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洄坐在病房环顾四周,陈设简单。
一张净白如纸的病床、一把被泡沫垫贴合包裹的椅子、一张四角全都贴上棕色防撞条的桌子,整间屋子肃清空寂得令人窒息。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带母亲来看病的,怎么自己被关起来了?
焦灼、惶惑瞬间涌进脑中让她虚汗如注。孟洄不停深呼吸,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试图分析现在的局面。
爸妈为何联合医生把自己关起来?把她诬陷为一个精神病,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孟洄转移位置,从病床来到桌边坐下,椅子被泡沫垫包裹得非常柔软,坐上去很容易产生奇异的困倦感。
她手指往塑料杯里蘸了点水,指腹在桌布上写字,妈妈、爸爸、洪枋元。
清楚记得,刚才给自己问诊的主治医生叫做洪枋元。
孟洄思忖细致,很快有了猜测。
肯定是父亲的阴谋,真正精神有问题的是母亲,而她是健康的。父亲利用母亲的病历联合医生把她关起来。
如此一来,精神有问题的母亲很容易被父亲掌控,而健康正常的她却被关进精神病院。这一套操作下,父亲就可以解决掉她和母亲,独占拆迁款了。
一定是这样子,孟洄迅速给出结论。
三楼,精神科主治医生洪枋元的办公室。
“医生,这么强行把她关起来,会不会更加刺激到她?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孟应青每开一次口,都觉得心中沉石重千钧。
洪枋元道:“孟洄最棘手的问题在于,她完全觉得自己没病,而且有一套缜密的逻辑。比如,她把自己病情嫁接到你身上,又把自己的暴力行为归到父亲身上,从而认为自己没病,并且她深信这套逻辑。”
“医生,小洄总是说家里有套在骏鱼巷房子要拆迁,可我们家根本没有房子要拆迁。”
傅泽书一双明澈宽厚的眼愈发深幽,“我和她妈妈找遍了江州市,也没有找到所谓的骏鱼巷,她这些信息到底是哪里来的?”
洪枋元看着电脑屏幕的监控,监控画面正是此刻在病房的孟洄。
她沉默稍许才道:“孟洄有很严重的幻听和幻视,而且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说的骏鱼巷可能就是她在梦境里的地名。”
孟应青又问:“那现在治疗方案是怎么样的?”
洪枋元:“先观察几天,这几天我和她聊一聊,先想办法让她接受自己有幻听和幻视的事实。”
几分钟后,孟应青夫妇和洪枋元医生前往五楼病房看孟洄。
被白漆漆得锃亮的木门缓缓打开,孟洄乍猛惊起,跑到门边。
她一把拉过母亲的手,躲到角落里:“妈,你是不是被爸给利用了?现在我被关起来了,你又病得这么重,爸以后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小洄,你先冷静,我和你爸不会害你的。”孟应青轻拍女儿的肩,“你放心,不是把你关起来,妈妈会一直在这里陪你的。”
洪枋元来到桌边,从口袋拿出一支玻璃杯形状的香薰蜡烛,打火机咔哒一响,火花跳动点燃香薰,白色烟雾如晨雾一样弥漫。
很快,屋内盈满暖香。
“小洄,过来这里,我们聊一聊。”洪枋元亲切对她招手。
孟洄很警惕站在角落,透过香薰的烟雾看过去,洪枋元穿着白大褂隐伏在白雾后方,像被香火供奉的圣灵神像。
“小洄,我们和医生聊一聊。”
孟洄半推半就被母亲牵着来到桌边,和洪枋元面对面坐下。
洪枋元声调亲切平静:“小洄,两天前你们小区的孙杰被人打了,这事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我爸打的。”孟洄异常冷静。
洪枋元:“你看到了?”
孟洄:“嗯,我都看到了。”
洪枋元:“你当时在现场吗,能不能给我描述一下当时的场景。”
孟洄又摇头:“我不在现场,这事和我没关系。”
洪枋元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是两天前小区凉亭里的监控。监控中,孟洄用树枝不停抽打孙杰,嘴里念念有词。
“那你怎么解释这个视频?”洪枋元问道。
孟洄手指揪得衣角发皱,余光瞥向父亲。
——虎毒还不食子呢,为了陷害自己的女儿,连监控视频都p了,看来这次是下了功夫要对付她。
孟洄想了一圈,选择静观其变。
这种情况下不能多言,祸从口出,多说多错。万一聊着聊着,把自己会穿越的事情说漏嘴了,更加解释不清了。
“既然你们认定了我精神有问题,那我怎么解释都没用。”孟洄起身回到病床躺下,嘴巴闭得严实,眼睛也闭上装睡。
洪枋元几次尝试和她沟通,都被她冷硬拒绝,只能暂时作罢。
孟应青来到她身边,轻声细语:“小洄,你放心,我和你爸这些日子都会在医院陪护,不会让你一个人待在这里的。”
“我想睡觉了。”孟洄冷冰冰道。
一直捱到父母和医生出去谈话,孟洄一骨碌起来从书包找出手机。方才母亲进门时把她的书包带来了,手机并没有收走。
她慌促给徐容锦打电话:“容锦,糟糕了!你得帮我,我爸和医生联合起来陷害我,把我关在精神病院了,我妈现在也站在我爸那边,我真是百口莫辩!”
“孟洄,你就先好好治病吧,总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徐容锦深深叹息无奈道。
孟洄一只手拿手机,一只手无力垂在身侧,心凉了半截:“容锦,你也被我爸收买了?”
