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见他出来, 路景还笑眯眯逗他,“今日怎么这么听话?”
秦川牵起他的手,“现在什么时辰了?”
路景顺口答:“戌时刚过半。”
“若咱们亥时入睡, 那便只剩一个时辰了,似乎不太够。”
路景一脸莫名,“什么只剩一个时辰?”
秦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你忘了白日的事了吗?”
“白日什么事?”
秦川耐心提醒,“用午膳的时候。”
路景:“……”
说话间, 两人已走到了寝殿门口。
一上床,秦川又开始捣鼓那本罪恶的小册子,路景吐槽他, “上回说好的从基础的来,结果你弄得乱七八糟。”
秦川把他拉过去, 罩在自己身下,好笑道:“我怎么弄得乱七八糟了?”
路景脸一红,“你一会儿学这个,一会儿学那个,完全不按顺序来。”
秦川笑出了声。
其实依照他过目不忘的本事,这些姿势只消看过一眼便全都记住了, 说学不过是逗路景好玩。
“既然如此,那这回就听你的,你说用什么姿势咱们就用什么姿势。”
路景从他手里接过册子,翻开第一页,“就这个吧。”
秦川看了一眼, 不满道:“这个上回用过了, 换一个吧。”
路景又往后翻了翻,“那这个吧, 这个没用过。”
秦川挑眉,“没用过么,我记得也用过了。”
“没有吧。”
“用过了,只不过那会儿你累了,记不清了。”
路景:“……”
接下来只要他选简单的姿势,秦川就说用过了,多来几次,路景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气哼哼地把册子丢到秦川怀里,“我要睡了。”
说着他就翻了个身,把背对着秦川。
秦川从身后揽住他的腰,低声道:“景儿别睡。”
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把手探进了路景的中衣里,贴着他腰侧细腻的肌肤轻轻地摩挲了两把。
一阵酥麻感从腰椎直冲上来,路景耳根顷刻便红了。
秦川贴在他耳畔低低地笑了一声。
“景儿,明日除夕,歇假。”
路景轻哼了一声。
“所以晚些睡也无妨。”
路景干脆一个翻身,直接坐到了秦川身上,羞恼道:“你到底做不做,不做让我来。”
秦川极轻缓地挑了下眉,似在为路景的嚣张感到惊讶。
路景也很快就为自己的不知死活付出了代价。
*
翌日。
秦卓一觉醒来,发现已经巳时了。往日里在坤宁宫,母后要求他每日卯时就要起,有一回起得晚了,母后就让内侍撤了早膳,还罚他在殿外跪了一个时辰。
一想到这里,秦卓就打了个抖。
“四殿下,您起身了吗?”
是文侪的声音。
秦卓撩开幔帐,小心翼翼地往外看了一眼。
文侪立刻露出一个笑来,“殿下,您快起身吧,外头都来贵客啦。”
“太子哥哥和皇嫂起了吗?”
“起了起了,太子妃今日还要亲自做吃食呢。”
文侪一脸的喜气洋洋,本以为自家殿下也会高兴,结果秦卓一张小脸吓得惨白。
“文侪,你为何不早些叫我?”
文侪愣了一下,紧张道:“小的看殿下睡得香,就没叫您。”
他家殿下在坤宁宫的时候每日里被逼着晨起读书,他瞧着心疼的不行,好不容易来了东宫,太子妃瞧着又随和,他便由着殿下睡到了这个时辰。
可现在一想,似乎确实不太妥当。
主仆两人赶紧慌乱地穿衣穿鞋,连洗漱都来不及就赶紧奔了出去。
结果正殿里一个人也没有。
文侪小声道:“殿下,太子和太子妃都在小膳房。”
秦卓赶紧往外跑。
不光秦川和路景在,路二姜氏还有路元都在里面,内侍和宫女进进出出的很是忙碌,大家脸上都带着愉悦的笑意。
秦卓心中的忐忑消去了一些。
路景一转头便瞧见他站在门口,惊讶道:“你何时起来的?”
秦卓以为他要骂自己,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
路景好笑道:“往后退什么,快来用早膳呀,肚子不饿吗?”
秦卓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路景以为他对自己还有成见,便推了推秦川,“夫君?”
秦川含笑应了一声,然后看向秦卓,温声道:“今日除夕,晚些起身也无妨,过来吧。”
有他这句话,秦卓立刻就放心了。
等他洗漱回来,路景随手往他手里放了一个碗,里头搁了两个肉包子,“去那边吃吧。”
肉包子是姜氏一大早做好了带进来的。
秦卓下意识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边的墙根处已经坐着一个小孩儿了。
路元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然后往边上挪了挪,给他留出一多半的空隙出来。
秦卓:“……”
怎么可以这样用膳?
但放眼一看,这么多人没一个管他,连他的太子哥哥也没看他。
路元主动走过来,关切道:“你怎么不去坐呀?”
秦卓小声道:“母后说用膳要坐到膳厅里,要守规矩。”
“什么规矩呀?”
“……好多规矩。”
路元想了想,安慰他道:“反正你母后也不在,我不会告诉她的。”
“真的吗?”
“真的。”
秦卓跟着路元走到墙边的长凳上坐下,两人一块儿吃包子。
*
路景睡完午觉起来,姜氏都在膳房里忙活开了。
宋曲着急道:“殿下,夫人她……”
路景笑了一下,“我去瞧瞧。”
姜氏回头见他进来,便笑道:“我也没做多久,刚刚才铺开呢。”
路景过去看了一眼,发现的确是才开始的模样。
“爹呢?”
不知道是不是上午吃包子时积攒起来的友谊,路元和秦卓这会儿正在院子里一块儿玩雪呢。
但路景左看右看也没看见路二。
“太子说有事儿和他说,应该在暖阁里头吧。”
路景应了一声,走到一边去净手。
“娘,饺子做什么馅儿的?”
姜氏指了指手边的几个大海碗,“我备了三种,猪肉馅儿、鱼肉馅儿,还有素馅儿,你看还要不要加。”
“不用了,够了,晚上咱们还煮火锅呢。”
姜氏朝外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路景便走过去把门给合上了。
姜氏明显松了口气,“一下子多了这么多下人,娘还真有些不习惯。”
路景笑,“娘,你是有什么话同我说吗?”
姜氏点头,表情看起来十分担忧,“我听说皇后一直对你不喜,还为难你,是这样吗?”
路景也没掩饰,直接承认了,“是,不过她和夫君本来就不对付,也不是专门针对我。”
姜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小声道:“娘就怕你往后日子不好过,听说皇宫里头规矩大的很。”
“是有些规矩,但娘你瞧,咱东宫不是好好的么?”
姜氏露出一点笑来,“这倒是,说起来太子倒是没变,过去对我和你爹什么样,今日还是什么样。”
秦川的态度着实给她和路二吃了一颗定心丸。
“娘,你放心吧,我自己心里有数。”
路景看时辰差不多,便着手开始准备和面,姜氏负责准备火锅。
东宫的下人们又开始忙进忙出。
擀完面皮正准备包饺子的时候,秦川和路二出来了。
两人一瞧这架势,忙净了手过来帮忙。
路景小声问秦川,“你们方才在聊赐菜的事吗?”
秦川点头,“还问了爹宅子的事。”
“什么宅子?”
“按照规矩,我该赐爹娘一座宅子。”
路景惊讶,“赐哪儿了?”
“爹选的是顺宁胡同,就在宫城边上,以后他们进宫方便些。”
“宫城边上?爹怎么会选这儿?”
按路二的性子能答应就不错了,怎么会选这个位置?
“是你替他选的?”
秦川点头,“难道你不想让他们离你近些吗?”
想是想,但也没必要这么近吧。
“好了,你快教我,饺子要怎么包?”
好好的一张饺皮子都要让秦川扯变形了。
路景只好丢下房子的话题,过去给他演示。
没一会儿路元也主动净了手,要求加入,所有人都在忙,只有秦卓一个人坐在墙边。
他看着热闹的另一边,忍不住走过去。
路景看他跃跃欲试的模样,便问:“你要试试吗?”
秦卓下意识缩了缩手,“这种事是奴才做的。”
路景指了指秦川,“你太子哥哥是奴才吗?”
秦卓:“……”
秦川看了他一眼,“去净手。”
秦卓立刻过去把手洗的干干净净。
路景直接给他递了一张饺皮。
秦卓仔细看了一遍三种馅料,然后拿短短的手指指了指猪肉馅儿,“我要这个。”
路景嗯了一声,然后放慢动作给他展示了一遍。
秦卓踮着脚扒过来看,“这么容易吗?”
结果轮到他的时候,他一下子就挖了满满一大勺馅料,放在饺皮上的时候直接漏掉一大半。
秦卓:“……”
等内侍收拾完后,他就站在那里,拿紧张的眼神小心翼翼地看着路景。
他以为路景会责骂他,结果路景跟没瞧见似的,又给他展示了一遍,这回讲解的比方才还要细致。
“你手小,少放些,再试一遍。”
秦卓点点头,再次踮着脚去挖馅料。
秦川朝他这边看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瞧着这边都上了手,路景便去另一边片羊肉去了。
东宫的厨役们早就把之前的步骤做完了:羊肉分块切好,几条大鱼腹部处理的干干净净,鸡肉鸭肉也都切得整整齐齐堆放在瓷盘中。
路景先把鱼切好,然后交给姜氏剔鱼刺,自己则选了把趁手的刀,开始专心致志地片羊肉。
软塌塌的肉在他手里就跟有生命似的,乖巧的很,一片一片切出来厚薄均匀,漂亮的紧。
等他片完羊肉,姜氏的鱼也处理好了,他便接替她继续片鱼肉。
没一会儿就满满的堆了几十个大盘子。
路景分了些饺子和火锅食材给宋曲,让他带着其他人也去开席,不必在跟前伺候了。
宋曲见主子态度坚决,只能应下来。
整个东宫一派祥和,主子们围坐在暖阁里吃团年宴,下人们也在暖融融的膳房里支了张大桌,一边吃一边说话。
这里头资历最深的嬷嬷先开口:“我进宫都三十多年了,从来没这样坐下来好好用过一顿饭。”
“可不是,今儿还是除夕呢。”
“没想到有朝一日咱们居然能吃上主子做的吃食。”
“是啊,做梦也没想到有今日。”
“主子调的馅料真好吃。”
“不光调的馅料好吃,这火锅调料也堪称一绝。”
“主子真是天下第一等的好主子。”
说这话的是一个老公公,说完眼睛都红了。
其他人也差不多,尤其是入宫久的老人,个个拿衣袖抹眼泪。
“等咱们主子当上了皇后,咱们日子就好过了。”
“嘘,这种话可不兴说,万一叫皇后听见,又要为难主子了。”
“对对对,不能说。”
宋曲咽下嘴里的羊肉,哽着嗓子道:“日后咱们用心服侍好两位主子,日子长着呢,还怕没机会报答主子吗?”
是啊,日子还长呢。
众人纷纷点头。
*
与此同时,翰林院这边,仰元魁还在挑灯夜战。
其他人都已经回家去了,空荡荡的值房里只有他一人。
傍晚的时候秦川派人来给他送了些炭,劝他早些回去,但仰元魁拒绝了。
此刻他的手边堆积着厚厚的一摞经史子集,别处还散落着好些翻开的古本,这位老臣显然已经无心修饰形容,身上的官袍都皱成了一团。
一个时辰前,他的管家回府里去取晚膳,结果到现在都没回来。
仰元魁到底上了年纪,腹中空空,精神上也很难集中了,他无奈地搁下笔,走出了值房。
书办立刻凑上来,“学士,您有何吩咐?”
“何茂呢?”
“何管家回去了。”
仰元魁皱眉,“还没回来?”
“是。”
仰元魁走到外面一瞧,发现不知何时天上竟然又开始飘雪了。
“下雪了,何管家兴许是路上耽搁了。”
仰元魁叹了口气,“罢了,你去御膳房,随意端几道菜来。”
书办应声,正要往外走,那边何管家突然推门进来。
他棉袍的下摆沾着好些泥水,瞧着十分狼狈。
“怎么回事?”
“老爷,咱们的马车倒在了半路上,食盒也翻了。”
看他这副模样,仰元魁也没责怪什么,只道:“你先回去换身衣裳吧。”
“老爷,您同我一道回去吧,晚了路上更不好走了。”
仰元魁却不听他的,一甩衣袖就回了值房。
书办赶紧打着伞去了御膳房。
约莫一刻钟,仰元魁就听见了外头书办回来的声音。
“学士,现在传膳吗,饭菜还热乎着呢。”
想到御膳房的厨艺,仰元魁就胃口全无,但他饿得不行,只能搁下笔道:“传吧。”
书办应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把几盘菜摆好,然后又盛了一碗饭出来,把筷子搁在碗边。
仰元魁慢吞吞地走过来,视线触及桌上几道菜时便愣了一下。
“这是什么?”
书办解释道:“这是御膳房推出的新菜,是太子妃殿下给的食方子。”
仰元魁本来都已经拿筷子了,一听太子妃三个字又皱着眉放了回去。
“学士,这些菜不对您的胃口吗?”
仰元魁不耐道:“今日御膳房只有这些吗,去替我换些别的来。”
书办很为难,“小的问过了,今日只有这些。”
他不理解,明明这些菜瞧着很好啊,而且宫里头早就传开了,太子妃手艺一绝,余大厨和徐大厨更是夸得天上有地上无。
书办惆怅地想,可惜他没有这个福分。
听说在东宫伺候的那些人今日都有团年宴吃呢。
“罢了,你下去吧。”
“是。”书办打了个拱就退下去了,剩下仰元魁对着一桌子菜生闷气。
他想转头回去,但无奈实在太饿了,只能重新拿起筷子,捡着离他最近的那道水煮肉片尝了一口。
考虑到他的年纪,御膳房是特意减过辣的,因此仰元魁吃起来也并不觉得刺激,咸辣都恰到好处。
仰元魁皱紧的眉不自觉就松开了。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一碗水煮肉片都下去一多半了。
仰元魁面无表情地愣在了那里。
片刻后,他尴尬的咳了一声,然后又把筷子伸向了辣椒炒肉。
两刻钟后,仰元魁打了个饱嗝。
只见桌上摆在正中间的水煮肉片和辣椒炒肉吃得一干二净,汤汁都没剩下,而其他菜却动也没动。
这下可就尴尬了。
仰元魁感到面皮发紧发烫,他下意识端起手边的白瓷盏抿了一口来缓解这种尴尬。
结果白瓷盏里却不是热茶。
细腻的牛乳和清冷的茶香结合的恰到好处,暖融融的一路从嘴巴熨帖到胃。
仰元魁舒服地长叹一声。
不用说,这玩意儿肯定又是那个哥儿弄出来的。
白瓷盏下还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行字:“此为珍珠奶茶,小心呛咳。”
仰元魁晃了两下,果然瞧见底部一颗一颗的“珍珠”。
这些珍珠大小一致,点缀在白瓷盏底部,瞧着还有几分可爱。
仰元魁低声道:“不过就是弄些吃食,算不得什么本事。”
刚说完他就想起路景只三日便弄完试题的事,喝奶茶的动作便僵了一下。
翌日大年初一,整个宫城都安安静静,唯独翰林院的值房忙得热火朝天。
好不容易忙完了一上午,大大小小的官员们纷纷从值房里走出,站在门廊下等着自家的下人送吃食过来。
年节期间宫门开放的时间是固定的,因此各家下人们到的时间也都差不多,按照惯例,第一个出现的必然是仰大学士家的管家。
结果大家左右张望半天都没瞧见仰大学士的身影。
“大学士呢,怎的今日还不出来?”
“学士府的管家也没到,别是路上耽搁了吧。”
“听说昨晚就出了事,食盒翻在了半道上,害的学士只能从御膳房传膳。”
一听见“御膳房”三个字,在场的脸色都变了。
“大学士定是吃怕了吧?”
“这还用说,御膳房那点清汤寡水,用一回能省三日。”
众人一听都笑了,纷纷开始分享自己被吃伤的经历。
一个书办从里面出来,恭敬道:“诸位大人,今日学士府上不送吃食了,诸位请便吧。”
“果真是吃怕了吧。”
“学士一贯讲究,这回怕是要难受好些日子了。”
等书办再次回到值房,仰元魁小声问,“外头如何了?”
“诸位大人都已取了自家的吃食,回去了。”
仰元魁喜笑颜开,“你去和他们说,用完午膳歇息半个时辰,都留在自己值房里。”
书办应了一声,然后担忧道:“学士,您近来如此劳累,还是用些饭食吧。”
仰元魁疑惑地看了他一眼,“谁说我不用饭食的?”
书办:“……”
那为何不让管家来送食盒呢?
仰元魁咳了一声,不自在道:“道上不好走,万一轿子又翻呢,左右不过一顿饭食,从御膳房传就是了,何必如此麻烦。”
书办恍然大悟,不愧是大学士,这格局就是与旁人不同。
仰元魁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传膳的时候别叫其他人瞧见。”
书办露出疑惑的神情。
“快去。”
“……是。”
书办传达过仰元魁的指令后,大家都有些奇怪,为何今日突然叫他们歇息一个时辰,还特地交代要留在自己值房中?
前几日不还急火火的吗?
