮的心不可控地加速了,她?那手下意识就想抱上去,结果,下一秒他又起身了。
他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回毡房。
徐云妮愣了一下,然后?清醒了点,她?说:“时诀,这?不是小事,你必须得回去。”
他说:“要回自己回啊。”
徐云妮再次点名:“时诀。”
他说:“你自己走回去吧。”
走?
徐云妮意识到什么,一摸兜,发?现钥匙被他顺走了。
她?皱眉,再摸另一个兜。
手机也没?了!
徐云妮瞠目结舌。
她?的眼睛因为不可思议,快速眨了好几下。
原来他刚才使用了一招声东击西吗?
她?在心里抱怨,不是,徐云妮,你怎么这?么不禁……
“时诀,”她?重整旗鼓,拿出了严肃态度,“我没?有开玩笑,这?绝对不行。”
她?跟过去,想趁他不备,一举将——至少?要将手机夺回。
她?盯着他的裤兜,过去要抢,结果瞬间被拿下。
他抓住她?的手腕,拎得老高?,睥睨地看着她?,淡淡道:“叫什么呢?时诀时诀的,叫班长。”
徐云妮忽略他明明一整天看着都迷迷糊糊的,现在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大力气,她?跟他耐心讲道理:“班长,这?地方真的太离谱了,这?什么都没?有,真的不能住,而且你的团队还在酒店等?你,我晚上也得回单位那边。”
时诀拎着她?,视线依旧居高?不下。
徐云妮心说看也没?用,你就是把我当腊肉这?样一挂挂一宿也没?用。
“徐云妮。”
他叫她?的名字,叫完就一语不发?。
徐云妮盯着他的眼睛,张开嘴,闭上,再张开……
她?最后?还是偏开眼,说:“……行,行,你说了算。”
时诀松开手,钻进毡房中,先把矮矮的红色小桌立在一旁,然后?把毯子铺在地上。
他手向?后?,朝徐云妮的方向?伸出去,勾勾指头。
徐云妮又把手放上去了,时诀回头瞪一眼:“烟。”
“哦……”她?作恍然状,“对不起,搞错了。”
时诀看她?的表情,他怀疑她?在逗他,但懒得追究。
她?拿出一支烟,双手捻着放到他手里。
时诀回身接着整理。
徐云妮站在后?面,稍抿抿嘴,抱起手臂,看着周围。
这?里条件艰苦,一看就不常住人,也不通电。徐云妮看着看着,视线又落到时诀身上。因为要出席活动,他穿了正式的白衬衫,这?么一弯腰,后?背透着一点点脊梁骨的轮廓,还有后?腰两条隆起的肌肉。她?看着他一点点把毡房弄成一个能睡觉的样子,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天越来越暗,也越来越冷。
屋里有一块垫高?的区域,上面铺了层层毯子,毯子上全是灰,临时用的被子也不算干净,时诀叼着烟,拎着被子出房收拾了一会,再拿回来。
他们把食物和?水拿进来,徐云妮也回车里取了靠背的枕头拿来用。
毡房门?关上了。
这?里没?有电,只有个小的便?携帐篷灯,他们怕电不够用,就把亮度开最低档,又觉得太暗了,时诀就把灯从上面摘下来。
“你联系你公司的人没??”她?问?。
他不理。
徐云妮看着,又说:“你小心点,别弄坏了。”
时诀说:“你知道我这?一晚付了多少?钱?”
“多少??”
“不告诉你。”
“告诉我吧,我们AA。”
时诀摘了灯,低头看她?。
徐云妮认真道:“普通朋友就该AA,班长,我不能占你便?宜。”
这?个时候徐云妮已经躺下了,时诀转过身,蹲到她?面前?,他两肘垫在膝盖上,一只手勾着那小帐篷灯,稍稍晃着。
看了一会,他正式道:“徐云妮,咱们现在连普通朋友也不是了。”
徐云妮问?:“那是什么?”
