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诺芙特
夜里,月色如洗。
暖色的烛光跳跃,倾洒在床榻上的人身上。
那人闭着眼,似是酣睡,一头长发披散在枕头上,额头布着细密的汗水,呼吸隐隐有些急促。
“借你一点信仰。”青年的声音冷淡,尾音微微上扬,带着零星一点笑意。
眼前蒙着一层白雾,什么都看不见,拉赫里斯感觉这个声音很熟悉,但是谁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伸手想要驱散面前的迷雾,一点作用没有,迷雾只散开一瞬又凝聚在一起。
拉赫里斯又挥了一次,这次他在迷雾中抓住了一只纤细的手,微凉,指骨分明。
“拉赫里斯。”那人在叫他的名字。
拉赫里斯想问他是谁,但却张不开嘴,迷雾仿佛拥有生命,潮湿地附着在他的皮肤上,有种黏腻的触感。
迷雾包裹着他的身体,微凉的手细嫩且滑,稍不留神就让它溜走了。
他还来不及惋惜,就感觉到那只柔软微凉的手贴上他的身体,纤细的指尖划过他的胸口。
拉赫里斯呼吸急促起来,他下意识想要去抓住那只手,但却不知道抓住后要做些什么。
心里有种很矛盾就拉扯,有个声音在驱使他去阻止,但内心又想看看它要做什么。
在这短暂的纠结中,带着薄茧的指腹已经顺着线条划到了小I腹,如颗粒磨砂的质感挑I逗着每一根敏I感的神经。
拉赫里斯的额头浸出一层热汗,皮肤烫得厉害,心脏的位置发出激烈的碰撞声响。
他想要看清迷雾后那人的面容,但迷雾却将对方藏得很好,一点痕迹不漏。
“你要做什么?”说出口的声音嘶哑,尾音轻颤。
“你还想管我?”对方不轻不重地轻笑一声,以一种不容抗拒的力道拨开他犹犹豫豫想要阻拦的手,“乖一点。”
拉赫里斯感觉到一股奇异的酥麻顺着尾I椎攀爬到后颈,让他不受控制地急喘,眼尾发红。
迷雾似乎在配合着这人的节奏,在他的身上游I走,和手的主人一样强势又霸道。
在某个瞬间,他似乎穿过迷雾,看到了那人红润的唇,带着漫不经心的笑,轻而易举地掌握着他的所有情绪。
眼前猛地闪过一道白光。
拉赫里斯倏地张开眼,急I喘I着从梦中醒来,身体还尚有余I韵,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说不上温柔的触I碰。
被子下潮I热又黏I腻,热烘烘地烧着温度,热汗打湿了寝衣。
“陛下,您怎么了?”托德听到动静,连忙从角榻翻身爬起来,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拉赫里斯仰躺着,手紧紧压着被角:“做了个梦。”
“什么梦啊?”托德困得两眼发晕,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询问。
拉赫里斯试图回想梦境的内容,但完全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是一片白茫茫的迷雾。
“传水,我要沐浴。”出了一身的汗,实在是不舒服。
托德哦哦两声,出门去叫水。等再回来,吹了夜里的凉风,人不困了,脑子也清醒了。
他走到榻边,瞥了眼凌乱压出许多褶皱的床榻,咳了咳说:“陛下这是梦到哈托尔了吗?”
哈托尔是掌握着爱情与丰饶,生育的女神,作为最貌美的女神,它会在所有子民成熟之际,教会他们成长必经的事情。
身体像是刚刚灭了火的炉子,仍旧在源源不断地输送着灼烫的热度。
拉赫里斯平复着呼吸,掀开被子站起身。
托德后退一步,在他经过时,不经意间抬眼,注意到腰裙下痕迹明显的弧I度。
他匆忙垂下眼,感叹地想到,陛下是真的长大了。
走进浴室前,拉赫里斯突然停下脚步,回头说:“不是哈托尔。”
没有人知道哈托尔长什么样,到底有多美,但他很清楚地意识到,那层层叠叠的迷雾不会是哈托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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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胡迪亚等人过了一天又进宫了,只不过麦涅乌附近有不少王后的眼线,不好来这边,伯伊也没有去诸神殿,只着人把他们提出的想法整理成册送过来。
伯伊把所有人的册子都看了一遍,各有各的想法,倒是巴拉蒙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了。
他笑了下,在每一个册子上都批复了内容,让人又送了回去,顺便把巴拉蒙的册子誊抄了一份送往神殿。
等到朝会这天。
伯伊一大清早就被阿曼特叫醒,大概是因为这里是他最早居住的地方,竟然难得睡了个好觉。
“大人,您想要戴哪一套饰品?”阿曼特问。
昨天他们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按照大人的使用习惯和喜好进行了整理,只不过阿伊大人喜欢简单些的风格,自己的饰品是不多的。
倒是陛下送了好些,所以理出来了也有好几箱子。
伯伊无所谓,阿曼特说好,自顾自地拿出一套。
巴特巴尔烧水准备沐浴事宜,这些年下来,三人在工作上的配合也是十分默契了。
沐浴后,换好衣服,伯伊便带着三人一起出门。
朝会开始的时间是在太阳升起时。
伯伊抵达的时候,宫殿里已经坐满了人,一眼看去都是位高权重的人,最前面一左一右分别是诺菲斯和米维尔。
正上首放置着黄金打造的法老王座,旁边是王后的座椅,同样的奢华高贵。
“阿伊大人,这边。”阿克里斯看到伯伊立刻站起身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
伯伊走上前两步,就听另一个声音响起:“阿伊大人,请上座。”
他微微偏头,是坐在米维尔身边的一位武将,他们那一排的座位都坐了人,只空着他左手边的座位,显然是特意给人留的。
这两声阿伊大人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或者说从伯伊进来他们便有意无意地在打量着他。
伯伊对着米维尔扶肩示意,又对着诺菲斯示意,笑道:“阿伊不过是个虚职,还是站着为好,多谢二位大人的厚爱了。”
他如今只担任法老的先知一职,巡游的大祭司在巡游返回底比斯时,便也结束了,说起来还确实是个虚职。
在场的人面色各异,但无形中紧绷的气氛却是松弛了些。
“将军许久不见。”伯伊对着米维尔一笑:“不知此行可还顺利?”
米维尔在巡游的途中被临时传唤去边境,如今能看到他出现在朝会,想必是已经驱逐入侵者,安抚好边境的子民了。
米维尔哈哈一笑:“好好好,都是些臭老鼠,打起来不疼不痒的,就是反反复复地叫人心烦。”
伯伊点点头,附和道:“确实。”
两个人聊得随意,看米维尔地态度,众人又有些拿不准这两人的关系了,或者说阿伊这人和王后一派的关系。
太阳光撒入宫殿时,拉赫里斯和王后梅丽特在随侍侍女的簇拥下走进了宫殿。
所有人站起身行礼,齐齐朗声道:“愿法老永恒,愿埃及永恒!”
拉赫里斯穿过朝臣,走到王座坐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殿正中间的伯伊。
一股浓郁的薰衣草香从他鼻间掠过,熏得人头脑发胀,拉赫里斯面不改色地想,明明都是薰衣草香,怎么会差距这么大。
“阿伊大人怎么不坐?”他出声询问。
伯伊扶肩行礼:“阿伊如今不过是白身,还是站着为好。”
拉赫里斯环顾一圈,整个大殿里,只有伯伊是站着的,哪怕是阿克里斯这样还没有继承职位,如今还只是一个小祭司的人都能坐在诺菲斯身边。
“托德,抬椅子来。”他说。
托德二话不说,立刻去搬了一把椅子:“陛下放在哪里?”