几人凑在一块儿讨论过后,一致认定还是昨晚的那顿膳食害的,大学士眼下肯定对用膳这件事有了些难以言说的阴影,不好叫他们这些下臣瞧见。
大学士也是可怜。
也不晓得昨晚的膳食难吃到了何种地步。
自从原先两个领头的御厨被药膳房压了一头之后,御膳房的水准可以说是每况愈下,吃食里搁的药材越来越多,估摸着银子都拿去采买药材了。
众人都对仰元魁充满了同情。
却不知此刻同他们仅仅一墙之隔的值房内,仰元魁正左右开弓吃的不亦乐乎,一口糖醋排骨,一口麻婆豆腐,再来一口清香扑鼻的竹筒饭。
滋味简直妙不可言。
仰元魁长长的胡须上都沾上了不少汤汁,但他根本顾不上,生怕吃慢一点就叫其他人发现了。
第52章
因着皇帝病重的关系, 整个年节期间宫城里一派静悄悄,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十五。
原本过了十五才开朝,结果仰元魁一大早就赶来东宫觐见。
等人进了暖阁, 秦川便道:“你昨日差人送来的试题我尚未核查完毕,仰学士不妨再等几日。”
仰元魁咳了一声,其实他哪里是为试题的事来的。
这几日他几乎日日都在宫里传膳, 一日三顿,顿顿都不落下。
要不是怕吃多了不好克化, 他指定还要再来个夜宵。
这么吃下来的结果就是,试题的事进展飞速,原本需要一个多月的事, 如今半个多月就结束了。
翰林院的臣属们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一贯不认可太子的大学士为何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 要为太子卖命到此种地步。
简直恨不得要在翰林院里打地铺。
就算让太子妃刺激了一下,也不至于如此吧。
而且神奇的是,在如此辛苦操劳的情形下,大学士非但没有日渐憔悴,反倒还精神焕发,连说话都比往常更有劲儿些。
年节宫里头人少, 这么多日下来竟只有仰元魁一人把御膳房的新菜色尝了个遍。
因此也就只有他一人着急,着急想催太子妃出新的食方子,连个替他发声的下属都没有。
在辗转反侧了一夜之后,仰元魁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来了东宫。
很难说他有没有趁机再蹭一顿元宵的想法。
秦川见他一脸难色,疑惑道:“还有事?”
仰元魁憋了半日才挤出一句, “上回加试题那些, 老臣尚未弄懂,特来请教太子殿下。”
秦川:“?”
这老头子怎的突然开窍了?
仰元魁是特地掐着点来的, 关肃给他讲解完以后刚巧到了午时,外头有下人来报说元宵已煮好,请太子殿下移步膳厅。
仰元魁眼睛一亮,悄咪咪地挺直了脊背。
秦川应了一声,双眼依旧盯着手上的试题。
短短一个时辰,他已经把翰林院拟好的试题审了个大概。
一刻钟后,路景在暖阁外面露了个脑袋,“太子殿下,公事先放一放吧,身子要紧。”
秦川立刻搁下手里的笔,应了一声。
他疑惑地看了眼另一边依旧一脸专注的仰元魁,关切道:“仰学士,你年纪大了,先用膳吧。”
话音刚落,仰元魁便蹭的起了身,好像就在等他这句话似的。
“太子殿下,老臣就却之不恭了。”
秦川:“……”
这位老臣今日怎么怪怪的。
今日路景做了甜咸两类元宵,除去口味不同外,路景还拿御膳房储存的各种干花做了不同颜色的面团,拿来搭配做出了好些可爱的小动物。
比如小狗小猫小鸡小鸭小羊小猪小老虎等等,路景越做越有兴致,干脆把汤圆捏成方形,做了一套麻将出来。
这些大大小小的汤圆摆了满满一大桌。
秦川一进膳房就笑了,“怎的捏了这么多?”
路元和秦卓两个小孩围着桌子转来转去,一个一个仔仔细细地看。
要是他俩有手机的话,这会儿怕是已经拍了几百张照片了。
路景拉着他一一给他介绍,仰元魁跟在后头也看的一脸稀奇,不过比起这些花样繁多的汤圆,他对味道本身更有兴趣一些。
路景转头看到他,问道:“仰学士,今日翰林院可有大臣当值?”
仰元魁点头,“回太子妃,有两人。”
说着他就给路景介绍了一下两位当值臣子。
路景有些惊讶,他记得这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好像对他颇有意见来着,今日交谈下来,对方对他态度似乎还挺恭谨?
估摸着是有太子在场的缘故吧,路景也没太在意。
路景征求秦川的意见,“太子,今日各衙门当值的臣子定然不少,左右咱们汤圆做的也多,不如给各处送些过去吧。”
秦川当然没意见,“听你的。”
路景让大家各选了自己喜欢的汤圆,然后将余下的送去御膳房,让那边煮好了分派往各个衙门。
这些形状可爱的汤圆因为数量少,因此只当做添头加在其中,每位臣子大概也只能分到一颗。
翰林院这边的两位臣子是第一批收到的。
书办捧着食盒站在值房外,“二位大人,太子妃念及二位当值辛苦,特赐汤圆一碗。”
两位臣子慌忙起身要跪,书办拦住他们,“太子妃交代过,请二位不必拘礼。”
书办从食盒中取出三只大碗,摆放好后便出去了。
今日翰林院一共有三位大臣当值,两人本以为三人一人一碗,结果过去一瞧,发现有一碗里头只有两颗汤圆,只不过这两颗汤圆个头大得很,而且瞧着十分别致。
两人只得又把书办叫来,问道:“为何只有两碗白汤圆,这第三碗又是怎么回事?”
“学士大人去哪儿了?”
书办恭敬道:“回二位大人的话,这些汤圆都由太子妃亲手制作,第三碗里头是太子妃精心研创的新式样,每位大人分得一颗。”
“学士大人已留在东宫那头用上了,这些都是二位的。”
两人面面相觑,彼此眼里都是惊讶。
“太子妃亲手制作?子元兄,我没听错吧?”
“没有,我听着也是如此。”
两人坐到桌边,脑袋上的问号依旧下不去,“学士大人去东宫用膳了?”
这句话为何如此难理解呢?
“是啊,我明明记得学士大人对东宫……”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同时摇了摇头。
“罢了,既是太子妃赏赐……子元兄,请吧。”
“请。”
两人对路景的手艺都没有任何期待,毕竟以前也不是没接到过类似的赏赐,说是亲手,其实多半还是御膳房的手艺。
而且即便真是贵人亲手制作,贵人的手艺又能好到哪儿去,还不如御膳房。
当然这种话他们也不敢说出口。
两人都默契地看也没看那碗寻常的汤圆,直接把视线锁定在了第三只碗里。
“子元兄,你先挑吧。”
“寿之兄,我观这两颗汤圆,似是狗儿和兔儿?恰好你的属相是狗儿,这狗儿便给你吧。”
“多谢子元兄。”
两人分好了汤圆,然后又饶有兴致地赏玩了一会儿。
“御膳房莫不是进了新的御厨?这兔儿做的好生精巧。”
“狗儿也着实憨态可掬。”
两人又欣赏了一会儿才开始品尝,汤圆一入口两人便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
“寿之兄,如何?”
“不错,里头添了蜜枣,味儿调的恰到好处,妙极。”
“蜜枣?我这是咸口,鲜香滋味儿也是妙极。”
两人同时露出惊喜的神情。
“真进了新御厨?”
“看来是了。”
两人吃完这颗后,胃口被高高吊起,只好转向了另一碗普通的汤圆。
吃之前两人就在心里祈祷这碗可一定要是新御厨做的,等吃了一口后,两人便齐齐舒了口气。
“子元兄,我还想再来一碗。”
“咱们想到一处去了。”
两人相视一笑,然后把书办叫了进来,结果书办却告诉他们汤圆已经没有了。
“御膳房没有余下的么?”
书办摇头,“这些汤圆都是太子妃亲手制作的,拢共也就这么些。”
两位大臣互相对视了一眼,震惊地想,居然真是太子妃亲手制作?
“这么说,御膳房并没有新进御厨?”
书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人听谁说的这话?”
两人:“……”
刚打发走书办,在东宫吃饱喝足的仰大学士便踱着惬意的方步进来了。
两人立刻起身给他行礼,并随口寒暄了几句,结果一贯稳重的仰元魁居然显出了少许的慌乱。
两人:“?”
仰元魁离开后,路景还在惊讶中没回过神来,他看着秦川,疑惑道:“太子殿下,这位仰学士啥意思?”
方才仰元魁吃完汤圆后先是长篇大论又不失含蓄地夸赞了一番味道,同时感谢了太子和太子妃的恩德,而后又开始对秦川和路景带头缩减宫中开支一事歌功颂德,最后他表示希望其他各宫也能向东宫看齐。
路景听得云里雾里,这人说话为啥跟绕山路似的?
秦川忍俊不禁,“你觉得他是什么意思?”
路景看了眼桌上余下的汤圆,茫然道:“他说我们带头缩减开支,莫非指的是这个……”
路景并不觉得自己简朴,但比照规制来说,他和秦川也的确算得上很简朴了。
秦川点头,引导他继续往下想,“他想让宫里都吃的和咱们一样。”
路景恍然,“他想修改御膳房的食单。”
“没错,”秦川提示他,“这半月以来仰元魁一直从宫中传膳,没再从府里带吃食进来。”
路景一下子就笑了,“他想让我多写几道菜啊?”
秦川点头,“嗯。”
路景:“……”
他没好气道:“他为啥有话不直说,要绕来绕去?”
秦川轻一挑眉,“宫里说话一贯如此。”
路景:“……”
这些人真累。
*
年节后开朝,秦川便宣布了接下来马上要进行的恩科安排,因为此次涉及的人员较多,为了防止试题泄露,所有参与其中的臣子必须集中在同一处,等会试和殿试举行完毕才能返回各自的府中。
秦川做事效率高,但算起来这些人也要在值房里待上大半个月。
关肃他们还好,可翰林院那边就糟糕了,除了仰元魁,其他臣子简直可以说怨声载道。
毕竟待在值房里不能回去,意味着他们每日都要从宫中传膳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把视线投向了他们的老大,仰元魁,期望他能争取一下,或许太子会看在他是老臣的面子上开开恩,免除他们的这种“刑罚”。
结果众目睽睽之下,仰元魁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接了旨。
众人:“……”
等宣旨太监离开后,仰元魁起身回头看了一眼,见大家都在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顿时感到面皮发紧。
他尴尬地咳了一声,尽量沉着道:“其实近来太子妃修改了御膳房的食单子,御膳房已是一派的新气象,不如尝试看看。”
原先他还觉得没面子,这几日已经想通了,左右他都主动跑去东宫讨元宵吃了,再顾及面子还有何意义?
思及此,他便又多说了几句:“年节时我从宫中传过好一阵子,滋味甚是美妙,诸位大可放宽心。”
众人:“……”
年节那会儿他们也在,学士大人何时传的膳,为何他们一点也不知晓?
“学士大人说滋味甚是美妙,到底是不是真的?”
“最近宫里头好像是说太子妃手艺一绝。”
有人小声道:“那种传言怎么能当真?”
“倒也是。”
“罢了,咱也不是为了吃食来的,先帝说过不可太重口腹之欲,都忘了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再多话了,赶忙各自分开干活去。
到了午时,十几个大食盒便陆续被提到了翰林院的各间值房里,书办们满眼的羡慕。
他们方才在御膳房的时候口水差点都流出来了。
怎么会这么香啊。
现在一见这些个身在福中不知福的官员,个个都在心里吐槽。
恨不得自己抢过来吃了。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于是食盒还是被交到了官员们的手上。
官员们:“……”
方才书办走的时候是偷摸瞪了他们一眼吗?
岂敢?
拿着食盒的官员们开始了自己的表演,这个摸着肚子:“今日早膳用多了,腹中饱胀得很。”
那个一脸为难:“我近来总是积食,太医叫我克制些,这可如何是好?”
积食的借口被他抢了,好几个愤愤地瞪了他一眼。
正在这时,仰元魁提着自己的食盒走了进来,一时间所有人都朝他看过去。
仰元魁淡定地寻了张方桌坐下,然后打开食盒,把里头的几盘菜依次取出来摆好,开始动筷子。
众人忍不住往他面前瞧了一眼。
咦,居然还不错?
众人将信将疑地盯着仰元魁的动作,同时饭菜的香味慢慢弥散在整间值房里,惹得这些人肚里咕咕叫了起来。
所有人都难堪住了,尤其方才那几个找借口的。
察觉到四周戏谑的眼神,方才那个说腹中饱胀的索性打开了食盒,臊着脸道:“我突然觉得腹中甚是饥饿。”
值房里响起了一阵低低的笑声。
这人转过身去,随便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巴里,然后十分明显地怔楞了一下。
仰元魁看了他一眼,无声地翻了个白眼。
怔楞过后,这人便把白饭捧了起来,摆出一个认真干饭的架势。
其他人:“……”
有人带头了,其他人也没办法,只好各自寻了位置坐下,开始用饭。
仰元魁随意地往周遭瞧了一遍,只见每一个人都和方才那人一样,第一口之后出现了一个明显的停顿。
然后他不厌其烦地,每一个都送上一个白眼。
但同时又在心里庆幸,幸好当初他的丑态没有叫这些人瞧了去。
其他各个衙门因着不用关禁闭,在品尝御膳房的美食这件事上便慢了翰林院一步。
等到殿试开始的时候他们才嗅到些苗头。
因为翰林院的人被放出来了。
而且按照惯例,殿试这一日,所有考生都可以在宫里用一顿膳食。
这是福利。
瞧着这些天真的学子满脸的兴奋,有些官员露出了同情的神色,可别高兴了,一会儿有你们哭的。
结果等饭菜端上来,这些个愣头青却一个个埋着头吃的香喷喷,筷子下的飞快,顷刻间一晚白米饭就见了底。
官员:“?”
估摸着是穷苦出身,往日里吃不饱吧。
可他四下一望,竟发现所有学子都一样。
官员:“……”
总不能上百个学子全都是穷苦出身吧。
最后排一位学子突然举起手来,官员立刻走过去,肃着脸问道:“何事?”
本以为这人如此胆大,定是有什么要紧事,结果等了片刻,居然听见一句,“大人,学生能添一碗白饭吗?”
官员:“……”
既然是福利,那当然是可以的,只不过极少有学子敢这么干罢了。
所以这位官员也着实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抬手让太监替他添了饭。
本以为这种胆大的人只是个例,结果这边刚把饭添上,那边又有人举手了。
一问居然又是要添饭的。
官员:“……”
他只好又抬手。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鼓舞,刷刷刷,十几个学子同时举起了手。
官员彻底傻眼,怎么回事,这些学子到底是来考试的还是来吃饭的?
添饭一时间是添不完了,官员索性唤来主管太监,让他送了几大桶米饭进来。
主管太监忧心忡忡道:“方大人,这会不会不太妥当,太子严令过不可浪费,万一他们余下太多,我这也不好交代啊。”
官员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放心,不会余下的。”
看这殿中的架势,再来几大桶也吃的完。
他想的没错,几大桶白饭发下去依然不够,又抬了几大桶上来才勉强够了。
学子们依依不舍地放下碗筷,不是他们吃够了,而是不敢再要了。
方才第一个举手的学子,已经吃了三碗了。
这种情况往年从未出现过,毕竟大家都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在乎的就是斯文二字。
当着诸位官员的面大吃特吃算怎么回事?
但——
学子们摸了摸肚子,委屈地想,这谁能忍得住啊。
这事儿可怪不得他们。
第一个举手的学子犹豫了一下,突然又举起手,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这道菜可以添吗?”
其实每一道他都想添,但胆子到底还是没大到那个份上,于是随便指了一道。
官员:“!”
这是饭桶投的胎还是浑身长满了胆子,又或者缺心眼?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这位大胆的学子名叫林丞,他今年会试能上榜属实是人品大爆发了,他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殿试没啥希望,肯定是三甲倒数。
这么一想,胆子可不就大了么,反正太子总不可能因为他吃得多就降罪于他吧。
官员震惊地看着他,差点就问出一句:“你是认真的吗?”
恰好秦川进殿,免了所有人的礼后,他注意到了这边,“怎么回事?”
官员立刻走过去,恭恭敬敬地把事情说了。
林丞吓得缩着脖子站在那里。
秦川眼底闪过一抹笑意,面上却看不出什么,“替他添一份,其他学子若也想添,一并添了,只是不要过度,免得耽误了下面的考试。”
学子们大喜,齐声高呼“多谢太子”。
于是,又吃上了。
官员恍恍惚惚地看着这一切,觉得这个世界突然变得好怪异。
不过等后面他自己尝到就都明白了。
殿试的卷子收上来,主体部分送入翰林院,加试题部分送入东宫。
路景和关肃他们已经在等着了。
同样的事他们已经做过两轮,默契早就培养出来了,因此卷子到手后各自分摊下去,阅完后再拿出来讨论,判分。
三轮下来,把选出的人搁到一边,然后再讨论。
如此整整持续了三日才把最终的结果定了,之后便是最后一步,等待秦川的拍板。
其实关肃他们心里清楚,对于太子妃选定的人,太子根本不会有什么意见,眼下便已经是最终的结果了。
翰林院那边已经在两日前就出了结果。
一甲二甲三甲所有名次均已敲定,恩科结束。
但所有学子都没离开京城,因为都知道还有一轮选拔。
这一轮的结果也没让他们等太久,两日后,被选定的学子便在客栈里等到了他们的好消息。
这回路景一共选出了三十名学子,巧合的是,上回又添饭又添菜的林丞也在其中。
他果真如他自己预想的那般,排在了三甲末尾。
本来都以为要被发配了,结果柳暗花明又一村,他竟然在加试题里被选上了。
这可比中状元还叫他高兴。
要知道接下来他可是要进新式学堂的,新式学堂里的饭食一律由宫中御膳房提供。
林丞快高兴疯了。
除了殿试选出的三十名学子外,路景还在先前各地的乡试以及前面的会试中选出了三十名,算下来一共六十名。
这可比国子监人数还多了。
一时间满朝文武的眼神都投向了新式学堂,各个都在想太子和太子妃到底要搞出什么名堂来。
第53章
恩科结束后, 本以为可以短暂松上几日,结果苟延残喘了大半年的皇帝突然不行了。
秦川开始整夜整夜地守在乾清宫里,他不在, 路景也睡不好,干脆去乾清宫那边陪他。
两人一块儿躺在偏殿的大床上,路景心疼地摸了摸秦川的侧脸, 瘦了一圈了。
自从路景进京到现在,就没见他歇过一日, 年节期间都在处理堆积的公务。
秦川笑了一下,然后靠过来,鼻尖蹭着路景的鼻尖轻轻磨了两下, 嗓音有点哑,“好几日没睡了, 你来了才有了些困意。”
路景微微侧过脸去,在他唇边亲了一下,小声道:“那你快睡会儿吧,很晚了。”
天都快亮了。
“嗯。”秦川低低地应了一声。
偏殿里一派安宁。
外头早就入春了,绿意复苏,鸟儿啾鸣, 宫城外的几条街道每日人流如织,热闹的不得了。
御花园那头,花匠们已经把暖房里的花都搬了出来,一盆一盆错落有致,争奇斗艳。
可惜这种生机勃勃的热闹却传不进乾清宫里来。
秦川已经睡着了, 卷翘纤长的睫毛扑下来, 每一根都让路景心动不已。
他再次低头亲了亲秦川,暗自希望他能多睡一会儿。
可惜事与愿违, 这个念头刚刚闪过,外头便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在门口紧张地喊了一声太子殿下。
路景正想喊秦川,结果他已经睁开了眼睛。
“何事?”