时诀冲她?扬起下巴,给出关系新定位——
“普通同学。”
再度降级。
徐云妮点头,接过帐篷灯,放到枕头上方一点的位置。
山里天黑得快,但时间其实并?不晚,他们都不困。徐云妮翻过身,支起上身,拿着那暗淡的帐篷灯看。
毡房外的风吹得很大声,他们把外套都穿着,还盖上了被子。
徐云妮说:“同学,放首你的歌听吧。”
时诀两手垫在脑后?,睁着眼睛躺着,说:“不放。”
徐云妮:“那我来。”
然后?她?打开手机音乐软件,放了一首歌。
前?奏刚出来俩音,时诀瞬间咂嘴。
“……非得这?首吗?”
又是《Nightmare》。
“这?首最好听。”
“‘最’好听?”时诀呵了一声,说道,“徐云妮,我白培养了你那么多年,你现在就这?个审美?吗?”
他刚批评了几句,声音就被她?用故意调大的音乐给盖住了。
“……”
时诀憋着口气,脖子支起来点,扭头看她?,徐云妮的面容在瓦数极低的帐篷灯的照射下,非常安和?,她?平静的侧脸,连着纤长的脖颈,像流着一道荧光似的。
时诀这?口气忽然就散了。
他感到一丝恍然。
“徐云妮……”
“听不见。”
时诀咝了一声,半转过身,一把抓着她?的手臂,往自己身边使劲扯了点。
徐云妮撞在了他身上,她?偏过头,这?个距离,身体相?贴,发?丝相?叠,让她?有一种他们回到了709室那张一米三五的小床上的错位感。那时他们经常各自忙着自己的事,叫对方都听不到。他们耐心好的时候会等?待,有时耐心不够了,也会不满,相?互怼一怼,就像现在这?样。而她?与他没?耐心的发?生频率,大概一比九吧。
想到从前?,徐云妮忽然笑了一下。
胳膊上的手臂明显更用力了。
他说:“你现在能听见了吗?”
徐云妮感受着胳膊上的紧痛,说:“能,你说吧。”
第79章
徐云妮突然这么正式地等他发言,时诀又不想说了。
正好一首歌放完,他松开她又躺了回去。
结果,再次单曲循环。
时诀:“……”
《Nightmare》这首歌是他用钢琴和小?提琴为基础创作的一首抒情摇滚。
灵感?来源非常简单,有一天他坐飞机,半睡半醒间看了一部关于西伯利亚原始森林的纪录片,结果不久后他就做了一个关于他化身中世纪领主,带领手下与森林里?的神秘女术士进行?战斗,但?战斗到一半忽然坠入爱河的狗血大梦。
醒来,就写了这首《Nightmare》。
他听着熟悉的旋律,听着听着,说:“我还?是不太喜欢这首。”
徐云妮:“为什么?”
时诀:“写得太白了。”
徐云妮:“那你喜欢哪首?”
时诀想了好久,没有回答。
山谷的夜晚,又静又闹,人迹无踪,野风喧嚣。
这音乐倒是很配这样的环境。
曲子放了第三遍的时候,时诀开口道:“徐云妮。”
“嗯?”
“你为什么让我去牛场?”
“不是牛场,是乳业。”
“那个女生叫杜爽是吗?你特地安排她见我,为什么?”
“她喜欢你。”
“所以呢?”他说,“这么久没见,你说话能不能坦诚一点?。”
徐云妮依旧看着灯光,片刻后,说:“时诀,其实我也不太懂……”
“不懂什么?”
“你为什么这么难受。”
时诀忽然不说话了。
在徐云妮刚刚与时诀取得联系的时候,她有点?感?觉,时诀跟之?前不太一样,但?那时他们太久没联系,他又刚进到那个光鲜的行?业里?,声名?鹊起,她想那可?能是他的一种调整。
但?时间越长,她越感?觉,他有点?萎靡。
她不清楚原因,她问过时诀,他说没事,她也问过崔浩,崔浩说他压力?太大。但?具体大在哪,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后来,徐云妮找到丁可?萌。
她们聊了好久,最后丁可?萌总结了个原因。
“我看九成就是被英晖给刺激了,”丁老师说,“那英晖傲得要死,哎呦,时诀就是表面不在乎,心里?且膈应着呢!我给你发几篇乐评人的文章你看看。”
徐云妮读了那些?文章,也查了一些?英晖的消息,依然似懂非懂。
在任何人眼?中,时诀都是成功的。
在徐云妮眼?中也是,他站在舞台中央,出席各种活动,风光无限,走?在街上也很容易就能听到他的歌曲。
有一次,徐云妮陪领导参加会议,结束后找了个商场吃饭,他们办公室的人都在,主任姓马,今年四十几岁,副主任姓杨,稍年轻点?,三十七八岁。他们看到不少人来商场里?的滚动大屏打卡拍照,杨副主任瞧着,就说:“你们说这帮明星活得多轻松?就生了一副好模样,赚钱这么简单。唉,我多想这么躺着赚钱,给我一半我的人生就没烦恼了!”