拉赫里斯看他一眼,微微颔首说:“放我旁边。”
满场哗然,能在法老身边坐下的,古往今来也就只有王后,如今的法老尚未娶妻,先王的王后坐在这里也不算出格。
但放这个阿伊坐上去,这就……
“法老,我觉得此举不妥……”先前让伯伊坐在自己左手边的将军站起身,表示不赞同。
拉赫里斯只淡淡看他一眼,便笑道:“乌瑟哈特将军不必心急。”
乌瑟哈特脸色还是不好看,他是个耿直性子,有点什么都喜欢放脸上,不过也是因为这一点格外受米维尔看重。
拉赫里斯抬手对着托德示意:“再抬几把椅子,让几位先知都坐到我身边,他们教导我许久多有辛苦,合该坐在这个位置。”
托德招招手,候在大殿门口的随侍立刻走进来,搬着椅子放在上首的台阶上,椅子只略略在王座之后。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别说他们,就连几位先知都是懵的,巡游跟着出去的先知只有阿伊,赫姆恩,还有半途前往边境的米维尔,说是教导辛苦倒也不至于。
赫姆恩苦着脸,小心打量着王后的脸色。
坐在法老身边,这可不是什么美妙的事情,怎么偏偏就摊到了自己头上。
倒是神殿这边的人美滋滋地就坐上去了,一点犹豫都不带,能给王后添堵的事情,他们可是乐意之至。
梅丽特面带微笑地看着这些事情的发生,食指上绘制精美图案的延长甲无声地裂开,直到所有人都落座,她才随意地换了个姿势,这一下顿时吓得赫姆恩直接从椅子站起来。
“大人快坐下。”他旁边的人连忙示意。
赫姆恩笑得非常勉强。
这几个椅子中,离王座最近的自然是伯伊的这把椅子,距离甚至比王后离王座还要近上一些。
伯伊居高临下地看着下面的人,半晌挑唇一笑。
拉赫里斯坐在旁边,注意力一直都在他的身上,看到他挑唇时嘴角上扬的弧度,脑海中倏地一下划过了什么东西,但速度太快没有抓到。
“在看什么?”伯伊偏头问他,看什么看得这么专注。
拉赫里斯微怔,很是乖巧地坦诚道:“感觉阿伊的嘴唇很好看。”
稍顿,他补充道:“就是唇形长得好看,笑起来的时候很特别。”
伯伊又笑了下,拉赫里斯看着那红润的唇,心脏莫名跳快了一拍,耳尖不受控制地发热。
“听闻尼克拉什大人想要提出什么重大事宜?”泰伊祭司站起身,瞬间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尼克拉什是神殿派往巡游中配合阿克里斯的一位祭司,在神殿也算是任职多年。
听到自己被点名,他站起身,对着上首的几人扶肩行礼,视线不经意间遇上伯伊,他收回视线,朗声道:“臣下请愿王后为陛下主婚。”
大殿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了他,包括拉赫里斯,拉赫里斯的视线在伯伊带着浅笑的嘴角顿了下,眉头不自觉蹙起。
王后扬眉哦了一声,尾音上扬如同蝎尾那钩子:“陛下和谁?”
泰伊站起身对着王后行礼:“我于三天前新月之夜有幸观察到金星与木星在狮子座体I内相合,这是王者婚姻的征兆,爱神伊西斯与太阳神拉亦显灵于此,千年难遇的大吉之兆。”
稍顿,他说:“星宿所向便是底比斯行宫中的诺芙特公主。”
第42章 准备工作
“什么?”几个人同时震惊地站起身。
伯伊略略一扫,就米维尔最为熟悉,不过其他几人都是武将那边的。
“我不同意。”米维尔拧着眉,声音中气十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我也不同意。”乌瑟哈特面色涨红,看上去最为激动。
“为什么?”泰伊故作不知地反问:“诺芙特公主有什么不合时宜的地方吗?”
“你这是明知故问!”乌瑟哈特指着泰伊,若不是还在朝会,他都要破口大骂了,“诺芙特公主身体残缺,更别说她还是我们妲伊一战的耻辱,如何能与法老匹配!”
上任法老曼苏拉阵亡的战场在妲伊,那一战被称作妲伊战争,在场只要是年纪四十以上的武将,无一不是经历过那场战争的。
虽然他们大多安然无恙退回了底比斯,但那葬送了的五十万大军是所有人心中的痛,对于这些征战沙场的老将来说,更是不能提的耻辱。
当年还有人提出要让诺芙特公主血祭,以慰五十万战士的英灵。
但诺菲斯大祭司连卜三卦皆是不祥,最终只能作罢,将人送出王宫,终生幽禁于底比斯行宫,同时在王室除名。
“就是,何等荒谬!”米维尔瞪着眼看诺菲斯,“诺菲斯大祭司这般善于占卜,当年怎地没有看出曼苏拉法老大劫?”
他本就身材高大如小山,此时站立着,坐在椅子上的诺菲斯年老体衰,显得格外的瘦小。
诺菲斯面色不变,似乎完全不在意对方对自己的恶语相向,偏头看向王后:“不知王后如何考虑?”
梅丽特微笑,面容上的褶皱已经无法用厚重的脂粉掩盖住,她笑道:“我倒是觉得这个提议不错。”
“王后!”米维尔一脸震惊,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梅丽特淡淡地瞥他一眼:“各位都是我埃及的骁勇之将,不过是战败一场罢了,终归是要往前看的。”
米维尔和乌瑟哈特面面相觑。
当年下令将诺芙特公主幽禁行宫的便是王后,一众武将因此对王后多有感激,说起来虽然丢人,但他们确实是羞于直面这一次失败。
甚至自欺欺人地想,只要这个人不出现在自己人的面前,就可以掩耳盗铃,假装不曾发生。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如今第一个表示同意的竟然也是王后。
“难不成各位将军连这么一点失败都跨不过去吗?”梅丽特用手撑着头,语气稀疏平常,仿佛说的是一次跌倒,而不是五十万将士的性命。
米维尔虽然平日里横行张狂,但此时却也说不出其他的话来。
“陛下有异议吗?”王后目光悠悠地看向坐在身边的拉赫里斯。
拉赫里斯垂下眼睫,余光中,伯伊的手随意地搭在扶手上,白皙又漂亮,暗金色的眼眸掠过一抹极淡的压抑。
“既然各位将军意见颇大,我觉得可以再商议。”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一点情绪。
米维尔第一次觉得这个小法老这般顺眼,甚至想要给他鼓掌。
诺菲斯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他们也没想这个提议能一次成功,同样情绪淡然的还有坐在上首的伯伊。
朝会上的人心思各异,后半场大家的心思都飘远了,阿克里斯和尼克拉什对巡游的事宜进行总结,但真正在听的人却是没有几个。
等到朝会散了,伯伊刚刚走出殿门不远,就被一个小随侍叫住:“阿伊大人,诺菲斯大人想要邀请您去府上一叙。”
伯伊没有多问,跟着他去了诺菲斯的府邸。
诺菲斯的家族世代担任大祭司,在王朝的地位举足轻重,传承下来的府邸自然也是十分豪奢。
伯伊目不斜视地跟着小随侍穿过偌大的花园,走到会客间,诺菲斯已经等在那里了,在他身后站着阿克里斯。
“大祭司。”伯伊扶肩行礼。
诺菲斯抬手示意,在屋里伺候的随侍立刻用巾子将椅子擦拭一遍,邀请伯伊坐下。
这椅子自然不会不干净,但越是身份尊贵的人越是喜欢通过这样的细节表示自己对对方的尊重和看重。
伯伊对着小随侍微微一笑坐下。
随侍竟然有些看呆了,在大祭司府上这么多年,他不是没见过好看的人,但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独特的。
独特在哪里他也说不上来,就是有一种淡如水的好看,笑起来时如同七月炎热吹过的凉风,好像让心情都变得平静下来了。
“阿伊,你是如何得知王后会同意法老婚事的?”诺菲斯少有地没说什么寒暄的话,直接单刀直入问出自己的问题。
伯伊挑唇轻笑道:“在王后身边这些年,总归是有些眼线的。”
诺菲斯打量着他的神色,花白的眉毛皱起。
他看得出来,阿伊没有说实话,事实上在此之前,他们已经进行了数十次演练,关于让法老成婚的可能,对人选也是千挑万选,但结果都是失败。
表面上是法老成婚,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法老亲政的第一步,有了新王后,先王王后再出现在朝会上自是不合适了。
可见王后不会轻易让步,所以即便筹划许久,这件事一直不曾提上日程。
“为什么是诺芙特?”诺菲斯又问。
在尼克拉什提出为法老主婚时,王后虽然是在笑着的,但只要是对她有所了解的人都知道她已经动怒了。
然而在诺芙特这个名字出现时,她却笑了,真正的笑,仿佛是发自内心地认可这段姻缘。
伯伊叹了口气说:“听闻陛下与诺芙特公主的关系颇好,想必法老也是愿意的,又觉公主甚是可怜,明明她也是战争的受害者却要经受这等无妄之灾。”
诺菲斯看着他深黑的瞳仁,许久,和煦地一笑:“阿伊果然心善。”
伯伊微笑:“若不是陛下和我提起过自己和公主感情好,阿伊也不会想到用这位公主。”
几年过去,诺菲斯看上去老了许多,仿佛是即将枯死的老树,握着权杖的手背上青筋盘错,带着腐朽的斑斑点点。
他的手指习惯性地在权杖上抚过,没有说话。
昨天阿伊让人传信与他,希望能安排人出面提及此事。
神殿的几位大祭司因为这一份密信,吵得差点捅破了天,最后是诺菲斯拍板同意。
神殿与王后斗了这么多年,在老去的,忍受病痛和年老体衰的不止是王后,诺菲斯也一样,他深知自己已经没有几年了。
如今法老已经返回底比斯,民间声望极好,正是亲政的最好时机。
“你先回去吧。”诺菲斯看了眼窗外,空气潮湿闷热,远处一片厚重的乌云正在快速的占领天空,看来是大雨将至,“莫要脏了鞋袜。”
固然雨水珍贵,但也没有贵族会喜欢在雨天出行,沾染诸多泥泞。
伯伊站起身行了一礼,轻声说:“是,那阿伊先行告退,还请大祭司照顾好身体。”
诺菲斯微笑点头,随侍送伯伊出去。
站在诺菲斯身后的阿克里斯全程没有说话,直到人已经走得没影了,他才出声说:“爷爷,阿伊说话有几句是真?”