徐容锦耐心和她解释,“孟洄,你真的病了,你还没意识到吗?你带你妈妈来教室上课,不是你在照顾她,而是她为了看护你才和你来教室的。同学被吓到是因为你病情发作,不是因为你妈妈,你能明白吗?”
“算了,连你也不相信我,我还能说什么。”孟洄挂断电话,仿佛是被巨浪推到了无垠岸边,孤立无援。
恍惚觉得这个世界格外喧嚣,她躺到床上,闻着满屋子的熏香,迷迷糊糊睡过去。
*
大乾宣乐六年,冀州大旱荒年已久,五谷不登,饿殍遍野。
禅房内土墙斑驳,窗纸半零不落。
孟洄躺在土炕上,身上洗得发旧的青灰道袍皱巴巴。
“孟洄,未时都过了你还睡,祖师娘在骂人呢!”凌霄拍着木门大喊。
孟洄被惊醒,举目四望后迅速定下心,原来是又穿越到第二世界大乾王朝了。
她对这里并不陌生,来回在两个世界穿梭已有半年时间,基本能够适应。
“来了!”孟洄携溜起锈迹斑斑的青铜背手剑,穿上圆口鞋跑出去。
凌霄师兄站在门口,脸颊凹陷,下巴尖似山羊,身形骨瘦如柴,乍一眼瞅视过去和檐下的松木门柱别无二致。
看到孟洄出来,凌霄目光闪过异样,声音尖锐沙哑呵斥她:“祖师娘说了多少次,午间不得歇晌,你还天天睡觉,烂泥扶不上墙!”
“与你无关。”孟洄嘀咕了一句,顺着青砖平道向前走。
温鹤观是冀州芦云县唯一一处观庙,承担着芦云县所有除邪和祭祀任务。
观长是名女道——玉虚子,年岁四十往上,观内门徒弟子都叫她祖师娘。
青砖平道端直铺到前院的三清殿,砖是芦云县本地的糙砖,寒酸得很,砖缝歪斜对不上,砖面裂得五花八门。
整个道观不过是一处破瓦寒窑,一个穷酸师傅带着一帮穷酸弟子,装模作样苟且度日。
孟洄行至三清殿前,玉虚子手持拂尘站在台阶上,道袍脏得没法看,不知在丹房闷了多久,浑身散着被硫磺和朱砂腌入味的臭鸡蛋味。
孟洄的到来让众多弟子皱眉纷纷避让。
这位师妹总是神神叨叨,说自己会穿越,说些大家听不懂的话。
祖师娘给她把脉后,说她是被邪祟上身了,伤了脑子,神智再难清明。
“祖师娘。”孟洄在玉虚子面前拱手作揖,解释道,“弟子不是有意来迟,只是方才我又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去了,一时醒不过来,这才耽误了时辰。”
玉虚子瞳眸凌厉斜睨她,冷声道:“穿越?你倒是会遣词造句。你那是鬼上身,少扯这些有的没的。”
孟洄有些委屈,不再辩解,乖乖站进队伍中。
“先进殿内掷杯茭,祖神同意了再下山。”玉虚子转身进入三清殿。
“下山干什么啊?”孟洄小声问一旁的清玄师姐。
清玄道:“听说县外乌罗村的河里出现了邪祟,名为烛九阴。祖师娘说,冀州连年大旱闹饥荒就是烛九阴闹的,抓了它回来祭神,兴许旱灾便能消。”
“哦。”
二十来名弟子围成半圆,跪在玉虚子旁边,看到她掷杯茭。
孟洄看不太懂这套流程,只知道这是用来占卜的道教秘术,要掷出圣杯才能获得神像保佑。
她梗着脖子四处环顾,供台上的铜制神像因时间久远,铜面被擦拭过多次而表面光滑,光可鉴人。
孟洄透过神像铜面的反光,隐约看到自己头上肩上盘踞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她惊站起慌忙往背后拍打。
众人不自觉朝后退开,尽可能远离她。
玉虚子掷杯茭的程序被打乱,恶狠盯她:“你在干什么!”
“我头上有东西!”孟洄不停拍打颠跳,她已经摸到了那团蠕动的东西,黏糊糊的触须顺着她的脖子往下钻,“祖师娘,救我,这什么东西啊!”
众弟子低头不敢言语,神色复杂。
“你身上有什么?”玉虚子起身问。
“我不知道,好大一团,你快帮我!”孟洄后脊发冷,浑身抖索如同筛糠,肩上那团东西压得她站不住,不得已趴在地上,“祖师娘,有邪祟,你快帮我!”
“你又在闹什么,哪里来的邪祟,我怎么没看到?”
孟洄手往后抄,分明摸到了黏糊而具有肉感的触须,“就在这里,祖师娘,我抓住了,你快把剑给我!”
“没有邪祟,你又在发病了。”
“有,就在我背上。”孟洄痛苦叫喊,惶恐的呻唤不断从喉咙涌出。
玉虚子扯起一旁的清玄,厉声问:“清玄,你看到邪祟了吗?”
清玄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祖师娘,我......我没看到。”
玉虚子再次以同样粗暴的力度扯起另一个弟子:“凌霄,你看到邪祟了吗?”
“回祖师娘,弟子没有看到。”
形容枯槁的凌霄嘴角露出狞笑,笑容和内心本能的恐惧混杂,使得他线条崎岖的脸型愈发狰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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