马主任笑着说:“俗话说,各吃各的苦,各享各的福,人哪可?能没烦恼呢?”
马主任是个有点?发福,长相比较油腻的中年领导,但?人很不错,勤干,好发言,尤其喜欢总结“金句”,偶尔也会有些?道理。
杨副主任又说:“那给我这么多钱,烦恼我也认了!”
徐云妮看着商场滚动的大屏,上面滚动着时诀的照片。
如果不是与时诀相识一遭,或许她也会觉得,这些?光鲜的美人生活轻松,不需要动什么脑子。
对于那些?乐评人的话,徐云妮其实不太理解。
“时诀,我查了一些?内容,”徐云妮说,“有些?评论说你现在的歌过度追求刺激频率和信息密度,说你艺术性不够——”
她说一半,他就皱着眉,把她身边的烟盒拿过去了。
只剩最后一支,被他取走?。
“你觉得呢?”他一边点?烟,随口问道。
徐云妮拿回空烟盒,扣上盒盖。
她说:“你觉得我有这个能力?‘觉得’吗?”
他嘴角一扯,轻呵一声。
虽然徐云妮深爱着一位艺术家?,但?对于艺术,她一直都处于不太开窍的状态。至今为止,时诀最触动她的一首歌,还?是当年在华衡唱的那首俄文曲。但?也是因为有回忆的加持,才显得格外有意义。
她将空烟盒再次打开,指腹摩着尖尖的边缘,说:“我不太懂,我觉得你的歌都很好听。”
他没说话,躺着抽烟。
徐云妮:“因为我不太懂,听得不多,所以我的话没什么分量是吗?”
他低声道:“我没那么说过。”
徐云妮接着说:“我感?觉你可?能需要换换节奏,就查了一些?办法,不知道会不会对你有帮助。”她玩着手里?的烟盒,说,“还?有杜爽……杜爽很喜欢你,她哥说她以前很自闭,经常被欺负,高中都没念完就辍学了,平时就躲在家?里?哪也不去,她迷上你后还?去报了个吉他班。”她想到什么,嘴角动动,“你知道她有多喜欢你,我以前问过她,她说,只要你存在,就足够让她感?到幸福了。”
时诀缓缓吸气,抬起手臂,手腕挡在额头上。
他咬着烟,烟雾被气息刮得不太稳定。
徐云妮怕他被烟灰烫到,从他口中取出了抽了一半的烟,放入自己?口中。
“我就想让你见见她,虽然她也不太懂行?就是了。”徐云妮看着微弱的光,琢磨着,“就算不懂,就算她没有那些?评论家?专业,只是个小?地方出来的,她的喜欢也不至于一文不值吧,时诀。”
时诀的呼吸不匀,深浅不一。
“我没那么说过……”他又说一遍,声音有些?哑,“我就是有点?烦。”
徐云妮一手夹着烟,辨认着帐篷灯照亮的烟盒上的字迹,说:“不高兴的人声音总会显得大一点?,等杂音过去,生活就会恢复本质,你也会恢复本质的。”
他喃喃发问:“我什么本质?”
“天才啊,”徐云妮笑着说,“时诀,你是天才,那个英晖再傲,也不可?能傲过你啊。”
她如此理所应当地讲出这句话。
时诀放下手,看向徐云妮。
她的侧脸上还?残留着清淡的笑意,半热半冷,似有还?无,这种神情好让人熟悉,时诀想了一会,突然意识到,这不就是他自己?的笑吗?
