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裴玄出场(三更合一)◎


    十来平的厨房呈细长型,右边墙壁上开了两扇窗子。


    窗子外是夏家房子的墙壁,两面墙之间就离着几十公分。


    所以窗子虽然大,厨房里的采光却并不好,白天做饭一定要开着门才行。


    左边墙边是柴火灶,右边靠窗摆了张桌子和两口蜂窝煤灶。


    姜向北看肉沫剁得差不多,右手拿刀把菜板边上的姜末赶过来混合到肉里。


    两只手两把刀,继续咔咔地剁着肉。


    “彩霞,帮我拿下葱。”


    夏彩霞站旁边一动不动,只是转头朝灶台前傻乎乎愣着的姜成军说:“成军哥,拿葱。”


    为什么不使唤就在碗柜边的姜向南,问……就是不敢。


    “妹!你啥时候学的做包子?”


    碗柜上陶盆里有一团正在发酵的面团。


    两把菜刀上下翻飞,一整块刚换回来的后腿肉眨眼间变成了肉沫。


    要不是亲眼看着姜向北一步步做下去,姜向南甚至怀疑有别人代劳完成。


    “我们学校外边不是有家包子铺吗!”


    姜向南想了好久才终于想起,姜向北说得那间包子铺其实是家国营饭店,里边大肉包两毛一个。


    “里边的包子师傅是北方人,我偷摸在窗子外边学了好久。”


    姜向南惊。


    国营饭店的后厨靠着条巷子,为了光线所以全部修建成玻璃窗。


    看是能看到,就是那边上是饭店的排水沟,天气一热学生们往巷子外边经过都得捂鼻子。


    姜向北就蹲在臭水沟上学会了做包子?


    姜向南怎么想都觉得震惊,凡事三分钟热度的妹妹还能这么持之以恒?


    可眼前的一切又不得不让人相信。


    姜向北把所有切好的材料全放盆里,放调料的动作一点都不像新手。


    盐少许,酱油适量, 第一次变得如此具象。


    姜向北搅动肉馅时眼睛和脑子也没停,往厨房里看了一圈,发现没有蒸笼。


    “哥,你问问爷咱家蒸笼呢?”


    姜向南应着,转身去找蒸笼。


    姜向北继续环顾,想了想又吩咐:“彩霞,洗洗菜板,一会儿没地方揉面,”


    这回没人可使唤的夏彩霞只能自己动手。


    “向北姑,肉包子最好吃了。”


    能使唤的都被姜向北支走,屋里就剩一个娃娃流着口水继续加油打气。


    肉馅搅好,姜向北踮起脚尖把面盆端下来,用手扯了团查看发酵情况。


    恍惚中,竟然有了种很陌生的感觉。


    在她看来很是生疏的动作已经足够家人朋友们震惊。


    蒸笼找到,与之一起进厨房的还有姜爱国和姜半。


    “我姑娘真会做包子?”


    菜板撒上干面粉,发酵好的面团在姜向北手下变成各种形状,光滑洁白的没有一点面疙瘩。


    姜爱国砸吧口旱烟,点头。


    “向北不仅会做,而且做得很好。”


    会做饭的人光是用眼睛瞧就能看出姜向北到底会不会……不仅会,而且相当熟练。


    “她从小就没进过灶房,上哪学的做包子?”姜半觉得不可思议。


    瞧这熟练的样,不说几十年,几年估摸着肯定没跑。


    姜半问,姜向南就把刚才妹妹说的又重复了遍。


    “累着我姑娘了。”姜半作势抹泪,说着很是夸张地长长叹气:“要是她妈看到还不晓得要多高兴。”


    “少在这胡说八道,要是没事就去烧蜂窝炉!”


    自小姜半这张嘴就喜欢乱说,刚才那话叫外人听去还以为儿媳妇死了呢。


    姜爱国硬是忍着用烟杆子抽他的冲动,把人使唤去帮忙。


    一个个圆咕隆咚的包子摆在蒸笼里,每个大小差不多,包子褶随便数数也都一样。


    夏彩霞一个从小在洛川长大的南方人,就没见包子的制作过程。


    “向北,你上辈子是北方人吧。”


    “我上辈子也是南方人。”姜向北笑。


    上一世的姜向北出生于西南,生长于西南,因为喜欢才求师父教西点之外又教了中式面点。


    第一堂课,师父教她做馒头。


    一遍遍揉面,一遍遍寻找手感,那样枯燥的日子却让人觉得无比有成就感。


    最开心的,莫过于品尝的人说好吃,吃过一个又会去拿第二个。


    思及此,姜向北心里忽然一动,揪了团白面放到边上。


    第一屉包子上蒸锅,姜向北又特意做了笼馒头合在一起蒸。


    发面馒头蒸熟的过程中,会有淡淡面香气飘出,混合葱香,随着雾气飘散开来。


    香味四溢……


    ***


    三水胡同,十七号院。


    不大院子中全部被各家围的栅栏所占据,原本好好的青石板路全被撬开种上了瓜果蔬菜。


    不知道是谁家刚上了肥,满院子都是大粪味。


    留出来的路勉强只能容得下两个人侧身而过,几个女同志就坐在自家菜地边,忙着手头的事有一搭没一搭地随便聊着。


    他们院不像隔壁,有个说话顶用的姜爱国镇着,院里干干净净的没人敢围。


    十七号院一家也不服一家,有人带头大家都生怕自己吃了亏。


    围起来的菜园子其实就巴掌大小,平日里吃菜大都也是上菜站买。


    有心想恢复院子,可又怕吃亏。


    一日复一日的,这院子里臭味就没没断过,不是这家浇粪水就是那家烧草木灰埋肥。


    “今晚当家的回来,咱们几家开个会。”


    肤色黝黑的中年妇女绣完最后一针,低头从箩筐里拿出线团。


    “秀娥姐说得对,院里这么下去不行。”短发妇女捏着针,指向院门口:“只要一下雨咱们院门口这稀泥就没干过。”


    红褐色的泥水溅得一裤腿都是,胶鞋就没哪天能干干净净走回家。


    大家都不想做带头人怕吃亏,眼下崔秀娥提议,剩下几家人连忙应和起来。


    只要各家婆娘点头,男人们更是巴不得连夜还原。


    “还原了也好,过不久我们家老二要相亲,总不能让人女同志来家闻着大粪味吃饭吧。”


    短发妇女拍拍裤子站起来。


    猛地,一阵微带着点酸的面香夹杂着臭钻入了鼻子。


    “秀娥姐,你闻是不是发面馒头的味儿?”


    短发妇女叫张贵英,和崔秀娥一家以前是同屯邻居,后来又一同跟随丈夫调来洛川。


    这一来就是十几年,都不知道多少年没闻过发面酸味了。


    崔秀娥拿着鞋底子就站起来,仰头细细闻了闻:“是馒头味儿。”


    循着气味往院墙边走过去几步,那淡淡的酸香味就更浓了些。


    “是隔壁院的谁家。”崔秀娥肯定道。


    “咱们去看看?”


    “走!”


    崔秀娥立刻放下鞋垫子,拍拍身上的线头,兴高采烈地就和张贵英一起往外走。


    “至于吗!几个馒头就兴奋成这样,哪来的土老帽。”


    剩下一家人门前,显摆半天都没得到回应的沈琴沉下脸,瞪着两人背影走远。


    这两人平时瞧着清高得很,除了院里的人跟谁都不来往,沈琴没少在背后说她们坏话。


    忙着绣鞋底的卷发中年妇女似笑非笑地瞟了眼沈琴。


    “我劝你以后在她们面前说话可小心点。”


    女人其实也不想跟沈琴多来往,可谁叫两家人沾亲带故,想断也没法子断。


    “小心什么!”沈琴不屑:“难不成她们还是王母娘娘下凡,一指头就能让我少十年寿命不成。”


    卷发女人侧过脸,轻蔑地笑了笑。


    既然想找死,又何必拦着。


    匆匆走出院子的崔秀娥两人有说有笑走进了隔壁院子。


    此时挤满人的厨房里,姜向北在万众期待下打开蒸笼,端开了第一层馒头。


    “香。”


    第一层的馒头个个有拳头大小,洁白蓬松,看得人食欲大开。


    随着水蒸气渐渐散开,第二层肉包子出现在眼前。


    夏彩霞离得最近,那股子香味冲出来时,她很不得把味道全吸进自己鼻子里。


    “都来尝尝。”


    包子皮薄馅大,热气带着香味扑面而来,姜向北用手拿时甚至都能看到松软包子皮凹陷下去个坑。


    夏彩霞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口水。


    第一个包子当然是给姜爱国,长辈们都拿到后才轮到两个哥哥。


    夏宝华着急得抓耳挠腮,哈喇子流了一下巴,最后白白胖胖的包子终于到了他手里。


    嗷呜一大口咬下……


    滚烫的油汁溅起,鲜美滋润在口腔中翻滚。


    姜半想不到确切的形容词来说明有多好吃,但他吃过洛川市好几家国营饭店的包子。


    ……都比不上闺女做的大肉包子。


    嚼吧嚼吧,满口生香。


    “向北,你去考国营饭店的大厨吧!”夏彩霞嘴角流油,吃得摇头晃脑。


    “是我吃过最好吃的包子。”姜成军说。


    姜向南默默吃着,眼底的震惊越发浓重。


    姜爱国用手抹了下嘴角流下的汁水,乐呵地直点头:“向北是聪明,光是看看就能做这么好吃,不愧是我姜爱国的孙女。”


    “我姑娘是天才。”姜半更是直接表示。


    一大群老老少少都被姜向北的手艺所征服。


    以至于自行车铃声都被大家不约而同忽略了过去,直到司文兰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崔大姐,你们这是找谁?”


    “没找谁,就是闻到馒头香,顺着味儿来瞧个热闹。”


    “馒头?那你看看是不是夏大姐家,我家没人会做馒头。”


    姜爱国做的黏嘴包子历历在目,司文兰是怎么想都不会联想到自家头上。


    “这是谁家灶房?”


    “我家的。”


    “就是这飘出来的香味。”


    姜向北听到司文兰疑惑地“啊”了声,然后就是架自行车的咔哒声。


    “不可能啊……我家……”


    后半句没人会做饭化成微微张开的嘴,司文兰环顾了一圈厨房,最后落到姜半身上。


    “咱闺女做的包子,你快尝尝。”


    下一瞬,姜半吃掉半个的包子就被塞进了司文兰嘴里。


    司文兰:“……”


    姜向北觉得要不是烫,老妈这会儿肯定已经开口骂人。


    “就是这个味儿!”


    随后几步进来的崔秀娥使劲吸了口空气,满脸笑容地看向姜向北。


    姜半刚才的话她也听见了。


    “崔婶子,张婶子。”


    这两人姜向北只知道姓氏,前几个月因为隔壁浇粪水臭味飘过来,姜爱国去隔壁跟他们商量把浇水时间移到早上大家伙都上班后。


    商量过程很顺利,自此之后隔壁都是十点以后才肥地。


    所以她们给姜向北的印象算是比较好说话的人,听司文兰提过,两人好像都是退役军人家属。


    “多能干的孩子啊!”


    笑眯眯的目光逐渐从姜向北的脸移到了蒸笼里。


    崔秀娥倒吸口凉气,接连拍了好几下手掌,激动异常:“就是这个味儿!就是这个味儿!”


    “妹子,你家包子卖不卖?要钱要票都成。”


    张贵英看老友激动成这样,抢先问起价格。


    在自家厨房做饭做得好好的,闯进来个大婶问价格,而且看架势不卖的话估摸着还不走。


    姜向北奇怪,其他人同样也满脸疑惑。


    司文兰拿出手帕擦干净嘴角的油,慢条斯理地笑了笑:“孩子过家家呢,哪能当正儿八经的吃食卖。”


    都是街里街坊,要是花钱买了转头又说不好吃,反倒是伤了和气。


    虽然……司文兰觉着包子比国营饭店卖得都好吃。


    “妹子你别急着拒绝,先听大姐说两句。”


    崔秀娥一步上前抓住司文兰双手,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倒是先长吁短叹了一番。


    姜向北发现,这一世她就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哪有稀奇就一定要凑上去看个究竟。


    这不……司文兰和崔秀娥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多了张脸。


    “我家和贵英两口子都是正儿八经北方人……”


    崔秀娥说的其实总结起来也简单。


    两人跟着丈夫到洛川安家,早些年在部队家属院吃食堂,没机会做饭。


    等分了自己的房子,十几年没做饭根本就不会做了。


    特别是崔秀娥,没出嫁前做饭就是糊弄,包子馒头那都是个把月上国营饭店吃一回解解馋。


    关键饭店的包子皮是死面,嚼得都费劲儿,吃完总有种白花钱的感觉。


    “要是妹子不放心,我先拿钱。”崔秀娥又赶忙表态,一脸期盼都望着司文兰。


    直勾勾的眼神看得人心里发毛,心里强大如司文兰也不由败下阵来,侧头看向傻乐的姜向北。


    姜向北:“……”


    “还有没有包子馒头?卖点给你崔婶子。”


    “我也要买,我家老头也喜欢。”张贵英赶忙跟着道:“现做我也等得。”


    送上门的生意不赚白不赚,姜向北立马点头:“有有有,婶子要多少有多少!”


    “一天天净说瞎话,国营饭店的大厨都没你能吹。”


    丈夫不靠谱,生了个女儿就是缩小版的姜半,一得意就容易忘形。


    生生又挨了一巴掌的姜向北眼睛都不眨地立刻改口:“馒头还剩一笼屉,包子就剩六个。”


    急迫是急迫,但也没到端了人家锅的地步。


    崔秀娥笑:“明天婶子买面粉和肉,两块钱帮婶子蒸一笼怎么样?”