爷爷常说他愚钝,说阿伊聪明又狡猾,今天更是让他观摩了整个谈话的过程。
诺菲斯眼角耷拉着,略显浑浊的眼始终看向大门的方向,许久,他才说:“没一句是真话。”
阿克里斯啊了一声:“可是法老和诺芙特公主好像关系是挺好的啊。”
众所周知,诺芙特公主是拉赫里斯的母亲一手带大的,可见两人的关系应该不会差才是。
诺菲斯叹了口气,心想,严格说来,阿克里斯比阿伊还要大上三四岁,怎地差距就这般大。
虽然心里发愁,但他还是要给阿克里斯做指导:“关系不差不假,但却与问题毫无关系。”
他问的是王后为何会差别对待,阿伊说的却是自己为何会选诺芙特公主。
牛马不相及的问答。
阿克里斯恍然:“原来如此。”
诺菲斯看着孙子这模样,心底又是一声暗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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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伊走的及时,加上马车一路急行,愣是在大雨泼下来时让他回到了麦涅乌。
雨点子砸在花岗岩的地面上劈啪作响,溅起一层尘土,很快又被大雨压下,池塘中的睡莲藏在莲叶下,莲叶被砸得左右摇摆不定。
“阿伊大人,您可算是回来了。”巴尔看到伯伊,顿时松了口气,他快步走上前,接过伯伊的斗篷,左右环顾一圈,确定没外人,这才压低声说:“陛下等您许久了。”
差不多是刚下朝会,法老来了,他说大人还没回来,陛下也不走,神色平静地从书柜上抽了本书坐下说等阿伊回来。
巴尔不知道朝会上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屋外阴沉了一早上的缘故,总让他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
“嗯,”伯伊淡淡应了声,说:“你在门口守着吧。”
说罢他便走进了内殿。
巴尔看了眼窗外,大雨如帘遮住了整个天地,豆大的雨珠敲打在砖瓦上,哗啦啦的雨声很大,说话时声音小了都会被这雨声掩盖。
他耸耸肩,果然是风雨将至。
伯伊一进屋就看到拉赫里斯坐在书桌前,因为靠窗,窗前种植着一棵很大的椰枣树,既能遮挡阳光,又能看着好看的投影,那里便成了自己平时喜欢坐着看书的位置。
“在看什么?”他走过去。
拉赫里斯撩起眼皮看他,窗户敞开着,风灌进来,把他手里的书吹得哗啦作响。
阴沉沉的天色里,那双暗金色的眼眸似乎也染上了同样的色彩。
见他不说话,伯伊挑了下眉:“怎么,生气了?”
这么多年的相处,这小孩儿什么情绪他还是看得出来的,这一看就是还在介怀朝会上的事情。
“因为我没跟你说?”伯伊问。
拉赫里斯在朝会上便觉得有一团火在胸口烧,在等伯伊回来的时间里,这火不但没有熄灭,反而越烧越旺盛。
“不是因为这个,”他的声音有点哑,从刚才开始他便没有喝过水,“你就没想过问问我的意见吗?”
“没跟你说是想给你个惊喜,”伯伊笑道:“这样你可以亲政,又能把诺芙特公主从那个行宫里带出来。”
他看得出来,拉赫里斯是挺在意那个妹妹的,对伯伊来说,是一举多得的好事,拉赫里斯应该会觉得高兴才是。
拉赫里斯怎么会不懂阿伊在想什么,早在尼克拉什提出的时候他就明白了,但这并不妨碍他感到愤怒。
“你一点都不在意我与别人成婚吗?”拉赫里斯盯着他的眼睛,心头无名火烧得旺盛。
伯伊想了想说:“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你为什么生气?”
拉赫里斯一愣,心头的火噗嗤一声就被窗外的大雨给浇灭了。
某个瞬间,他竟然感到迷茫,是啊,他为什么要生气,为什么要因为阿伊不在意自己与谁成婚而生气?
“这只是权宜之计,”伯伊看小孩儿都快委屈哭了,眼眶绯红,便解释了一句说:“先订婚,后面寻个由头,把诺芙特公主送走。”
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眼底掠过一抹亮色:“你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们成婚?”
伯伊嗯了一声,随意地在他身边坐下。
虽然在埃及兄妹,父女结婚很常见,但伯伊作为现代人,深知这种结合下会诞生什么样的悲剧,自然不能让大猫再去经历这些。
伯伊从他的表情中读懂了什么,有些好笑地说:“难不成以后我与人成婚你也要这样气上一回?”
这小子跟在自己身边久了,大概是有些雏鸟心理,黏人得很,据说很多大猫对主人就是有很强的占有欲。
拉赫里斯试图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手里的书被捏得微微起了皱。
“阿伊你想成婚吗?”他语带试探地说。
阿伊如今二十三岁了,在埃及,这个年纪的男子孩子都好几个了吧。
伯伊没想他会和自己聊这样的话题,但也无其所谓,便说:“随缘吧,如果遇到合适的。”
从很早以前开始,他就是这样的态度,不主动也不抵触,事实上,他的边界感决定了他很难遇到能让自己想要结婚的人。
“什么叫合适?”拉赫里斯问。
伯伊没想到他对这种话题还挺感兴趣,心想,看来还真是到了思春的年纪了。
“就是顺眼。”他随口说道。
拉赫里斯:“那要是遇到了,你会跟我说吗?”
伯伊敷衍地点点头,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拉赫里斯看着他的侧脸,嘴角微微上扬,欣喜于阿伊对自己的信任。
内心却是平静地想,只要在成婚前杀掉那个人就好了吧。
第43章 捞人
芭斯泰特——
“王后,我觉得此举实在是过于……”米维尔憋了半天,憋得脸都红了,都没想到该怎么说。
他简直不敢想象,自己每次朝会都要面对诺芙特公主那张脸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梅丽特神色倦懒,怀里抱着黑猫,没什么兴趣地说:“米维尔将军是跨不过去那道坎吗?”
米维尔一梗,他确实是跨不过去,但被王后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实在是叫人没脸。
“将军不妨多练精兵,总有一天能都讨回来,”梅丽特摆摆手,“下去吧,我也乏了。”
比加走上前低声说:“将军请随我来。”
米维尔在原地站了会儿,终究是走了。
等在宫殿门口的几位武将看到他出来,连忙走上前询问情况,米维尔冷着脸把王后的话又复述了一遍。
几人面色都不好看了。
“王后怎么……”乌瑟哈特哎呀一声,完全不懂王后为何对这件事这般执着。
“这些年王后确实。”另一个武将长叹,这几年王后行事越发强势,许多事情根本不听人意见,下面不满之声许多,但都被他们这些近臣安抚下来了。
“还请米维尔将军与塞贝克将军提上一提。”乌瑟哈特犹不死心,寄希望于塞贝克将军,若是大将军来劝说,王后总会听劝吧。
米维尔:“自是要说的,只不过如今边境扰乱,只怕父亲不好分心。”
虽然心情郁郁,但还在芭斯泰特,几人也不敢多说什么,长吁短叹地走了。
芭斯泰特里,梅丽特把黑猫放到地上,侍女见状连忙走上前用树脂制成的布条帮她粘掉衣裙上的猫毛。
“王后。”比加脚步匆匆地走进宫殿。
梅丽特偏头看她,因为她的莽撞而微微蹙起眉:“怎么了?”
比加看了眼正在黏毛的小侍女,低声说:“死牢里的人死了。”
梅丽特说乏了是真的乏了,预备去睡个午觉,
突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谁死了?”
比加回头看了眼,走近两步压低声音说:“后宫那位。”
死牢的事情只有梅丽特身边最亲近的几个侍女知道,今年因为身体频频不适,加上伊西说地牢环境太差容易染疾,她去得便少了。
所以在听说这件事时,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那人怎么会死?”她有些愣神。
经历百般折磨都没死的人,现在竟然告诉她死了?
“地牢夜里起了火,”比加说:“闷着不通风,来汇报的牢头说早上发现的时候,人都烧焦了。”
稍顿,她又加了一句:“塔奥米斯大人也……”
早上狱卒照常去巡视,结果一打开大牢的门,被弥漫的烟雾熏得仰倒,扑面而来的热浪能热死人。
地牢里的火已经灭得差不多了,但因为门关着,浓雾便也散不掉。
等烟散了,温度下来了,狱卒们进去一看,两间牢房里只剩两具黢黑的焦尸,身体扭曲变形,空气中持续着一股难闻的焦油味,令人作呕。
“确定是那两人?”梅丽特神情有些恍惚。
“尼贝拉大人在前殿等候传唤。”比加说。
“让她进来。”
“是。”
尼贝拉进入芭斯泰特时,梅丽特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神色,端坐在座椅,她的视线掠过殿下的人。
底比斯地牢的监狱长,听闻是继承父亲的衣钵,熟读律法,把地牢管理得极好。
尼贝拉的脸上还残存着些许烟灰,刚从地牢查看完情况,她就立刻进宫请求面见王后。
作为监狱长,她自是知道王后对这个死刑犯的看重。
“请王后恕罪。”尼贝拉单膝跪地,膝盖磕碰在花岗岩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梅丽特没有说话,只垂眼看着她。
多年上位者的威严如山,哪怕无声,也压得人喘不上气来。
尼贝拉的额角浸出一层冷汗,把头垂得更低了些。
“听闻你把地牢管理得很好。”梅丽特没什么情绪地说。
尼贝拉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十分羞愧:“臣下无能,恳请王后降罪,撤除尼贝拉的职位。”
梅丽特微微一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那监狱长不妨先说说看你错在何处?”