细细看去,她抽着他高中起就抽的香烟牌子,抽烟前喜欢用唾液润一下烟身,甚至夹烟的位置,歪头抽烟的角度,都跟他一模一样。
她浑身都是他的痕迹。
“哈……”
他忽然看笑了。
徐云妮转头来,认真道:“所以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事业的阶段性挫折,你得相信自己?。”
他们对视着,但?想的事又不同了。
徐云妮按部就班地开解他,希望他不要那么难过,而时诀则沉浸在眼?前的画面里?不可?自拔,徐云妮这种刻入骨髓的,潜移默化的改变,让他感?到十分兴奋。
“……哈哈。”他鬼使神差地又笑了。
徐云妮奇怪道:“怎么了?”
“没,”时诀偏开眼?,“你可?能高估我了,我算什么天才。”
他手垫在脑后,腿也从被子里?出来了,翘了起来,晃晃脚踝。
“我没准马上就要玩完了,”他说,“我实话跟你说,我最近什么都写不出来。”
“写不出来慢慢写呗,送你马主任金句之?一——‘迷茫的时候,就踏踏实实干,干着干着,就不迷茫了。’”
什么玩意……
时诀懒得管谁是马主任,他想了一会,忽然道:“徐云妮,我将来要是不干这个了,你养我行?吗?”
徐云妮的手停顿住。
啊?
她沉默两秒,发出疑问:“为何普通同学要承担赡养义务?”
时诀飞来刀子一样的视线。
徐云妮又说:“不是,班长,这个确实力?有不逮,你猜猜我现在工资多少?算五险一金,各种补贴,大胆给个数。”
时诀冷笑:“关我什么事,这不是你自己?选的伟大事业吗?”
徐云妮:“……”
他好像活泛了点?。
忧思一落地,从前的孤傲伴随着刻薄,拔地而起。
这两年多的时间,他早已被各路人马惯成皇帝了。
时诀:“你以前不是说,人过日子花不了多少钱吗?”
徐云妮耐心说:“那是大学时期,现在……”她叹了口气,“唉,今非昔比,家?道中落。”
时诀没说什么。
徐云妮又说:“而且,班长,你现在好金贵的。”
“我金贵?”
“啊,我听前方工作人员说了,你现在坐车颠一颠就吐。”
“没有。”
“他乱讲了?”徐云妮说,“那也不行?,我的工资都不一定够你保养车的。班长,好手好脚干嘛想着让人养,你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呢。”她再次摆出一副正经的姿态,手一摆,“你要知道,‘大部分的成功人士,无非就是两个词,专注与坚持’。”
时诀一脸忍不了的表情,说:“徐云妮,你现在怎么一股……”
徐云妮:“马主任金句之?二,建议背诵。”
时诀深呼一口气,腿放下,呈大字状躺着,他侵占了徐云妮的空间,长腿搭在她的身上。
身旁有声响,徐云妮捻灭了烟。
时诀偏过头,正好徐云妮也凑了过来,她的发丝垂在他脸上,微微痒。
徐云妮说:“班长,我是觉得,你喜欢文艺,你会一直做这个的。但?如果哪天你真的决定不干了……”她看着他的眼?,他的睫毛,唇边的小?痣,近距离闻着迷离之?香,情不自禁用手背蹭了一下他的脸,没有把话说完。
时诀眉毛微挑:“谁让你碰我了?”
徐云妮说:“不能碰吗?”
“不能,”时诀上眼?睑吊出一道凉薄的弧线,歪着头,懒洋洋道,“徐云妮,你再也得不到我的心了。”
他眼?中一派旖旎。
他的声音太好听了,使这无情之?语都宛如清歌。
徐云妮看着他,许久后,说:“那身体呢?”