    “我也出两块钱蒸一笼。”张贵英立刻道。


    “成啊!”司文兰爽快接下这第一单生意,姜向北没有插话的权利。


    包子就在姜家做,四块钱里包含了柴火和锅灶,蒸好姜向北亲自送上门。


    两位婶子当下就各拿出两块钱……递给司文兰。


    从头到尾,姜向北就是个工具人罢了……


    “爸,妈不会贪了我的辛苦钱吧?”


    姜向北亲眼目睹司文兰拿过钱揣进兜里,笑盈盈地和两位婶子客套几句后把人送出门。


    她扒着门框,眼巴巴地问姜半。


    姜半耸肩:“不好说。”


    “钱存着,等你上高中再给你。”


    司文兰推着自行车走远,这钱……说没就真没了。


    ***


    钱没有,包子该蒸还得蒸,姜向北一大早起来就开始无偿劳动。


    既然是无偿,家里能使唤的那就得全使唤起来。


    包括话才刚能说清楚的夏宝华,那也得干活儿。


    一墙之隔的院里也是一片热火朝天。


    昨天男人们回来随便商量了两句,一致决定今天就把小菜园子拆除还原成青石板路。


    正忙活着,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悄悄走了进来。


    高个子的身着浅绿色军装,眉目疏淡,一双眸子锐利似剑,往那一站存在感十足。


    稍微矮了点的那个嬉皮笑脸,虽然五官长得极好,却硬生生被表情带得歪七扭八。


    “裴建,你咋回来了?”


    崔秀娥抬眼看到本应该在隔壁市工作的大儿子突然回家,惊喜得连忙丢下手里的锄头。


    “妈!你就看不见你小儿子也回来了吗!”裴玄不服气地挤到大哥面前,非要在妈面前找找存在感。


    “边儿去!”


    毫不留情伸手推开小儿子裴玄脑袋,崔秀娥满眼都是挺拔俊朗的大儿子。


    他们家两个儿子。


    老大是天上白云的话,老二那就是小河里的癞蛤蟆。


    三水胡同小霸王裴玄是也,天天追鸡碾狗,路过的鸭子都能叫他拔下几根毛来。


    崔秀娥和丈夫都怀疑是不是在医院抱错了老二,要不咋吃同样的饭能养出两个这么不一样的娃来。


    “只要哥一回来,那我就是地里的小白菜,没人疼没人爱……”裴玄做鬼脸。


    “去给你哥倒水。”


    裴父裴军一开口,裴玄立刻挺直腰板,先来套立正敬礼,之后才一溜烟地跑回家去倒凉白开。


    裴建喊了声“妈”,手已经解开衣扣脱下外衣,然后自然而然拿过了崔秀娥手里的铁锹。


    “咋突然又还原了?”


    “大杂院没咱们以前的家宽敞,种点菜还不够煮碗面条子,不种了!”


    当初撬地砖种菜裴建就不赞同,最后还是不得不帮忙撬砖。


    这一年不到,又得把当初撬起来的砖全部填回去,体力活还是得他来干。


    要不说……凡事得有始有终呢!


    一一问候过院里的邻居长辈后,裴建忙活开来。


    裴军又问:“这回放假来家休息几天?”


    裴建在隔壁市区公安局上班,个把月回来一趟,遇上过年那阵忙的话两三个月才回来。


    “这回回来就不走了!”裴建笑。


    “出啥事了?”裴军和崔秀娥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出事,我就是调到洛川市二局,以后就在咱家附近上班。”


    “调回来?”裴军大喜。


    “好事好事,以后咱们一家四口总算能团圆了。”崔秀娥笑。


    “哥,喝水。”裴玄把温水硬塞给裴建,顺手把铁锹抢过来继续干。


    “你先歇会儿,让你弟弟干,他一天天都不着家。”


    崔秀娥眉眼弯弯,拉过裴建坐回自家门口,活儿就让丈夫和小儿子干。


    “你回来得正好,今天咱家有好吃的,算你有口福。”


    嘴巴上虽然嫌弃,崔秀娥心里还是心疼,裴玄刚挖没几下,崔秀娥就让他放下让裴军干。


    “啥好吃的让妈这么高兴?”裴建笑得温和。


    母子俩的目光都在裴玄身上。


    在外头是调皮了点,但在家里光是听话这点就比好多孩子强。


    “包子,隔壁院的姜爷爷你认识不?”


    “认识,以前读书姜爷爷还给我买过铅笔。”


    裴建对姜家的印象非常好,胡同里的青年们最崇拜的莫过于姜爱国。


    裴建后头去参军,可以说其中有一半就是受姜爷爷影响。


    “包子是姜向北做的,别看人家年纪小,老能干了!”崔秀娥很喜欢这个眼睛很干净的小姑娘。


    “向北?”


    说到姜向北,那就不得不又看向自家铲土铲到家门口的弟弟。


    姜向北是三水胡同里第一个打赢裴玄的存在,关系恶劣到两人见面都要朝对方吐口口水那种。


    “假小子还会做饭?”


    半是吃惊半是鄙夷,一铲子不偏不倚铲到了自家门槛上。


    铲子上的土朝着崔秀娥脚飞去,洋洋洒洒落满了一地,泥点子溅得沙发后背都是。


    裴玄:“……”


    崔秀娥竟然没生气,只是凉凉指了指沙发:“要是洗不干净,过几天开学你就别想拿一分零花钱。”


    “都怪姜向北,每回遇上她准没好事!”裴玄气地直咬牙。


    端着筲箕正往裴家走的姜向北:阿嚏——


    “你回来也好,过几天我让你刘姨介绍对象,正愁你上班忙回不来相看呢。”


    裴建腼腆地笑笑,倒是没拒绝相亲。


    这个年代处对象大多靠熟人介绍,知根知底双方都放心。


    裴建不仅没拒绝,还很热情地询问女同志的信息,从名字到兴趣爱好问得很是详细。


    姜向北走进时,听到的第一句就是裴建说希望对方不要介意他工作繁忙经常加班。


    “婶子,我送包子来。”


    姜向北的突然出现不仅打断了母子俩聊天,还让不远处一个人影一铲子打到了自己脚上。


    “滚回去做作业,别在这碍事。”


    一回两回的让裴军也哭笑不得,姜向北这三个字怕真是克裴玄吧。


    “那么快就蒸好了啊!”崔秀娥笑着接过筲箕:“你裴建哥回来了,你们说几句,我去腾筲箕。”


    “裴建哥。”姜向北大咧咧地拖了凳子坐到裴建身边:“我刚听到婶子要给哥介绍对象?”


    裴建笑着点点头。


    裴玄拖着铲子冲过来,用力地将铲子插进土里,气哼哼地接话:“关你什么事!”


    “我问裴建哥,又不是你娶媳妇儿,你嚷什么?”


    “他是我哥,怎么不关我事。”


    “都多大了,还抢哥哥呢!我又不和你抢。”


    上下打量,满脸无奈,那眼神怎么看都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小孩子。


    裴建看得有滋有味,身子往门上一靠,打算继续看下去。


    “我……我……我不跟你一般见识!”


    第一次交锋,裴玄败。


    他发现这小妮子一个寒假不见,怎么嘴皮子变利索不少。


    打也打不赢,这回连说也说不赢,以后还怎么号令胡同里的其他伙伴。


    越想越气,裴玄抬脚使劲踩了把铁锹。


    “呃……”


    铁锹纹丝未动,跟姜向北视线平行的胶鞋尖却被铲开了条大口子。


    一寸只差,裴玄的五根脚趾安然无恙。


    “裴玄,你几天没洗脚了!”姜向北捏着鼻子跳起来,转身就大声告起状来:“婶子,裴玄把鞋铲烂了。”


    “裴玄!”


    崔秀娥一阵风似地从厨房卷了出来,在邻居们笑呵呵地注视中……裴玄挨揍了!


    再好的心情也禁不起一而再再而三挑衅。


    裴建这回是真放声大笑。


    “三水胡同小霸王……哈哈……我看叫小王霸还差不多……哈哈……”


    姜向北想问的相亲也因此不了了之。


    ***


    安爪坝国营饭店。


    第一次进国营饭店,姜向北在门口徘徊好几圈才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王雨说要请客吃饭,还真找人送信约她在饭店见面。


    夏彩霞缩成一团,紧紧搂着姜向北胳膊,声音小得和蚊子一样:“真是这里没错吧?”


    姜向北心里也没底,四处张望一圈后终于在角落看到了王雨。


    “王雨姐。”


    姜向北挥手。


    王雨没抬头,举起右手挥了挥,脑袋仿佛垂到了桌面。


    姜向北有点奇怪。


    刚走到桌边坐下,服务员拿着纸笔走过来开始催点菜。


    “要点什么菜快说。这会儿吃饭时间,忙着呢!”


    连声催促中,王雨缓缓抬起头来。


    服务员被吓了一跳,姜向北也不禁瞪圆了眼睛。


    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很是可怖,特别是右耳到嘴角边还有条口子。


    几天不见,王雨瘦了好多,凹陷下去的脸颊使得可怖之中又添了气若游丝。


    女服务员躲避开眼神,这会儿是不敢催了。


    “一个红烧肉,一个地三鲜,再来个豆腐丸子汤。”


    “好……用票……用票还是……还是钱?”


    一张嘴说话牵动了嘴角伤口,王雨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


    服务员点完菜头也不回地赶忙走开。


    姜向北这才有机会问:“你的脸怎么了?”


    王雨苦笑,抚摸伤口的手背上同样青青紫紫。


    “前几天冯强盛来找我,我当时拒绝了他,那天晚上就有人跟到我家里又打又砸……”


    拒绝的当时冯强盛一句话没多说,干脆得王雨都说完之后就没把这件事放心上。


    谁知道当天晚上,就有几个人闯进她家又打又砸,还把王雨拖到楼道里打了一顿。


    要不是筒子楼里的邻居们看不下去赶跑了那伙人,她还不知道会咋样。


    一开始,王雨并没有把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可出事第二天,沈丽上家里来了。


    明着是代表商店经理来看望她,话里话外都在说家里没个男人不行,以后还发生这种事怎么办。


    王雨听得奇怪,因为她只说家里出了点事,托人请假时并没有提自己受伤。


    而就在沈丽离开的下午,冯强盛直接敲响了她家门。


    “我从来没有跟冯强盛说过我家在哪,更不可能告诉他住几号。”


    假惺惺的安慰让人觉得恐怖,加之他时而流露出的威胁之意,让王雨害怕得躲到了好朋友家。


    这几天她没上班,也没回家,就怕碰上沈丽和冯强盛。


    一个孤女,亲戚占便宜不成干脆断了关系,这会儿更不可能站出来帮她撑腰。


    出事之后她恐惧得乱了阵脚,除了每天惶惶不安,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


    泪从眼窝里涌出,划过青紫的脸,不停落向下颚。


    越来越多无声的眼泪打湿了衣领,王雨捂住脸,双肩不停颤抖起来。


    夏彩霞也跟着抹眼泪。


    “冯强盛就是个王八蛋,咱们回去告姜爷爷,让爷爷打死他。”


    姜向北的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越是大事,她就越安静,面无表情下是一颗疯狂转动的脑袋。


    忽然,姜向北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个人。


    “咱们回家。”


    姜向北跳起来,仗着个子小,钻过人群冲到女服务员面前。


    “菜我们不吃了,我得送我姐去医院。”


    “好,我去跟大厨说,你们快去吧。”


    女服务员意外好说话,满脸担心地目送几人离开。


    姜向北记得早上出门去买盐还看到裴建在院门口修自行车,今天应该没上班。


    一路连跑带走,三人很快回到了三水胡同。


    王雨一看来得竟然是三水胡同,吓得两腿都跟着抖了起来,说什么腿都抬不起继续往前走。


    姜向北咬牙一跺脚,干脆背起王雨继续往家走。


    夏彩霞看王雨害怕得实在厉害,干脆脱了自己的外衣盖在她头上。


    所以远远看去,姜向北就像是背了个新娘子……加之她又那么像男孩子。


    “背新娘子啰——”


    “结婚了有人结婚了!”


    半大孩子就爱起哄,姜向北一进胡同孩子们就围在身边唱着歌,那叫还边跑来跑去。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起了不远处树下看连环画的裴玄注意。


    “姜向北?”


    一看见那个假小子,裴玄就脑门抽疼。


    本不想管来着,可眼看她满头大汗一脸着急的样子,又一下子来了好奇心。


    特别是瞧见她竟然进了自家大门,裴玄嗖地跳起来就往自家冲。


    “裴建哥在不在?”


    姜向北吼了一嗓子,余光忽然瞥见沈丽的远房亲戚也在,忙又闭上嘴。


    “我在。”裴家的窗帘动了动,裴建的脑袋出现在玻璃后边晃动。


    姜向北径直大步进去,夏彩霞进去后反手就关上了门。


    “向北,这是咋了?”


    姜家除裴玄都在,三人惊诧地望着姜向北背了个人进来,然后又把人扶到单人沙发坐下。


    砰——


    下一瞬,裴家四口全都到齐了。


    背着几十斤人一路疾走,要是不累那姜向北就不是正常的十四岁少女。


    两条手臂脱力垂在身侧,狠狠喘了好几口气呼吸才平缓下来。


    夏彩霞喘着粗气伸手把衣服拿开,露出那张足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脸。


    “这位女同志的脸怎么回事?”


    半辈子都从跟武术打交道的裴军一看就判断出王雨的脸是被人所打,而且还是两个以上成年男子。


    王雨重重喘气,好像还没从当下的恐惧中缓过来。


    冯强盛带给她的恐惧已经成为了一种下意识。


    “喝杯水慢慢说。”


    没想到,最先注意到王雨情绪的竟然是裴玄。


    一杯凉白开加上沉稳的语气,奇迹般地让王雨慢慢振作起来。


    通过她的讲述,裴建表情慢慢沉了下去,这其中随便数数就能数出好几条罪名来。


    恐吓,入室打砸,殴打。


    最后在王雨说出父亲是因公牺牲之后又加上了条欺辱烈士子女。


    “你先别害怕。”裴建递纸,目光瞬间凌厉:“我这就回公安局立案,等我们调查完后一定会给你个交代。”


    王雨点头。


    姜向北赶忙插话:“那现在王雨姐的家不能住,我家又不敢让她住,她晚上住哪?”