声音里已没有一丝睡意。
“太子殿下,请您赶快去见陛下吧。”
大太监声音里全是仓皇,一听就知道不好。
秦川倏地起身,路景也跟着他爬了起来。
“你不必,就在这里等我。”
路景点点头,“好,那你去吧。”
秦川快速穿好外袍,正要疾步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身走过来对路景说,“景儿,你先回东宫去,乾清宫这头暂时便不要过来了。”
“好。”
秦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路景深吸了一口气,虽然接下来的事情和他没什么关系,但也莫名地感到一阵心跳加速。
秦川一走,他便回了东宫。
他前脚刚到,后脚就听见了大丧的钟声。
那位在位仅仅十几年的皇帝,终究是走了。
不用他吩咐,下人们就已经里里外外地忙活了起来,大红的宫灯全部撤下,亮眼的装饰物品通通换掉。
放眼望去,整个宫城素白一片。
连御膳房的吃食也开始回归了清淡,一点油星子都瞧不见。
“殿下如何?”
小五每日会从乾清宫回来一趟,向路景汇报秦川的动向。
“殿下挺好的,就是有些忙。”
从皇帝驾崩到现在,快三日了,秦川几乎没有坐下来用过一顿膳食。
当然这事儿小五不敢和路景说。
不过就算他不说,路景也知道。
大梁倒是没有守灵的时候不许进食的规定,因此小五走的时候,路景交给他一大盒野菜包子。
春日里的野菜就算不放油盐也自带鲜味,路景特地拿来做包子,就是想让秦川多吃上几口。
小五到乾清宫的时候,秦川刚巧去了偏殿,工部尚书贺丞正就先帝陵寝的事做汇报。
小五便在殿外等了一会儿。
秦川抬了抬手,朝殿外喊了一声,“小五进来。”
小五立刻抬脚往里走。
看见他,秦川脸上现出一抹柔色,“太子妃让你带话了么?”
“太子妃问了您今日的动向,然后让属下给您带来这个。”
秦川露出一丝笑来,“这是什么?”
“是太子妃亲手做的野菜包子。”
一听是太子妃亲手做的,一旁的贺丞立刻露出垂涎的模样,先帝驾崩之前他传过御膳房的饭食,刚吃就爱上了。
听说翰林院有些人吃过太子妃亲手做的汤圆,他还着实羡慕了一阵子。
秦川打开食盒,里头搁着六个白白胖胖的包子,瞧着十分漂亮。
一阵野菜的清香味若有若无地飘散开来,这几日一直在吃清汤寡水的贺丞忍不住狠狠吞了口口水。
“下去吧。”
“是。”
等小五出去后,秦川又把食盒盖上,然后淡定道:“贺丞,你继续说。”
贺丞又吞了口口水,然后加快语速把余下的话一股脑全说了。
“知道了,着钦天监尽快拟定日子,其他的按照仪制来,让礼部尚书进来见我。”
秦川顿了一下,改了口,“让他一刻钟后再来吧。”
贺丞应了一声,然后视线一偏,依依不舍地看了眼那只食盒。
他方才看的很清楚,太子妃做的六只包子个顶个的大,太子若是分他一只,想必也是够吃的吧。
蔡乐贤和宋高朗都尝过太子妃的手艺,他觉得自己也值得拥有。
于是,贺丞迟疑着开口,“殿下,臣,今日还未用膳。”
秦川一脸莫名,“那你还不快出去?”
贺丞看了眼秦川手边的食盒,暗示的意味十分明显。
秦川嗤笑一声,“让御膳房给你做。”
贺丞:“……”
他犹不死心,“殿下,老臣听说上回蔡乐贤和宋高朗都吃上了太子妃亲手做的吃食。”
言下之意他也想要。
秦川被他气笑了,“那是太子妃送的。”
意思也十分明确,蔡乐贤和宋高朗能吃上是因为太子妃大方,换了他是绝不可能的。
贺丞:“……”
简直要被气哭。
秦川不耐道:“你还不出去,包子要凉了。”
贺丞:“……”
贺丞一脸委屈地走了。
他都腆着脸自称老臣了,结果太子殿下一点面子都不给,真是要气死人。
不过晚些时候御膳房那边还真送了不少野菜包子过来,给这几日吃够了清汤寡水的臣子们改善了一下伙食。
半个月后,秦川升级做了大梁天子,路景自然跟着升级当了皇后。
按照规矩,他该搬入坤宁宫,但最后东西却搬进了乾清宫。
路景迟疑道:“这样可以吗?”
没听说有皇后住乾清宫的吧。
秦川把他拉到自己腿上坐下,“有何不可?”
路景无奈道:“外面言官不会有意见吗?”
“不会。”
路景拿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这道圣旨出来的时候,言官们的确闹过,但没成什么气候,毕竟大家都知道秦川根本不想要这个位置,眼下也是被架了上来,大家若是闹得再凶一些,万一陛下不干了,又跑去双集镇或别的地儿,那大梁咋办?
难不成让年仅六岁的四殿下即位?谁来辅政?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言官们便消停了下去,只象征性地规劝了几句,说些后宫不得干政之类的话。
秦川一概忽略。
路景好笑道:“其实坤宁宫离着这边也不远,来回最多也就一刻钟。”
秦川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勃颈处,低声道:“如今我是皇帝,若这点小事我都无法做主,那我坐这个帝位还有何意义?”
路景摸了摸他的头发,换了个话题,“新学堂的地址定下来了吗?”
“嗯,就在国子监对面。”说到这里,秦川笑了一声,“新学堂的膳房就在临街的位置,且这两季多数处在上风口,届时只要新学堂开火,气味便会顺着风传入国子监。”
路景笑了,“你这是使坏啊。”
秦川微一挑眉,“新学堂自创立之初国子监便齐声反对,现在自然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才是。”
路景点头,“说的也是。”
两人相视一笑。
“对了,”秦川正色道:“有两件事要同你说。”
路景也摆出认真的表情,“你说。”
“第一件,我把诏乐店划归到了坤宁宫的名下,你得空的时候可以去瞧一眼。”
路景惊讶,“诏乐店是什么?”
“一间卖吃食的铺子,原先是先帝身边的大太监在打理,虽然不是很景气,但一年下来也有几千两银子,现在收入都是你的。”
路景眼睛一亮,“卖吃食的铺子啊。”
这不是正好对上了么?
秦川点头,“你若是不想管,交给底下人去打理就好,总归我的私库也是你的,这几千两也不算什么。”
路景摇头,“我挺有兴趣的,下回你让人带我去。”
“别太辛苦。”
“好,那第二件呢?”路景催促道。
秦川抱着路景往床上走,一边走一边道:“还记得上回和你说的庄子么,我让人在那边开辟了一块地,种了一些你需要的食材。”
路景眼睛更亮了,刚刚给了他一间铺子,现在又来了一块地,秦川也太周全了吧。
他高兴的不得了,“夫君,你真好。”
秦川把他放在床上,然后压上去,笑眯眯道:“若我说,庄子也送你了,你会不会更加觉得我好?”
“会!”路景用力点头。
秦川笑了一声,“那你可以给你的好夫君回报一些东西吗?”
路景当然明白他的意思,立刻圈住他的脖子,半抬起身子在他唇上响亮的亲了一口,“夫君,这个怎么样?”
秦川露出失望的表情,“就这?”
路景又亲了他一下。
秦川:“……”
见他还是不满意,路景干脆小鸡啄米似的在他脸上吧唧吧唧亲了好几下,跟盖章似的。
秦川笑出了声。
他重新压回路景身上,磨着牙道:“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用来打发我,怕是不太够吧?”
路景哈哈笑,“那你要如何?”
秦川勾起唇角,笑的妖冶而魅惑,趁着路景迷乱的时候,他低下头攫住了那两片柔软的唇瓣。
他只在外逗留了短短的一瞬,便微微使了点力探了进去,仿佛要逼着路景彻底抛弃害羞一般勾着那截粉嫩的舌尖狠狠地吸吮。
路景躲避不过,只能任由他扫荡过自己口腔的每一个角落,喉间发出一些暧昧的喘息声。
*
十日后,新学堂正式开学。
第一批入学的都是在科举考试中被筛选出来的学子,这些人大半身上都有官职,虽然基本都是镶边的闲职,但也需每日点卯,因此路景把第一堂课设置在巳时才开始。
午膳统一在学堂里用,然后下午再上一堂课,之后就可以回自己衙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
入学第一日,每个学子都拿到了一份手书,名义上是皇帝的鼓动之言,其实是路景措的辞。
他在手书上自然极尽忽悠之能事,给学子们画了个大饼,其实也就是把现代的世界给他们仔细描述了一下。
同手书一并下发的还有路景做的一个册子,里头将他画的饼都变成了图像,每一页都是学子们从没见过的好东西。
越翻越停不下来。
别说这些学子了,当时关肃关胜他们拿到这个册子的时候都心潮澎湃了好一阵。
在这两样东西的鼓动下,新学堂的上进之风简直高的吓人,国子监的学子们坐在自己的课室里都能隐隐察觉到这边的热情。
国子监历来的规矩便是一日两餐,午膳是省略的,于是等他们下了上午的课正准备回寝房歇息一会儿时,便听见对面一阵急促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动静大的吓人。
国子监学子们:“?”
地震了?
还没等他们弄清楚情况,对面又有新动静了。
“徐师傅,辣椒炒肉能帮我多打一些吗?”
“多谢徐师傅。”
“徐师傅,珍珠奶茶多加些珍珠。”
“徐师傅,我不要白米饭,我要拉面。”
“什么,小酥肉发完了,怎么如此,我明明已经努力跑在前头了啊。”
“谁说你跑在前头了,你看看那边。”
很快,一道悲愤的声音响起,“你们跑的这样快,简直有辱斯文。”
一阵笑声响起,似乎谁都没把有辱斯文这四个字当回事。
紧接着徐安乐呵呵的声音响起,“今日头一日,我也没想到你们这样积极,备少了些,实在对不住,明日一定加量。”
他被临时抽调到这边来帮忙,来之前皇后特意交代过要让学子们吃饱,因此备菜的时候他也没小气,本以为怎么都够了,结果居然一眨眼就见了底。
话音刚落,那边又听见一声惊呼,“珍珠没有了?这怎么成,珍珠可是珍珠奶茶的灵魂啊,这下灵魂没有了。”
一片哀嚎声混合着一片爆笑声,热闹极了。
国子监的学生们哪里见过这等阵仗,他们平日里奉行的是食不言寝不语的准则,凡事都要讲究个规矩,何时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
都是学堂,差距为何这么大?
“这便是陛下和皇后力推的新学堂吗?”
“真的是学堂?”
学堂二字被刻意加重了音,什么意思大家都明白。
有人小声嘟囔了一句,“怎的一点规矩都没有?”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不对,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
国子监这边一片沉寂,虽然嘴上不敢说,但大家的眼睛里都藏着一丝鄙夷。
从没见过这么不懂规矩的读书人。
不知道谁突然说了一句,“听说新学堂的膳食都是皇后给的食方子,尝过的人都赞不绝口,今日瞧他们这积极的模样,看来传言不虚。”
“辣椒炒肉是什么,还有珍珠奶茶,珍珠我晓得,奶茶又是什么?”
“还有小酥肉,听名字就很香呢。”
“你们说咱们能去吃吗?”
“真没出息,咱们来学堂是为了读书的,可不是为了满足口腹之欲的,小心夫子重重罚你们。”
这话一出,谁也不敢说什么了。
只是走的时候,还是有好几个学子偷摸朝对面看了一眼,眼底满是好奇。
还有好几个学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腹部,也不晓得是不是受到对面影响的缘故,往日里从无饿意的肚子今日竟咕咕叫的欢。
新学堂这边,林丞可以说是干饭最积极的一个。
因着他在殿试大大地露了一回脸,所以大家都知道他,见到他还会揶揄几句。
林丞完全不在意,他吃完一大碗拉面后又跑去徐安面前,笑嘻嘻道:“徐师傅,再给我来一碗。”
徐安笑着摇头,一边给他盛一边道:“你这都第三碗了,肚子不会撑坏吗?”
“不会,我还能再来一份珍珠奶茶。”
“珍珠发完了。”
“光要奶茶也成,奶茶味道也很好。”
林丞凑近了一些,小声道:“我听说皇后先前给陛下做过野菜包子,咱们能吃上不?”
徐安没好气道:“这么多吃食还堵不上你的嘴吗?”
林丞笑嘻嘻,“陛下和皇后体恤咱们,要不然我也不敢问哪。”
“那倒也是,回头我向皇后请示一下,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
“太好了。”
用完午膳,林丞便回了课室,其他学子要么在歇息,要么在读书,只有他抱着上午记得笔记在那里背。
旁边人瞧见,笑着问他,“你为何这般积极,咱们这才刚起了个头,连个用的方向都不清楚,你这时候背它做什么?”
林丞不以为然,“陛下和皇后对咱们这么好,不收银子让咱们在这儿学习,还给咱们做了那么多好吃好喝的,我不做点什么,感觉对不住他们。”
旁边人一愣,“你说的也对,确实如此。”
周围人也听见了,于是接下来大家纷纷摸出上午记下的笔记,学着林丞的样子开始复习背诵。
下午关胜过来的时候,整个课室里鸦雀无声,本以为大家都在歇息,他还特意放轻了脚步声,结果一进来就瞧见大家都在闷头学习。
关胜:“……”
国子监那边动不动就大考小考的,好像都没见他们这么积极。
本来还想着要不要和皇后商量一下,加些考核进来,现在一瞧,好像也不用着急了。
*
自从秦川和路景说了铺子的事以后,他便一直心心念念着,好不容易寻着了机会,他便立刻出宫了。
诏乐店就在京城最繁华的宝奉街上,这条街呈南北向,估摸着得有将近一公里,这还不算中间岔出去的那些个分支。
宝奉街上各种铺子大大小小的差不多有上百家,其中以福招阁和春山楼最为出名,这两家都是做吃食的,不过各有侧重。
福招阁以菜色见长,春山楼则以服务见长。
所谓的服务,指的是陪酒,就是那方面,男男女女都有,当然听曲也可以。
秦川当时说诏乐店只是一个卖吃食的小铺子,路景便下意识想成了“路夫子钵钵鸡”那样的规格,结果过去一瞧,这哪是什么小铺子啊,分明是家大酒楼。
虽说生意远远比不上最出名的那两家,但宝奉街自带流量,这也难怪先前一直没人正经打理过,一年下来还能入账几千两银子。
诏乐店很低调,没人知道它是皇家的铺子。
不过从设计上还是能看出皇家的雅致来,它一共有两层,外面修着木梯,上下分两边,样式还有差别,非常别致。
二楼只开了五个雅间,每一间都很漂亮雅致,而且十分宽敞,比起开门挣钱的生意场所,这里更像贵人度假的地方。
一楼也不像别的酒楼那样摆放很多桌椅,而是稀疏地分布着黄花梨桌和黄花梨圈椅,和二楼风格一致。
诏乐店真不像个卖吃食的铺子。
来这里的人,大概率也是看中了这里的雅致。
路景看了一圈,无奈道:“咱们是开门做生意的,要这么高的格调做什么,把一楼这些桌椅全都搬二楼去。”
店里的伙计也不多话,直接开始搬。
顷刻间一楼就空了出来。
路景又转了一圈,转完后心里便有了一个大致的方向。
他打算把一楼分成两部分,一部分堂食,一部分外带,外带部分还是像先前的路夫子钵钵鸡一样,做成一个面向街道的窗口。
二楼暂时不动,但路景想把空置的部分利用起来,做一个甜品区。
甜品区的受众必然以女子哥儿为主,左右他们的楼梯开在外面,客人们可以直接上来,避免和其他客人接触。
路景脑子里有很多想法,包括两层楼的菜单设置,还有一些必要的宣传。
不过这也急不来,先得把铺子整饬一遍。
从自家的诏乐店出来,路景带着宋曲和小七小八去了福招阁。
虽然御膳房的新菜受到欢迎,但官员们毕竟还是从全国各地来的,无法代表京城百姓的口味。
要了解京城百姓的口味,自然从福招阁这种热门酒楼最快。
第54章
在福招阁, 路景婉拒了掌柜要将他们引入雅间的意图,就近在一楼选了一个沿街的位置坐下。
掌柜眼底闪过一抹失望,但依旧殷勤地站在一旁, “客官,您是头一回来咱们这儿吧?”
路景点点头,客气地询问能否看一下菜单。
掌柜立即唤店小二送来了菜单。
福招阁的菜单做的极其精致, 用的还是绢布,上面的字都是绣上去的, 一看就知消费不会低。
纵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可瞧见上面诸如“琉璃珠玑”、“鲍鱼烩珍珠菜”、“红烧雀舌”这一类的菜时,路景还是忍不住睁大了眼。
上面并未标明价格, 但想想也知道便宜不了。
把菜单完整看完一遍,路景心里大概就清楚了, 除去那些从名字上瞧不出食材的,绝大部分还是以咸口和辣口为主。
掌柜见他一直看着菜单不说话,时不时还露出被惊到的表情,方才眼里的恭敬之意顿时就没了。
方才路景进门的时候,虽说没戴什么贵重的饰物,但瞧着通身的贵气, 掌柜便立即迎了上去,亲自招待。
结果现在看下来,多半是哪家高门大户跑出来的小公子,手里根本没几个银子。
路景再抬头的时候,掌柜态度已经冷了不少, “这位小公子, 您选好了吗,若是有拿不定主意的, 可否容在下给您介绍一番?”
路景摇摇头,“不必了,没什么拿不定主意的。”
反正他们诏乐店和福招阁的定位根本就不一样。
掌柜态度越发冷淡,“既如此,那在下也不多言了,小公子想要点什么呢?”
路景说了一个寻常的菜名,这道菜排在菜单的倒数几位,显然不可能是什么价高的招牌菜。
掌柜眼底闪过一丝不耐。
路景把菜单递给宋曲,“你们每人点一个。”
宋曲受宠若惊,“公子,我也能点吗?”