静默片刻,时诀说:“你转过去。”
徐云妮转身,刚躺下,他就从后面抱住了她,手从她身前绕过,搂得很紧。
一瞬间,徐云妮感?觉灵魂都收紧了。
她察觉颈后的热气,有些?受不住了似的闭上了眼?睛。他身上好热,而且是越来越热,他的嘴唇贴在她的肌肤上说话。
他有点?沙哑地说道:“徐云妮,你真烦。”
孤星高悬。
徐云妮抓住他的手臂,感?受到他的鼻尖,正轻轻碰触她的后脑。
她被他的气息包裹着。
野风肆虐,烈火焚身,徐云妮逐渐陷入了一种幻觉,他们仿佛进入了一个平行?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不用吃喝拉撒,也不用做任何思考,他们就只靠彼此的怀抱过一生……
这晚,他们就在山野的风声中,相拥而眠。
第80章
翌日清晨。
徐云妮生物钟准时,醒得要比时诀早一些。
她刚睁眼时,迷迷糊糊闻到一股淡香,视线定焦,发现自己半倚在时诀的怀里。
不知何时,他?们已经调整到面朝着对方睡了。
他?的头发完全睡乱,头发就像水草一样,打着弯铺在脸颊上。他的白色衬衫有些地方已经蹭脏了,但依然散发着那股淡淡的温香。
徐云妮看?了一会,拿来手机,偷偷拍了张照,然后轻手轻脚出了毡房。
太阳还没完全升起,山里雾气缭绕。
清晨的山谷,空气实在太新鲜了,徐云妮深吸气,脑内一派清明。
她在布满晨雾的山坡上散步,不远处有头白色牦牛在吃草,她走到旁边看?了会,问:“吃早饭呢?”
牛没搭理?她。
徐云妮冷笑道:“你做成的牛肉干还挺好吃的。”
牛这回听懂了似的,哞哞叫了两声。
徐云妮心情?好了,她手背在身后,说:“继续锻炼,吃好喝好,争取把肉练得再紧实一点。”
然后她往回溜达,走着走着,脚下打了滑,一屁股坐到地上。她两手撑在两侧,左手感觉摸到什?么?软软的东西?,心道一声不好,一转头,果然是新鲜的牛粪。
她赶紧爬起来,张开双手,上下看?看?自己?,回头怒瞪牦牛。
这时,山坡上传来两声笑。
徐云妮扭头,看?见时诀站在毡房门?口。
“你按到什?么?上了?”他?明知故问道。
徐云妮不说话。
“……哈哈,”他?憋不住了,忽然笑起来,远远指着她道,“徐云妮,这就是你什?么?都不答应我的下场,活该,牛都看?不过去,哈哈!”
山谷中回响着他?清爽的笑声,他?的身影像与雾气融在了一起。
这要路过个僧人?,都得拿出法器镇一镇。
时诀从山坡上下来,近距离看?看?她,颇为嫌弃地“咦”了一声。
徐云妮看?着,问:“你这衣服贵吗?”
他?马上说:“干嘛?你要擦手?徐云妮你敢。”
徐云妮心道,真是越有钱越小气。
时诀走过去,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脖子,说:“过来。”
走到山脚下,前方远山云雾顿开,忽然落下金光,照得那?一汪静泊像宝石一样反射荧光,时诀见此?美景,脚下一停,忽然说:“我们去湖边洗吧。”
徐云妮:“……”
走到那?怕是牛粪都要干了。
“走吧。”他?说。
“太远了。”
“看?着不远啊。”
不远什?么?……
怎么?才能给这个缺乏物理?常识的人?解释什?么?叫“望山跑死马”呢?
“走。”他?拉着她就要翻栏杆。
“哎,哎哎哎……”徐云妮梗住脖子,“班长,班长,我饿了,咱们就在这洗一下,然后快点找地方吃饭吧。”
总算把人?劝住,他?们回到车旁,时诀从后备箱拿了矿泉水拧开,在旁边一点点倒水,让徐云妮洗手。
他?倒着倒着,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还没完全清醒。
水流凉丝丝的,徐云妮正?洗着,时诀的电话响了。
他?拿出来接通,说了几句,然后挂断。
徐云妮问他?:“经纪人??”
“嗯。”
“有事吗?”
“问我在哪,什?么?时候回去。”
时诀原本定的两日行程,第三天看?情?况,今天下午还有当地文?化景观的拍摄行程,李雪琳要跟他?沟通拍摄内容,在催他?早点回去。
一会功夫,李雪琳来了三个电话,时诀接得烦,又不能真给手机关了。徐云妮就先给他?送回去,让他?去找李雪琳,她自己?在酒店附近找个地方吃饭。
吃完饭,时诀发来消息,给了她一个房间号
【直接去你房间?】
【来吧,没人?。】
徐云妮就找去了。
时诀房间留着门?,她直接进去,把门?关好。
时诀正?在洗澡。
房间不大,普普通通的大床房,徐云妮把包放到桌上,坐在沙发里。
过了一会他?披着浴衣出来了。
他?问:“你要不要也洗个澡?”