    听到冯强盛的名字都害怕得不行,要真住同一个院子,那还不得吓破胆儿。


    裴建思考中,裴军大手一挥决定:“住我家,跟婶子住就成。”


    崔秀娥也是个热心肠,听罢连忙笑着点点头:“姑娘就跟婶子睡,晚上婶子保护你。”


    在崔秀娥安慰下,王雨渐渐停止了哭泣。


    前几天是因为身边没人,遇上事儿之后就乱了分寸,这会儿渐渐缓过来之后,脑子也清晰起来。


    她跟崔秀娥说了说自己的情况。


    趁两人聊天,姜向北跑回自己家,把刚才发生的事跟爷爷报告。


    要是以后冯强盛的事爆出来牵扯到她,总要让家里人有个心理准备。


    姜爱国听后,不仅没有责怪姜向北冲动,反而很赞同她的正直。


    “我们姜家人,不惹事……但不能怕事。”


    姜爱国说这句话时表情泰然,装烟丝的动作都没有一点停顿。


    这句话一直萦绕姜向北的脑海中,往后的人生中每每遇到什么难事都会重新回忆起当时。


    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


    王雨住进裴家的第十二天,私闯民宅并且殴打恐吓的那伙人被抓捕。


    可惜,那伙人在审讯室里异口同声地说是几人所为没有主使。


    嫌疑犯口供统一,而且前因后果里都没提到冯强盛半句。


    公安局走访调查几个嫌疑犯近些日子的动线,最后没想到竟然牵扯出一个意料之外又有点意向之中的人物。


    ——沈丽。


    跟这伙人有金钱来往而且见了好几次的人竟然是沈丽。


    公安局当即去国营商店抓捕了沈丽。


    而沈丽在审讯室的第一轮审讯下对花钱找人打王雨的事供认不讳。


    根据笔录中所说,沈丽就是气不过王雨看不上自己外甥,加上她又恰好认识几个地皮流氓。


    而且沈丽的口供里拒不承认是自己让流氓入室殴打王雨。


    她只是想找人恐吓王雨,没想到那些人下手那么狠。


    根据调查,沈丽就是个普通的售货员,丈夫和女儿也都有正经工作。


    这样一个生活简单的中年女同志上哪认识了地皮流氓。


    裴建和其他公安都不相信。


    可奇怪的是流氓和沈丽口供相同,形成了一条完整的证据链。


    冯强盛就这么美美的隐身了。


    姜向北不信这件事跟他没关系,大家都不信。


    可不信又有什么办法……没有证据证明冯强盛和这件事有关系。


    所以人是抓到了,可王雨的麻烦却一点都没得到解决。


    “只要姐还去国营商店上班,那冯强盛就极有可能继续去骚扰恐吓她。”


    沈丽痛快认罪让姜向北猜测她肯定有什么把柄握在冯强盛手里了。


    而这样一个连亲姨妈都同样不放过的人,哪里会有底线可言。


    裴建点头赞同:“这事我和局里领导商量过,他的建议是找关系给王同志换一个城市工作。”


    排除各种可能产生麻烦的办法下,换个城市生活显然是最清净的办法。


    “换工作的事我们局长会出面。”裴建又说。


    王雨低垂着头,睫毛再也承受不住泪水的分量,成串成串滚落下来。


    有几滴落到裴建手背,烫得他心口一滞,下意识慌乱地从兜里摸手帕出来。


    一叠干净的草纸其实就放在两人中间。


    裴玄忽然碰了下姜向北左边胳膊,夏彩霞同时撞了下右边的腿。


    两人示意她看的地方正是脸一下子红到了耳根的裴建。


    “也不一定要换工作?”裴玄突然开口,把众人视线都吸引过去,懒洋洋地继续说:“想不想帮王雨姐,那就看我哥了!”


    “……”


    “他喜欢玩阴的,那咱们也玩阴的,看谁阴得过谁!”


    “……”


    明明说得是人话,可偏偏在坐的几个人就没一个听明白了。


    裴玄气:“四个脑袋里没一个有货。”


    “裴玄小子说得是下黑手?”


    年轻人听不懂,倒是门口的老爷子姜爱国明白了。


    “还是姜爷爷聪明,他有人咱们背后不也有人,难道还怕了他不成。”


    冯强盛说到底其实就是个卑鄙小人,心眼小胆子也没大多少。


    否则王雨躲在裴家没去上班那几天,他不仅没四处找人,还吓得躲了起来。


    从事发到现在都过去半个月了,还没影呢。


    所以是冯强盛怕他们而不是他们害怕冯强盛。


    最简单的道理……几人脑子就是转不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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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章


    ◎蹲点◎


    姜向北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五好青年,初初听到裴玄说要玩阴的还有点抵抗情绪在。


    可自己又一细想,觉着也是无奈之举。


    “要怎么干?”姜向北问。


    裴玄先转头看向姜爱国:“姜爷爷,您说咋干?”


    “法子是你想出来的,你们几个自己想办法解决。”


    几个半大孩子一本正经地坐下来商量,看得姜爱国喜笑颜开。


    这件事既是考验几人胆量,也是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姜爱国跟裴军私下商量过,两人意见相同,这件事就先让娃娃们自己先忙活。


    至于结果,反正有他们几个老的在后边兜着,不行再出手就是。


    “那我就说了。”裴玄搓手,一脸跃跃欲试:“我这些天也没闲着,找了几个关系好的铁子帮忙……”


    他为什么晓得冯强盛害怕得躲起来,那还不是偷摸着调查了一番。


    冯强盛躲在一个叫坎子的狐朋狗友家,每天都由坎子出门打探消息。


    那人就去公安局附近打听消息,只要问到有关最近入室殴打女性的案件时就立刻回去禀报。


    跟了几天,发现坎子还去过几次长途车站,但因为没有介绍信在手,回回都空手而归。


    就在沈丽被抓前几天,坎子去了一条老胡同。


    后来经过打听,里面是黑车司机聚集的地方。这些人专门带犯事或是想要偷渡的人往边境上跑。


    沈丽被抓前一天,冯强盛应该是出了趟门,不过大半夜去了哪没人知道。


    裴玄他们是第二天一大早发现冯强盛回去,这才猜头天晚上人出去过。


    “还能去哪,肯定是去沈丽家威胁她了。”姜向北撇嘴,双拳相碰很是肯定:“要不沈丽能一口认下这么大罪,那可是要劳改的!”


    “我妹妹真聪明。”姜向南哄小孩一样拍拍姜向北后脑勺:“先听裴玄说完!”


    “哦。”


    姜向北抿嘴,转头继续专心听讲。


    在裴玄眼里,姜向北此举就是抢风头,狠狠瞪了眼死对头,觉着对方应该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这才继续开口说。


    殊不知姜向北根本没注意到他,视线左右飘忽,一会儿看看裴建,一会儿又看看王雨。


    小半个月时间,王雨脸上青紫消得差不多,露出了原本清秀好看的脸。


    裴建的眼神时不时就往旁边溜,那小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再然后姜向北又看了坐门口填烟丝的爷爷。


    老神在在,像是定海神针,只是坐在那就能让人奇迹般地安稳下来。


    反正连自家墙壁上爸妈的黑白结婚照都看了遍,就是没注意到裴玄的“威慑”。


    “我们观察这么些天,几乎能确定跟冯强盛要好的就那么几个,大多还都进了公安局,就剩下个坎子。”


    在裴玄看来,冯强盛那伙人充其量就是青皮,连地痞都算不上。


    听了半天,姜向北收回注意力发现裴玄还没说到重点。


    “不管冯强盛是不是混子都不重要,你倒是快说看咱们应该怎么办啊!”


    这回裴玄瞪眼姜向北总算看见了。


    不过她没有半点放在心上,反而还继续催促裴玄快点往下讲。


    “你……”


    裴玄气呼呼地抿了抿唇,没好气地把头撇向另一边。


    “那就要看姜爷爷帮不帮我们。”


    “我爷爷?”


    几人齐齐把目光转向姜爱国,不晓得绕来绕去咋又跑那去了。


    “法子说给爷爷听听,要是值当就帮,要是混蛋主意,那爷爷就当没听着。”


    烟丝塞满,姜爱国小心擦拭干净烟斗边,火柴擦起火花的一瞬给了回应。


    “姜爷爷有不少战友,都是上过战场的老英雄,只要往冯强盛那一站,保准吓得他尿裤子。”


    裴玄对自己这个主意很是得意,说着说着还激动地站起来挥舞了几下拳头。


    “你让姜爷爷出面,不是坏了姜家和冯家的关系吗!”裴建抢先给自己乱说话的弟弟脑袋上一掌。


    姜向北也觉得裴玄极其不靠谱,出的这都是什么馊主意。


    “让我爷去,还不如让你铁子出面呢!”


    裴玄:“……”


    “你懂什么。”裴玄叫。


    “我不懂,但我晓得不能让我爷去干这事。”


    “你……”


    “别吵了。”


    姜向南大手一伸,捂住妹妹的嘴,然后示意她去看不慌不忙抽着烟斗的姜爱国:“先听听爷爷怎么说。”


    烟雾袅袅,被经过门外的风一吹,丝丝缕缕飘向半空。


    姜爱国笑着,而且是那种一切尽在把握的笑容。


    “裴玄这法子虽说上不得台面,但对付坏人就不能总想着光明正大,我举双手赞同。”


    姜向北:“……”


    “打起仗来谁还管你用的是刀还是枪,只要能打倒敌人那就是好武器,收拾个六亲不认的东西,你们还打算跟他讲道理?”


    姜向北连连点头,晓得自己是被前世凡事讲道理的习惯给禁锢住了。


    “爷说得对,咱们就该这么做!”


    “不晓得是谁刚才还说不能干呢,变脸比变天还快……”


    裴玄阴阳怪气地做鬼脸,针对对象明显是姜向北。


    本以为即将又要迎来一场针锋相对,没想到……姜向北立即双手握拳,朝他朗声道:“对不起,刚才是我的错。”


    一下子给裴玄整不会了。


    “……”


    众多双眼睛注视下,肉眼可见的红迅速蔓延到耳根,直接跟他哥哥来了个不相上下。


    “算了!”


    扭捏半天才干巴巴挤出句来。


    姜爱国等孩子们自己和好之后,才吐出嘴里的烟继续讲道。


    “接下来交给我,你们想看的就跟着看看,不感兴趣就去做自己事。”


    姜向北立刻踊跃举手


    “我要看!”


    裴玄和夏彩霞跟着举手。


    姜向南只是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去。


    王雨虽然害怕,但说到底这是她的事,作为当事人不参与说不过去。


    所以最后还是战战兢兢地说也要一起去。


    “我也要去。”


    至于积极举手的夏宝华,不出意外地被大家忽视了。


    除了要上班没空的裴建,参与会议的一群半大孩子组成了个——拯救先遣队。


    名字……是裴玄一定要坚持的仪式感。


    ***


    先遣队分为两队,裴玄和那群素未谋面的铁子早上蹲守冯强盛行踪。


    下午就换成姜向南兄妹和夏彩霞。


    晚上两队人汇合,确认冯强盛在坎子家之后就通知姜爱国。


    第二天一大早,姜爱国穿上了别满勋章的旧军装。


    司文兰和姜半好奇姜爱国今天这么正式要去哪,得知是去见战友后就没再多管。


    姜向北早上在家被按着做寒假作业。


    还有六天开学,姜向北的作业放假时是什么进度,寒假快结束了还是什么进度。


    中午随便吃完饭之后,三人雄赳赳地挎上包出发。


    洛川市,开兰楼。


    开兰楼是百年前一个姓开的富商所修建,原本是个七进大宅院。


    后来被分到各家后,院墙拆的拆,改道的改道,只要是无主的空地都盖了新砖房。


    一座雄伟大宅最后沦落成了片脏乱差的胡同。


    这里居住的人大多是临近农村搬迁而来。


    他们原本的村子被武器厂征用,政府给他们补偿了城里身份以及新房屋。


    换了地方生活,大多人的观念却没跟着转变。


    姜向北几人才刚从公共汽车上下来,隔着上百米甚至都能闻到冲天的尿骚气冲入鼻腔。


    “我总算知道售票员为啥用那样的眼光看我们了。”夏彩霞捏着鼻子瓮声瓮气地说。


    上车买票一说地点,女售票员鄙夷的都不带半点迟疑。


    路两边随处可见的鸡鸭鹅,路上鸡屎覆盖得甚至不止一层,就算刻意想避开都无从下脚。


    几人用衣服掩住口鼻,继续往胡同里走。


    随着越走越深,姜向北总算知道这股子尿骚味是从何而来了。


    旱厕……


    胡同路边赫然是一排茅草搭建的旱厕。


    一点都不夸张,几乎每扇门旁边都有个旱厕,放眼看去那真就是一大排。


    肥水不流外人田在此刻如此具象化地展现在眼前。


    这个年代,农村家家户户都是旱厕,那是因为要用粪水肥地。


    加上地广人稀少,就算每家每户都有旱厕味道也不重。


    可在城里建造如此密集的旱厕,姜向北疑惑大家要把这些大粪都用在什么地方。


    “在这!”