皇后对他一直很不错,但没想到出来用饭,皇后居然还让他点菜。
他觉得自己都不像个奴才了。
小七小八倒还好,他们一早便跟着皇后做买卖,皇后从来就没把他们当成伙计,哪怕就是他和自家殿下的事儿定下后对他们的态度也没什么变化。
他们都习惯了。
三人都知道路景的意图,因此点菜的时候便特地选了对自家店铺有参考价值的寻常菜。
几乎把倒数那几个包圆了。
掌柜面色不善道:“几位客官小心着些,咱们这菜单子可是花了重金的。”
路景:“……”
小七小八眼一瞪,眼看着就要闹起来,路景赶紧拦住他们,“坐下坐下。”
等掌柜走开后,宋曲气愤道:“主子,你怎么不生气啊?”
“没必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从福招阁出来,宋曲依旧气鼓鼓的,“一点儿也不好吃,和主子的手艺差远了。”
小七小八也没消气,三人嘀嘀咕咕一阵,然后抬头一看,路景正高高兴兴地在街边买糖葫芦吃。
三人:“……”
路景不光给自己买了,还给他们仨一人买了一个。
他摸了摸宋曲的脑袋,笑道:“乖,不要生气,吃根糖葫芦开心一下。”
小七小八一人举着根糖葫芦面面相觑。
作为刀尖上舔血的侍卫,他们对这种事十分陌生。
买完糖葫芦,路景正要走,想了想又退回去,买了一根带回去给秦川。
小七小八:“……”
在街上逛了一阵,日头渐渐西斜,宝奉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
这边离宫城近,因此来来往往的大多是有些家底的官员或百姓,路景几人走在其中便不怎么显眼了。
路景停下脚步,抬眼一瞧,只见匾额上写着“春山楼”三个大字。
从外面看,春山楼和方才的福招阁几乎没什么区别,更没有电视上经常演的那张妈妈桑和姑娘们站在楼上揽客的场景。
显然人家这里更雅致一些。
路景抬脚便往里走。
宋曲震惊,“主子,您,您要进去?”
路景一脸无辜,“来都来了。”
宋曲:“……”
小七小八互相对视一眼,齐声道:“主子,咱去别家瞧瞧吧。”
路景耐心道:“既然这里如此有名气,想必吃食也不错,恰好今日得空,干脆进去瞧一眼。”
见他注意已定,三人也没办法,只好跟了进去。
春山楼的吃食的确过得去,大体上和福招阁走的是一个路子,贵和雅。
不过花头上比那边少了一点。
路景正要点菜,春山楼的掌柜突然走了过来,满脸殷勤道:“客官可是头一回来?”
路景:“……”
怎么话术都是一样的。
他应了一声,又要点菜,结果掌柜开口的速度比他更快,“既是头一回来,公子一定要试试咱们家的招牌。”
说着他就转头给一边的杂役递了个眼神,杂役立刻退了下去。
路景一脸茫然,“招牌是哪个?”
掌柜但笑不语。
他本来以为掌柜说的是什么招牌菜,结果片刻后门一打开,两个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一个面色清冷,一个恰好相反,脸上挂着张扬的笑。
“公子,您头一回来,让他们陪您说说话。”
路景皱眉道:“我没点他们。”
“不用您花银子,这是在下的一片心意。”
路景:“……”
这掌柜还挺会做生意。
路景笑了一下,“不必了,我们点几道菜就好。”
掌柜一脸狐疑的看着他,来他们春山楼只点几道菜?
莫不是头一回来不好意思?
想到这里,他又堆出殷勤的笑来,“不如这样,让他们给您介绍一下咱们这儿的菜色。”
说着他就给两人使了个眼色,清冷男子看了眼路景,没说什么,张扬男子冲路景笑了一下,“不知客官方才瞧中了哪道菜?”
其实路景已经想走了,但架不住春山楼的服务实在热情,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几道菜,等介绍完以后就让两人出去了。
小七小八齐齐舒了口气。
宋曲面色涨得通红,他今年才十五岁,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主子,这里好吓人。”
路景点头,“确实。”
离开的时候,掌柜还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然后往路景手里塞了把折扇。
路景也没太在意,随手把折扇丢到了宋曲怀里。
借着街上的灯光,宋曲打开看了一眼,然后红着脸一把合上。
回到乾清宫,路景先去浴殿沐浴,出来的时候便看见秦川坐在榻上,手里正拿着一把折扇饶有兴致地把玩着。
路景觉得那把折扇有些眼熟,走近了才认出是春山楼的掌柜塞的那把。
“这把折扇怎么了?”
秦川一直盯着看,路景还以为里头有什么玄机,结果凑上去一看,傻眼了。
只见上头绘着一个慵懒半睡的男子,男子肩头的轻纱袍子滑落到一半,除此之外,身上再无别的衣物,连下.体都描摹的很是清晰。
“画工还不错。”
秦川眯起眼,“你说什么?”
路景:“……”
他讪笑了一下,“没什么,这玩意儿是春山楼的掌柜塞给我的,我也不晓得里头竟画着这个。”
秦川语气顿时危险了起来,“你去春山楼了?”
路景赶紧把晚上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末了还义正言辞道:“那个掌柜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就让他们进来了,我立刻就拒绝了他,真的,我跟他说我就是去点菜的。”
秦川笑的和煦,“之后呢,他们便出去了?”
路景垂下眼,小声道:“没有,那个掌柜非说要让他们介绍菜色,我也不好意思拒绝,就……”
“就把他们留下了?”
“没有没有,”路景拼命摆手,“介绍完就让他们出去了。”
秦川轻哼了一声,“皇后瞧着那两人模样如何?”
路景:“……”
坏了,生气了。
他主动坐到秦川怀里,讨好道:“我都没瞧他们,哪里晓得他们长什么模样?”
秦川不置可否。
路景又往他怀里蹭了蹭,贴到他耳边道:“在我心里,谁都比不上夫君。”
秦川眉眼终于和缓了些。
“而且我觉得,这种事一点也不好,在我们那个世界,发现了可是要抓起来的。”
秦川圈住他的腰肢,一只手轻轻扯着他的腰带,漫不经心道:“是吗?”
“是啊,就是这样,你想想,若是里头那些人是店家从外头坑蒙拐骗来的呢,万一再来个逼良为娼,你说对吧。”
秦川点头,“你说得对。”
路景露出一个笑来,结果下一刻就听秦川道:“那就让他们查查吧,看看这个叫春山楼的究竟有没有逼良为娼的脏事。”
路景:“……”
醋劲儿真大。
“怎么?”
路景挤出一个笑来,“夫君英明。”
秦川把头埋在他脖颈间,低声道:“景儿,你身上好香。”
这种时候,路景可不会傻到忽略秦川话中的深意,相反他还主动把自己衣袍拉开一些,让整个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秦川眼下。
秦川低低地笑了一声,故意道:“从春山楼回来,皇后好像开窍了。”
路景一咬牙,索性把衣袍褪到了肩上,胸前的一点殷红若隐若现。
秦川眼眸骤深,“这个姿势,和方才的扇面一模一样。”
路景:“……”
他本来想把衣袍拉回来,可想了想,索性把另外一边也一并拉了下去。
两点殷红明晃晃地暴露在秦川眼下。
虽然已看过许多次,但秦川依旧感到下腹一紧,对怀中人的渴望来的又快又急。
路景明显感觉到自己腰间那只手骤然收紧。
“夫君……”
刚喊了那人一声,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路景熟练地双臂环绕住秦川的脖颈,安心地靠在他怀里。
秦川直接把他抱回了浴殿。
这一晚,路景趴在浴池的砖地上,嗓子都喊哑了。
那天秦川说要查查春山楼,路景并没太在意,结果几日后他就听说春山楼被查封了。
路景一头雾水,趁着商议新学堂课程安排一事的时候,他和关胜打听了一下。
关胜简短道:“春山楼有一条暗线,平日里专门在各地物色容貌漂亮的男女哥儿,这些人多半出身良家,为了修改户籍,春山楼和户部右侍郎勾结,给他送了不少金银。”
路景:“……”
关胜笑道:“这回的事情还要多亏了您,要不是您冒险进去探查,咱们一时还很注意不到这档子事。”
路景神色复杂道:“探查?是陛下说的吗?”
关胜点头,“是啊。”
走的时候,关胜突然想起了什么,道:“皇后,还有一件事,从今日起,换小五小六跟在您身边保护您。”
“小七小八呢?”
“他俩被调去太仆寺养马去了,要在那里待三个月。”
路景:“……”
好吧。
*
接下来几日,路景做好了诏乐店的布局图,然后拿给小五小六去准备。
他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趁着这个空档又把新学堂那边的教材写了写。
很多事情他也只是知道个大概的方向,具体细节并不清楚,所以他会将原理写下来,让新学堂那边学,然后让他们自己去琢磨。
比如火药的研制。
再比如电力的开发和运用。
新学堂只教数理化,每日除了教基础知识以外,还特地设置了讨论课,让学子们把自己的想法提出来,然后大家一块儿讨论是否可行,以及如何实行。
若夫子们觉得确实可行,便会申请一波经费,交给他们去研究,若研究出来便重重有赏。
研究不出来也不会有什么责罚,只要这笔经费确实用在了正事上就行。
于是,国子监的学子们经常会看到对面学堂这帮人神神叨叨地不晓得忙些什么,有时候几个人挤在一起纺纱织布,有时候又一堆人捧着个风车模样的东西跑来跑去。
跟傻子一样。
除了吃,就知道犯傻。
这两条是国子监的学生们对他们一致的评价。
新学堂的学子们爱吃可是出了名的,每日午时一过,这帮人就跟恶鬼似的冲出来,实在不忍直视。
真不晓得陛下和皇后养着这帮人为了什么。
而且不光养着这帮人,有人听说陛下和皇后似乎还打算收一些女子哥儿进去。
此消息一传开,舆论哗然。
尤其是国子监这边。
“女子哥儿如何能读书,岂不反了?”
“就是啊,他们出来读书,那家里头谁来打理,岂不乱糟糟一片?”
“女子哥儿能读得懂吗,他们除了操持家里还能做什么?”
“这是要爬到咱们头上来了。”
“真是反了。”
言官们也很激动,早朝前在御门等待的时候就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着一开朝就慷慨陈词。
这时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清癯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众人一见他便立刻围了上去。
“太傅大人,陛下要在新学堂招收女子哥儿一事,您如何看?”
“太傅大人,此事您可有同陛下商议过?”
“太傅大人,今日早朝您打算如何表态?”
“太傅大人……”
“太傅大人……”
言官们冲在前头的时候,其他官员也密切地关注着游太傅的神情。
只见这位皇帝最信任的老臣,轻描淡写道:“陛下自监国以来,干脆利落地整治了多少人和事,我相信陛下此举一定有他的打算,诸位同僚不妨先听听陛下的意思再做决定也不迟。”
见言官们还不想放过他,游太傅无奈道:“陛下虽然年轻,但胸中自有丘壑,诸位还是冷静些吧。”
当初太子回来监国的时候,在座的这些老臣心里的想法基本大差不差,都觉得太子是被逼着接了这个位置。
依照太子一贯不争不抢的性子,对处理国政大事多半也积极不到哪儿去,那会儿这些老臣明面上没什么,但一回了府,门一关便开始长吁短叹,担忧的不得了。
结果这大半年以来,秦川杀伐果决,处理起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的确就像游太傅说的那样,胸中自有丘壑。
这些人再也不敢小瞧了这位后来居上的年轻天子。
但杀伐果决归杀伐果决,这位天子却还是有一点让他们头疼。
这一点也是公认的。
那就是感情一事。
先前陛下登基的时候,大家一道上过折子劝陛下尽快选家世清白的女子入宫,好为皇家开枝散叶,结果陛下理都没理他们。
陛下似乎铁了心只想守着皇后一人。
可偏偏皇后是哥儿,好些哥儿究其一生都生不出一儿半女,若皇后也如此可怎么是好?
而且更糟糕的是,陛下似乎对皇后言听计从,皇后说要办新学堂,陛下二话不说立刻就办了,谁也不晓得新学堂有何用。
这回招收女子哥儿的事,多半也是皇后的主意。
就算不是皇后提出的,肯定也和皇后有关。
想到这里,老臣们齐齐叹了口气。
早朝开始,言官们果真捧着笏板上去,言辞激昂地向高高在上的天子说着自己的政见。
好几个老臣也表了态,希望陛下三思。
结果他们那位容颜俊美不似凡人的年轻天子只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问游太傅,“太傅,你怎么看。”
游太傅出列,恭敬道:“启禀陛下,老臣觉得此事可行。”
这话一出,满堂哗然。
秦川又笑了一声,“陛下和朕想到一处去了,此事已定,希望诸位爱卿收起成见,用公平的眼光去看待女子哥儿,诸位家里若有女子哥儿也可一并送去新学堂,只要通过考核,全都可以入学。”
大臣们愣住了。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家里都有女子或者哥儿,因此对于陛下说的话都很心动,只是一时还拿不准这是不是一桩好事,担心自家的女子哥儿去了名声会坏掉。
秦川说完便转身离开了金銮殿。
关肃上前一步,开始给大臣们讲解招生细则。
大臣们一听女子哥儿上课的位置在另一处,和男子们并不在一处,心便放下了一半。
新学堂要招生,路景自然也没得闲。
首先,课程安排要改,而且还是要大改,毕竟女子哥儿普遍读书比男子少,基础薄弱一些,要从头开始教。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鼓励臣子家的女子哥儿报名,因为他们大多数都识字,基础要好些。
再者,招生时的题目也得重新出。
乾清宫东西两边暖阁,秦川在东边,路景在西边,明明隔得不远,但一天下来,通常两人也就用午膳时能坐在一处说几句话。
就忙到了这种程度。
关肃把路景这边拟定的题目拿过来,交给秦川审查,秦川快速翻了一遍,问道:“方才给皇后送去的燕窝,皇后用了吗?”
关肃老老实实答:“还未。”
秦川手上一顿,然后把题目放下,直接起身朝西暖阁走去。
路景正同小七说话,因为人手不够,他给求了个情,把小七小八提前从太仆寺召回来了。
“这事儿让方晁去办,他有经验。”
小七应了一声,“是。”
余光瞥见秦川进来,他赶紧往后退了一步,躬身行礼。
秦川嗯了一声,“先下去。”
“是。”
路景笑眯眯地看着他,脸上没了方才的严肃,带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
“陛下怎么过来了?”
秦川看了眼他手边的燕窝,无奈道:“燕窝都凉了。”
路景这才想起还有这东西没吃,不好意思道:“忘记了。”
秦川摇了摇头,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然后端起那只白瓷盏,开始一口一口地喂路景吃。
“近来辛苦你了。”
路景摇头,“不辛苦,这本来就是我提议的嘛。”
秦川笑了一下,“不用这么着急,慢慢来就是。”
路景推了推他的手腕,笑眯眯道:“夫君也吃。”
秦川便把勺子塞到了自己嘴巴里。
路景抱着他的腰靠在他怀里,黏黏糊糊道:“夫君你真好。”
秦川失笑,“夫君怎么好了?”
路景嘿嘿一笑,“现在外头都说皇帝对皇后言听计从,这还不好啊。”
秦川有些无奈,“既然皇帝对皇后言听计从,那皇后是不是也该听话些,比如乖乖把燕窝吃掉?”
路景仰着脖子在他唇角吧唧一口,“好,下回一定。”
第55章
招生题目拟定出来后, 路景又遇到了一个难题。
那就是负责招生的主管人选。
他自己当然是不行的,顶着皇后的头衔出宫毕竟是大事,让所有人来宫里显然更不现实。
所以就需要找一个替他办事的人。
关肃关胜他们手头都有自己的事, 且都是男子,不合适。
这日用过午膳,路景在乾清宫附近溜达, 一边溜达一边盘算接下去的安排。
蔡乐贤过来,一见皇后便定住了。
“主子, 蔡尚书。”
路景顺着宋曲的视线方向看过去,果然瞧见蔡乐贤老远地跪在那里。
他抬步走过去,疑惑道:“蔡尚书, 怎的跪在这儿,快起来吧。”
蔡乐贤闷着头道:“老臣有罪, 请皇后责罚。”
路景看了眼宋曲,宋曲朝他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没听着什么消息。
“你先起来说吧。”
蔡乐贤爬起来,依旧低着头看自己的脚面。
“到底怎么回事?”
蔡乐贤心想皇后真是大度,他手底下的人出了事,还让皇后亲手给抓了出来, 结果皇后都没怪罪他,还吩咐御膳房那边日日做他最爱的小酥肉。
这当然是他误会了,小酥肉纯粹是路景自己想吃了,所以弄清楚事情原委的时候他有点哭笑不得。
“原是为这事,”路景轻咳一声, “蔡大人也不必太过自责, 陛下一向信任你,我自然也和陛下是一样的, 不过日后还望蔡大人警醒些,下不为例。”
蔡乐贤擦了擦额头的汗,恭敬应是。
恩威并施这种事,路景还是懂的,因此说完后他便换回了温和的表情,笑道:“眼看着要进夏了,天气越来越热,一会儿我让御膳房给你送一份酸辣鸡脚,那个吃起来清爽些。”
蔡乐贤感激道:“多谢皇后,老臣受之有愧。”
等人走远后,路景舒了口气,这种权力在手的感觉还真不错,就是说话时要格外注意。
既然说到酸辣鸡脚,路景便打算去一趟御膳房。
钵钵鸡和酸辣鸡脚的食方子是一早就写好的,但前面天气冷,一直没做过,眼下可以上了。
除了这两个外,还有先前做过的凉皮凉面,冷泡茶,再加一个冰奶茶……
路景一边走一边在脑中构想。
他已经好一阵子没来过御膳房了,余山和徐安高兴的不得了,态度要多殷勤有多殷勤。
“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您吩咐一声,小的们一律照办便是。”
“瞧您都瘦一圈儿了,小的心里真不是滋味儿。”
两人叽叽喳喳地围着路景说话,路景哭笑不得,只想让他们闭嘴。
他刚要挽袖子干活,余山和徐安忙道:“主子,需要做些什么您说,小的们来做,要是做的不好您就骂我们。”
路景:“……”
厨役们合力搬来了一张黄花梨圈椅,路景干脆就坐下了。
就这样,他一边喝着茶,一边口头上指导余山和徐安,很快便做出了一份合格的凉皮凉面。
接下来是冷泡茶、冰奶茶,还有果酒。
路景还选了几种果子,直接拿去冷冻,到时候可以当零食吃。
路景和他们说了硝石制冰的法子以后,余山和徐安看他的眼神简直跟看神仙也没什么区别了。
“每年宫里头储冰都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银子,现在有主子给的法子,咱宫里的支出可省下一大笔了。”
虽然余山和徐安只是御厨,国政大事轮不着他们去操心,但很多事他俩也看的分明。
自从万岁爷开始监国起,对外,裁撤尸位素餐的官员,抓捕严惩贪官污吏,对内,削减宫中各项不必要的开支,国库里的银子是一日比一日多。
神奇的是,虽然宫中的开支大幅削减,可他们的日子却反倒过的越来越舒畅了。
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皇后修改了御膳房的食单子。
现在各宫各衙门的吃食规制都比不上以前,但谁都没意见,毕竟这么多好吃的菜,还能随便点单,万岁爷和皇后还时不时地给大家赏赐一些时令的膳食。
比如今日——
路景吩咐道:“下午给各宫各衙门送些凉皮凉面还有酸辣鸡脚过去,蔡尚书那边多送一些,另外这几道饮品做好后也送一些过去。还有冰块,你们把这活儿接过来,别吝啬,只要在合理范围内的,要多少给多少。”
反正冰块不花钱,而且硝石还能重复利用。
他说完这话,余山和徐安便互相看了一眼。
路景停下,“怎么了?”