尼贝拉闷声道:“监察不力。”
其实地牢防火防淹的级别在她上任后已经达到了历朝历任的最高,诺菲斯大祭司都多次夸赞,这次意外真是防不胜防。
她迟疑片刻,终究还是说:“地牢的防火一直都做得不错,但……”
哪怕是火把都是以青铜包裹,就是为了避免出现意外,地牢里除了牢房内有稻草,其他地方都是坚硬的岩石和青铜栅栏,十分空旷,想要起火并不容易。
梅丽特不耐烦地打断她试图为自己辩解的行为:“确认过两人的身份了吗?”
“确认过了,”尼贝拉说:“身高体型差不多,拉塔巴的小指有不自然的内弯,和尸体表现一致,塔奥米斯的……”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梅丽特打断:“尸体呢?”
尼贝拉默然一瞬,看得出来王后对塔奥米斯的死活全然不关心,于是她便也跳过这人,继续说到:“尸体陈放在地牢的内庭里。”
梅丽特没说话,不知道在思考什么,半晌,她说:“把尸体找个地方埋了吧。”
尼贝拉说是,便听她突然又改了主意:“把他的脚朝着南边。”
尼贝拉不知道这朝南有什么讲究,但她也不会傻到直接询问王后。
“负责死牢的人呢?”
尼贝拉一顿,更抬不起头来了:“跑了。”
众人忙作团团转,等到她想要寻人的时候,突然发现人不见了,派人去找,发现家里已经没人,值钱的东西也都带走了。
“下去吧。”梅丽特冷笑出声:“监狱长这个职位我会安排更合适的人。”
尼贝拉抿着唇,低头说是,站起身往后退去。
“王后,我觉得此事有蹊跷,”阿娜卡瞪圆了眼睛,人才离开宫殿,她就忍不住了,“从尼贝拉大人上任以后地牢就从来不曾出过事。”
她是在跟随王后去地牢时认识的尼贝拉,尼贝拉做事飒爽,十分牢靠,性格也是极好的,所以她还挺喜欢这个大姐姐的,听闻她如今要被撤职,就打抱不平上了。
梅丽特捏了捏眉心,说:“传令,让麦德查人搜查捉拿死牢的狱卒。”
比加吃惊地瞪大了眼:“王后,您是怀疑……”
梅丽特面色冷冷的扬唇,眼底闪过一抹厉色:“找画师把拉塔巴画出来,他肯定还在底比斯。”
地牢不会无缘无故起火,火把都放置在墙上,即便是不慎掉落,也很难造成无法挽回的火灾,根本不可能出现把人烧成焦尸的情况,除非人一点都不挣扎。
所以,十有八九是狱卒被人收买把人放跑了。
“可是地牢锁着的,他们怎么跑出去的啊?”比加迟疑地问,“尼贝拉大人似乎没有发现有地道。”
说到这个,梅丽特差点就气笑了:“因为人是在打开大门后,趁乱跑出去的。”
越想越是觉得气闷。
这么简单,漏洞百出的计谋,竟然也叫对方成功了,如何不叫人生气。
“那王后您还撤尼贝拉大人的职位。”阿娜卡噘着嘴,她向来是心直口快,想到什么说什么。
梅丽特看她一眼,虽然阿娜卡说得冒犯,她却是难得没有发火:“做错了事情自是要罚。”
午间,底比斯的平民突然发现城门被关了,麦德查人的卫兵挨家挨户地搜查,据说是在调查犯事逃跑的狱卒。
狱卒家里被卫兵团团围住,里外翻了个底朝天。
周围的邻居街坊都远远地看,不敢招惹麦德查人,但并不妨碍他们讨论。
“阿穆克这是怎么了?”
“听说他看守的牢房起火了,他畏罪潜逃了。”
“我大哥说,好像烧死了什么大人物,让上面十分震怒。”
“什么大人物会大半夜在地牢被烧死啊,难不成大人物喜欢晚上睡地牢?哈哈哈……”
“唉唉,大概是放心不下他女儿吧,这要是换了我,我也……啊呸,我就胡乱一说,哈哈。”
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卫兵在屋里没有发现什么,早已经人去房空,前后左右几户邻居都被卫兵给带回了巡房进行盘查询问。
查询下来才发现,这个叫阿穆克的狱卒父母已经去世,是个寡夫,有个生病的女儿。
这人嘴巴不饶人,和邻居们的关系都不大好,往来也少,所以再多一些的就没人知晓了。
底比斯的一处宅院里。
“多谢阿伊大人救命之恩。”拉塔巴一身狼狈,身上狱卒的衣服歪歪斜斜,脸上身上都是烟灰。
但和牢里相比,他脸上的络腮胡刮得干干净净,头发也剪短了一些,显露出清秀的眉眼五官。
伯伊的视线扫过面前的人,正是刚刚从死牢里逃出来的拉塔巴,穿着和狱卒一模一样的衣服,发型也大差不差。
地牢的狱卒平日里都是这样的打扮。
他微微一笑:“不必客气,这是我该做的。”
拉塔巴抹了把脸,看着这人姿态从容的模样,心想,也难怪人家能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
这全部的计划是伯伊离开地牢后,阿曼特来地牢收拾东西时偷偷给他塞了纸条。
计划简单到让他怀疑是否能成功的程度。
阿曼特走的时候,在墙角的茅草里留了一个篮子,里面有一套衣服,两罐油,还有打火石,一把剃刀。
他只需要打整好自己,在听到隔壁抽搐呕吐时把油泼在茅草和皮毛上,拿沾了水的巾子捂住口鼻,用剩下的茅草盖住自己,趴在牢门边等,等第二批的狱卒过来查看情况时逃走。
刚看到的时候,拉塔巴没明白为什么要等第二批。
直到狱卒来巡察,狱卒看到出了事,当下就急了,匆忙跑出去叫人,拉塔巴看到狱卒离开,忘记关地牢大门时,恨不能跟着冲出去。
但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明白为什么是第二批,因为狱卒根本没想过来确认情况,他的牢房门锁得好好的。
第二批狱卒来了五六个人,都是夜间值守的,有人拎着水桶,有人举着火把,牢房里浓烟未散,视物都觉困难。
伯伊原本是在最靠里的牢房,他走了,拉塔巴的牢房就又成了靠里的那个。
因为沾了油,火势一路蔓延到了旁边的牢房,等到狱卒来确认的时候隔壁已经烧完了。
拉塔巴不知道这个塔奥米斯是怎么得罪了阿伊,他自认这些年下来,也是个冷心冷情的人,但看到此情景还是差点就吐了,整个后背都在发凉。
每个环节的时间,人心拿捏得如此精准,就好像对方已经操作过无数遍,这样的人属实是可怕。
在狱卒忙着确认时,拉塔巴看到有人打开了自己这间牢房,有个胖子一样的人跟在后面。
也不知道阿曼特留下来的油是什么油,味道巨臭无比,愣是把进来的人熏得不敢张嘴说话。
拉塔巴便是趁着这个机会混着出去的,后续如何他便不得而知的,刚出地牢,就有人把他带到了这里。
伯伊淡淡一笑:“东西呢?”
若不是关系重大,他也不必冒着风雨亲自走这一遭。
拉塔巴被他的直白搞得愣了下,心想,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婉,一句多的寒暄都没有。
“被我埋在南大街的地下了。”拉塔巴闷声说。
王后把他住的地方翻遍,连地都挖了个底朝天,但她却没想到,其实东西被他埋在了王宫外的墙角下。
伯伊颔首,抬手示意道:“计谋低劣,王后应该很容易看破,这些时日就辛苦你暂且住在这里。”
拉塔巴哪里敢说辛苦,连忙跪地表示感谢。
与此同时,芭斯泰特。
梅丽特受了一场气,正要去午休,突然想到什么,脚步一顿,偏头对身边的侍女说:“去看看阿伊在做什么。”
侍女说是,立刻找来另一个侍女接手自己的事情,前去麦涅乌问询。
很快侍女便又回来了:“麦涅乌的随侍说阿伊大人在午休。”
梅丽特眼睛微眯,朝着麦涅乌的方向远眺,大雨泼洒如倾盆,雨声敲打在屋顶叮咚作响。
片刻,她说:“不休了,去麦涅乌。”
第44章 小球战术(评论3k加更,啵唧~)
雨势愈大,瓢泼的雨帘遮住了人的视野,胡作大风把树叶吹得来回摇摆,几欲折腰。
伯伊立于廊亭下,阿曼特站在他旁边。
“阿伊大人,我有一些不明之处,大人可能解惑?”阿曼特低声询问。
这些年他跟在伯伊身边学习了不少东西,阿伊大人从不藏私,有问便答,如今能独当一面多赖于阿伊大人的有心扶持。
伯伊嗯了一声。
阿曼特想了想说:“此计艰险,如果拉塔巴没有成功混出来如何是好?”