徐云妮确实想洗,昨晚条件太艰苦了。
时诀:“你把衣服扔这,我让酒店送洗烘干,用不了多?久。”
徐云妮:“不用,我带了换洗的衣服,就在包里。”
时诀动作一停,细眸微眯,上下打量徐云妮。
“哟……”他?咂着嘴,轻轻摇头,“我昨晚是真危险啊。”
徐云妮不接话,直接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还残留着水汽和沐浴液的香味,她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再出去的时候,时诀正?躺在床上抽烟。
徐云妮靠在桌边擦头发,问他?:“你跟公?司的人?说了吗?我在这里。”
“就李雪琳知道。”
“她不管你?”
“她不管这个。”他?抽着烟,分析说,“其实我感觉,她现在巴不得我出点乱子,那?她谈续约就有优势了。”
“你要跟他?们续约吗?”
“我没想好,李雪琳想让我入股乐阳。”
“才干了两年就谈入股,他?们这么?看?好你。”
徐云妮擦得差不多?,把头发包起来,清洗热水壶,然后烧热水。
时诀悠悠道:“他?们不知道我现在写歌超费劲,我还真犹豫过要不要趁这个机会混个股份,乐阳赚钱能力?强,路子广,我就帮他?们捧Reve就行了,以后就靠他?们养老了。”
“你现在就开始想养老了。”
“那?怎么?办?”时诀瘫在床上,“想歌又想不出来。”
徐云妮烧好热水,冲了一包酒店赠送的茶包,然后抱起手臂,面朝时诀,开始说正?事。
“班长,股份不是混出来的,你肯定要有资金注入,自然人?入股也要担一定责任的。”
“啊……”
“你惦记他?们的钱,他?们惦记你的人?,谁占谁便宜真不一定呢。而且,你又不会一直低谷,先别这么?急。”
他?说:“我急什?么?啊?”
徐云妮说:“不急就行,你这两年一直在忙创作,就算真要入股,也要把这公?司摸透了再说,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时诀看?着眼前人?,听着絮絮叨叨的嘱咐。
徐云妮的湿发被毛巾高高包起,露出小巧的脸颊和纤长的脖颈。在朦胧的阳光照射下,她吹着杯里的热水,然后尝了一口,好像不太满意,眨了眨眼,但还是接着喝下去了。
时诀叼着烟,问:“那?万一一直低谷怎么?办?”
“不会的,你才二十六岁。”
“都二十六了,四舍五入三十了。”
“远着呢。”
“一晃的事。”
徐云妮缓缓吸气,从茶杯中抬眼,她感觉时诀明明都已经回过劲了,还非要得逮着那?一个点不停地说。他?就是想听鼓励,想听肯定的言语。
所以她这个月薪都不够保养他?座驾的小小职员,就这么?带着浓浓的耐心,无数次哄着小朋友说,没事的,你要有耐心,要有信心,你一定会成功的。
世上哪有这种道理??
徐云妮微笑着,柔声道:“班长,您现在看?起来比十九岁的时候还水灵呢。”
时诀大笑出声:“哈哈!”
高兴了?
徐云妮端着茶杯,又抿一口。
说好听点,返璞归真,讲直点,越大越幼稚了。
时诀兴致来了,不停地讲。
徐云妮不让一句话落地上,开玩笑,马主任都能被她哄得明明白白,时班长算什?么?。
她游刃有余,甚至还能抽出一部分精力?回忆,从前他?有这么?碎嘴子吗?