余山和徐安又对视一眼,然后两人像有难言之隐似的犹豫了一下。
“有什么事直接说。”
余山压低了声音道:“主子,小的也不敢瞒您,发放冰块这事儿,往年都是内官监负责。”
“内官监怎么了?”路景听出这里面似有玄机。
徐安接过话茬,继续道:“主子您有所不知,这内官监负责咱们宫里的各项采买事宜,权力要大一些,咱们御膳房怕是够,够不上。”
他们说的含蓄,但路景还是听懂了。
既然负责采买,想必油水多,能进去的一般都是有关系的人,余山和徐安不敢抢人家的活儿。
“现在内官监由谁负责?”
余山轻声道:“回主子,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吴公公。”
路景:“……”
*
路景回到乾清宫没多久,冰奶茶就送过来了。
余山和徐安还特地给他多加了珍珠。
路景喝了一口,感觉很不方便,便随手扯了一张纸,画出吸管的形状,并且标了大概的尺寸。
“在画什么?”
听见熟悉的声音,路景立刻便笑了,“你猜。”
秦川走过来在他身边坐下,双手自动圈住他的腰,视线往路景手边的冰奶茶上扫过,“是吸管吗?”
路景惊讶,“你怎么知道?”
秦川笑,“你先前提过。”
路景一时没想起来自己什么时候提过,多半是随口一说,他自己都没在意,秦川却记住了。
他把自己的冰奶茶送过去,笑眯眯道:“答对了,奖励你喝一口奶茶。”
秦川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没有喝到珍珠。”
路景只好拿勺子喂了他一口。
喝完奶茶,路景把冰块的事说给秦川听。
“原先我以为就是换个人来管,没想到这里头这么复杂。”
秦川笑了一下,温声道:“每年一到这个季节,冰块就成了紧俏品,原本每个宫里衙门里都有定例,但实行起来也没人去看着,由此便催生出了些门道来。若是给内官监使些银子,他们手头便松一些,反之则严一些,甚至克扣一些,这种事在宫里并不新鲜。”
路景深知这种事没办法杜绝,因此也不说彻查之类的话,只道:“那就把冰块的事分给御膳房吧,不然我怕两边矛盾大了闹起来。”
“好。”
第二天内官监的总管太监吴公公就因私下收各宫的贿赂被查了。
而收的贿赂恰好就同冰块有关。
皇帝“大怒”,顺手就收了内官监的冰块发放权,交给了刚刚推出冰饮的御膳房。
此事虽说顺理成章,但在太后看来就是秦川和路景在针对她。
当然秦川也压根没有一点讨好她的意思。
*
这日,蔡斌刚进课室就听见同窗们又在讨论对面的新学堂,说的话自然好听不到哪儿去。
“真不晓得对面这些人能做些什么,除了用午膳时冲的比旁人快些,别的还有什么?”
“是啊,听说里面多半都是落地的秀才和举子,还有殿试排在后头的那些个,底子本来就差。”
“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对面一点读书声都没传出来,真是学堂吗?”
“听说学的是数算,难不成将来个个都要当算账先生吗?”
蔡斌进去后,这些人的议论声停顿了片刻,然后所有人都朝他围过来。
他在这些人里算领头的,毕竟是户部尚书家的大公子,如今蔡尚书可是万岁爷跟前的头号红人。
要放在往日,蔡斌肯定要同他们一块吐槽,今日他却没有开口,瞧上去神色还颇为复杂。
“蔡兄,你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上回考核不过关叫尚书大人责罚了?”
蔡斌瞥了说话的“小弟”一眼,“比那还糟。”
“啊?比责罚糟糕?”
几人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出比责罚还糟的事情是什么。
蔡斌没好气道:“昨晚我不过说了一句对面新学堂的学子们整日里只晓得吃吃喝喝,就被我爹揍了一顿,你们说我说的有错吗?”
“小弟”们忙摇头,“当然没错。”
“他们的确只知吃喝呀,新学堂的吃食香是挺香的,但不至于有那么吓人吧?”
对面那帮人每日里跟没吃过东西似的。
蔡斌没好气道:“问题就在这里,我爹非说他在衙门里头日日吃,宫里头的膳食堪称一绝,是我没见识,还警告我再多说一句就家法伺候。”
过去他也被他爹责罚过,但从来没有哪一回像昨晚那般狠,竹棍子都险些打断。
到现在他背上还疼的厉害。
在他爹的严厉警告下,蔡斌闭了嘴,但心里是很不服气的,他爹如此维护御膳房,还不是惧怕陛下和皇后。
那人家言官还当面指责陛下呢,也没见陛下把他们怎么样啊,他不过吐槽几句吃食,难不成陛下和皇后要为这种小事责罚他?
他爹胆子也忒小了。
年轻气盛的蔡大公子心中满是不屑。
“小弟”给他出主意,“蔡兄,要不咱们去对面要一份膳食过来尝尝看?”
这些日子国子监里不止一个人有过这种想法,毕竟对面的膳食是真的香,香的他们流口水那种。
但谁也没真的去要过,原因很简单——
“要去你们去,小爷可丢不起这人。”
“小弟”看了眼课室角落的位置,冲他挤眉弄眼一阵。
蔡斌立刻就懂了。
角落里那位是他们课室里的另类,也是整个国子监的另类,他叫蔺淮。
要说蔺家也算是大梁的功臣,当初跟着高祖皇帝一块儿打江山的,可惜在即将论功行赏的时候蔺家居然遭到了灭门。
只有当时外出玩耍的蔺淮和他阿姐免了一难。
若他爹不死,一个伯位肯定是少不了的,但他爹一死,这事儿便吹了。
虽然高祖皇帝也象征性地给了些好处,但也只是一些财物,比起别家根本就不够看的。
后来京里也有传言,说蔺家灭门的事其实是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先帝做的,只因有一回先帝瞧上了战俘里的一个女子,把人家绑到自己营帐想霸王硬上弓,结果女子抵死不从,当时蔺淮父亲恰好经过,把女子救了下来。
后来这事不知为何传到了高祖耳朵里,当时正好是人心归一的关键时刻,高祖一再强调要善待战俘,听见这个消息便当着众将士的面将先帝狠狠责罚了一顿。
先帝顿觉颜面尽失,他认定了此事是蔺淮父亲告的状,因此怀恨在心。
如今的蔺家,多少有些尴尬。
虽然秦川一监国便给蔺父追封了伯位,也让蔺淮入了国子监读书,但蔺淮在国子监里依旧是最底层的那一个。
他也不喜欢和其他人相处,总是独来独往,但每回考试他都能压其他人一头。
这下众学子更敌视他了。
蔡斌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道:“姓蔺的,有桩事同你说,把书放下。”
蔺淮不喜欢他们,但也不能不顺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道:“何事?”
蔡斌倒也没计较他的态度,“你去对面新学堂,要一份膳食过来。”
蔺淮皱眉,“你为何不自己去?”
蔡斌瞪他,“叫你去就去,少废话。”
蔺淮看了眼他身后明显幸灾乐祸的“小弟”们,无奈道:“我没有银子。”
他家平日里主要靠他阿姐绣花维持生计,朝廷的赏赐能顶得了一时,顶不了一世。
这事儿国子监里人人都晓得。
蔡斌不耐道:“学堂里的吃食不要银子,你少给我找借口。”
蔺淮想说他们又不是新学堂的学子,但想想还是算了,懒得和这帮人拉扯。
到了午时,在蔡斌一行人的催促威胁下,蔺淮只能硬着头皮走去了对面学堂。
国子监的人早就得了消息,这会儿都围过来观看。
徐安回头一眼便瞧见犹犹豫豫的蔺淮,他笑了一下,“阁下可是国子监来的?”
蔺淮点了点头,结结巴巴道:“这位师傅,可否从你这儿买一份吃食?”
说着他就摸了摸空荡荡的衣袖,脸上满是局促。
徐安在宫里混了这么多年,往他身后那些个瞧好戏的脸上看一眼,就大致明白了。
他笑道:“学堂里的膳食是不收银子的,不过你不是我们学堂的学子……”
蔺淮脸涨得通红,“是,是这样。”
徐安继续道:“要不这样,我手边还剩一份珍珠奶茶,送给你吧。”
蔺淮脸更红了,“多,多谢。”
徐安给他盛了一份冰奶茶,“这叫珍珠奶茶,喝的时候小心些,下面有珍珠圆子。”
蔺淮道过谢就要离开,徐安看了眼蔡斌那帮人脸上的期待和兴奋,又道:“你只能在这里喝完,”他指了指蔺淮手中的白瓷盏,“这个要回收的。”
蔺淮顿住,似是有些为难。
他走到蔡斌面前,把徐安的话说了,然后把奶茶递过去。
冰奶茶散发着诱人的甜香味,白瓷盏上挂着晶莹的水珠,凑近了都能感觉到一阵凉气。
蔡斌吞了口口水,正要接过就发觉所有人都在盯着他瞧,包括新学堂的好些学子。
他们脸上还挂着嘲弄的笑容。
蔡斌立刻推了蔺淮一把,硬邦邦道:“你给我做什么?”
蔺淮被他推得踉跄了一下,手中的白瓷盏险些摔落。
蔡斌转身就跑。
徐安喊了一声蔺淮,“小书生,你喝完了没有,我要收拾东西了。”
蔺淮又看了一圈,见没人接他手里的东西,便走回来安安静静地喝珍珠奶茶。
只喝了一口他便眼睛一亮,甜甜的,真好喝。
他阿姐最喜欢甜甜的东西了,可惜家里穷,阿姐舍不得吃。
想到这里,他对徐安道:“师傅,我能不能把这个送回家里去,我阿姐爱吃,你放心,我一定把杯盏送回来。”
说着他就要去摸怀中的平安符,那是他娘走之前给他求的,对他来说是比命还要贵重的东西。
但对他而言再贵重也不过就是一个平安符,更何况他还提了一个如此得寸进尺的要求。
徐安看了眼他局促不安的脸色,温和道:“方才我那么说是给他们听的,你拿回去吧,明日还回来就是了。”
蔺淮感激地看着他,“多谢,多谢。”
“等等,”徐安叫住他,“你家几个人?”
“只有我和我阿姐。”
徐安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很快就收了回去,“我再给你装一份,你和你阿姐一人一份。”
蔺淮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一个劲地道谢。
看着他的背影,徐安叹了口气。
从学堂里回去,他第一时间去乾清宫见皇后。
路景有些惊讶,“徐师傅,怎么了?”
徐安紧张地把午时那会儿的事情说了,然后低着头忐忑地等着路景开口。
虽说只是两杯奶茶,但到底是他自作主张。
路景笑了一声,“这有什么,你做的很好,不过听起来国子监那边似乎有些问题,这个学子多半是被其他人欺负了吧。”
徐安点头,“小的也是这么猜的,当时他过来的时候,后头好些书生跟着,看笑话似的。”
路景收了笑,严肃道:“你去替我查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尽快报给我。”
徐安应声,快步走了。
正好关肃过来送秦川批好的公文,路景便问他,“关肃,你知道国子监那边的情况吗?”
关肃愣了一下,“知道一点,您怎么突然问这个?”
路景把徐安说的事告诉了他。
关肃明白了,“我大概知道那人是谁了。”
“是谁?”
“他叫蔺淮……”
听完以后,路景皱紧了眉,“蔺家居然这么惨,那他在国子监里日子应该不好过吧。”
“大多数时候还算好,但受些欺凌是必然的。”
“咱们京城里还有别的官学吗?”
“有是有,但蔺淮毕竟是功臣之后,他的身份在国子监更合适一些。”
皇家也是要脸的,要是蔺淮去了寻常官学,难免会有人在背后议论皇家寡恩。
道理路景也懂,“好吧,那你把这事和陛下说一些,请他召见国子监祭酒……”
“国子监怎么了?”
秦川的声音在关肃身后响起。
关肃立刻转身行礼。
“你先下去吧。”
“是。”
秦川问路景,“方才在说什么,国子监找新学堂的麻烦了?”
路景摇头,“不算。”
他把事情告诉了秦川。
“那个叫蔺淮的学子挺可怜的,要不你找国子监祭酒谈谈?”
秦川被他逗笑了,“当年的事高祖已经平了,所以明面上我不能太关照他们,否则就是明着打先帝的脸。”
路景失望道:“这样啊。”
“不过若蔺淮科举顺利,我倒是可以提拔他一下,还有他阿姐,新学堂不是正好在招生么?”
路景点头,“对,可以让她去试试。”
这样两人都在学堂里,起码吃穿是不用愁了。
将来若是他们表现好,还能发些奖励之类的。
说到招生,路景又开始头疼了。
“怎么,招生负责人还没找到吗?”
路景点头,“问了蔡尚书,宋高朗,还有好几个信得过的臣子,他们家里都没能担此任的女子或哥儿。”
“不然我给你推荐一个?”
路景眼睛一亮,“谁?”
“还记得游太傅家的游之瑶吗?”
路景蹭的坐直了身子,“对哦,我怎么把她给忘了。”
“她是太傅之女,学问肯定没话说,而且那会儿我在双集镇授课的时候,她看起来似乎很感兴趣。”
秦川无奈道:“你对她印象倒是极好。”
路景:“……”
“这不是你给我推荐的吗,怎么还吃上醋了?”
秦川轻哼了一声,“推荐归推荐,你不许同她走得太近。”
路景:“……”
这人真的好离谱啊。
第56章
蔺淮把奶茶带回去, 起初他阿姐吓了一跳,以为他偷了国子监的吃食回来,蔺淮解释过后她才放了心。
姐弟俩十分珍惜的喝完了珍珠奶茶, 然后将两只白瓷盏洗净,由蔺淮带回去送还。
蔺淮回到国子监的时候,午时才过。
蔡斌一脸憋闷地瞧着他, 想指责他可又找不着理由,只能拿不甘的眼神盯着他。
不过他不开口, 自有他的“小弟”替他开口:
“姓蔺的,珍珠奶茶你用了吧,说说呗。”
“他指定说好, 都给他阿姐送去了,能不好吗?”
此言一出, 大家都笑了起来。
听出这其中的嘲弄意味,蔺淮冷道:“珍珠奶茶的确堪称美味,而且比你们想象的还要美味,你们眼馋又放不下面子,那就馋着吧,我是不会同你们描述的。”
“眼馋?你以为我们谁都同你似的, 一辈子没见过好东西?”
“宝奉街的福招阁听说过吧,我们每回有假都去,你怕是连福招阁在哪儿都不晓得吧?”
“一杯珍珠奶茶就叫你丢了读书人的气节,还连吃带拿,出去可别说你是咱国子监的学子。”
“小弟”们说了半天都没见蔡斌开口, 有些没意思, 只好转头去看站在另一边皱着眉的蔡斌。
“蔡兄,你想什么呢?”
蔡斌在想什么, 他脑子里全是昨晚他爹说起御膳房的吃食时一脸满足的模样,这画面挥之不去,再加上方才蔺淮说的,他不由开始怀疑,难不成真有这么好吃?
怀疑一产生便再也无法消散,于是第二天午时,趁着没人注意,蔡斌偷摸出了国子监。
他原本打算寻个乞丐,结果转了三圈也没找着一个,没法子,只好随手雇了一个路过的挑夫,让他替自己去新学堂要吃食。
挑夫当然没二话,可惜被徐安拒绝了。
挑夫紧张地看着皱着眉的蔡斌,试探道:“你不会不付银子吧?”
蔡斌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随手丢过去,不耐地挥了挥手。
挑夫生怕他后悔,赶紧跑了。
接下来蔡斌又寻了一个瞧着就行色匆匆的读书人,结果又让徐安给拒了。
这下蔡斌再不敢寻人了。
在外头晒了半个时辰,结果一无所获,蔡斌回去的时候一脸的晦气。
下午思来想去,他又寻摸出了一个法子,有点冒险,但这是唯一的法子了。
傍晚下值的时候,蔡乐贤从衙门一出来便瞧见自己那个不省心的好大儿立在门口。
他立刻板起了脸,“你不在国子监好好读书,来衙门做什么?”
蔡斌此刻完全没了在国子监里的大少爷模样,笑得十分谄媚,“爹,我今日身体不适,告假了,眼下腹中空空,您不是一直说御膳房吃食一绝吗,儿子想尝尝。”
上回蔡斌告假便是因为身体不适,所以蔡乐贤脸上的责备之色立时便消去了些,“你老子都出来了怎么好再回去?”