这个计策想要成功,全看拉塔巴的心理素质,但凡他漏了怯,那计划就失败了。
伯伊淡笑:“我只不过是遵守约定救他出来,但他能不能逃出来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知道了结果,那委婉证据就是非常简单的过程了。
阿曼特一愣,一下子就明悟了。
大人已经知道了拉塔巴手上的秘密是什么,便也不在乎这人到底能不能成功逃脱。
“那大人何必出行这一趟,平白惹王后疑心。”
伯伊看着外面的大雨,笑了笑说:“左右都是要被怀疑的。”
关了六年的人,在他离开的第二天就被放跑了,以王后的多疑,必然会怀疑到自己,那与其精雕细琢地策划,不如粗糙一些,省去不少心思。
“我不在意他,但却要让他觉得我很在意他。”
阿曼特被这句话绕得有点懵,但多年跟随的经验让他很快就明白了这中间的逻辑。
“大人,您是怕他把秘密交给别人?”他问。
拉塔巴对大人感激涕零,又在大人的引导下自觉是能扳倒王后的重要人物,非他不可,这种情况下很难再有二心。
伯伊赞赏地看他一眼。
任何事情失了先机便处处落人一步,颇受掣肘,所以伯伊喜欢主动出击。
“那王后若是传唤您如何是好?”阿曼特不无担忧地说。
伯伊轻笑,纠正他的说法道:“王后必定会想要亲自去寻我。”
几番交锋下来,王后对自己的猜疑反反复复,这让一个疑心病重的人如何能忍,与其说王后是相信了他的说辞,不如说是王后是想要亲手抓住这狡猾狐狸的尾巴。
“那……”阿曼特惊骇,这个时候大人若是不在麦涅乌,那王后岂不是……
“阿伊大人。”一卫兵小跑至廊前五米的地方站定,他身后的小随侍一手打着伞,另一只手抱着一个青铜质地的匣子,“东西寻来了。”
伯伊颔首,卫兵接过随侍手中的匣子,三两步走到廊下。
匣子上面用树脂做了密封处理,若是中途被人打开过,必然会留下痕迹。
卫兵抬手,小随侍立刻走近,用小刀沿着匣子的缝隙将风干了的树脂挑开,然后用铜丝弯折,一勾一拉就撬开了上面挂着的铜锁。
卫兵和随侍自觉后退两步,没有去看匣子中的物什。
阿曼特伸手取出东西,是一个画轴,还有一个玉印。
他先展开画轴,呈现在伯伊的面前。
画轴上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眉眼浓艳,眼底染着生动的笑意,辫着一头的小辫子,活泼又娇俏,倚在榻上,一双玉足夺人眼球,脚踝上的睡莲悄然绽放。
任何一个人看了都要称赞上一句,不可多得的美人。
阿曼特暗暗吃惊,心想,这人简直把王后的神韵画了个七八成。
画轴的右下角是画师的小字,日期和印章。
“西瓦?”阿曼特细细回忆,总觉得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有些说不出的熟悉。
伯伊眼底隐隐浮现起些笑意:“屋卡最后一任国王。”
阿曼特一听,一拍手惊道:“对对对。”
屋卡虽然不是一个非常强大的国家,但因着游商和巫术名气却是不小,在灭国后,不少笔者,游商都以文字记载了在这个国家的见闻。
其中就有人提到过最后一任国王,西瓦,年轻的继任者,和妹妹奈西感情极好,时常与其出游狩猎。
“能让国王亲自作画。”阿曼特暗暗咋舌,也难怪王后不惜代价也要拿回这幅画,仔细一看,上面的印章哪里是画师的印,分明就是屋卡的国印。
“那这个印章……”他举起手里的印章,果然和画上的印章走笔一致,“是屋卡的国印。”
“这个拉塔巴到底是什么人?”阿曼特很是吃惊,这种东西应该是屋卡国王的私藏,最不济也应该在国库,这人到底是如何得到的。
伯伊神色玩味,淡笑道:“传闻西瓦为胞妹揽婿,愿意以摄政王之位相许。”
虽然书中并未提及这位奈西公主是否有未婚夫,但如今这个说法应该就是最接近真相的了。
按照年纪推算,大概率是拉塔巴的父辈间的事情了。
“大人,我觉得有一点点熟悉感……”阿曼特略显迟疑,但又觉得这种感觉实在是薄弱,说不上来具体。
伯伊淡淡地瞥他一眼,勾起唇角:“确实是熟悉。”
“让画师们连夜赶制,务必在三日内赶出三千份,”伯伊说,“商会那边也送一千份过去,一路发到孟斐斯去。”
“阿伊大人。”看门的随侍匆忙走进庭院,扶肩行礼道:“宫里传信说王后遣人去询问您的动向。”
阿曼特惊得头皮发麻,看向阿伊大人,但大人却是从容,如他所料,下一步就该是王后亲至了吧。
伯伊风轻云淡地抬手,手指曲起在匣子上敲了两下:“把东西收起来吧。”
阿曼特说是,但耐不住内心的担忧:“大人,王后那边……”
就算是现在赶回去,时间必定是来不及的,更别说路途泥泞,还需要沐浴更换衣服。
伯伊挑唇一笑:“再教你一个计策,小球战术。”
阿曼特屏息凝神地听着,不错过任何阿伊大人传授的知识。
“摆足架势,在对方以为你要出大招,回以一个轻飘飘的小球,”伯伊说,“打乱对方的阵脚。”
阿曼特似懂非懂,但他觉得也许今天过后,再重新纵观全局,自己就会明白。
院中疾风骤雨,吹得廊下之人衣摆翻飞。
“时间还早,吃过晚饭再回吧。”伯伊伸手,接住屋檐滴落的水珠,即便是大雨,依旧带着独属于埃及的燥I热。
“是,阿伊大人。”
芭斯泰特——
侍女对王后突然出行的决定有些惊讶,但仍旧低头说是,前去做出行的准备,通知前殿的轿夫备轿。
大雨天多有是不便,加上王后向来喜洁,侍女必要备好更换的衣服鞋袜,配套的饰品,伞具以及化妆用品。
宫殿里侍女忙碌,却井然有序,效率极高地将东西收纳进提箱中。
然不等她们备齐,前殿的随侍突然传报——
“王后,陛下亲至。”
梅丽特狭长的眼微眯,眼底闪过一抹愠色:“让他进来。”
“那王后咱们还要去麦涅乌吗?”阿娜卡抱着王后预备更换的外衫,不知道是继续收拾还是放回原处。
“去,”王后睨她一眼,“派人盯着麦涅乌。”
阿娜卡立刻将怀里的衣服放进出行的箱子中,其他侍女也继续忙碌起来。
梅丽特回到宫殿,拉赫里斯正坐在殿中,身边那个叫托德的小随侍立在他的身后,十分殷勤地从箱子中取出银制的杯子反复擦拭,倒上饮品,甚至还有水果和银制果盘。
反倒是把芭斯泰特侍女送上的饮品冷落在一边,生怕被下毒的样子。
梅丽特冷笑一声,她若是想要做些什么,何至于在自己的宫殿,果真是丢人现眼小家子气。
“陛下怎么来了?”
在一众侍女的簇拥中,她缓步走进宫殿,坐到上首的软榻上。
拉赫里斯端起银杯抿了一口,这才说到:“关于朝会的事情,我希望王后能驳回。”
梅丽特倚着软榻,闻言嗤笑出声:“陛下的婚事,反倒是叫我驳回,叫心系陛下的子民知晓了,只怕要戳我的脊梁骨,说我误了陛下好事。”
拉赫里斯偏头,看向身后的托德:“你先出去吧。”
托德低声说是,立刻提着箱子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拉赫里斯垂下眼睫,神情略有不忿:“我想王后心里明白,神殿无非是想要通过婚事一举让我亲政,王后当真甘心?”
梅丽特似笑非笑,布着褶子的眼尾满是嘲讽:“这不是正和陛下的意?难不成陛下不想得到权力?”
拉赫里斯紧紧抿唇,沉默良久才压抑着情绪说:“诺芙特生来饱受争议,出现在朝堂上,只怕每一日都是煎熬。”
神殿的人利用她,武将一派排挤她,天下子民越是敬重法老,越不能忍受法老与这样的天罚之女相合,骂声必然不小,幽禁行宫固然痛苦,但至少平静。
少年法老带着繁复的王冠,此时却对着抢走自己权势的女人低头。
梅丽特心头发笑,也不知美杜姆看到此情此景,会是怎样的心情,自己的子孙后代被打压,徒有法老之名,还养成了这般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性子。
“神殿这般为陛下筹谋,若是知道陛下并不领情,只怕要失望了。”梅丽特越想越是好笑。
固然神殿只需要一个傀儡法老,但要是知道法老是这般德性,为了自己一己之私,能把神殿的计划袒露在敌人面前,诺菲斯能气得当夜暴毙吧。
“这点事情也想扳倒我,”梅丽特笑得眼角的褶子挤在一块,像是张开的折扇,“神殿未免太小瞧我。”
当年她一举保下诺芙特,就是为了让这根刺长长久久地扎在埃及人的皮肉里,如今她拔出这根刺,时时刻刻放在这群武将的眼珠子前,何尝不是一件快事。
她想不出拒绝的理由。
拉赫里斯抬眼,与她对视。
彼此都很清楚,王后这是需要一个让她改变主意的理由。
拉赫里斯迟疑许久,终是想要帮助诺芙特的心思占了上风:“神殿手里有能扳倒王后的东西。”
梅丽特眉心一跳,身体略略前倾:“什么东西?”