    忽然,路边窜出来个脑袋上裹着条彩色丝巾的人。


    他朝姜向北几人连连招手,随后忍不住先自己干呕了几声。


    没人敢张嘴讲话,捂着口鼻快速跟上裴玄的步子往小巷子里跑去。


    好一阵之后,裴玄停下步子,着急忙慌地扯下丝巾,大口喘气。


    奇怪的是,到了这之后,臭味消失了大半。


    “每周都有人来这收大粪,所以家家户户都攒下来卖钱。”


    气一喘平,裴玄就像是猜到了姜向北的想法,解释了下旱厕存在的原因。


    “你能在这里蹲半个月……”两只手挑起两个大拇指,这是姜向北第一次由衷地表示佩服:“真是英雄。”


    “先找地方躲起来再说。”


    裴玄领着大家又钻进了一条小巷子。


    这里面全是弯弯绕绕的小路,别说是人,就是狗来了都得迷路。


    看外形,面前两间屋子以前应该是正房的耳房,屋子细长而且窗户极小。


    不过这家人围的院子很大,院墙几乎是挨着隔壁窗子修建。


    裴玄指着这家人院门歪了歪脑袋,示意几人到隔壁……土地庙后边。


    姜向北确认没看错,这就是个土地庙。


    土地庙背后跟旁边人家的院墙有个缝,躲在缝里透过土地公石像能清楚看到对面情况。


    “早上冯强盛和坎子出去吃早点之后就没出过门。”


    裴玄说着,朝缝里勾了勾手。


    窸窸窣窣中,三四个同样头戴花丝巾的人从墙壁里爬了出来。


    其中一人冲几人挥挥手。


    “我们就先回了,得先把我姐丝巾洗干净,要不她那狗鼻子一定能闻到臭味。”


    其他两人出来就忙着告辞。


    伸张正义之前,得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以后请你们喝汽水!”


    裴玄和几人一一击掌告别。


    几个铁子从头到尾都没解开丝巾,就这么一溜烟地钻进了小胡同里。


    裴玄带头钻入墙缝。


    墙缝之间摆放了小板凳,几人坐下还有点点空挡,倒没想象的那么逼仄。


    “我们……”裴玄回头想说话,一看身后竟然是姜向北,立刻叫道:“你怎么挨着我。”


    “为什么不能挨着你坐?”


    姜向北故作不知,笑嘻嘻地反问。


    逗裴玄其实还挺有意思,就喜欢看他哑巴吃黄连的哭样子。


    “没什么!”


    只要姜向北笑,裴玄总是没法子继续杠下去。


    闷闷不乐地坐下,只能在心里暗骂自己窝囊,怎么一遇上姜向北嘴巴就变笨了。


    “坎子家住了几个人?”


    姜向南坐下就往对面看,右手在军挎包里摸索一阵,收回手时多了个包子。


    “就一个老娘……你们竟然还带了包子来?”裴玄叫。


    闻了一早上臭味,直到来收粪水的推车走,中午才稍微轻松点。


    现在一轻松立刻就感觉到了肚子饿。


    “我就一个,中午没吃完剩的。”姜向南歉意地伸手,掌心只有可怜巴巴的小半个包子。


    他上哪知道开兰楼臭得人根本吃不下饭。


    “吃这个吧。”


    就在这时,旁边伸出只白皙修长的手,把一团东西赛到了裴玄手中。


    裴玄捧着吃食,视线下意识又从姜向北的手划过。


    假小子的手……还挺好看。


    “水也给你。”姜向北干脆把包里的水壶拿出来递给裴玄:“不准对嘴喝。”


    裴玄嗤了声,用膝盖夹住水壶,迫不及待打开手帕。


    别说,他对姜向北的手艺还挺期待。


    前次他们家买的包子,拳头那么大,他一个人就吃了六个。


    要不是妈拦着,裴玄觉着自己还能多吃两个。


    过了这么久,他还惦记着那口滋味呢!


    帕子展开,几块黄橙橙的糕点躺在手心,甜滋滋的味道引得人口水疯狂分泌。


    “是什么好东西?”


    “绿豆糕。”姜向北说。


    “你在哪买的绿豆糕,那可是稀罕玩意儿。”


    供销社都没有卖,想要买到绿豆糕,那得先拿到糕点票,再等过年去国营商店……抢。


    只有手快的说不定过年能抢到一两盒,就是送人那都是倍儿有面子的好东西。


    裴玄刚想说姜向北舍得,就听旁边传来笑声。


    “那是向北自己做的。”


    夏彩霞也捧着几块绿豆糕,小心翼翼地捻起一块,剩下的又包回去。


    “向北?”


    姜向北笑,又拿出个铝饭盒来:“哥,你尝尝。”


    姜向南接过来:“今天大早上你跟彩霞在他们家灶房里忙活一早上就是忙这个?”


    “嗯。”姜向北笑得狡黠:“要是让妈看到,少不得挨一顿揍,干脆就不让她看见。”


    “又是跟国营饭店大厨学的?”


    姜向北摇头:“跟书学的,没想到还真做成了。”


    有了第一回 包子馒头打底,姜向南对这个说辞没有丝毫怀疑的相信了。


    小心拿出一块碎了的绿豆糕咬下小口。


    细润紧密,一股子淡淡清香从口腔钻入鼻腔。


    “向北真的是个天……天才。”夏彩霞口齿不清地说着话。


    “为了躲着爸妈,我和彩霞在厨房里点灯做的,早上妈起床我们已经弄好了。”姜向北笑。


    早上四点起来推车夏彩霞不行,但四点起来做吃食,那就相当精神抖擞。


    做绿豆糕最麻烦的一步就是去绿豆皮,她和夏彩霞两个人差点挑成了斗鸡眼。


    接下来的步骤信手拈来,熟练到闭着眼也清楚接下来该到哪步。


    “爸妈肯定早看见了,你以为能瞒得过他们?”姜向南笑。


    成军哥离开前,兄妹三人在屋里算账,姜向北分到的钱藏在床下地砖里。


    姜向北以为父母不知道,其实姜半早被司文兰支使着来看了个清清楚楚。


    只不过看她没乱花钱,那几百块巨款才得以安然地待在地砖下。


    要是哪天她忽然乱买东西回来,姜向南敢肯定那些钱第二天就会飞到父母屋里。


    “我知道瞒不住。”姜向北叹:“至少当时不会被妈揍。”


    主打……能躲多久躲多久。


    “有人。”


    透过泥像头顶,姜向北忽然看到有个老婆婆挎着菜篮子晃晃悠悠地打开大门锁头。


    裴玄吃得腮帮子鼓鼓,抽空看了一眼立刻回道。


    “她就是坎子老娘,也不是个啥好人。”


    坎子是老来子,老夫妻宠着溺爱着长大,对这个老幺越好,就越不把前头三个姐姐当人看。


    “我听村里人说,为了给坎子凑钱买工作,这老两口把三个女儿都卖了。”


    不管对方有啥问题,反正只要出得起彩礼钱,老两口就同意把女儿嫁出去。


    用姐姐换来的钱没买成工作,倒成了坎子吃喝玩乐结交狐朋狗友的资金。


    钱嚯嚯完,老头子被气得倒地不起,没钱送医院就在家被活活饿死了。


    这之后坎子就靠老太婆一个人的工资养活。


    反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母子俩就这么继续过了下去。


    “咳咳——咳咳——”


    绿豆糕噎人,裴玄还边吃边说话,还没说完先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


    姜向北扭开水壶,直接凑到他嘴边。


    裴玄喷着渣子,接过水壶狂灌水下肚。这会儿谁还顾得上不能对嘴喝的问题。


    “我看到冯强盛了!”


    姜向南突然压低声音,姜向北往门口匆匆扫过,立刻伸手握住了裴玄的嘴。


    坎子家门口又来了个人,在门口一晃,冯强盛就走了出来。


    眨眼睛,裴玄又闹了个大红脸。


    姜向北放下手,他低头不好意思地用袖子擦嘴,平缓狂跳的心脏后才抬头看去。


    姜向北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只要他们不说话,其实能隐隐约约听到门口两人对话的内容。


    “是冯强盛的姨父,高明。”姜向南认出来人。


    高明也曾经来过三水胡同,同来的还有个扎辫子穿黄裙子的大姐姐。


    沈丽的痦子给姜向北留下深刻印象,高明的地中海同样不遑多让。


    “冯强盛,你二姨从头到尾没供出你,你快说你表妹在哪!”


    高明神情恍惚,白色衬衣扣子都扣错了。


    说着说着越来越激动,一把揪住冯强盛的衣领使劲推搡了几下。


    冯强盛皱着眉。


    好一会才动手挥开高明的手,口气淡漠:“我上哪知道娟娟去哪了,你跑来问我干什么。”


    “你肯定知道,要不是你,娟娟怎么会以死相逼让她妈帮你去顶罪!”高明大叫。


    十二年,下放到大西北农场劳改。


    这是今早沈丽被判的刑期,宣判完人就立刻押送上了去西北的火车。


    高明知道,这一去两口子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


    能活着熬过十二年劳改的人能有多少,何况那还是大西北劳改农场。


    “二姨夫你可别乱说,我从来没有逼娟娟帮我,而且王雨的事本来就是二姨干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冯强盛白胖白胖的,加上戴了副眼镜,还真给人一种良善好说话的错觉。


    高明瘦瘦小小,被他轻轻这么一推,趔趄着就往后倒去。


    “二姨夫,我真不知道娟娟去哪了。”


    “你真的不知道?”高明又问。


    “真不晓得!要不这样吧……你先回去,要是有娟娟消息,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高明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转身离开。


    姜向北啧啧两声:“还真相信了冯强盛的鬼话。”


    “不相信能怎么办?你看高明是冯强盛的对手吗!”姜向南叹。


    冯强盛就一直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高明走远,直到坎子走了出来。


    “怎么办?”坎子问。


    “能怎么办,娟娟的事本来跟我就没关系,谁知道她那么蠢,会想不开跑了。”


    “怕死呗!”坎子冷笑:“要不是她偷人在先,我们哪抓得到她把柄。”


    “其实原本只想让我二姨把所有事都推到四矛他们头上,没想到娟娟会让她全部认下……她能一个人担下当然好。”


    “只能怪他们养了个白眼狼!”坎子帮腔。


    “没错!要怪就怪他们自己竟然生了这么个不是东西的女儿。”


    这句话,冯强盛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先回吧,明天一早我就回去,看我以后怎么收拾王雨那个娘们!敢报公安……”


    大门伴随着冯强盛骂骂咧咧的声音砰一声关上,众人也算理清了事情的原委。


    那个叫娟娟的女人是沈丽姑娘,因为搞破鞋被冯强盛抓到了把柄。


    于是以此要挟娟娟,而娟娟不知出于什么心里又以死胁迫沈丽顶下了全部罪名。


    也许还是担心搞破鞋的事被捅出去,亦或是愧对母亲。


    娟娟丢下丈夫孩子……跑了。


    两个家庭自此家破人亡。


    【📢作者有话说】


    推一篇年代文~~


    《七十年代回城大美人》by刺棠,文章id:8211771


    文案:


    苏念家境优渥,生得冰雪聪明,肤白貌美,可是家庭一朝变故,父亲被扣帽子,一家三口只得下乡农场。


    如履薄冰过了七年,等到父亲能摘掉帽子的消息传来,还没来得及高兴几天,苏念却意外听到农场几个二流子准备对自己下手。


    苏念盼望回城,不允许任何意外发生,只能铤而走险收买农场最刺头的狠茬子谢晖收拾几人。


    本以为万事大吉,谁知道自己却反被谢晖盯上,她认为已经付了酬劳,可谢晖要的却是她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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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章


    ◎一班的哥哥二班的我◎


    余辉渐渐退却,繁星缀在夜幕之中,空气逐渐带上了丝凉气。


    缝隙之中的温度起码比外边又低了几度。


    姜向北冷得不住搓手,一会站起来一会坐下来,无比期盼着路上快点出现爷爷和哥哥的身影。


    “来了!”


    当那片绿色渐渐出现在远处时,姜向北立刻就看到了。


    队伍中王雨赫然在列,就跟在姜爱国身侧。


    七八个人,不急不缓,有说有笑,带着无可比拟的气势朝坎子家压了过来。


    不知怎的,姜向北觉得就好像一片乌云飘了过来。


    “爷。”


    姜向北挥舞着手臂迎了上去。


    “是我家向北来了!”姜爱国乐呵呵地跟战友介绍着冲过来的姜向北,语气相当自豪:“性格和我年轻一模一样。”


    “和你一样倔吗!”


    “就是,当年打仗在团里大家都叫你倔子,死不回头的犟驴。”


    统一身穿洗得发白的军装,胸前或多或少都有勋章加身,说笑声如洪钟。


    虽都已是花甲之年,但各个军人气质犹存,就像是藏在剑鞘之下的利刃,一剑出就能立刻击毙敌人。


    “爷爷们好。”


    姜向北跑上前,乖巧地依偎在姜爱国身边。


    “下回跟你爷爷到俺家来玩,爷爷家有糖还有小狗。”


    “爷爷家还养了条大肥猫。”


    “来俄家,俄家有电视机。”


    来自天南海北的一群老军人,退役之后因为子女都留在了洛川,这么些年口音还是没怎么变。


    面对战友后辈,他们又和胡同里那些慈祥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大家热情寒暄了阵,一致觉得先把事情解决之后再好好喝一顿酒。


    “王雨?”


    “爷爷。”王雨走到姜爱国身边,抬手扶住他胳膊:“我准备好了!”


    姜向北疑惑。


    看这架势,白天爷俩肯定聊过天,一下午不见王雨就像是变了个人。


    姜爱国点着头,大家走到坎子家门前敲响了大门。


    姜向南趁机挪动到姜向北几人身边,顺道就小声帮着解了疑惑。


    “爷打算收王雨姐当干孙女,以后咱们都得叫姐!”


    只要有亲人撑腰,王雨在这世上就不再是孤苦一人,而姜爱国则是主动将麻烦揽到了自己身上。


    姜向北又忽然想起爷爷说的那句话。


    不惹事,但绝不怕事!


    叩叩叩——


    “谁啊!”