蔡斌立刻捂着肚子开始装病,他自小便会这一招,因此装的极像,把蔡乐贤都给唬住了。
最后当然是依了他。
提着食盒从衙门出来的时候,撞见了几个同僚,虽说这也没什么,但蔡尚书还是臊得红了脸。
蔡斌欣喜若狂,若不是要在他爹面前显得稳重,他在路上就把食盒打开了。
好不容易挨到了回府,蔡斌立刻带着食盒躲回了自己屋里。
蔡尚书本来还想教育他一番,结果一转头影子都没了。
今日御膳房供应的是钵钵鸡和酸辣鸡脚,搭配一份凉皮凉面,再加一份冰奶茶。
竹吸管刚刚做好,御膳房还特地配了一根。
食盒一打开,蔡斌的眼睛就亮了。
唔真香。
京城这几日热得很,午时他又在外头晒了半个时辰,热气到现在都没下去。
于是他二话不说,直接端起白瓷盏猛灌了一口,嘴里被凉气刺激了一下,下意识捂了捂腮帮子。
但滋味却是极爽的。
蔡斌拿起吸管看了看,然后试探着把它放入白瓷盏中吸了一口,沉在底部的珍珠圆子一下子滑入口腔。
蔡斌吃的啧啧称奇。
难怪他爹那个倔老头子都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确实惊艳。
蔡斌又换了筷子伸向边上边上那几只。
就在他沉浸式干饭的时候,房门突然被他爹敲响。
蔡尚书犹带着几分关切,“斌儿,可要叫大夫来替你瞧瞧?”
他以为儿子是身子不适躲在屋里。
蔡斌忙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高声道:“不用了爹,我好些了。”
蔡尚书应了一声,“方才带回来的食盒放哪里了?”
好不容易带回来,当然要给家里人都尝尝。
蔡斌盯着被自己吃空的几个盘子,默了默。
“怎么了?”
“爹,”蔡斌拉开门,心虚道:“食盒?我没瞧见啊。”
蔡尚书可不傻,屋里这熟悉的气味他一闻就晓得。
“赶紧拿出来,你祖母阿娘她们可都等着呢,你身子不适哪能用这么多?”
蔡斌:“……”
眼见着蔡尚书要瞪眼,蔡斌赶紧折回去,从柜子里把食盒取了出来。
蔡尚书伸出手,蔡斌赶紧躲开,“爹,还是儿子来拿吧。”
蔡尚书点点头,心想这小子还算懂事。
然而一刻钟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蔡老夫人和蔡夫人一见蔡斌,立刻把他围住,说了好些心疼的话。
蔡尚书在主位上坐下,其他人才纷纷落座。
刚要招呼大家用膳,蔡尚书就瞧见蔡斌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皱眉道:“你怎么了?”
蔡斌擦了擦脑门的汗,紧张道:“爹,我想起国子监里头有点事,我还是回去吧。”
蔡老夫人瞪了儿子一眼,埋怨道:“又没外人,还板着张脸做什么,瞧斌儿被你吓的。”
蔡尚书:“……”
他咳了一声,放缓了声音道:“难得一家人在一块用膳,你晚些再回去吧。”
蔡老夫人欣慰道:“这才对嘛。”
可不知道为何,蔡斌头上的汗冒的更多了。
蔡尚书站起身,把手伸向了那只大食盒,嘴上还带着点骄傲道:“娘,这里头就是我常跟你说的膳食,都是皇后亲自研制的食方子,外头可吃不着。”
蔡老妇人一听,忙睁大了眼睛期待地看过去。
其他人也是如此。
“爹!”
蔡尚书吓了一跳,“咋咋呼呼做什么,十几岁的人了还如此不稳重,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连蔡老夫人和蔡夫人都拿不赞同的眼神看着蔡斌。
蔡斌不敢开口了,只能努力缩了缩,好让自己的存在感小一些。
可惜他再缩也没用。
蔡尚书把食盒打开,刚要接着给蔡老夫人介绍,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只见原先堆得满满的盘子已是空空如也,唯有装着钵钵鸡的那只碗没空,蔡尚书定睛一瞧,气的肺都要炸了。
只见里头只余着一大把空签子,还有鸡骨头。
装有珍珠奶茶的白瓷盏不用说也是空的,从还滴着水的吸管就能看出来。
蔡尚书震怒的咆哮声站在府外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紧接着便是蔡斌的哀嚎声。
因着蔡斌躲闪的时候太过矫健,蔡尚书一下子就识破了他装病的伎俩,这下子蔡府可是热闹了。
蔡乐贤把好大儿一顿暴打,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把人绑着送回了国子监,他亲自跟着把人送到了国子监祭酒手上。
从国子监祭酒嘴里,他又了解到平日里蔡斌伙同其他学子欺凌蔺淮的事,当即又要把人带回去暴打,被好说歹说拦下了。
朝堂上下也没有秘密,这事儿很快就传开了,蔡尚书一张老脸都丢尽了。
晚上就寝的时候,秦川把这事说给路景听,路景笑得不行,“怪不得上回徐安说有人跑去讨吃食,原来是他啊。”
“嗯,蔡乐贤气得不轻,已经三日没去上值了。”
这么一出乌龙闹下来,宫里御膳房的吃食又被大大的宣传了一波。
新学堂这边的学子们简直忧心忡忡:
“国子监那帮公子哥儿该不会要和咱们抢吃食了吧?”
“咱们自己都不够,还要分给他们?”
“国子监的学子们毕竟身份贵重,若他们家里同陛下和皇后去说,这事儿多半能成。”
“啊?我实在不喜欢那帮公子哥儿,他们每日都拿瞧下人的眼神瞧着咱们。”
“可不是么,我听说他们国子监膳堂做出来的吃食难吃的紧,和咱们根本没得比。”
就在新学堂的学子们紧绷着心弦的时候,国子监这边发布了一个通知。
除去正常旬假和紧急情况,所有学子无事一律不得离开国子监,违反者严惩。
新学堂的学子们这下可高兴坏了。
他们是高兴坏了,国子监这边可难受了。
蔡斌的事刚传开的时候,好些人就对御膳房的吃食动起了心思,而且蔡斌给他们打了个样,不好意思从新学堂这边要,那让自家祖父或者父亲从宫里带也是一样的,结果还没来得及实施,人就给关起来了。
以前闻着对面的饭食香气,他们还能安慰自己,味道多半也就那样,起码肯定比不上大名鼎鼎的福招阁。
可现在蔡斌的反应就摆在他们面前。
蔡斌往日里可没少去福招阁啊,连他都如此,御膳房的饭食得好吃成啥样啊。
有些事情就不能想,越想越抓心挠肝。
更何况他们身边还有个尝过的蔺淮,虽说他也只喝过珍珠奶茶吧,但架不住蔺淮故意似的铆足了劲儿夸啊。
不得不说,学霸一旦堆砌起辞藻来,那威力也是非常吓人的。
想象一下,这边国子监的学子们吃着膳堂里清汤寡水的膳食,那边蔺淮疯狂夸新学堂的膳食。
这场景多少是有点好笑了。
于是一时间,国子监的学子们仿佛堕入了地狱一般,整日里生不如死。
就这么煎熬着等来了旬假。
晚膳的时候御膳房同时收到了几十个官员传膳的要求,而且无一例外,全是外带。
余山盯着满桌的牌子,“怎么回事,为何今日外带这么多?”
徐安笑得不行,“还能是什么,国子监那头放假了呗。”
余山立刻懂了,“我说呢。”
两人正说话间,厨役又送了十几个牌子进来,堆在桌上满满当当,瞧着颇有些吓人。
余山盘算了一下御膳房今日剩余的食材,无奈道:“不够了,最多再做二十份。”
今日膳食是麻辣烫,里面除了各种素食肉食外,还加了泡面,至于泡面的做法,自然又是路景嘴馋的时候教给他们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杯冷泡茶。
白日里两人还在庆幸今日膳食省事呢,只需放在一个锅里煮就好了,结果到了这个点突然来了这么多牌子。
徐安把厨役叫进来,吩咐道:“眼下食材只堪堪够做二十份的,你去和各个衙门的书办说一声,若今日要的话须得等,至少一个时辰。”
厨役应了一声,麻溜跑了。
很快他就跑回来,气喘吁吁道:“两位大厨,几十个书办一个也没走,都说愿意等。”
徐安点头,“成,马上叫采办出去购置食材,要快。”
“是。”
厨役忙不迭又走了。
余山和徐安立刻动手做那二十份麻辣烫。
他们这边倒是很快,不过一刻钟便陆续送到了书办们手上。
此刻大人们也都在值房里焦急地等着。
之所以这样也不全是为了今日放旬假的儿子,也是为了家中的其他人。
毕竟御膳房的吃食好吃这事儿已经在家属们中间传开了,往日里多少还有些不好意思,今日可不同,今日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笑话谁。
然而他们很快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还要等一个时辰?”
书办点头,“御膳房那边说他们的食材不够了,要差采办出去买。”
官员愣了一下,“今日到底传了多少牌子?”
书办想了想,“我去的时候御膳房的案桌上已经摆满了,少说也有四五十吧。”
官员:“……”
知道今日人多,倒也没想到会这么多。
好在御膳房是按照递牌子的顺序来的,要是按官位大小来,那他只怕要排到最末去。
此消息一传出,官位稍低一些的,如这位,自然觉得高兴,官位高的就没这么爽快了。
可惜御膳房如今有皇后给撑腰,他们就是施压也没用。
等着吧。
于是这些官员的家里人一直眼巴巴地等到了晚上,尤其是那个从国子监饱受折磨回来的学子。
其他人还好,饿的话愿意用些别的吃食垫垫肚子,这些学子说什么也不愿意,说什么都要等祖父或父亲回来。
就这么盼着,总算是把人盼回了府。
官员瞧着短短十日没见的儿子/孙子,第一反应都是震惊,“怎的瘦成这样?”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憔悴,仿佛闹了几年饥荒那般的憔悴。
“国子监闹饥荒了?”
学子:“……”
不管了,先尝尝御膳房的吃食再说。
结果当然是一尝一个不吱声。
有夸张些的,甚至一边吃一边流泪,想想这十日在国子监里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啊。
家里其他人本来也打算一同品尝的,这下一瞧谁还敢动筷子。
第二日学子们个个依依不舍地登上了家里的轿子,临走的时候还不忘了攥着母亲或祖母的手,殷切叮嘱一定要提醒爹爹或祖父,等他下回旬假回家一定要提早送牌子,可不能同这回似的等这么久了。
老夫人擦着泪花,心疼自家孙子在国子监里吃了苦头。
现任国子监祭酒叫田良弼,是一位老臣,大梁刚建立那会儿他就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他每日的工作可不轻松,这帮公子哥一闲着就爱扎堆搞事,偏偏前些年国家政事也是一团糟乱,谁也没心思来管国子监,怎么闹都成。
这十几年间他熬的须发全白,刚过五十的人,瞧着都快七十了。
今日一到值房,还没来得及泡壶茶就瞧见外头挤了一堆人,田良弼一个激灵,手里的茶盏摔在地上,顷刻间四分五裂。
“又发生了何事?”他赶紧问身边的书办。
书办也很紧张,“回祭酒,小的也不晓得,没听说有什么大事啊。”
田良弼心下稍安,“把这里收拾一下。”
“是。”
他定了定神,抬脚朝外走去。
面对这帮学子,他方才脸上的惊慌一丝也无,满脸严峻问道:“不去课室里读书,全都挤在这里做什么?”
打头的是才被放回来的蔡斌,他走路的时候还不太利索,一瘸一拐地给田良弼行了个礼,恭敬道:“祭酒,我们想让您上奏本给陛下和皇后,给咱们国子监争取一下,把膳堂的食单子改掉。”
田良弼:“……”
他瞪着蔡斌,没好气道:“看来蔡尚书罚的还不够狠。”
蔡斌下意识颤抖了一下,其实他也害怕,万一今日请愿的事传到他爹耳朵里,他爹再把他关起来,再来一回家法伺候……
想到这里,他不由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其他学子们。
蔡大少爷平日里没规矩归没规矩,义气还是讲的,他没有退缩,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其他学子也道:“祭酒,咱们膳堂的吃食也忒难吃了,整日里清汤寡水,往日里咱们还能去外头觅些别的吃食,现在又不能出去了,你总不能叫我们饿死吧?”
“是啊祭酒大人,我们要是饿死了,我们的爹不会放过你的。”
田良弼:“……”
“我这回旬假回去,我娘说我和逃难的难民似的,还以为我在国子监受了什么折磨呢。”
“我也是,我祖母哭了整整一日,双眼险些哭瞎。”
“祭酒大人,只要您答应上这道奏本,往后我什么都听您的。”
“我也是。”
“我也是我也是。”
田良弼:“……”
实在是没想到,有生之年他还能从这帮学子口中听见这样的保证。
他头疼了十几年的问题,竟如此简单就解决了?
田良弼多少也知道这些学子的习性,并不敢放心,便道:“这样吧,晚些时候你们每人交一份保证书上来,就把你们方才说过的话写上去,再带上你们的手印,何时收齐我就何时上这道奏本。”
学子们:“……”
可恶,被他拿捏住了。
田良弼眼底闪过一抹笑意,一本正经道:“这份保证书我还会派人送去诸位府上,让诸位的祖父或父亲过目。”
学子们:“……”
这老东西真会趁火打劫。
真狠哪。
但他们叫田良弼拿捏住了,因此也说不出硬气的话,最后只能悻悻地回去了。
本来以为收不到几份保证书,结果刚过午时,保证书就安安稳稳地躺在了田良弼的书案上。
一份也不差。
田良弼:“……”
作为老学究,过去他也有些轻视皇后的哥儿身份,但现在却万万不敢这么想了,还是皇后有办法,几张食方子就轻松解决了他头疼十几年的问题。
当然这里头也有陛下的原因,因为陛下强势的手段,如今整个朝堂都挺安生的,国子监自然多少也受到了影响。
不得不说,皇后和陛下是相配的。
田良弼抿了口茶水,笑着摇摇头,感觉自己紧绷了十几年的心弦总算能放下来了。
这事儿当然没什么问题,田良弼奏本一递上去,当日便收到了肯定的批复。
但余山和徐安两个人肯定是忙不过来了,路景便做主让国子监原本的几个厨子去御膳房帮忙,顺道学艺。
这样一来,余山和徐安便一人收了两个徒弟。
一想到这里,两人还有些恍惚,一年前他们还让田东压得喘不上来气呢,现在都收上徒弟了。
待遇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这一切都要感谢陛下和皇后。
两人对着乾清宫的方向磕了几个头,还带着新收的徒弟一起。
余山:“你们要记住,这些食方子都是皇后给的,虽然皇后没要求什么,但咱们必须守本分,谁要是敢把这些食方子传到外头去,后果自负。”
徐安:“按照规矩,咱们已经是皇后的徒弟徒孙了,虽然咱们不配,但你们必须时刻把皇后当成你们的师祖,知道不?”
徒弟们忙点头应是。
第57章
这日路景刚用完早膳, 内侍就来报说游之瑶来了。
面对如今已是皇后的路景,游之瑶有些紧张,本以为路景要考考她, 结果一见面路景就递给她一本书。
关肃他们最近在整理数理化课本,这是第一本,里面都是一些基础的理论知识。
“皇后, 这是……”
“先把这本书里头的东西学会。”
游之瑶惊讶地看着他,“您的意思是, 我已经通过了吗?”
路景点头,“当然啊,而且我打算把招生的事情交给你去做。”
游之瑶简直受宠若惊, 皇后竟然如此信任她。
“你可愿意?”
游之瑶用力点头,“当然愿意, 多谢皇后的信任。”
路景却摇头,“你不必谢我,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我知道的,”游之瑶小声道:“您先前出的加试题,我都寻过来认真研究过了,虽说并非每一题都有答案, ”
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有些甚至连题目也读不明白,但我已懂得了皇后的良苦用心。”
路景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哦?”
游之瑶低着头, 认真道:“皇后想推着咱们大梁往前走。”
路景愣了一下, 他没想到游之瑶竟然这般敏锐。
游之瑶说完就慌了,“请皇后恕罪, 是小女鲁莽了。”
路景笑了一下,“你说的对。”
游之瑶下意识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垂了下去。
“咱们的世界还是太单调了,只要你把这本书中的东西学会,你就会明白什么叫大有可为。”
看得出来游之瑶是个有志向的姑娘,路景顺手就给她画了个饼。
果然,游之瑶眼睛亮了。
从乾清宫出去的时候,她抱着路景给她的书,满眼的兴奋和期待。
一回到太傅府,她连口水也顾不上喝,一头扎进书房里开始学习。
游太傅下值一回来便被游夫人拉住,游夫人满脸担忧,“老爷,你快去瞧瞧瑶儿吧。”
游太傅一怔,“瑶儿怎么了,她白日里不是进宫见皇后去了吗?”
“是呀。”游夫人着急道:“打从宫里回来就把自个儿关在书房里,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就喝了一壶茶,连午膳也没用。”
“发生何事了?”
“不晓得,老爷,你快进去瞧瞧吧。”
游太傅二话不说,立刻推开书房门走了进去。
只见原本整洁的书房散落着满地的纸张,游之瑶趴在书桌上,小脸皱成了一团。
在她手边,用过的纸张随意堆放着,而且上面的字迹着实有些凌乱。
游太傅皱眉,她这个女儿一贯严谨细致,怎会把字迹写成这样?
他并未刻意放轻脚步声,可走到桌边时游之瑶都没发现他。
游太傅只能咳了两声。
结果游之瑶依旧没察觉。
游太傅:“……”
他只能开口:“瑶儿。”
游之瑶终于抬起头,但看过来的双眼里满是茫然,显然依旧沉浸在思索中。
“你在做什么?今日皇后怎么说的?”
游之瑶定了定神,“爹?您什么时候进来的?”
游太傅无奈道:“进来有一会儿了。”
游之瑶很不好意思,“爹怎不叫我一声?”
游太傅环顾四周,无奈道:“专注是好事,但你瞧你这儿……”
顺着他的视线,游之瑶也瞧见了四周的狼藉,一张白皙的脸顷刻间涨得通红,“爹,我不是故意的,算着算着就这样了。”
“算?算什么?”
游之瑶把路景给她的那本书拿过来,“这是皇后今日交给我的。”
游太傅接过去瞧了一眼,神情立刻严肃起来,“这便是新学堂的课本吗?”