拉赫里斯摇摇头:“我不清楚,但诺菲斯祭司似乎非常笃定对王后能有奇效。”
“奇效……”梅丽特在齿间咀嚼着这两个字,眼底似笑似怒,“好一个奇效。”
难怪晨时提出法老婚事,死牢里的人恰好就跑了。
“你先回去吧,”她说,“此事我会再作思量。”
拉赫里斯沉默良久,似是不甘心得到这般模棱两可的答案。
梅丽特可不想和他玩这种小孩撒泼耍赖的戏码,冷声对宫殿中候着的侍女道:“恭送陛下。”
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再不走实在是丢人,拉赫里斯抿着唇站起身,跟在侍女身后离开了芭斯泰特。
来时的马车停在宫殿门口,似乎是听到动静,托德推开马车门探出身来看,见到拉赫里斯连忙拿着伞具出来迎接。
大雨滂沱,脚才落地,衣摆已经沾染上了水渍。
“陛下,你总算出来了。”托德举着伞,因着个子差了拉赫里斯一大截,只能把手尽可能举高,直叫他面目狰狞,龇牙咧嘴。
拉赫里斯看他一眼,没说话,矮身进了马车。
因着拉赫里斯出行并不讲究,马车上空荡荡的,只放了托德带来的那个箱子,在拉赫里斯上车时,箱子几不可见地晃动了一下。
“王后,陛下的东西落下了。”侍女收拾东西,突然发现陛下带来的银杯,银壶,果盘和水果没有带走,水果一个没吃,只是喝了半盏果酒,“是给陛下送过去吗?”
梅丽特随意挥手:“扔了吧。”
“是。”
“王后,现在去麦涅乌吗?”阿娜卡问道。
出行需要准备的东西他们都已经准备好了,可以立刻出发。
“嗯。”梅丽特站起身,侍女上前跪在地上为她抚平衣服上的褶皱,整理略略有些凌乱的腰链。
“王后!”一个侍女匆忙跑进宫殿,因为过于着急,脚下被门槛绊倒,差点摔倒,靠近门边的侍女伸手扶了一把,才免于她跌倒在地。
梅丽特皱眉看向她,刚要呵斥,却莫名心头一跳。
来的侍女是专门照顾太尔的,太尔就是芭斯泰特里的那只黑猫。
侍女又是惊慌又是害怕,整个人跪在地上抖成了筛糠:“王,王后,太尔不见了。”
整个宫殿里倏地安静下来,就连向来咋呼的阿娜卡都不敢说话了。
谁都知道王后极其喜爱太尔,甚至时常亲手给小猫洗澡,喂食,夜里睡觉都要太尔陪着才能入睡。
“是不是躲在哪儿玩?”梅丽特面部的肌肉不自然地抽了两下,太尔娇养惯了,不爱离开宫殿,但芭斯泰特很大,偶尔它也会去其他的偏殿玩耍。
这宫殿里护得密不透风,等闲人轻易不能进来。
侍女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忍着恐惧地举起手说:“太,太尔的窝边有血,它好像是受伤了。”
少女的手掌上是殷红的鲜血,直看得人心惊肉跳,不敢想象发生了什么。
若只是猫不见了,侍女不会着急来通报,但要是太尔出了事情,耽误了救治,她只怕用命都偿还不起。
梅丽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紧接着身体也开始打颤,她咬着牙,眼底发红地说:“找,把所有人都叫上一起找。”
第45章 步步为营
对宫中比较关注的朝臣突然发现,芭斯泰特也禁严了,不止是芭斯泰特,整个王宫都被封锁了,侍卫脚步匆匆,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有人好奇,派遣随侍去打听消息,却被侍卫以探听王室机密抓进了大牢。
这下所有人都老实了,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
下午,米维尔将军被紧急召进芭斯泰特,众人发现,驻守在军营的士兵也进了王宫。
“王后这不会是要反了吧?”有人大胆猜测。
“毕竟执政这么多年,如今法老轻飘飘地就想要拿回权势,换谁能接受。”
“大祭司我们是不是应该出手?”泰伊匆匆前往诺菲斯的府邸,来得匆忙,身上都溅了泥水,白色的亚麻腰裙看着十分邋遢。
诺菲斯握着权杖的手微微颤抖,他也拿不准宫里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这般大动干戈。
以他对王后的了解,王后若是有反心,大可不必等到这般岁数,但眼下的情况,实在是叫人揪心。
“我们进宫吗?”泰伊着急地问。
因为王宫戒严,在宫里的探子根本传不出消息来。
一众祭司记得脑门子冒汗,纷纷进言认为应该进宫劝诫,纷杂言语中,诺菲斯只觉手中的权杖分外烫手。
“阿伊呢?”他猛然想到这个人。
正是阿伊让神殿提出以婚事让法老亲政,这种情况对方有想过吗?如果想过,是否考虑过应对之策。
“阿伊大人?”阿克里斯面上闪过一抹茫然,“他不该是在王宫里吗?”
大雨时是埃及少有的凉快天,诺菲斯却是额头浸出细汗,他思忖许久,神色凝重地说:“再等等。”
如果王后真要不顾天下大不为,以军事镇压强行夺位,他们也无计可施。
“会不会是阿伊背叛了我们……”达曼胡尔紧紧皱着眉,心口因为不忿而剧烈起伏。
诺菲斯看他,片刻,半阖下眼:“王后岂是这般多余之人。”
对于王后手中掌握的军事力量,根本不需要走阿伊这步棋,平白惹人笑话。
诺菲斯本来略有猜疑,但达曼胡尔提出来,他反倒冷静下来。
“我们且看阿伊下一步棋,”他说,“让人继续去接头,看看能不能联系上探子。”
“是。”
众人乱成一锅粥时,伯伊正在用晚饭,晚饭是民家菜,他也不避讳,让阿曼特坐下与自己同用。
阿曼特摇摇头,态度坚定:“我是奴,大人是主,怎可同桌而食。”
即便他如今地位已然不同,但他清楚这些都是大人的提拔,谨记地位的差距,能让他始终保持清醒的认知。
只不过虽是拒绝了,但阿曼特心底还是十分感动。
阿伊大人从来不曾把他当成低人一等的随侍,奴人,让随侍同桌的行为放在其他贵族权贵身上,那真是不敢相信的事情。
伯伊见状也不多劝。
饭罢,主仆二人从庭院的后门离开,下了一天的大雨隐隐有消停之势,但仍旧飘着毛毛细雨。
伯伊穿上雨披,戴上斗笠,阿曼特也是同样装扮,两人走进绵绵雨幕中。
农舍的随侍目送他们离开,他的妻子低声感叹:“这位大人可真是厉害啊。”
她听得一知半解,不过心底却明白,能周旋在朝堂几方势力中,尚且片叶不沾身得是何等高明。
“那可不是,”随侍应和,“从不曾有能扰乱大人心神的事情,每一步都计划得分毫不差。”
他又是佩服又是庆幸,自己跟随了这般厉害的大人。揽住妻子的肩,他左右看了眼,确定无人,这才悄然关上后院的门。
离开了小院,伯伊并没有回宫,反而是带着阿曼特转进了巷角。
街道十分空荡,只偶尔看到有人用衣服顶在头上,埋着脸,脚步匆忙地跑过,根本不在意旁边走过什么人。
行过大概三百步,巷子深处是一家酒馆,因着位置偏僻,加上大雨天,门庭冷落,只看到酒馆的老板正靠着前台打盹。
“店家,上两壶烧热的酒。”阿曼特走上去敲了敲桌面,手指压着四张纸币推过去。
老板猛然被惊醒,揉着眼睛坐直身体,先看了看纸币的面额,两张六,两张八,他又看向来人,顿了下说:“二位去包间吧。”
“多谢。”阿曼特点点头,等伯伊走过两步,他才跟在后面进了包间。
老板招呼店员送两壶温酒进包间。
店员哎地回了一声。
关上包间的门,伯伊随意坐下,阿曼特听了下外面的动静,只有雨声滴答,他走到书柜边,按下按钮,书柜向两边敞开,显露出内里的情景。
“阿,阿伊大人!”里面的人看到阿伊十分震惊。
伯伊微笑颔首:“阿穆克大人。”
藏在暗室里的人赫然是清晨畏罪潜逃的死牢狱卒阿穆克,一整天的心惊胆战让他看上去很是憔悴,嘴巴因为心急起了燎泡。
一个身材瘦弱的女孩躺在他腿上,裹着一件发黄的外衫,睡得很沉。
阿穆克被他这称呼吓得连连摆手:“大人唤我阿穆克就好,哪里担得上大人二字,说来还得感谢大人的救命之恩。”
晨时他看到地牢起了火,第一反应是去叫人,但等人进了地牢,他猛然反应过来,不管地牢起火是什么缘故,总归是要有人担责的。
这些年他在地牢没少见这种事,轻则丢了职位,重的命都没了。
他深知王后有多在乎这个死刑犯,要知道人死了,那自己真是万万死不能辞。
穆克不是怕死,他怕的是自己死了以后没有人照顾自己的女儿,女儿将将八岁,脚不能行,没了父母家人,今后如何能活。
越想越是后怕,同僚忙着救火,查看情况时,他一闭眼一咬牙转身就跑了。
只要他还活着,女儿就还有希望。
抱着这股劲儿,他一股气冲回家里,匆忙收拾好东西,女儿被他的动静吵醒,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阿穆克来不及解释,抱着她就要往外冲,不想刚刚到门口就听外面脚步声纷杂,有人大声吆喝:“阿穆克呢,在不在家!”