    随着苍老女声落下,大门缓缓打开。


    姜爱国几人堵在门前,宛如乌云压顶,只是一个照面就让老婆子吓得面上血色尽失。


    “坎……坎子没在家。”


    姜爱国还没开口问,老婆子几乎是下意识地摆手否认。


    想来被人上门找麻烦已经不是第一次。


    “我们今天不仅要找坎子,还有冯强盛那个兔崽子。”姜爱国说,随后提高音量往院子里吼了一嗓子:“冯强盛,你给我滚出来。”


    洪亮而带着怒气的嗓音不仅让屋里两人同时一个激灵,也将附近几家正在吃饭的邻居都引了过来。


    有人爬墙头看,有人干脆端着饭碗凑到坎子家门口。


    一看是群穿军装的老爷子,各个表情都变得幸灾乐祸起来,人群中甚至有人小声议论着是不是要来把坎子那个流氓抓走了。


    “要是再不出来,就别怪我回三水胡同跟你爸冯钢说这事。”


    姜向北那是抑制不住的好奇,在老爷子们身后看不过瘾,非从人缝中钻到了最前面。


    “姜……姜爷爷。”


    第一排果真看得清楚,冯强盛走出来时表情就跟见鬼了似的。


    姜爱国对三水胡同众多青年来说,那就是铺天盖地的阴影,名字一出都能止小儿夜啼。


    “看清这个人是谁了吗?”姜爱国微微转了转头。


    冯强盛转头看向一旁身躯娇小,用尽全力冷冷凝视的年轻姑娘。


    “王雨?”


    这个名字一说出来,冯强盛竟是下意识地打了个摆子。


    怎么也没想到,王雨竟然认识姜爱国。


    要是两个月前,冯强盛没听说过姜爱国曾经那些往事,那还会嗤之以鼻心里暗骂一声老不死。


    可现在,他生怕被姜爱国一个不高兴揍得半死不活还拖去游街。


    孩子们大多从父母那听说过姜爱国一个打六个的光辉事迹,可他还从其他人打听到更多内幕。


    比如西四军区里能排得上号的大领导,好几位都是姜爱国曾经的部下。


    比如姜爱国拒绝退役之后进入市政府,反而是回到家当了个领生活补助的伤残老兵。


    反正关于姜爱国的各种传说,三水胡同里的人不知……可他偏偏却知道了!


    其实姜爱国的过往,不止邻居们没听说,就连姜家人都不晓得。


    姜半只当老父亲是个大头兵,姜向南兄妹更是对此毫不知情。


    “王雨父亲是我们几个的子侄,你欺负了她想这么揭过去?”姜爱国冷笑。


    “要不是俺们偶然去看孩子,她被欺负了我们都不知道。”


    “敢阴我们的孙女,你小子看来是活腻了。”


    “要是在战场上老子第一个杀的就是你这种打妇女同志的小王八蛋。”


    “信不信俄们今天让你走不出这个门去。”


    “凭我们几个的身份,打残个流氓混子,也就是两句话的事儿,我看谁敢多说一句!”


    随着老爷子门充满敌意地往大门围拢,姜向北……一下子被推挤到了人堆后。


    裴玄和夏彩霞垫着脚尖,想通过缝隙瞧瞧里面都发生了什么。


    “里面咋样了?”


    夏彩霞焦急地追问。


    姜向北摇头,最精彩的地方一点没看到。


    她就感觉胳膊好像被谁拽着往后扯,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再回神人已经来到了后面。


    “每到这个时候,小孩儿就只能看大人后背。”裴玄颇有经验地走来走去,然后很快放弃。


    随着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里三层外三层都是人。


    几人能听见得只有最外围那些人声讨坎子过往恶劣行径。


    以往都是坎子欺负邻里,今天总算遇到个硬茬子,多得是人想看看他的下场。


    姜向北更想看冯强盛的下场,为此,在附近到处搜寻,终于找到了一棵大榕树。


    “姜向北……快下来。”


    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大榕树姜向北三两分钟就爬了上去,两层楼的高度急得裴玄在树下团团转。


    见劝没用,又哼哧哼哧地跟着爬了上去。


    “你上来干什么。”


    树杈不宽,一个人坐刚刚好,裴玄一上来就显得捉襟见肘了些。


    姜向北抱住树干想再往上爬点,后衣领直接被裴玄拽住,怎么都不让继续往上。


    “就在这看。”裴玄眼神坚定不容商量。


    姜向北没辙,抱紧树干,努力伸长脑袋,就想看看院子里什么情况。


    越过人群头顶,勉强能透过大门院墙看到……冯强盛跪在地上。


    确切的说是冯强盛和坎子都跪在地上,老婆子着急地在旁边叫了几句。


    而后一抬腿,竟直接躺到地上又哭又叫地疯狂蹬腿。


    “可恶!听不见。”


    洛川这地方冬天跟其他城市春天差不多,就算是冬季蚊虫也依旧随处可见。


    他们趴在树上看得是远,可耳边全是嗡嗡声,就听见蚊虫奋力煽动翅膀的声音了。


    “姜爷爷说……要是这老太婆再哭闹,就立即让他们进公安局闹去。”裴玄忽然说道。


    姜向北正疑惑裴玄怎么就能听到,下一秒就见坎子跳起来给了自己老娘一大脚。


    那句“再哭老子打死你!”特别响亮,姜向北听见了。


    “我能看懂唇语。”裴玄抱头靠坐在树干上,短短几个字里炫耀意味十足。


    “好厉害。”


    为了接下来能继续听到“实况转播”,姜向北非常卖力地拍起了马屁。


    树下的夏彩霞急得绕树,急吼吼让姜向北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接下来……


    就是裴玄读唇语转述,姜向北又说给夏彩霞听。


    恐吓的作用非常明显,冯强盛哭哭啼啼地对着王雨连磕几个响头。


    当然入室打人这件事还是全部推到了沈丽头上。


    后来对天发誓以后见着就绕道走,并且赔偿两百元,由姜爱国亲手转交给王雨。


    反正两家人住同一个院子,要收拾冯强盛那都是分分钟的事儿。


    冯强盛就是个色厉内荏的怂货,这点还真让裴玄看准了。


    姜爱国往那一站,都用不上其他老爷子出场,已经足够吓得他屁滚尿流。


    “孬货!就这样还当地皮流氓,真不嫌丢人的。”裴玄满脸轻蔑。


    今晚这件事,姜向北他们摆了很大阵仗,到现在瞧着……算是虎头蛇尾了。


    姜爱国只要亲自出面,就不可能真把冯强盛送去劳改,毕竟两家人就住一个院里。


    那么所能得到的最好结果无非就是赔偿和吓破冯强盛的胆。


    说来说去,还是裴玄说得好……冯强盛就是个怂货!


    “我们下去?”


    姜向北觉着没什么看头,转头对裴玄说。


    天彻底黑透了,树上伸手不见五指,姜向北连裴玄的脸都看不清,对方当然也看不清她的。


    上树简单下树难。


    姜向南抱着树干,像一只蠕动的毛毛虫,慢慢溜下了树。


    中途感觉腿上好像有些火辣辣的疼,不过紧张在前,并没有引起多大注意。


    “好久没爬树,都有点不习惯了。”


    最后半米用自以为很飒爽的动作跳了下去,只听刷一声,屁股瞬间有阵凉意钻了进来。


    “向北!”


    夏彩霞尖叫着冲上来用双手捂住姜向北屁股。


    那个动作,欲盖弥彰的不知道该怎么说。


    本就薄的涤纶裤子经过几年风吹日晒,在今晚彻底宣告“阵亡”


    裴玄身手比姜向北灵活得多,抓着树干晃悠一圈后轻松跳下树。


    刚稳当落到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


    “……”


    余光只是往那一瞟,整张脸迅速憋的通红,想笑又不敢笑。


    被人捂着屁股只是其一,最重要是姜向北两个膝盖处全磨破了,脸上……还全是蚊子叮的大包。


    姜向北虽然行为像个男娃娃,可本身很白,脸上那一个个大红包显得特别扎眼。


    “笑什么笑,还不快帮忙。”姜向北倒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裴玄一边脱衬衣一边笑,胸膛随着笑意不停起伏。


    好一阵,衬衣才递到姜向北手里。


    “我爷他们出来了。”


    好在裴玄个头不矮,衬衣往腰上一系就像是穿了条裙子,遮挡得严严实实。


    姜爱国看到姜向北跑来,先是奇怪地望了眼她腰上的衬衣。


    “裤子破了?”


    姜向北不好意思地点头:“下树的时候不小心。”


    “像是我们家向北会干出的事。”姜爱国摇头失笑。


    要是能安生在门口等他们出来才不像是姜向北的性格,总要搞点什么事出来才让人不意外。


    回去路上,姜爱国又说了件意料之中的事。


    姜爱国要在家里办一场认亲宴,不大摆宴席,只是叫上亲朋好友们吃上一顿。


    说要护着王雨,就该让该知道的人都知道。


    对此,姜向南和姜向北都没什么意见。


    唯一需要商量的对象——是司文兰和姜半。


    作为姜爱国的干孙女,按辈分那就是姜半和司文兰的干女儿。


    突然间多了个女儿,怎么不得先通知爹妈一声啊!


    于是……这晚回到家,姜家的客厅里大人们神情严肃地开起了家庭会议。


    在开兰楼姜向北只能远观,回家了她还是只能当个旁观者。


    桌上两个碟子上盖着的碗没人取,早凉透的包谷饭也没人动一筷子。


    姜向北连回屋换裤子的时间都没有,进屋就被司文兰叫到客厅如坐针毡。


    她缩在沙发里,记忆中前十三年加上辈子的三十多年加起来都从没这么斯文过。


    双腿交叠,只堪堪坐着沙发前半截,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只要手抬起来那么一寸,两个被磨破了的膝盖就再也藏不住。


    “收干女儿我同意,但那姑娘的人品怎么样,我们是不是该找人打听打听?”


    多门亲戚司文兰本身没什么意见。


    早些年打仗留下许多失去父母的孤儿,国家还提倡城里各家收养孩子。


    但亲戚是个什么样的人特别重要。


    要是攀上个搅家精,一家子都不得安宁。


    “我早上就托老李打听过,这姑娘人品好,值当我们帮忙。”


    王雨就在一墙之隔的屋里,姜爱国也不怕她听见。


    找人调查背景是真,因为看她可怜才动了收干女儿的心思,更因为人品好才真正下了决心。


    “这姑娘看着倒是老实。”姜半自诩看人很准,对王雨的印象倒是颇好。


    “王雨那孩子也是个可怜人……”


    对外王雨都是说父母双双去世。


    其实只有王父因保护公家财产而牺牲,王母在办完丧事后跟着个国外回来的商人……去了国外!


    说好听点是跟初恋情人私奔,说难听点就是丢下女儿和人跑了。


    彼时王爷爷还在世,担心影响王雨日后工作结婚,对外就宣称王母想不开殉情跟着王父去了。


    那会儿王雨就十七岁,初中刚毕业就接了母亲工作。


    之后王爷爷也因病去世,王雨身边一下子冒出了许多虎视眈眈的亲戚。


    要工作,分房子,打听政府发了多少抚恤金的多不胜数。


    好在那时王雨工作的国营商场经理是个热心大姐,没少帮她出主意赶走那些不怀好意的亲戚。


    亲戚们发现明的不行,就暗戳戳地拐着弯来。


    其中给她介绍对象的最多,烦不甚烦之下经理大姐找关系把王雨调到了另一个国营商店去。


    只可惜没安静多久,就又遇上了冯强盛。


    “姑娘不容易,那要请什么人爸你看着办吧。”


    这句话的态度就已经是同意了,姜半看司文兰点头,也连忙乐呵呵地表示赞同。


    “那我再去炒个菜,给咱们家大姑娘接风。”


    姜半思索着要再炒个什么菜的同时,司文兰凉飕飕的目光落到了姜向北身上。


    姜爱国笑着起身:“我去叫王雨过来吃饭。”


    “那我去打水洗脸,忙活了一天脸上全是灰。”姜向南也趁机起身。


    两人溜走的嫌疑巨大……


    姜向北嘿嘿笑着,两条腿扭得跟麻花一样,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那我也……”


    “你站过来。”


    姜家实际掌权人只是随意往沙发上一靠,二郎腿翘起,目光甚至还带了点笑意。


    姜向北就跟被定住似的,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


    “你先说说你这脸是怎么回事?”


    好好的一张脸,又红又肿,右眼皮高高隆起,就像是被谁打了一拳头。


    “树上的蚊蚊。”姜向北老实交代。


    蚊蚊是洛川这带特有的一种蚊虫,咬人无声无息,就是被咬之后会起个大包。


    开始不痛不痒,晚上一睡热了之后就痒得让人无法入睡。


    就别说是晚上了,这会儿姜向北脸皮已经痒得想去抬手去挠。


    “那这件衬衣又是谁的,还有你裤子呢?”


    对姜向北这副惨样,司文兰是想发火都发不出。


    一把拽过来掀起衬衣看了看,瞬间只剩下哭笑不得地不知该怎么说了。


    屁股上撕开个大口子,一直开到出腿弯。


    两个膝盖处的裤子早不翼而飞,这条裤子要不是裤腰挂着,说不定早掉到了脚踝。


    能把裤子磨成这样,常人还真做不到。


    “妈。”姜向北讨好地冲司文兰笑笑,委屈巴巴地小声说着:“我腿疼。”


    “爬树的时候就不疼了?”司文兰放下衬衣。


    再看一遍女儿的样子,还是觉得好笑。


    撑腰的人板板正正回到家,去看热闹倒是弄成了副惨兮兮的样子。


    而且……


    司文兰狠狠皱眉:“你身上怎么这么臭!”


    靠得近就能闻到一股子大粪味,就像掉进了粪坑。


    “就是……就是熏的。”姜向北说。


    臭味罪魁祸首其实是裴玄的衬衣,熏了一天的衣服差不多就该入味了。


    司文兰狠狠皱眉。


    “我去给你烧洗澡水,不洗干净今晚就别想吃饭。”


    姜向北恹恹地“哦”了声。


    她知道!今晚肯定是吃不上正经饭了。


    好在还有老爸姜半会偷偷给她留饭菜。


    姜向北很愉快地哼着歌去洗澡了!