“是。”
游太傅早就听说这部分内容同四书五经几乎不沾边,连仰学士都瞧不懂。
现下一瞧,果真如此。
他连着翻了好几页,别说理解了,有些字他甚至不认识。
作为太傅,游太傅在朝中一贯是学识渊博的存在,这下可着实有些不习惯。
不过他也不像有些臣子那般恼羞成怒,反倒谦逊道:“瑶儿,这些你都识得?”
游之瑶点点头,“多半都识得,我在双集镇的时候跟着颜府的人学过几日。”
说到这里游太傅笑了一下,“如此看来,陛下早在双集镇的时候就已经在计划着今日了,你当初说的没错。”
游太傅放下书,随手捡起一张纸,这下才明白为何瞧上去那么凌乱。
游之瑶写的并不是字,而是一些长长短短的算式。
“看起来皇后似乎想要栽培你。”
“爹说的没错,皇后说要把新学堂招生的事交给我。”
游太傅惊讶道:“皇后竟对你如此信任。”
游之瑶兴奋地把路景白日里给她画的饼又给她爹画了一遍。
路景如今画饼的水平已是炉火纯青,连游太傅这个见过世面的大学者听了都颇为激动。
难怪宫里头接触过皇后的,个个都死心塌地,甘心任他驱使。
从第二天开始,游之瑶便时不时进宫去,同其他官员家的女儿哥儿一道上路景的课。
起初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可次数多了以后,他们就发现路景根本就懒得摆皇后的架子,除了授课时说几句玩笑话活跃一下气氛,甚至连废话都极少说。
游之瑶他们迅速调整好心态。
他们这边的进展是非常快的,甚至比当初关肃他们还要快一些。
一来她们没有侍卫们那么忙,二来皇后亲自授课,又是如此难得的学习机会,每个人都非常珍惜,几乎人人都和游之瑶一样,白日上完课回去还要自己学到深夜。
比家中忙着科举的兄弟们读书都更刻苦。
一时间,朝堂上下刮起了一股勤学奋进的风,官员们凑在一块儿总是会提起自家的女子哥儿昨日又读书到了什么时辰,聊着聊着便攀比了起来。
这股攀比之风迅速弥漫到了男子那边。
有些官员回去瞧见儿子读书不如女儿用功,气地抄起棍子就打。
有些儿子还不服气,根本不把新学堂放在眼里,在他们心里科举是最神圣的,只有科举才是正道。
当然女子哥儿们学的东西他们瞧不懂也是原因之一。
不过他们的轻视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便发生了一件事,震惊了所有人——
新学堂的学子们研制出了威力更大的火药。
通政司的邸报上第一时间刊载了这一重大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至大梁的每一个州县。
朝堂上下沸腾了。
早朝时,文武百官齐声道:“恭喜陛下,恭喜皇后。”
皇后并不在,但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他带上了,这便是一种敬重。
秦川微笑道:“皇后辛苦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
他的意思所有人都听得分明,因此再一次齐声高呼:“皇后圣明,臣等敬服不已。”
秦川满意点头,“这话,朕会代为转达皇后的。”
三日后。
秦川和路景登上城楼,遥望新学堂的方向。
这一日天气极好,因此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依旧能看得清楚。
文武百官一同登上城楼,有人兴奋,有人期待,当然也有人不信,有人不屑。
新学堂那边已经准备好了,所有人站得齐齐整整,朝这边遥遥地行了一个礼。
对面的国子监也热闹无比,所有学子们都挤在了中间的街道上,踮着脚往前面看。
除了他们,还有好些赶来凑热闹的官员家眷和百姓们。
一时间两座学堂附近简直人声鼎沸,这可是从未出现过的盛景。
林丞大喊一声,“劳烦各位往后退一退,小心火药伤人。”
一听火药两个字,所有人潮水一般往后退,顷刻间就让出了一大块空地。
林丞又检查了一遍,确定所有人都处在了安全线内,然后高高抬起手臂挥了两下。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包括城楼上的秦川和路景。
要点了。
这一刻好像很漫长,又很短暂。
“轰隆”一声爆响猛地炸开,所有人下意识伸长了脖子看过去,还没来得及为新火药的威力而震惊,人就被泥土劈头盖脸的砸了一身。
所有人都傻眼了,片刻后大家又笑出了声。
这边秦川和路景也笑了。
关肃激动道:“陛下,这火药的威力竟比咱们想象的还要厉害一些。”
秦川笑着看了一眼路景,“皇后觉得如何?”
路景点头,“还不错。”
他语气轻描淡写,显然并没有和大家一样被刚才的那一下给震惊到。
关肃一脸神往道:“不知要达到皇后所说的那种威力还要多久?”
路景摇头,“不晓得,但咱们有生之年怕是很难了。”
他说的已经很含蓄了。
关肃也不气馁,反倒被激出了更多的斗志,“我们再改改,再想想别的法子。”
路景递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加油。”
秦川把手递给他,“皇后,我们回去吧。”
“好。”
见识过新火药的威力后,朝堂上下的气氛陡然变得诡异了起来。
原先还对新学堂的课程不屑一顾的臣子,突然急火火的想把自家的女子哥儿送来路景这里。
甚至还有人想把自家儿子送进新学堂里去。
这里面基本都是官学里的学子,只有一个人例外。
那就是蔡乐贤蔡大尚书。
那日以后,蔡斌便吵着闹着要转去新学堂,他对科举一贯不热心,因此一开始蔡尚书只当他找借口,根本不想搭理他,结果蔡斌跟狗皮膏药似的黏上了他。
十日后,烦不胜烦的蔡尚书终于松了口。
看完他的奏本,秦川并没表态,只让他们自己考虑,但他透露了一个很关键的信息,那便是今后做官并不仅仅局限于科举。
科举出来的官员都是文官,文官是有一套约定俗成的架构的,绝大多数的官员都要一步一步从最底层往上爬,这里面不止考验能力,情商运气一个都不能欠缺。
眼前又多出了一条做官的路子,虽说路线尚不明确,但还是有很多人动心了。
这里面主要是官学的学子们。
他们不如国子监的公子哥们有背景,因此在做这种决定的时候更爽快些。
大多数官员仍在观望。
蔡斌是第一个。
受他的影响,国子监这边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
就在这时,秦川重赏了在新火药的研制中作出了突出贡献的几个学子。
这下子有兴趣的人心思便愈发活络了。
新学堂这边一下子忙碌了起来,连关肃都被抽调过去帮忙招生了。
新学堂也算是步入了正轨,路景总算有时间去瞧庄子上那块地了。
第58章
刚知道这块地的时候, 路景便想过来看看,结果事情忙到脱不开身,眼下已过了几个月了。
初夏的时节, 满世界绿意盎然,地里种的好些植物都到了采收的季节。
比如辣椒、线果。
还有好些蔬菜瓜果。
来了庄子上,路景才知道秦川嘴里的种了些吃食到底有多少, 这块地大的站在巨石上都望不到边。
除去以上外,这里还种了好些能入菜的中药, 比如花椒、薄荷。
看见薄荷,路景眼睛一亮,快到端午了, 不如拿薄荷和艾草做一个手工皂洗澡用。
这个季节用起来清清爽爽。
既然想到了便去做,路景带着宋曲和侍卫们还有庄子上的下人们一道, 采摘了几大筐艾草和薄荷。
第一步便是将艾草和薄荷洗净,然后放入锅中焯水,取出来后用石杵捶打出汁,接着用纱布包裹着揉挤出汁水。
另一头侍卫们将干艾草烧成灰,盛起来用沸水冲,等到沉淀后取上层的碱水。
这时, 庄子的下人们也将猪油熬好了,拿纱布过滤出来,少量多次的往里面加入方才的碱水。
艾草和薄荷的混合汁水也加入其中,持续的搅拌让里面的油和碱发生皂化反应。
最后一步,倒入备好的竹筒中, 用布封口, 扎紧。
将这些竹筒放到阴凉处,两日后便可脱模取出。
切完后再晾一阵子, 等它成熟就可以拿来使用了。
等路景和下人们说完后续的步骤时,日头已经西斜了。
外头突然进来个眼熟的侍卫,“皇后,陛下差我来问您何时回宫?”
路景忙活了一日,好些东西都还没来得及看呢,便道:“你去回陛下,我今日不回去了,明日一早回。”
侍卫愣了一下才应声,“是,属下告退。”
在庄子上用了晚膳后,路景本想躺在院中吹吹风,结果转头一看到墙角的薄荷叶,脑中又冒出了一个念头。
不知道是不是和卷王待在一起久了的关系,他觉得自己好像也闲不下来了。
总想做点什么。
他让下人们给他拿来酒和香橼果还有冰块,准备自己胡乱搭配点鸡尾酒喝。
虽然酒不合适,但被他七弄八弄,最后搭配着喝起来竟然也很不错。
路景美滋滋地躺在榻上,手边放着他调好的鸡尾酒,冰丝丝的往外冒着凉气。
路景还往里插了一根竹吸管。
看起来很像那么回事。
宋曲站在旁边看着一脸享受的皇后,笑眯眯地想,陛下见不着皇后,还不晓得多难受呢。
“宋曲,坐。”
宋曲应了一声,刚要坐下,突然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立刻直起身望过去,只一眼便肃起了脸,“给万岁爷请安。”
秦川视线自始至终只放在路景身上,嗯了一声道:“下去吧。”
路景睁开眼,懒洋洋道:“你怎么来了?”
明明榻上很宽敞,但秦川偏要挤在路景身边,还要抱着他的腰,“今日累着了?”
路景靠在他肩处蹭了蹭,给自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没有,活儿都是他们干的。”
“那为何不回宫呢?”
听说路景今日不回宫,秦川连晚膳也没用,看完手头的奏本后便直接骑马来了这里。
路景笑,“难得出来一回。”
宫里虽然大,但总归就那么点地儿,待了这么久多少有些枯燥。
秦川摸了摸他的背,没说话。
当初他迟迟不和路景表明心迹,便是在担忧今日。
沉默片刻,秦川开口:“那便在庄子上多住几日。”
路景以为他的意思是两人一起住,惊讶道:“你手头不是好多事?”
秦川笑了一声,“你在这里住,我回宫里。”
路景高兴道:“好啊。”
秦川:“……”
看他这反应,路景笑出了声,他就知道方才那句话是违心的。
明明他在这里住一晚都要追过来的人,还装作大方地叫他在这里多住几日。
路景笑的不行。
秦川恼怒地吻住他,把他吻的气喘吁吁才停下来。
两人笑闹了一会儿,秦川正色道:“宫里确实无趣,你在这里多住几日,散散心也好。”
路景抬起手臂圈住他的脖子,笑眯眯道:“那你要是想我怎么办?”
秦川配合着调整了姿势,让他躺的更舒服些,“那你说怎么办?”
路景亲了他一下,然后突然反手到背后取出一个香囊。
“送你一个香囊。”
其实也不算正儿八经的香囊,路景只在里头装了些薄荷叶。
秦川凑到他手边闻了一下,“方才做艾草皂的薄荷?”
“嗯,你把它带在身上,想我的时候就取出来闻一闻。”
秦川显然有点嫌弃,“还不如给我一块你用过的丝帕。”
路景立马把手收回,“那算了,我自己留着用吧。”
收到一半,香囊便落入了秦川的手中。
“这个也可以。”
路景又抱住他,“那我就在宫外住几日啦?”
秦川嗯了一声。
“但我觉得我会想你。”
秦川:“……”
天知道他点这个头有多难,结果路景还要折磨他。
秦川喉结上下滑动几下,眼神陡然变得凶狠起来。
他捏住路景的下巴,低头狠狠地吻了过去。
路景被他摁在榻上,挣扎不得,只能被动地承受对方凶猛的攻击。
舌头紧紧地勾缠在一起,口腔的每一个角落都被舔舐过,路景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块甜点,由着秦川肆意品尝。
路景胸口剧烈起伏。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川终于放开了他。
路景趴在他身上,宛如一条搁浅的鱼。
水意浓重的眸子瞪了秦川一眼,“你方才好凶。”
他眼角的红太过明显,这一眼说是瞪,其实看在秦川的眼里更像是撒娇。
秦川用拇指轻轻蹭着路景的嘴角,双眸幽深道:“不许说你想我。”
路景:“……”
他一脸莫名其妙,“为何不许说?”
“因为,这样会让我想把你锁在身边,哪儿也不准去。”
路景:“……”
他无奈道:“夫君,有这么严重吗?”
秦川点头,哑声道:“我们不在一处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路景心尖一软,“那你怎么不和我说?”
“我说过。”
路景回忆了一下,小声道:“我以为那只是一句寻常的情话。”
秦川眯起眼,“所以过去你说的那些,都是寻常的情话而已?”
路景立刻摆手,“当然不是,我是很认真的。”
怕秦川不信,他还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很认真。”
秦川笑了,“好,很认真。”
路景坐起身,拿过旁边的杯盏递给秦川,“我自己调的酒,你尝尝。”
秦川没接,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小口,然后又一小口。
路景笑眯眯道:“好喝吗,我再去帮你调一杯?”
“不必,”秦川摇头,然后继续就着路景的手喝酒。
路景看明白了他的意思,干脆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靠在秦川的身上。
两人依偎在一起,分喝同一杯酒。
初夏的晚风轻轻柔柔,路景刚刚睡乱的发丝在秦川手臂上拂过,一下又一下。
差不多坐了一刻钟的时间,门外侍卫恭声道:“万岁爷,咱们该回宫了。”
路景惊讶,“你还要走吗?”
“嗯。”秦川把头埋在他肩窝处蹭了蹭,深吸一口气才离开,“我走了。”
路景本来以为他要在庄子上住一晚的,结果突然要走,心里十分不舍,看向秦川的眼神便带上了一点勾勾缠缠的味道。
秦川猛地闭了一下眼,“景儿,早些回来。”
路景点头,“好。”
秦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等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夜幕中,路景才重新躺回榻上,心里空落落的。
“不就是分开几日么,”路景捂着胸口,小声自言自语,“至于这样吗?”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觉得好像至于。
路景叹了口气。
*
第二天一大早路景就离开了庄子,虽然离了宫,但他也闲不下来,宝奉街上还有一个诏乐店在等着他。
这段时间里,小五小六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布置好了店面,正门旁边开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窗口,用来买一些小吃食和做外带。
路景里里外外转了一圈,十分满意。
小卷王们办事果然可靠。
宝奉街上的早食铺子已经开了,对面刚好就有几家,有卖包子的,有卖馄饨面条的。
虽说心里清楚自己要做的东西不会有,路景还是认认真真的了解了一下市场。
回来后他就开出一张单子,交给店里的小厮去采购。
宋曲好奇道:“主子,咱们要做什么?”
“做个鸡蛋灌饼。”
宋曲不知道鸡蛋灌饼是什么,但只要是主子做的东西都很好吃,他忍不住期待了起来。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小厮就回来了。
诏乐店里的两位大厨段海和邹成得了消息,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小心翼翼地站在路景面前。
“主,主子。”
“主子恕罪,小的不晓得您今日要过来……”
路景看了他们一眼,“无妨,不怪你们,毕竟咱们诏乐店以前也没做过早食生意。”
他指了指水盆的方向,“先去净手,再来听我说。”
段海和邹成互相看了一眼,既震惊于皇后要亲自动手,又惊喜于皇后要教他们。
但不管如何,两人麻溜的洗完了手,恭恭敬敬的侍立在两侧。
路景一边动手一边解说,两人照着做。
他先往面粉里倒了些开水,用筷子迅速搅拌,将面粉搅成雪花片状。
接着往里面加冷水继续搅拌,等到温度适宜的时候,用手将之揉成面团,直到面团变得光滑。
将面团均匀的分成几份,盖上纱布醒发十五分钟。
醒发快结束时开始制作油酥,这个简单,只要将面粉和油倒入碗中搅拌均匀即可。
取一个面团按扁,往上面涂抹一层油酥,接着仿照包子的模样将油酥包起来,全部包好后口子朝下盖上纱布再次醒发十五分钟。
路景轻声道:“这里要包的严实些,不要让油酥漏出来。”
段海和邹成忙应是。
这次醒发结束后便可以把面团擀成薄片状,而后在锅里上油,开始烙饼。
路景看了眼身后口水都快流出来的小五小六,吩咐道:“一会儿我给你们画张图,你们拿去帮我定做一只锅来。”
这种情况还是平底锅比较方便。
“是,主子。”
烙饼只需一两分钟,等到面皮表面鼓起即可。
路景拿筷子上面轻轻的戳了一个洞,然后将早就打好的鸡蛋灌进去。
段海睁大了眼睛,没忍住脱口而出,“原来这便是鸡蛋灌饼。”
邹成紧跟着道:“好新奇的吃法。”
两人说完才意识到不对,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路景。
路景却没在意,只道:“不光有鸡蛋灌饼,还有手抓饼,煎饼,多着呢。”
话音刚落,一道响亮的咽口水声乍然响起。
小五忙捂住嘴,小声喊了句主子。
小六嘲笑他,“你如今定力越来越差了。”
小五给他一个白眼,“我刚才都听见你肚子叫了,你还说我。”
小六讪讪地笑了一下。
没办法,主子烙的饼太香了。
他们这边说着话,那边路景已经涂上了以前做好的辣酱,将肉和菜都裹入了面饼中。
“好了。”
路景看了一圈,只见小五小六宋曲全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他笑了一下,“好像不太好分……”
小五抢先一步伸出手,“主子……”
路景便把做好的鸡蛋灌饼放在盘中,递给了他。
小五喜的都快跳起来了,“多谢主子。”
小六恨恨道:“早知道我也伸手了。”
宋曲视线一直追着那只盘子,难过极了。
他是第一个知道主子要来诏乐店的人,在庄子用早膳的时候他就特意少用了些,就是想留着肚子品尝店里的吃食的。
可现在却叫小五抢了先,他怎么能不难过呢。
“主子……”
路景笑眯眯道:“我还要做烤肠,谁要吃?”