阿穆克扛着女儿,一手拎着衣服裹起来的包袱,神情惶恐,明明大门就在眼前,他却一步步往后退。
“没救了……没救了……”他喃喃自语,只觉得天都要塌了,眼前只剩绝路。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突然敲响了他的窗户说:“走这边,我能救你。”
阿穆克差点就哭了,两人合力将女儿从窗户送出去。
门外的人大概没想到屋里的人会逃跑,只守着大门叫嚷,等他来开门。
阿穆克就是这样逃出来的,上了那人的马车,来到了这家酒馆。
那人叮嘱他在此等候,晚些时候会有人来安排他。
这一等就等到了昨儿才见过的阿伊大人。
“不必客气,”伯伊一笑,“能侥幸救下你也算是我们的缘分。”
阿穆克看着他,心下惴惴,半晌才小心地问:“不知道大人有何吩咐?”
他虽是嘴快,招人不喜,但也不傻,自觉一条贱命,担不得别人特意救他一场,更别说还是这般光风霁月的大人物。
昨天阿伊安然无事离开地牢,他便清楚,这位不简单。
“今日我的随侍经过,恰好见你神色匆忙,便留心了一些,”伯伊说,“不过他怕给我惹麻烦,便没有出面,还望阿穆克不要介怀。”
阿穆克哪里敢介怀,眼前这人说是自己救命恩人都不为过。
伯伊看了眼他怀里的小女孩,阿穆克注意到他的目光,下意识搂紧了女儿,用手盖住她的脸。
“如果阿穆克愿意,我可以给你安排一个身份,重新开始生活,”伯伊收回目光,浅淡一笑,“还能请人为你女儿医治调养,不说恢复,但至少岁月无忧。”
他越说,阿穆克越害怕,不知道自己到底有什么东西能换来这样的待遇,他下意识想要拒绝,但听到对方提及女儿,他又犹豫了。
做狱卒听着是吃官家饭,十分威风,但其实就只能糊个口,甚至连给女儿抓药都时常出不起钱,亲戚借得不肯再往来,家里值钱的抵了七七八八。
今天逃出来,翻了又翻,也只找到女儿最喜欢的发卡,但也不值什么钱。
“大人,你是想要我做什么?”这句话他问得心惊胆战。
伯伊被他的谨言慎行逗笑,毕竟这位狱卒在死牢里那可是非常敢说的:“很简单,三天后,你出面作证,王后囚禁屋卡摄政王之后,试图谋反。”
打蛇务必快准狠,伯伊很清楚,耽误了时间,让身处边境的塞贝克收到消息赶回来,那这将会是一场绵长且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哪怕他们现在手里有一定的军事力量,但他并不觉得这些力量足以和一个国家的军事力量相抗衡。
“这这这!”阿穆克瞪大了眼,“我哪里敢啊!”
他就是因为害怕王后,才逃跑的,现在要让他回去,还什么证明王后谋反,王后还不得把他撕成一片一片的。
伯伊的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他和他怀里的小女孩,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只能请你们离开这里了。”
稍顿,他似是想起什么:“对了,王后已经封城,如今想要离开底比斯大概是不太容易。”
说罢,他站起身,对身侧的阿曼特说:“你送阿穆克大人和他的女儿出去吧,外面雨大,多给一把伞。”
阿曼特低头说是。
阿穆克愣在原地,没想到对方竟是这般决绝,一点余地都没有,怀里的女儿砸吧着嘴,嘟囔了句什么,他仔细一听,是好吃。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吃,阿穆克有些生气,但转念一想,女儿跟着他从来没吃过什么好的,但哪怕只是一碗稀粥,她都笑眯眯地说好吃。
想到女儿的懂事,越发心酸难过,他抹了一把脸,眼眶通红。
阿曼特走上前,看看他又看看怀里的小孩儿,长叹一口气,低声说:“阿伊大人从不养无用之人。”
阿穆克讷讷:“可,可我要是死了,怎么知道大人是否善待我的女儿。”
许因大家都是身份微贱之人,许多不敢言说的话语,当着阿曼特的面,阿穆克反倒更能说出口,直道满心忧愁。
阿曼特偷偷瞅了眼外面,捂着嘴小声说:“你是不是傻,谋反那可是绞刑的大罪,王后人都没了,还怎么杀你。”
阿穆克一愣:“王后如此势大……”
谁人不知王后强权多年,岂是好扳倒的,就连底蕴深厚的神殿都拿她没办法。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不想叫外面的人听到。
怀里的女孩累极,含着大拇指睡得很沉,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只肚子咕噜噜地发出鸣响。
阿曼特哎呀一声:“你可知阿伊大人是何等人物?”
阿穆克愣愣摇头。
阿曼特:“我们阿伊大人那可是神殿的大祭司,法老的先知,深受陛下信赖,我们此举便是为了帮助陛下拿回政权,法老和神殿一起使劲儿,筹谋好些年。”
顿了下,他捂着嘴用很小的声音说:“法老亲政了,阿伊大人是头等功臣,你我还不得跟着翻身,要啥没有,你女儿还用饿着肚子啃手指吗?”
阿穆克神色间满是挣扎。
“阿曼特,该走了。”伯伊的声音在密室外响起。
阿曼特哎地应了一声,站起身拍拍衣服,叹气说:“算了,你这般坚持,和你说这些也是无用,我送你出去吧。”
密室的门一打开,迎面吹进一股带着潮湿的凉风,怀里的小女孩瑟缩了一下,揉着眼睛小声嘀咕:“阿父,是要走了吗?我有点饿了,不过也就一点点。”
阿穆克心下发酸:“还不走,再睡会儿。”
他捂着女儿的耳朵,一咬牙,抬头说:“我干,死了都行,不说大富大贵,只求我女儿以后有人照顾。”
-
这三天阿穆克需要暂时待在这里,交由酒馆的人照顾。
关上密室的门,伯伊和阿曼特没有出门,反而是进了反方向的另一个包间,用同样的方法打开了另一个密室。
伯伊弯腰走进去,阿曼特跟在后面,按下按钮,面前的墙壁缓缓合上,包间里书柜悄然回到了原位,仿佛从不曾有人来过。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悠长的密道,直到尽头,是同样的一堵墙。
伯伊伸手在墙壁上用长短不一的节奏叩了几下。
短暂的寂静后,“咔嚓”一声,面前的墙壁缓缓敞开,跳跃的烛光倾泻进来,照亮了密道里的人,也显露出外面接应的人。
伯伊略一挑眉,笑道:“陛下怎么做起这等兼职了。”
拉赫里斯轻哼了声,伸手将人拉了出来,顺手摘了他头上的斗笠,上面的雨水洒了他一身,他也没管,只不太高兴地说:“怎地淋雨回来?”
说罢,他神色冷冷地扫过紧跟在后的阿曼特:“你便是这般伺候主子的?”
阿曼特不敢辩解,连忙跪地请罪:“还请陛下恕罪。”
伯伊伸手推了推他,解下身上的雨披,随意丢在地上:“你倒是罚起我的人来了。”
拉赫里斯听他这么一说,立刻收敛了脸上的冷色,不但没有松手,反而将人抱在怀里,低声笑道:“我这不是担心你生病吗?身上都凉透了。”
虽然穿着雨披,但不完全防水,衣服早就被雨水沾染了七七八八,鞋袜更是湿透,这一路走来,穿着雨披时还好,这一脱下,反倒寒凉许多。
伯伊感觉到对方跟个暖炉一样,热乎乎的,连带着他整个人都跟着温暖起来,忍不住心下喟叹一声,这就是养大猫的好处啊。
拉赫里斯从芭斯泰特回来,在屋里等了半天,见阿伊不抵触,顿时眉眼都带上了笑,暗暗收紧了力道,把人抱得更紧了些。
阿曼特偷摸着瞅了眼两人,又立刻垂下眼,心说这陛下也太黏阿伊大人了些:“阿伊大人,我们现在回去吗?巴特巴尔应当准备了浴汤。”
伯伊嗯了一声,拉赫里斯不舍,但还是松开了手,冷漠的眼跟刀子一样从阿曼特身上剜过去。
“王后派人盯着麦涅乌呢,只怕回去不安全。”他说。
“人还在?”伯伊诧异,以王后对黑猫的看重,姑且认为这个时候不会搭理自己。
毕竟自己人就在这里,跑不掉,但猫可就不好说了。
拉赫里斯神色镇定地点头:“嗯,要不你今夜就休在诸神殿。”
伯伊思忖片刻:“也成。”
此举确实是可以避免节外生枝。
“你去和托德准备浴汤。”拉赫里斯偏头,吩咐阿曼特,“让你家大人暖暖身子。”
阿曼特哦了一声,连忙站起身要走。
伯伊出声叫住他,淡淡瞥了眼拉赫里斯,刚刚抱了那一下,把他身上的衣服也沾上了水,还有自己雨披上的泥水也溅了几滴,在白色的布料上很是扎眼。
“直接开汤池吧,我和陛下一起泡。”他说。
拉赫里斯:?!!