    吃不上饭算什么,只要藤条不出世……都好说。


    ***


    洛川市,八条中学。


    一个听上去像是教麻将,其实是因为附近有八条胡同而得名。


    学校小学中学和高中连着。


    小学学生数量最多,所占学校面积也最大,其次是初中。


    至于高中,稀稀拉拉的学生,一排三间平房就当做教室。


    姜向北所在初一二班共有学生二十三名,老师两位。


    姜向南的初三一班在四楼。


    这个年代,初中学习的主要课程是语文、数学、思想品德。


    剩下的化学、物理等几门课,姜向北记忆中好像都安排在下午。


    现在正处于上山下乡的尾端,许多青少年还是高喊响应号召下放到村里劳动的口号。


    加上只要混个初中毕业去上对口中专,毕业之后就等着接父母的班。


    不论是那种情况,反正物理化学哪几门课在大家看来上不上都没什么差别。


    两个老师教三个班,就是腿倒腾成风火轮那也上不过来。


    所以下午的课几乎都是老师把内容写到黑板上,学生们自学。


    三点,第一堂下课铃声响起,班上一大半同学就挎上书包三三两两地找地方玩去了。


    姜向北没想到,一直恐惧的学校生活,竟然松散到这种程度。


    “去挖笋还是捉鱼?”


    夏彩霞收拾好军挎包,直接跨坐到姜向北课桌上。


    姜向北正低头抄写老师留下的内容,耳朵一听到笋这个字出来,二话没说也跟着跳了起来。


    “我先去看看我哥,然后咱们去挖笋。”


    上一世当了几十年学渣,就算再活一世,那也不可能立刻变成学霸。


    姜向北表示:学渣有学渣要走的路,


    而她姜向北要走的路,是今晚将要入口的笋丁包子。


    两三本书往军挎包里一塞,再把塑料凉鞋带子拉起来,最后再把装铝饭盒的网兜从抽屉里拽出来。


    “走,去看我哥。”


    楼道里到处是叽叽喳喳笑闹的学生,胆子大的干脆就在教室门口拍洋画。


    甚至连楼梯上都瘫坐着学生,互相借阅彼此手里的连环画。


    姜向北几步窜上四楼,小心翼翼地趴在楼梯转角往初三一班的教室里看。


    小学五年,初中三年,高中两年。


    无论什么阶段,学习成绩好的永远都是分在一班,老师待的时间最长的也是一班。


    初三一班,有许多今年能考上重点中专的好苗子。


    姜向南显然就是其中好苗子中的金苗子。


    姜向北探头稍微一瞟,立刻就收回了视线。


    姜向南课桌一边站着个老师,正微微弯腰跟他说着什么。


    “还是自己去吧。”姜向北决定。


    她一个二班的学渣就别带坏一班的老哥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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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章


    ◎霍老师的生日礼物◎


    洛川市,三水胡同。


    “……”


    两个小时前,厂长江志国刚跟提起全国钢铁厂演讲比赛司文兰榜上有名,要到北市去参加决赛。


    就两个小时,这种喜悦到家片刻就已经荡然无存。


    司文兰对门坐着,往右边桌子上看看又看向门口。


    就隔着道门。


    大儿子做作业,写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又主动给自己写题。


    而院子里的姜向北,顶着张被蚊蚊叮得满脸的包,还在那兴高采烈地跟姜爱国展示战利品。


    祖孙俩中间有一大堆竹笋,有大有小,瞧着品种还不一样。


    脸刚消下去没几天,又糟蹋成不能见人的模样。


    别人都说七八岁狗都嫌,怎么二女儿到了十四还是那么淘气,胆子甚至比以前还要大。


    竹笋边上,还有一大堆新鲜得带着浮萍的茭瓜。


    竹林在东边山脚,茭瓜得去她所在钢铁厂后边的河边。


    一东一北,光是走路都得四五十分钟,这股子毅力让许多大人都自愧不如。


    想着想着,司文兰忽然一个激灵。


    她本应该严肃批评姜向北擅自下泥塘摸茭瓜才对,怎么想着想着偏得没边了。


    努力压下嘴角笑意正想拍桌,就瞧见姜半笑眯眯地走进屋来,双手捧着两个铁皮盒子。


    花花绿绿的盒子上阳光牌牛奶粉几个大字让司文兰忍不住皱眉。


    这会儿是真有些怒气跳上了眼底。


    “你买奶粉干什么?还一买买两罐。”


    奶粉票是稀罕玩意儿,光是找人换估摸着都得好几块,加上奶粉钱,这两罐子奶粉没个十几块根本买不回家。


    “可不是我买的。”


    姜半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一手托着罐子奶粉举过肩膀,下巴抬起,摆足了架势。


    “这是我们家向北孝敬她爷爷和最亲爱的爸妈,你看看我们姑娘多有孝心。”


    “向北是不是乱花卖鱼的钱了?”


    姜向南悄悄瞄了眼老妈,心想妹妹的私房钱……危险。


    谁料下一瞬,姜半笑得那更是一脸不值钱的摇头晃脑。


    “这可是今天向北用茭瓜换来的奶粉,你就说吧……我家向北怎么会那么聪明……”


    在姜半一连串不停歇的夸奖中,脸皮厚如姜向北也有些羞涩起来。


    今天能换到两罐子稀罕货纯粹是运气好。


    下午她想着掰点竹笋回家做笋丁包子,谁想在竹林里听到人家说钢铁厂背后的泥塘里有好多茭瓜。


    可惜那里的围墙太密,大人们钻不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不远处茭瓜越长越老。


    大人进不去姜向北觉着自己跟竹条子似的身板肯定能钻进去。


    笋挖到一半,两人就赶忙往那边赶。


    别说,她还真能轻轻松松钻过去,发育比她早些的夏彩霞都只能被拦在了外边。


    至于脸上这些包,那都是钻茭瓜从时被咬的。


    姜向北不仅能钻过围栏,人小力气却不容小觑,


    没有工具,那就连叶一起拔起来,到泥塘边再剥开外壳。


    她拔得起劲儿,围栏外不知什么时来了几个年轻男同志,蹲在那看了得有十来分钟。


    看姜向北动作麻溜,几人忽然喊住了她。


    他们提供镰刀,姜向北要是愿意帮忙割完这片泥地里所有茭瓜,几人愿意用钱票来换。


    起先姜向北不愿,这片泥潭少说有一亩多,割完得费老鼻子劲儿。


    然后几人亮出了罐子底有内供两个字的奶粉,姜向北当时眼睛就一亮。


    奶粉……还是特供。


    这应该是部队里专门给年迈军干部补充营养的东西,就是有票都买不着。


    这锤子买卖……姜向北干了!


    有动力在前,镰刀都被姜向北挥舞出火星子来,四十分钟就割完了整片泥塘的茭瓜。


    茭瓜又不用剥壳,交给几人后姜向北拿到了奶粉。


    后来通过交谈才得知,几人是军干部家属院的子弟。


    他们弄这些茭瓜回去,整个大院的人都分分,其实每家人也分不到多少。


    不过对他们而言,一年只能尝个鲜的茭瓜显然比天天能喝的奶粉珍贵得多。


    就此,双方都非常满意此次交换。


    姜向北抱着奶粉,顶着满头包雄赳赳气昂昂地回了家。


    奶粉原本打算给爷爷一罐爸妈一罐,可姜爱国说自己身子骨很硬朗说什么不要。


    然后就变成了姜半刚才的那出显摆。


    看司文兰没什么反应,姜半又笑着问了遍:“咱们今晚是不是该好好夸夸咱们姑娘。”


    司文兰:“……”


    刹那间火气就仿佛被一盆温水泼得熄灭,心口还有点暖呼呼的余温。


    “不做作业一天天……”


    心里感动,但理智知道姜向北逃学这件事应该被批评,只是刚开了个头,下半句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又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性格。


    “我知道你的想法。”


    姜半忽然压低了声音,抱着奶粉塞到司文兰手中,这才坐下。


    “你想让孩子好好学习,将来能长成个优秀的人。”


    司文兰点头。


    “这世界上就没有相同的两个人。”姜半握住司文兰的手,手掌微微收紧:“向南像你,向北像我,可能天生就不是读书那块料子。”


    司文兰哭笑不得:“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


    姜半学个外语单词,早上教的下午就忘,就算念了百遍下回见着还是跟第一次见面那样生疏。


    “不过咱们向北在其他方面相当出色,你想想,要是你我光是看看就能学会做包子馒头?”


    别说是只用眼睛看,两人祖上都是吃面食长大的人,到了他们,不也是连包子跟馅饼的面团硬度有差别都不知道。


    司文兰不得不再度点头。


    “向北在做饭方面确实有天赋。”


    “所以我们为什么一定要逼她去考什么大学,更不应该规定她就一定穿裙子留辫子,只要孩子活得高兴,路走得正确,咱们就应该高兴不是。”


    司文兰缓缓低垂下头,呼吸在一次又一次的压抑中逐渐变得浓重起来。


    活得高兴……


    对他们这一辈以及上上辈的许多人来说,生活的记忆大都是苦大于甜。


    特别是她,从六岁起,记忆中就再也没了笑脸,生活中更是只有苦没有一丝甜。


    要是有机会选择,谁不愿开心生活,谁不愿……


    姜半拍拍司文兰的手,叹道:“老一辈的人常说养孩防老,要我说为什么不能是父母努力让孩子过上好日子,我们当爸妈的应该以身作则,让孩子活得轻松,活得高兴。”


    姜向北:“……”


    老爸的思想觉悟相当超前啊……


    “别看你爸平时总是嬉皮笑脸,其实你妈可听你爸的话,信不信等会儿你妈还要哭。”


    锋利的刀刃轻轻插入笋壳,随着撕拉一声,不深不浅正好划出条能撬动壳的口子来。


    姜爱国三两下剥去外壳,笑着跟姜向北说。


    “为啥哭?”姜向北不解。


    姜爱国笑而不语,只是朝屋里抬抬下巴。


    司文兰竟然真的……哭了。


    大滴大滴的泪水滚落而下,又哭又笑地抽出手使劲拍了好几下姜半。


    “你就是不想再学外语,所以拿这套歪门邪道来糊弄我吧……”


    姜半嘿嘿笑着,任由拳头落到肩膀上,连躲都不带躲开的。


    “既然说要给孩子们当榜样,外语你必须得学会。”司文兰语气里已经带上了些软软的撒娇意味。


    “学学学,明天天不亮我就来学。”姜半还是傻笑。


    “还当榜样,难道想让孩子们学你一样死皮赖脸!”


    “学你,你是咱们全家人的榜样。”姜半笑。


    说得好好的,怎么就打情骂俏起来了。


    姜向北耸了下肩膀,赶忙低头老老实实继续剥笋壳。


    几秒钟后……姜向南面无表情走出门口加入了剥笋壳的行列中。


    ***


    八条中学,初三一班。


    “今天的课就到这,下课!”


    随着老师合上书本,学生们集体起立敬礼,早上的课程全部结束。


    老师夹着课本走远,教室里却安静得和上课时没什么两样。


    像是要掀翻学校的声音一点都没能影响班里的学习氛围。


    他们是八条中学初三尖子班中的尖子班。


    姜向南则是这群尖子生中的佼佼者,常年霸占班级第一名的位置。


    突然,一道惊呼声突兀打断了班里的安静。


    “姜班长,你要读高中?”


    女生是班里的学习委员,下课前老师刚把班级的报考登记册交给她登记。


    全班一大半都选择了对口中专或者是职业学校。


    高中那一栏,就两个名字。


    女生喊完这个名字,又接连叫出另一个名字:“温雪兰,你怎么也报高中?”


    姜向南往同桌温雪兰看去,对方也正在看他。


    两人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了诧异,接着又默契地转过头去。


    班级第一姜向南,第二名温雪兰。


    两个尖子中的尖子同时放弃中考,选择直升八条中学形同虚设的高中。


    姜向南笑了笑,笔尖在书上落下最后一笔:“我们家穷,只能上高中。”


    整个教室哗然一片,到处都是议论声。


    谁会这么轻轻松松就说出自己家穷这种事,就算真没钱,那也肯定找其他借口带过去了。


    十五六岁的少年都好面子,谁想被人在后背嚼舌根。


    合上书,铅笔放进铁皮蛋卷盒里,姜向南往教室门口扫过,果然就见妹妹鬼鬼祟祟地探出脑袋。


    乌溜溜的眼珠子跟做贼一样到处瞟,一股子机灵气扑面而来。


    老哥眼里的机灵,其实是姜向北被铝饭盒烫出来的。


    “哥。”


    本来想再等等,奈何没有铁砂掌加持,姜向北只能先开口叫人了。


    “进来。”姜向南招手,说着把桌上所有东西都收拾到抽屉里。


    平时兄妹俩都是一同来上学,就今早姜向南独自先走,姜向北神神秘秘地说要准备中午饭盒。


    拿出的铝饭盒熟得不等再熟,他用这个饭盒带了七八年的午饭。


    大多数时候是爷爷早上做好,兄妹俩带到学校,中午就食堂蒸一蒸。


    要是哪天爷爷忙不过来,那他们就带生米,中午放点水直接蒸熟,配点咸菜就能凑活一顿。


    姜向南历来对中午饭没什么特别期待,能吃饱就成。


    可今天姜向北捧着饭盒的样子太过郑重,让他竟然不知不觉地开始期待起来。


    姜向北在前边走,后边夏彩霞抱着个用丝巾包裹着的东西,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没看错的话……那应该是老妈司文兰都舍不得戴的丝巾。


    “你带啥好吃的了?”