好像没有。
关于这一点,时诀自己?也觉得很奇怪,其实大学的时候,他?也没有这么?旺盛的倾诉欲望,那?时他?们的生活很简单,吃喝玩乐,她念书,他?作曲。可?一旦步入社会,区区两年多?点的时间,突然有了无数多?的事情?想要倾诉。
时诀一边说着自己?,一边也让徐云妮讲她的生活。
时诀感觉很神奇,原来他?完全不感冒的东西?,现在居然也能听进去点了。
他?把这个变化当成个正?经事与徐云妮说明,她说:“可?能奔三的男人?就是这样的吧,班长,我们主任说了,男人?年纪越大,就越琐碎。”
时诀冲她勾勾手,徐云妮放下茶杯走过去,被他?一个擒拿,抱摔在床上。
“你说谁呢?”
徐云妮被他?抓痒,挣扎着笑起来。
徐云妮讲了很多?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时诀都听进去了,甚至,当徐云妮讲到那?位金句频出的马主任的开会日常时,他?居然还觉得蛮有意思的。
他?想来想去,归根结底,是因为他?们面对面。
隔着屏幕说话,与这样紧贴着彼此?,感受声音的距离,完全是两回事。
两天时间太短了。
时诀放开她,问道:“你们还有别的活动吗?”
“什?么?别的活动?”
“类似这次这种的,跟你们单位有关,还能让我来这边的。”
徐云妮想了一会,说:“好像没有了。”
他?撑着脸,美人?卧榻的姿势看?着她。
“你想一个,你平时办法不是很多?吗?”
徐云妮感觉,时班长有时候灵得要命,有时候那?脑子又过于想一出是一出了。
时诀继续说:“想个办法,徐云妮,不是这种一两天的活动,最好时间能长一点的。”
“哪有这种活动?”
“没有就想办法啊。”
徐云妮凝视着他?,沉默三秒,一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诚恳道:“班长,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我没有那?么?大的能量,我只是开发区一个小小的科员。”
时诀说:“我明天就要走了。”
“我知道,”徐云妮说,“我攒了假了,下个月我就去找你。”
“哟,又开始保证了是吧。”
徐云妮看?着他?。
时诀眯起眼睛道:“干嘛?一个言而无信的人?,视线怎么?能做到如此?坦然的啊?”
“我怎么?就言而无信了?”
“还要我再提醒你吗?”
其实徐云妮,在绝大多?数时间里,都是喜欢顺着时诀来的,但极少数的情?况下,她也想刺激刺激他?。
“我忘了,你提醒我一下?”
“昨天说的今天就忘,谁说一年就来找我?”
徐云妮:“我从来没说过一年,我只说,我一定会找你。”
时诀:“你不是说你赵叔出国就来吗?”
“又篡改记忆了,我说的是,到时候我怎样都可?以。”
“那?行啊,你辞职啊,跟我走。”
徐云妮缓吸气,说:“班长,别这么?咄咄逼人?,难道你答应的事就全都做到了吗?”
时诀:“哪样没有?”
徐云妮举例说明:“你以前不是说,跟你在一起我唱歌就会变好吗?难道没有说大话吗?”
她明显感觉到,身旁人?的火起来了。
时诀撑起身体,伸出一只手臂,拿住她的下颌。
他?气势熏灼,声音反而降得很低。
“徐云妮,你想怎样啊?”
“班长,就事论事,请不要诉诸暴力?。”
“徐云妮。”
“我在。”
“你给我想办法。”
徐云妮一时难以回应。
时诀:“最后这大半年,乐阳肯定往死里给我堆行程,我跑不出来,你去了也不一定能见到我。”
徐云妮张张嘴,没出声。
时诀:“所以,还有没有牛场这种活动?最好时间能长一点,一杆子支到合约到期的最好。”
怎么?可?能啊!
徐云妮已经放弃纠正?“牛场”的措辞了,她深吸一口气,“行,行,我想办法……”她从他?的魔爪中脱离,下地去包里拿笔记,然后手机里也翻了翻。
时诀在床上玩着手机,悠闲地等待着。
徐云妮找了半天,也想不到什?么?适合时诀参加的活动。
但时班长就在旁边监督,他?等了这么?久,徐云妮实在不好一个方案都给不出,她思来想去,转过头说:“要不,你跟王泰林一起卖杏?”
他?的眼神危险地从屏幕上方挑来。
徐云妮马上说:“哦,这乐阳估计不能同意,跟他?们给你打造的调性不太相符。”
时诀坐了起来,思考了一会,问徐云妮:“你这除了杏,还有别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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