宋曲嗖地一下举起手。
小五也要举手,被小六挤兑出去了。
“主子,我也要,小五都有饼了,烤肠就别给他了。”
小五:“……”
他想抗议,结果被小六无情的捂住了嘴巴。
“呜呜呜……”
烤肠路景就没有亲自动手了,写了一张方子交给段海和邹成,然后在旁边看着他们做。
两人的厨艺虽然比不上余山和徐安,但还是在线的,路景指导起来并不费力。
烤肠做完以后,段海和邹成又做了几个饼,这回将烤肠也裹入了其中。
小六和宋曲一人分到一个。
小五也想要,大家逗了他几句,也分了他一个。
时间已经快到午时了。
路景把鸡蛋灌饼、手抓饼、煎饼的方子全都写好,然后盯着两人做了一遍。
这是早食。
午膳和晚膳他打算暂时还用宫里那些菜,这也是为了省事,余山和徐安那几个徒弟最近也教出来了,可以让他们过来指导。
路景给了七日的时间让段海和邹成去练习,约定好正式开业前把做好的成品送进宫里去,他觉得过关才成。
忙完这边的事,路景回到庄子又住了两日,然后便回宫了。
第59章
秦川照常在东暖阁里处理公务, 乍一听见内侍来报说皇后回来时,他还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
内侍满脸喜色,又把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秦川立刻丢开手里的奏本往外跑。
内侍偷偷笑了一下, 他们这位平日里俊雅非凡的万岁爷,恐怕也只有在和皇后有关的事情上才会表现得如此急切吧。
从暖阁出来后,秦川压抑住内心的急切, 改跑为快走。
本以为要出了乾清宫才能看见路景,结果一个转弯熟悉的气息便扑了满怀。
路景的笑声在耳边响起, “夫君,我回来了。”
秦川把他抱紧,眼里全是满足, “怎不在庄子上多住几日?”
听出他的言不由衷,路景故意松开手, 转身欲走,“那我走啦?”
秦川一把拉住他的手臂,再次把人带入怀中,“别走。”
路景笑,“我只在外面住了三晚就回来了。”
“嗯,”秦川埋在他肩窝处, 低低道:“欢迎回来,我的皇后。”
到底是人来人往的长廊,秦川也没抱太久,稍稍解了这几日的相思之苦后便牵着路景的手回了东暖阁。
一进去路景便瞧见桌案边挂着的薄荷香囊,就在秦川手边的位置。
路景拿起来看了一眼, 好笑道:“都蔫了, 怎么不丢掉?”
秦川把门关上,然后拉着他坐下, “舍不得。”
座椅宽敞,两人并排坐也不显拥挤,但秦川偏要把他抱到自己腿上。
“丢了吧,我再给你做新的。”
“好,”秦川答应着,手上却没有动作。
路景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然后凑过去亲了一口,嘟囔道:“这张脸怎么就看不腻呢。”
秦川:“……”
莫名地,他觉得路景语气里似乎有几分遗憾。
“你到底是想看腻,还是不想看腻?”
路景笑嘻嘻,“当然是不想,也不可能看腻。”
外头来觐见的臣子已经等了一会儿了,路景便从秦川腿上下来,轻声道:“晚上在寝殿等你。”
“好。”
从乾清宫出来,路景先去了坤宁宫一趟,因为这边他一直没住过,索性就改成了授课地点,这会儿游之瑶他们已经到了。
路景离开之前给他们布置了作业,眼下第一件事便是检查。
虽然同时上他的课,但大家的进度也是不同的,这次的作业路景就特地分了点层次,这种差别便一下子就显现出来了。
路景快速看完,然后默默在心里选出了三个人的名字:
游之瑶、宋元枫、陆禾。
宋元枫是宋高朗的妹妹,陆禾是礼部一位主事家的哥儿。
这三人最有天分,还努力。
路景点了三人的名字,“你们三人留下,其他人先回去吧。”
等人都出去后,路景点了点面前的座椅,示意三人坐下。
作为路景的学生中身份最低的,陆禾一贯小心翼翼,眼下他和身份最高的太傅千金还有宋侍郎的妹妹一块儿被留下,可以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了。
路景朝他投来温和的一瞥,陆禾一下子脸就红了,同时心也定了些。
路景也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往后你们三人还跟着我上课,其他人转由你们来教,你们自己商量一下。”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很惶恐。
游之瑶率先道:“皇后,我们去当夫子,会不会服不了众?”
路景明白她真正担心的是自己的水平是否已达到了夫子的标准,便安抚道:“你们三个素日里便是最突出的,想来大家是服气的。”
宋元枫还是有些担忧,“皇后,可否换一个称谓,咱们毕竟是同一批学子进来的,从同窗直接转换成师生,我们压力有些大。”
路景不想厚此薄彼,因此听完便转向陆禾,问道:“陆禾,你呢,心里是怎么想的?”
陆禾本来想摇头,但对上路景鼓励的眼神,心中便生出了些勇气,“皇后,我,我也怕其他人对我们有意见,所以,所以还是不要叫夫子比较好。”
他一说完便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比游之瑶和宋元枫还要重,脸一下子变得惨白,嗫喏道:“请,请皇后恕罪,陆禾方才的话过于鲁莽了。”
路景笑了一声,“无妨,有意见就大大方方地说,你们说的其实我也考虑了,不如你们三个就当课代表如何?”
游之瑶眼睛一亮。
她在双集镇的时候听说过这一职位,那会儿由皇后授课的学生们每一个都抢着当课代表呢。
了解过课代表是什么意思后,她也偷偷想过,若换了她,她也想当。
没想到今日一下子成真了。
她兴奋道:“多谢皇后。”
宋元枫和陆禾还在疑惑中,闻言便齐刷刷看向了她。
在路景默许的眼神中,游之瑶仔细地给他们做了讲解,听完后两人也激动起来。
这个职位简直再恰当不过了,不愧是皇后。
*
解决了授课的事,路景便慢悠悠的从坤宁宫出来,打算回乾清宫补个觉。
虽然庄子上清幽,但没了秦川在身边,路景反倒睡得不如在宫里。
走到半路一个小家伙突然朝他奔过来。
快跑到他身边的时候,小家伙陡然停下脚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见过皇嫂。”
从过完年节,秦卓便住进了自己的宫里,路景已经好一阵子没见过他了。
现在一看,居然比头一回见的时候圆了一圈,个子也长高了不少。
路景走过去,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四殿下在自己宫里住的可还习惯?”
“托皇嫂的福,卓儿住的惯。”
路景笑了一下便想离开,结果秦卓一脸的欲言又止,期期艾艾地喊了一声皇嫂。
“怎么了?”
秦卓扑通一声突然就跪下了,吓了路景一大跳。
“四殿下?”
秦卓可怜巴巴道:“皇嫂,卓儿不想去封地上,你帮我同皇兄求求情吧。”
路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想明白了,新皇登基,依照规矩,所有皇子都必须去自己的封地待着,哪怕是年仅六岁的秦卓也不例外。
“你为何不想去自己的封地?”
他记得秦川给自己这个亲弟弟赐的封地貌似很不错,不仅非常富庶,离京城也不算远。
按说这是很大的恩典了。
秦卓委屈极了,“皇嫂,皇兄赐卓儿的封地当然好,可是卓儿听说那里的吃食实在叫人失望,卓儿,卓儿真的不想去。”
“那你何不请你皇兄赐你个别的呢?”
秦卓又拿期期艾艾的眼神看着路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路景想了一下,猜他大概是不敢,便宽慰他道:“我替你去问问吧,不过结果也不好说,这种大事自来都是你皇兄圣心独断。”
“皇嫂,皇嫂……”
路景哭笑不得,“你到底想说什么?”
秦卓扭捏了一下,而后小声道:“卓儿就想留在京城。”
“我也可以替你问问。”
“皇嫂,其实,其实卓儿就是……”
“就是什么?”
秦卓把心一横,飞速道:“其实卓儿就是想吃宫里的菜,御膳房的菜。”
路景:“……”
第60章
晚上就寝的时候, 路景便和秦川提了白日里秦卓找自己求情的事。
秦川失笑,“他倒确实没撒谎。”
好几回内侍来报,都说四殿下胃口特别好, 吃得多,性子也开朗了许多。
也正因此,秦川才觉得该考虑送他去封地的事了。
路景犹豫道:“这个规矩不能打破吗, 四殿下今年才六岁,要离开自小住的地方去一个陌生的地儿, 多少有些可怜了。”
秦川点头,“其实我也有这层顾虑,不如让他和元元一道去国子监读书吧, 等他大些再说。”
“元元?”路景愣了一下,“你要送元元去国子监读书?”
“是啊, 元元自从来了京城一直还未寻新的夫子,他是你的弟弟,过去又是我的学生,进国子监是理所应当。”
“进国子监当然好,只是他先前学了不少新学堂那边的课程,是不是还是进新学堂比较好?”
“你说的有道理, 可眼下新学堂那边以实践为主,元元今年才八岁,还是先学一些经义策论,等他大些,再去新学堂那边不迟。”
路景明白秦川这是想好好培养路元的意思, 便点头答应了。
就这样, 路元和秦卓一块儿入了国子监。
这事儿一传开,又引来了朝堂上下一番热议, 但反对声已不如秦川刚登基那会儿,只因这段时间里,众位官员发现新帝不显山不露水地已经把各个衙门收拢进自己的掌控中,即便他们想借题发挥也是不成了。
新帝威势已成。
国子监这头,田良弼一听说这事,手里刚泡好的龙井险些翻在了自己的官袍上。
眼下因着皇后的恩典,国子监这边有了美味的新吃食,再加上又走了个带头的蔡斌,这阵子可别提多安分了。
比起每日水深火热的过去,田良弼甚至有了种自己已经致仕的错觉。
正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终于可以松泛一些,结果皇上又给他送了俩公子哥儿过来。
还是如今大梁最有权势的两个。
田良弼一头花白的发无力地飘摇着,两只手哆哆嗦嗦,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书办吓了一跳,一迭声地唤“祭酒大人”。
田良弼摆摆手,虚弱道:“快,快扶我起来,出,出去迎接。”
几个书办赶忙七手八脚地把他搀扶起来,再替他顺了顺官袍。
田良弼深吸了几口气,迈着颤颤巍巍的步子出了值房。
路元和秦卓一早就到了,两人此刻正站在廊下说话。
秦卓一张白嫩的小脸鼓起来,看得出十分不情愿。
路元看了他一眼,来之前路二和姜氏叮嘱过,叫他要多多照顾四殿下。
“四殿下,你怎么了?”
秦卓不满道:“你怎么不叫我卓儿了?”
明明过年节那会儿,路元都叫他卓儿的。
路元不好意思道:“你是四殿下。”
秦卓满不在乎,“那又如何,我准你这么叫。”
路元便改了口,“那卓儿,你为何不高兴?”
秦卓声音立刻低了下去,“我不想读书。”
“为何?”
“读书没意思。”
路元露出茫然的神色,读书没意思吗,他怎么觉得挺有意思的啊。
秦卓看他这样,气的跺脚,“反正就是没意思。”
路元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学着路景以前安慰他的样子摸了摸秦卓的小脑袋。
秦卓愣了一下,“你做什么?”
路元收回手,“我哥哥过去就是这么安慰我的,你别难过了。”
听说是和皇嫂学的,秦卓不说话了,片刻后他眼睛一亮,软声道:“路元哥哥,你替我和皇嫂求求情好不好?”
路元茫然道:“求什么?”
“请皇嫂替我说说好话,别让我读书了。”
“不读书,那你想做什么呢?”
秦卓晃晃小脑袋,“我什么也不想做,我就想每日吃吃睡睡,什么也不想干。”
路元:“……”
他想起先前在宫里的时候听来的消息,四殿下自小便被太后逼着读书,动辄就不许他吃东西,还把他关起来。
想来四殿下今日这般想,也是因为这个吧。
想到这里,路元又抬起手,在秦卓的脑袋上摸了一下。
想了想,又摸了一下。
秦卓以为他答应了,高兴坏了,“那你什么时候同皇嫂说?”
路元摇头,“我不能同哥哥说。”
“啊?”秦卓震惊,“为何?”
“哥哥说过,四殿下其实非常聪慧,不读书的话岂不是浪费了?”
秦卓愣了一下,继而红着脸道:“皇嫂他怎么这么说我呀。”
路元悄悄捏了捏衣角,生平头一回撒谎,实在有些心虚。
秦卓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可我还是不想读书,读书好无聊的。”
旁边的文侪小声道:“殿下,路小公子,祭酒大人过来了。”
两人下意识朝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田良弼满头大汗地奔过来,倒头便拜,“见过四殿下,见过路小公子。”
秦卓抬抬手:“起身吧。”
他板起脸说话的模样倒真有几分他皇兄的模样,田良弼愈发恭敬,“二位请随老臣这边走。”
秦卓又看了路元一眼,见他依旧没有松动的意思便失望地移开了目光,刚巧田良弼投过视线来,他便瞪了他一眼。
田良弼:“!”
一颗老心脏砰砰直跳,田良弼暗叫不好,真正的麻烦来了。
然而提心吊胆过了三日,却什么事也没发生。
秦卓虽然不爱读书,却也不敢在国子监闹事,毕竟他能留在京城都是他皇兄开恩的结果。
除了每日要吃三顿外,几乎没有别的麻烦了。
路元就更不用说了,他本来就是学堂里最乖的学生。
而且他很聪明,悟性高,五位博士个个对他赞不绝口,说他有皇后的风范。
田良弼就这么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三日,终于放了点心。
*
路景又忙了好一阵子,他把关肃他们出的一整套教材全部审核完毕,然后亲自动手改造了印刷设备,提高印刷的工作效率,为以后大量印制教材做准备。
在做这些的同时,他也没有忘记继续给游之瑶他们上课,而今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筹备,新学堂那边招收女子哥儿的事儿也提上了日程。
虽说自打上回新火药试爆之后,朝堂上下的官员们对新学堂的课程已经没了任何的质疑,但这回毕竟是收女子哥儿,这在他们的想象里可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因此反对声还是很多。
秦川手边这一类的奏折堆成高高一摞。
他一个也不看,直接推给宋高朗。
宋高朗叹了口气,这些人也真是,到现在还看不清万岁的态度吗?
不过说到招生这事,他立刻想到自己妹妹宋元枫。
自从妹妹当上皇后的课代表之后,读书积极程度直接翻了个倍。
以前他亲自教,妹妹从来都是懒懒散散,以至于当时被皇后选中时家里人都很担心她这个惫懒的性子会惹皇后不快。
结果一进了皇后的课堂,好家伙,比宋高朗当初钻研科举还要用功。
起初宋高朗也和家里其他人一样,以为妹妹这样是因为惧怕或敬服皇后,可这么久下来才发现不是。
宋元枫是真的愿意读。
以至于宋高朗也对新课程生出了好奇心,忍耐几回后终于拉下脸面向妹妹请教。
然后妹妹就丢给他一本自己记过的笔记,叫他先背熟了再来。
宋高朗:“……”
想到这里,宋高朗笑着摇摇头。他和别人不同,他是秦川的第一心腹,同时也是最早跟随秦川的人,对秦川的了解自然也不同于别人。
但凡秦川想做的事,就没有做不成的。
照眼下这个趋势下去,他妹妹将来的造化不一定低于他。
这是极其不可思议的。
秦川的另一位心腹大臣,和他有同样的感受。
因着新学堂的管理和国子监不太一样,再加上蔡乐贤想亲自管教儿子,因此蔡斌转去新学堂后,一开始是每日都回家的。
也不知道是蔡乐贤的严厉管教起了作用,还是蔡斌真对新学堂的课程感兴趣,反正起初他真是安分了一段时间。
结果还没多久,他就主动找到他爹,说新学堂往返府中实在太过费时,想申请在新学堂那边住下。
蔡乐贤:“……”
他第一反应就是好大儿又要搞事了。
被好大儿气出的白头发顷刻间又多出了好几根。
蔡乐贤二话不说,面无表情叫管家请家法。
蔡斌一脸震惊,“爹,我不过就想住个学堂而已,无非就是多花些银两,再说也没多花多少,再说你不答应就不答应,干嘛请家法呀?”
顿了顿,他露出惊惧的表情,小声道:“爹,你莫不是得罪了陛下和皇后,要被降罪了吧?”
蔡乐贤大怒,“你胡说什么?”
“那你为何生气,咱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出不起这点银子吧?”
蔡乐贤:“……”
他把藤条敲得哐哐响,“给老子跪下!”
蔡斌的祖母闻讯赶来,恰好听见这一句,立刻扬声道:“又发生了何事?”
蔡乐贤无奈道:“娘,你怎么又来了?”
蔡老夫人瞪他一眼,“斌儿如今这般安生,又怎么惹着你了?”
蔡乐贤:“……”
蔡斌趁机小声道:“祖母,孙儿想住学堂里,爹不同意。”
蔡老夫人愣了一下,“你要住学堂里?”
“是啊。”
蔡老夫人看了眼蔡乐贤,而后苦口婆心道:“斌儿啊,你不是答应祖母要安生读书的吗?”
蔡斌一头雾水,“是啊。”
蔡老夫人给儿子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出去。
等蔡乐贤出去后,蔡老夫人才无奈道:“斌儿,你也晓得你爹脾气急,怎么还敢惹事呢?”
蔡斌更茫然了,“祖母,你在说什么?孙儿何时闹事了?”
他实在想不通,他不就想住个学堂?当初在国子监的时候他不乐意,他爹还逼着他住呢,这回怎么又不高兴了?
蔡老夫人压低了声音道:“新学堂那边不比国子监,那是皇后亲自建起来的,你要是再闹事惹怒了皇后,你爹可保不住你。”
蔡斌:“……”
他简直委屈死了,他到底何时说要闹事了?
“祖母,孙儿无辜啊,孙儿这回什么也没干啊。”
蔡老夫人:“……”
见她满眼的不信任,蔡斌就差指天发誓了,“祖母,孙儿真是改了,不信你去问关侍卫,孙儿如今每日读书读到深夜,真的没时间闹事啊。”
蔡老夫人:“……”
第二天蔡乐贤还真去找了关胜。
得出的结果是蔡斌在新学堂居然还真的收了心,每日里除了上课便是温习功课,别说闹事了,和同窗笑闹都极少。
蔡乐贤一脸恍惚的回了户部衙门。
“哦对了,要说蔡公子有什么值得说的地方,那便是,”关胜说了句玩笑话,“每回用膳必用三大碗,假以时日,必定胖若两人啊。”
想到这里,蔡乐贤不由笑出了声,脸上带着些嫌弃,更多的还是欣慰。
多亏了皇后和陛下啊,不然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可真要庸碌一辈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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