    姜向南站起来,走上前去接过饭盒。


    饭菜香味从缝隙中飘了出来,姜向南耸动着鼻尖,心里的期待更加重了些。


    同班同学陆陆续续拿着饭盒起来,教室里很快走得只剩下七八个人。


    他们和姜向南一样,要么是有长辈送饭来,要么就是等着兄弟姐妹帮忙热好饭端来。


    大家聊着最近特别流行的一本连环画。


    姜向南转身看温雪兰还坐在位置上,于是领着妹妹们走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哥,你们教室真干净。”


    姜向北还没坐下,视线立刻被写满诗词的黑板报所吸引,还煞有其事地跟着念了两句。


    初一二班的教室,地板上全是瓜子皮和粉笔画满的各种“鬼画符”


    就十几张课桌,下课铃一响,课桌拖到墙边,教室就变成了跳格子打洋画的场地。


    “下午你们有什么课?”


    教室最后一排常年空着,桌面上有层薄薄的灰,姜向南一把拽住要坐下的姜向北,折回去拿了块毛巾来仔细擦拭。


    夏彩霞欲言又止,眼神不住溜向裤子上全是粉笔灰的姜向北。


    终于……还是没说出桌子更干净的话来。


    跳格子的人员中,姜向北是拿了最高分那个。


    “下午化学,不过老师说咱们学校没有条件上化学课,所以又让我们抄黑板。”


    换言之,也就是下午没课的意思。


    姜向南笑,又换了个方向继续问:“下午准备去哪玩?”


    “嘿嘿。”


    提到这,那姜向北有不少话想说,像是怕被别人偷听了去,还故意压低声音小声道:“跟爷一起上山采菌子。”


    前天洛川刚下过一场大雨,姜爱国说这两天菌子冒得差不多,该上山一趟了。


    姜向北不知道那也就罢了,一听爷说要去捡菌子,那说什么都得跟着去。


    死缠烂打一晚上,才终于同意下午带姜向北一起上山。


    那地方是他的秘密基地,就算去晚点也没人捷足先登抢了先。


    “那我下午也跟你们一起去。”姜向南说。


    姜向北吓了一跳,想都没想就赶忙摆手拒绝:“要是妈知道你逃学,挨揍的可是我。”


    在姜半劝说下,司文兰虽然想通了点,但也仅仅是一点而且只针对姜向北。


    要是贪玩带坏了前途无量的老哥,她都不敢想象老妈会发多大火。


    “下个月要中考,该学的都学完了,要是最后一个月才努力,那我以前的学习不都白费了!”


    姜向南总是那样沉稳,不论做什么事都好像有他自己的道理。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姜向北被说服了。


    “那你跟爷说是你自己想去,不能说是我说的!”


    “知道了。”


    姜向北这才放心大胆地乐呵起来,夏彩霞把饭盒一拿出来,注意力立刻就转移了方向。


    “哥,你猜我今天做什么好吃的了?”


    “竹笋炒腊肉。”姜向南笑。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见了。”


    夏彩霞打开盖子的手停在半空,盖回去也不是,拿走也不是。


    姜向北:“……”


    家里仅剩下一块的老腊肉,姜向北抠搜割了两指宽。


    饶是量再少,炒出来的笋子就已经带上了足够腊肉香味。


    拢共六片,姜向北给姜爱国留了两片,兄妹俩各两片,三个人分得相当平均。


    分肉的时候,姜向北立下了第二个迫切要实现的愿望。


    拯救老哥排第一,实现吃肉自由当仁不让排第二。


    “这两盒是饭,这个呢?”


    夏彩霞打开了三个饭盒,剩下丝巾包裹的盒子放到了另一张桌子上。


    “吃完再告诉你。”姜向北神秘兮兮地眨眼。


    三人开吃,姜向北拿起筷子就夹了片腊肉给夏彩霞:“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夏彩霞立马接上,然后把饭盒里一团像是馒头的东西夹了个过去,又利索地扒了点饭到自己盒里。


    刘春芳看姜家馒头做得好吃,自己回家也悄摸做了一笼。


    然后就有了夏彩霞饭盒里的死面坨子。


    每天两个,不吃就饿着,坚决不能浪费粮食。


    而中午吃食堂的大人们显然不用受这个罪,大嫂翠喜是不吃就坚决不吃,夏彩霞无疑成了夏家唯一的“受害者”


    “下回你教教我妈该怎么做包子吧!”


    分出去一个,可还剩一个,夏彩霞咬了口,立刻一言难尽地翻着白眼。


    姜向北:“我教了刘婶好几次,你没看见?”


    有些人天生就没有做面食的能力,而刘春芳显然就是其中一个。


    姜向北手把手的教了不止一次,下回单独做还是死面团子。


    说说笑笑中,连最难吃的面团子姜向北也边拍胸口边咽了下去。


    饭吃完,姜向南目光又落到了旁边桌上。


    “这回可以说是什么了吧?”


    姜向北顾左右而言他,抱起东西放到面前,反而开口说起自己班上同学聊天的事。


    “前几天我们班同学看到霍老师的个人信息,你猜……霍老师是哪天生日?”


    姜向南:“……”


    这他上哪知道去?


    “五月十六号,今天就是十六号。”姜向北笑,同时手里也没闲着,号字刚落的瞬间,丝巾解开落到了桌上。


    一个竹编的方蓝子,还带了个盖子。


    看手艺应该出自姜爱国之手,边边角角都仔细地用砂纸打磨过,显得特别精致。


    “这是……”姜向北左右看看,确认没人留心他们,小声:“送你们老师的生日礼物。”


    姜向南愣住,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来回应。


    只听姜向北又说:“霍老师帮了你那么多,咱们怎么也得有点表示不是。”


    竹篮盖子挑开。


    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四种糕点,颜色不同,造型也各不相同。


    微黄的南瓜桂花糕,颜色雪白大小不一花瓣各异的茯苓糕。


    粉色绿色糯米团子,还有盖子一开姜向南就闻到了香味的陈皮糕。


    以上那些都是姜向北介绍时说的名字,其实姜向南一个都不认识。


    别说吃过,连见都没见过。


    “为了准备这些糕点,我和向南快把洛川市的供销社都跑遍了。”夏彩霞说。


    光是其中那个粘米,两人去黑市花高价托人找了几天才找到,拿到后又花钱磨成粉。


    总之……来来回回折腾了好久。


    然后那堆东西在姜向北手下变成了一堆比花都好看的糕点。


    要不是夏彩霞亲眼见证,都不敢相信全都是用家里那口黑漆漆的大铁锅蒸出来的。


    这一早上两人把蓝子藏在树林里,就是生怕教室太热化了。


    “趁老师们中午休息,哥你快送去。”


    姜向北也忽然想到气温问题,忙提起蓝子随手把挂着的丝巾扯了下来。


    下一秒,姜向北仿佛看到了自己皮开肉绽的凄惨摸样。


    呲拉一声,几根蓝色丝线扯出长长一条,也将她的笑容扯成了苦笑。


    怎么每次想干点什么让人表扬的事都要闯祸,早知道早上就不该拿老妈丝巾来包。


    “都怪裴玄。”姜向北愤愤扯断线头。


    要不是裴玄那几个铁子用丝巾盖头,怎么会让姜向北下意识去找什么丝巾!


    姜向南笑:“我就说是我挂坏的。”提起蓝子示意了下。


    用一蓝子糕点换顿打,姜向北觉得老哥这笔买卖换得相当值。


    ***


    八条中学,教室办公室。


    “真是姜向北同学亲手做的?”


    就算再看一次,霍老师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于是在姜向南要离开前又问了遍。


    “是我妹妹亲手做的,我不敢说全世界,但肯定是咱们洛川独一份儿。”姜向南说。


    霍老师本名霍刚,今年已经五十三岁,眼看明年就要退休了。


    姜向南他们班是霍刚退休前带的最后一班学生。


    没成想临了临了还能收到学生送这么份用心至极的生日礼物。


    “这份礼物是老师几十年教师生涯中收到的最好礼物。”


    霍刚捧起蓝子,心里无比可惜办公室没有老师能分享此刻的喜悦。


    “以后我也会经常去看老师。”姜向南说郑重说道。


    “你的心意老师收到了。”霍刚微微点头,眼眶中渐渐浮现出闪闪的泪光:“以后就算没有老师监督,你也要努力学习。”


    “我一定会好好学习。”


    “好!只要不放弃学习,以后无论在哪都能不断进步。”


    霍刚笑着摆了摆手。


    姜向南鞠完躬,转身要走。


    忽然,霍刚又开口喊住了他,并且抓着姜向南手臂把人带到了走廊上。


    操场上打闹声震耳欲聋。


    在漫长的人生中,或许只有在学校里才能如此无忧无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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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平子爷爷的书◎


    俯瞰着校园里奔跑着的学生们,霍刚心里不由感慨。


    “你跟老师如实说说,上高中到底是你自己的意愿还是真因为家里穷。”


    “我……想考大学。”


    面对最尊敬的老师,姜向南一改刚才对同学们的说辞,如实地说道。


    霍刚虽然不是班主任,对姜向南却一直关爱有加。


    从小学一年级到初三,多年师生情谊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能概括的。


    “有志气!”霍刚抬起手忽然拍了下姜向南的肩膀:“虽然我不确信什么时候能恢复高考,但那一天肯定不远了!”


    他无比坚信那一天就在最近几年,所以知晓姜向南选择后才只是默默旁观着。


    而且恢复高考不止他相信,学校里大部分老师们都对此很乐观。


    “我也相信。”姜向南坚定地道。


    “好,好!”


    霍刚心中五味杂陈,张了张嘴还想说些什么,可一偏头看到姜向南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又将所有感叹都转换成了摇头叹息。


    “去吃饭吧。”


    姜向南离开后,霍刚突然有种多年来堵在胸口的郁气一下子通了的感觉。


    或许是发现身边还有坚持前行的年轻人能完成那些未完成的梦想。


    亦或又是办公桌上那一盒子糕点温暖了早已干涸的心口。


    霍刚取下断了个腿的眼镜,仰头望着模糊得像是一团火的太阳。


    “这些孩子们才是未来啊!”


    不论是打闹孩童,还是心有目标的少年,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未来!


    就在霍老师缓缓从已经退休而产生的落寞中逐渐走出时,姜向北他们跟着姜爱国正在去往袄子山的路途中。


    家里一辆二八大杠自行车,姜爱国带了三个孩子。


    前杠姜向南缩着肩膀,因为坐直就肯定挡了爷爷视线,一路上就没敢抬起头过。


    后座的姜向北也没好到哪去。


    她被挤得脑袋都不敢转,往左边是距离鼻腔两公分的旱烟袋,往右是随时能磨破脸皮的竹筐子。


    “向北,过两天我小弟回来了,咱们去河尾沟抓蚂蚱烤咋样?”


    坐姜向北身后的夏彩霞在几人中最舒服宽敞,路途中还有心思提起马上要从外婆家回来的小弟夏继强。


    前年夏宝华出生,刘春芳要上班还要带孙子,就干脆把小儿子夏继强送到了娘家住两年。


    现在小侄子能跑能走,小的那个也应该接回来排队上初中了。


    “好。”姜向北艰难回应。


    她话音刚落,突然颠簸起来。


    “下回你有什么赚钱的好点子一定要叫上我。”


    夏彩霞对前次姜向北他们赚了好多钱还耿耿于怀,愣是半句都不提自己装睡不起的事。


    姜向北根本顾不上回,只感觉自己屁股墩儿都好像颠成了四半。


    “到了。”


    种种折磨后,姜爱国终于放下腿,宣告目的地到了。


    新鲜空气涌入胸腔,姜向北使劲呼吸了好几口,终于从难受中缓过神来。


    “回去我们还是走路吧。”


    姜向南看过来的一瞬间,姜向北连忙提议。


    兄妹俩默契点头。


    小时候爷爷带着他们兄妹去其他镇上赶集,那时候从没觉得如此难受。


    记忆里的欢乐时光在两人逐渐长高之后再不复从前。


    “平子,在家不?”


    袄子山由几座不高的山坡连绵而成,中间山谷里就一座孤零零的院子建在那。


    姜向北四处观察过,方圆几百米开外都没有任何村落存在。


    而且姜向北回望刚才他们所经过的路时,差点没惊出一层冷汗来。


    路宽度堪堪够一辆自行车过,右边是玉米地,左边是一眼看不到底的山坳。


    姜向北又看向自家老哥,姜向南抹着额头的汗,脸色也不怎么好看。


    看来不是热……纯粹是吓的。


    “爱国老哥?”


    姜爱国连喊几声平子,泥瓦房的正屋里终于有了动静。


    随着老旧木门嘎吱一声被拉开,屋里走出个驼背的老头子,背着手走得极慢。


    大夏天里,老爷爷还披着袄子,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哼哧哼哧地喘气,如此反反复复好几次,终于才走到院门前。


    “我以为你又进山了?”


    “前几天淋了雨有点感冒,好几日都没上山,也不知道山里现在究竟什么情况。”


    老人很瘦,拿下门栓的手骨瘦如柴,手背上长满了老人斑。


    “那还真赶巧,我这带了药。”


    原来一直威胁姜向北脸的箩筐里满满都是药材,其中还有两个小纸包是退烧药和医院配的感冒药。


    姜爱国展开其中报纸包着的小纸包,里面花花绿绿一大把药。


    “你先吃这个,吃完晚上就好了。”


    “多亏老哥挂念着,要不我一个老头子咋死的都没人知道。”


    平子爷爷是个很慈祥的老人,接过药后赶忙招呼几个孩子进去。


    “你吃完药先睡一觉,我领着孩子们进山去捡点菌子,等回来帮你把院里的篱笆修修。”


    姜爱国先环顾了一圈院子,目光落到右边被雨水冲垮的篱笆。


    “篱笆不用修,你们摘完就赶快回家,天黑了路不好走。”平子爷爷笑说。


    姜爱国没继续劝,把带来的东西都放到院子里,赶紧领着几人往小路上了山。


    山上很安静,要是不主动说话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平子是护林员,前几年我在袄子山迷路走到了这里,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个人经过。”


    平子爷爷相当于住在袄子山背后,很少有人会翻山越岭发现这山坳里还有座房子。


    后背这面几乎没进来过人,所以菌子野果遍地都是。


    进山还没半小时,几人的背篓已经装满,姜向北还用衣裳兜了一大包红灯笼。


    红灯笼学名红醋栗,长得很像迷你版樱桃。


    红彤彤的不仅颜色很好看,还能用来做成面包馅料,代替蔓越莓酱。


    “这果子酸,你摘那么多干什么?”姜爱国哭笑不得。


    看孙女架势,要不是没工具带走,一定要全薅走才罢休。


    自己的小背篓装满,夏彩霞也帮忙兜了一大堆,两人衣裳都被沁染成了鲜红色。


    “我要做成灯笼果糖水,放点开水这么一冲,甜滋滋的多好喝。”姜向北舔嘴唇。


    想做面包,想做蛋糕,奈何没有烤箱,只能化成水当饮料喝了。


    “你一说我也想喝。”夏彩霞跟着舔嘴唇。


    “我总算晓得你们为啥能玩到一起……两人都嘴馋。”姜爱国笑。


    别人家的娃成天琢磨着多要点钱买零嘴吃,姜向北倒好,干脆跨过那一步琢磨怎么做。


    “爷,咱们明天再来呗。”


    “着什么急,八九月份山里还有好些果子,灯笼果你平子爷爷家背后就有,一会儿你们去那摘。”


    “爷,你有多久没回老家了?”姜向北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起来。


    姜爱国竟然也能迅速跟上孙女跳跃的思维,还真在心里算了起来。


    “大概……二十多年了吧。”


    “我在学校图书馆看到本书,书上说北方有种饼子要用炉子,你见过那种饼子吗?”


    姜爱国笑:“绕了个大圈,还是想问吃的。”


    “就是好奇吗!”姜向北傻乎乎地笑。


    饼子当然有那么点兴趣,其实是想引出炉子继而看看能不能求姜爱国给搭个烤炉什么的。


    当然这都得一步步的继续下去,现在就是先起个头而已。


    “一会儿到了平子爷爷家,自个儿去后院看。”


    一路说说笑笑,几人满载而归。


    进了平子爷爷的家,姜向北放下果子直冲后院而去。


    一眼扫过去,瞬间因眼前景象惊得张大了嘴。


    就在堆放柴火的棚子边上,有个造型奇特的东西。


    圆弧形,外部水泥,里面红砖,左边矗立着根高高的烟囱。


    这不正是姜向北一直苦苦寻找的烤窑,而且还是相当讲究的那种级别。


    前世为了练习手感与掌握烘烤温度,师父让姜向北从最基本的原始面包窑练习起。


    那种面包窑和眼前这个外形上大差不差,特别是保温方式简直一模一样。


    “这是个啥玩意儿?”


    看姜向北在圆圆的东西上摸来摸去,夏彩霞也跟着上来凑热闹一般摩挲了几下。


    粗糙的手感划得掌心生疼,不知道有什么好摸的。


    “我看书上说,这个叫面包烤炉。”姜向北用最简单的名词介绍。


    “难道国营商店的奶油面包都是用这种烤炉做出来的?”


    姜向南也跟着好奇起来,左右看看没看出个名堂,干脆把脑袋伸入了烤炉中。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好像还真从里面闻到了面包的香气。


    嘎吱——


    房子后窗突然被推开,平子爷爷和姜爱国纷纷探出半个身子来。


    “小向北同志还知道面包烤炉,真厉害!”


    “平子爷爷会烤面包?”


    “你平子爷爷不仅会这些洋人的玩意儿,还会说外国话,还能写外国字儿……”姜爱国说。


    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平子爷爷就是个特别好的例子。


    平子爷爷原名平江,年轻时可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又去国外留学。


    多年学成归来进入国家科研单位从事武器研究。


    可惜这样的生活因为某些特殊事件戛然而止,平子爷爷因为留学经历立刻被打成了反动通敌份子。


    在劳改农场改造七年,好不容易才因老领导多方奔走而平反,是洛川市第一位平反的知识分子。


    但这七年中,妻子不堪激进分子凌辱,留下刚结婚的儿子一家投河自尽。


    之后两年,儿子儿媳也相继因为各种专门的针对折辱而抑郁离世,平子爷爷因此家破人亡。


    这些痛苦过往外人无法体会,却让这位半身都献身科学研究的老人再也直不起腰。


    他没选择回单位继续工作,而是成了袄子山的护林员。


    一个人,守着这么片大山孤独地生活着。


    直到姜爱国无意间闯进了进来,老爷子第一次开始期盼起老友到来。


    这个面包窑,正是他指挥姜爱国一个砖头一个砖头建造起来。


    至于姜向南闻到的什么面包香,那只是心里作用。


    因为自从空烧过一次之后,面包窑还从来没烤过任何面包。


    “都是在书上看的。”姜向北被夸了还有点不好意思。


    “刚才你爷爷可跟我说你学什么都很快,到平子爷爷这儿怎么还谦虚起来了。”


    平子爷爷笑呵呵地招招手,示意姜向北走到窗前。


    书是姜爱国递出来的,厚厚一摞,看封皮上一排外文字。


    烘焙书?


    姜向北外语不好,但关于烘焙方面的相关单词都认识。


    “你平子爷爷送你的书,拿回去好好看。”姜爱国笑,故意眨了眨眼:“要想看懂,还得先学会外文。”


    姜向北接过书,珍而重之地抱在怀里,然后朝平子爷爷说:“谢谢”


    纵使曲折坎坷,平子爷爷都随身带着书,可想而知这些书对他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然而……就这么送给了第一次见面的她。


    姜向北心里酸酸的,嘴唇抿了又抿,心里知道该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要是想感谢爷爷……”平子爷爷像是看穿了姜向北想法,指指那块缺失的篱笆:“下回来帮爷爷把篱笆补好。”


    “我们现在就补。”姜向南站出来说。


    “今天太晚,山路不好走,你们早些回家去,以后再来爷爷家吃饭!”


    此时太阳已经落到了山头之上,最多还有个把小时天就要完全黑透。


    平子爷爷抬头看了看天色,开始催促起他们回家。


    夕阳之下,平子爷爷微微有些驼背的身形越来越远。


    姜向北努力回头看向山路尽头,


    直至……再也看不见。


    ***


    洛川市,三水胡同。


    姜向南把带回来的书全部摆到书桌上,小心翼翼地翻开第一页。


    书页有些发黄,书上插图都是黑白的,也许是因为长期处于潮湿环境,好多字体都有些模糊了。


    第一页是介绍面包起源……


    姜向北看着看着,思绪不知不觉地飘得没了边儿。


    一会儿是平子爷爷曾经意气风发的样子,一会儿是他得知家人去世后而悲痛欲绝。


    各种平子爷爷的样子在眼前转来转去。


    一窗之隔,姜半和姜爱国站在院子里,小声地嘀咕着。


    姜半说:“向北能看得懂吗?”而后往窗子前走了两步,低头,恍然大悟:“原来是看图画。”


    刚吸进喉咙的烟只是顿了顿,立刻呛得姜爱国捂嘴狂咳起来。


    “文兰,给爸倒杯水出来。”


    罪魁祸首姜半回头交代了声,又继续转回头趴到窗子上看姜向北读书。


    不管看不看得懂,姑娘能老老实实坐到书桌前,那已经是大姑娘上花轿头一遭。


    “翻第二页了,哎哟!我姑娘看来是真的在看书。”


    司文兰端着杯子走出来,余光就瞧见姜半撅着屁股趴在窗台上,透过没拉严实的一条缝在偷看什么。


    而窗子边上,门大大开着。


    抬起脚,轻轻朝姜半腿弯上踢了一脚:“看什么呢?”


    踢完才把水杯递给姜爱国。


    “爸,喝水。”


    姜爱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接过杯子灌下一整杯,胸口终于平缓下来。


    随着他随意地往边上一扫,冯家的窗帘忽然刷拉一声,拉得严严实实。


    最便宜的涤纶窗帘,屋里灯一亮,就跟挂了张皮影戏幕布似的。


    窗前人影被映得清清楚楚,连沈琴无声骂人的嘴型都能分辨得出骂了些什么。


    姜爱国要收王雨当干孙女的事传开,沈琴应该从冯强盛那听说了来龙去脉。


    那之后见着姜家人不敢再凑上来阴阳怪气,反倒是见着就躲,白天晚上屋门都没见打开过。


    没人嚼舌根,院里异常安静。


    “爸,我听说冯家好像正在找人换房子。”


    三水胡同姜半瓶名不虚传,早上沈琴才刚托人打听,下午就已经传到了姜半耳朵里。


    别说,想换的人还真不少。


    他们院里有单独水井,右边角落还搭建了个冲凉房,不用专门跑去澡堂洗澡。


    特别是到了夏天,一家人每个月能省好几毛。


    再者就是他们院里干净,有姜爱国镇着,院里没人敢堆些乱七八糟的杂物更不敢侵占别人家地儿。


    少邻里纠纷,日子过得也清净。


    这么多好处占着,消息放出去想换的人那怎么可能少。


    不过问的人多,被打发走的也多。


    为啥……因为吴婆子要三间正房换三间厢房,换谁谁愿意!


    “管他们,难道他冯钢还敢报复我们不成!”姜爱国浑不在意。


    反正同在一个院里,害怕得的是他们又不是姜家人。


    冯强盛到现在都不敢回家,跟缩头乌龟一样继续赖在坎子家。


    “说得也是。”姜半撇嘴。


    不关心冯家,那关注点自然回到了姜向北身上。


    姜半又鬼鬼祟祟地趴回窗子,立刻惊讶出声:“翻了好几页,爸,你看!向北还做笔记。”


    “做笔记?


    姜爱国和司文兰同时凑到窗边,透过那条缝隙看向屋里。


    姜向北边看书,边在……作业本上记着什么。


    “……”


    姜向南擦着头发从洗澡间里出来,好奇长辈们在看什么,两三步走到门边往里看去。


    “皮猴子”妹妹正在专注地看书。


    “平时要她写个作业跟要命似的。”司文兰说:“这什么烤面包的书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说不定我姑娘真是做那什么面包的天才呢!”姜半越发坚信。


    姜爱国只是默默看着,然后突然回头看了眼厨房的方向,又转头回来。


    司文兰重重叹气:“等向北初三毕业,我托人给他找个国营饭店大厨学手艺吧。”


    到这一刻,她终于彻彻底底接受了女儿的“志向”


    “师傅那些都先放一边,眼下有件事要先干。”


    姜向南探出脑袋来,几乎想都没想地就问:“爷想给向北也盖个面包窑?”


    姜爱国点头。


    司文兰既然已经选择了接受,自然不会再反对,只是静静地听着。


    “怎么弄?”姜半不懂什么面包窑,不过听姜爱国说,那肯定是十二万分赞同:“需要什么材料我去买。”


    “你有钱吗?”司文兰凉凉地问。


    姜半立刻改口:“当然是向北最亲爱的妈妈司文兰同志拿钱。我想司文兰同志一定会大力支持我们的工作!”


    姜向北:“……”


    她听见了,而且每一个字都听得很清楚。


    爷爷说要给她建一个面包窑,就盖在厨房侧边靠近围墙的空隙里。


    从侧面墙开扇门可以直接走出去,右边一米多宽距离,以前堆放着盖屋子剩下的砖头瓦片。


    围墙后边是隔壁厂子的小公园,除了夜里偶尔有谈对象的在里边谈情说爱,平时都见不着人,


    烤炉建在那,能减少火灾隐患。


    至于左边同样不小的位置,姜爱国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还打算再打口井。”


    这句话说得声音很小,显然不想让之外的人听到。


    就算姜爱国不说,司文兰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人心叵测,姜爱国不怕冯家报复,可不能不防他们做些恶心人的事儿。


    其中可能性最大的当然是这口水井。


    要是吴婆子往里倒上盆子肥皂水,那这水井就不能再喝了。


    与其随时随地防着,还不如自己再打一口,省得成天心里担心着。


    “爸你拿主意就成。”司文兰立刻道。


    姜半那更是没意见,反正家里不管老人还是娃娃,只要开口了就他就一定支持。


    既然要打井,那……就面临着得把厨房拆了才行。


    一米多宽的空地,机器进不去不说,就是想抡圆了膀子打锤子都抡不开。


    “所以我想跟彩霞的爸妈商量商量,能不能把厨房的墙推到和她家墙壁挨着……”


    把窗口的位置往夏家墙壁推到底,后边水井的距离再留宽些。


    只要夏家在边上开道小门,就能直接进后边打水,姜家厨房面积也不会缩小。


    “商量的事交给我,保证成功!”


    立正敬礼,一整套动作做完,姜半信誓旦旦地表示。


    姜爱国瞥了他一眼,最后选择把烟杆子塞进嘴里,而不是抽到姜半胳膊上。


    “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还是一点正行都没有。”司文兰笑骂。


    “咱们家有你和爸两个大人就够了。”姜半笑。


    姜向南:“……”


    他们家每每商量个正事到后来都会变成老爸姜半耍嘴皮子。


    姜向南知道今晚的谈话到此结束,于是干脆利落地转身进了屋子。


    “哥!”


    迎接他的,是姜向北黑得发亮的眼睛。


    一看到那双眼珠子开始滴溜溜地转动,姜半就知道……妹妹肯定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哥,等爷把面包窑做好,咱们烤面包赚钱咋样!”


    再怎么也得把家里拆厨房打水井的钱都赚回来才行。


    【📢作者有话说】


    等忙完手头上的事,我会慢慢将前文修改一遍错别字,以后更新完会在更新时间半小时内修改一遍。


    更新时间为每天晚上2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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