第46章 阿伊最好看
王宫里只两处汤池,一处在法老的诸神殿,一处在王后的芭斯泰特里。
伯伊一直都知道有,但还没泡过,还挺感兴趣的。
毕竟在埃及想要泡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能泡泡浴桶那都已经是属于贵族的顶级享受了。
阿曼特领命,和托德一起下去准备。
伯伊回头,突然注意到拉赫里斯的耳尖一片绯红,隐隐有向脖颈蔓延的趋势。
他略一挑眉:“怎么,不想跟我一起泡?”
“不不不,”拉赫里斯连忙摇头,磕磕巴巴说:“愿,愿意的。”
伯伊伸手在他耳朵上摸了下:“那耳朵怎么这么红?”
拉赫里斯看不到自己耳朵红了,却能感觉到,冰凉的手贴着耳尖,他脸颊却是正在升温,几欲沸腾,咳了咳:“雨天屋里太闷了。”
伯伊轻笑一声,收回手。
心想,这小孩儿大概从来没和人泡过澡,所以这般害羞。
想想倒也合理,这个年纪的孩子正值青春期,总是要害羞一些,他第一次长到这个年纪的时候和大人相处也觉得别扭。
“陛下,阿伊大人,泡池准备好了。”托德候在门口小声提醒。
伯伊和拉赫里斯跟在他身后一起前往,路上拉赫里斯一直没有说话,眼神发飘,耳朵红红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浴汤的位置和寝殿距离不算远,因着埃及的风沙,汤池是建在室内的。
伯伊对比了一下,不算大,和现代的单人泡池差不多,有大小不一的三个池子连在一块,边缘是用一种白色的石头砌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热气熏的,脚踩在上面有种温热的触感。
“先淋浴,再下浴池,”伯伊说,“去更衣吧。”
他可不想在污浊的池水里泡上半小时,这也太膈应人了。
拉赫里斯刚刚降温的耳朵又不受控制地开始升温了,托德在前面给两人引路,带到更衣房。
“陛下,阿伊大人,需要奴留下来伺候吗?”托德将熏好的巾子放置在架子上。
“不用。”拉赫里斯脱口而出。
说完,他自觉失态,小心地看了眼身边的青年。
伯伊:“不用,有需要会再唤你。”
托德诶了一声,行礼退下。
更衣房的两边放置着架子,用来放置衣物和干净的巾子。
明明空间很大,但拉赫里斯却觉得十分憋闷,闷得人心脏都跳快了几拍。
“怎么不脱衣服?”伯伊问。
心脏不受控制地开始狂跳,拉赫里斯甚至觉得对方可以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闭气凝神都不能抑制的躁I动。
“这,这就脱了?”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握紧,暗金色的眼眸悄无声息地深沉了几分,清晰地倒映着青年的身影。
他都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紧张什么。
“不然?”伯伊挑眉,“你打算穿着衣服淋浴?”
他双手抱胸,看向对面整个耳朵都染上粉红的少年:“脱啊。”
拉赫里斯头皮发麻,在他的视线中,踟蹰片刻,终于是把上衣脱了。
伯伊暗暗啧了一声。
拉赫里斯不愧是常年习武,跟着悍匪到处跑的人,身上的肌肉壁垒分明,胸肌饱满,线条流畅清晰,形成漂亮的倒三角,人鱼线蔓延到腰裙下,边缘隐隐露出些许旺盛的卷毛。
小麦色的皮肤搭配着这样健硕的身材,可以说是非常养眼了。
伯伊回想自己在现代时,哪怕勤于健身,也不曾拥有这样的身材,血脉还真是神奇的东西。
“身材练得不错。”他毫不吝啬地夸赞了一句。
拉赫里斯看着他,暗金色的眼像是有光辉在流转,他凑了两步,红着耳朵说:“你想摸摸吗?”
伯伊:“……我看着像有特殊癖好的人?”
伯伊差点被逗笑了,这小孩儿的脑回路是怎么长的。
拉赫里斯一听,顿时失望地哦了一声。
这一瞬间,伯伊感觉自己好像是带崽子的男妈妈,崽崽把自己吃得壮壮的,就迫不及待地找妈妈要夸奖。
妈妈不说,小崽子就委屈巴巴上了。
顿了顿,他冷淡地收回目光,心想,孩子不能惯着。
伯伊随手从架子上取了两块巾子,巾子熏过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还有一些余温。
拉赫里斯愣愣看着他就这么进了屏风后面,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怎么不脱?”
伯伊隔着屏风,语气沾染着些许笑意:“我在脱啊。”
拉赫里斯渐渐回过味儿来了,但却不觉得生气,反倒觉得这般捉弄人的阿伊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心尖上像是被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搔了一下。
更衣房里没有隔间,只用屏风做了遮挡,大概率还是托德临时搬过来的,毕竟这浴池平时只有法老在用。
屏风后是放着浴桶,伯伊嫌身上脏,也不进去,就用水瓢舀水泼在身上。
他每日都要沐浴,清洗起来倒也方便。
水砸落在地上,溅起“哗啦”的水声,回荡在更衣房里。
拉赫里斯盯着屏风,心脏好像被那水声给拿捏住了,每一声“哗啦”都会牵动着心脏狠狠一跳。
耳尖越来越烫,烫得人心慌。
他重重地揉了把耳朵,心想,这耳朵到底是怎么了,心跳也不对劲,跳得人心浮气躁。
窗外的天色因着大雨天,阴云密布,较之平时暗淡得早上许多。
天光一暗,殿内的烛火越发明亮,将屏风后的人影毫无遮拦地显露出来,青年背对着屏风,毫无防备,身线被拉长,身形清瘦而颀长。
像是被烛火烫了下,他匆忙错开视线,拿了一块巾子,绕到另一块屏风后面。
两块屏风是相对的,拉赫里斯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对面屏风上隐隐绰绰的投影。
他平时跟着卢巴去沙漠剿匪,没少和卫兵们一起洗澡冲凉,这男人的身体见得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他却是多一眼都不敢看。
一直埋头冲水,等他出去才发现对面的伯伊已经走了,进了汤池。
拉赫里斯站在垂下的帘子前,做了两次深呼吸,才鼓起勇气掀开帘子,弥漫的雾气瞬间扑面而来。
待到雾气略略散去,显出浴池中闭眼假寐的人。
青年头发沾了水,如海草般贴在皮肤上,黑色的发与白皙的皮肤形成强烈的视觉冲击,略显瘦削的肩头露出水面,光滑且漂亮。
拉赫里斯盯着如水中睡莲的伯伊,初初显露的喉结上下滚动。
“我泡小浴池,你去大的那个。”伯伊没有睁眼,声音在烟雾缭绕中很淡。
伯伊没打算真和别人泡一个池子,哪怕是自己亲手养大的小猫也不行。
拉赫里斯点点头,做完这个动作才想到对方看不到,于是低低应了一声,嗓子莫名干涩喑哑。
这池子是一代法老设计的,据说那位喜洁,但又想和王妃一同泡汤,于是就做了这三个池子,两个小池子在一边,大池子在另一边,中间也放着屏风。
拉赫里斯坐进浴池里,因着个子高,水只淹到他的胸口。
旁边的浴池里不时响起水声,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浴池过于空旷安静,拉赫里斯甚至觉得自己听到了对方喝水的声音,还有水滴落在池水里的动静。
是喝太急了,水流下来了吗?
拉赫里斯的脑海中兀地闪过那个画面,青年乌发雪肤,唇色绯红,来不及吞咽的水顺着他的嘴角蜿蜒而下,砸在池水发出“叮咚”一声响。
心脏跟着那一声叮咚也重重地跳了一下。
“陛下?”伯伊的声音混在暖色的烛火中,隔着屏风,比起平日里的冷淡多了几分朦胧,平白惹人遐想。
拉赫里斯心想,怎么会有人声音也这么好听。
“陛下?”
拉赫里斯猛然回神,看向声音的来源:“怎么了?”
这池子温度有些高,他想,泡得他脑袋发昏,身上有种说不出来的紧绷,血液烧灼,在血管里四处乱窜。
“喝水吗?”一只白皙的手臂从屏风边缘探出来,“还有水果。”
拉赫里斯喉头滚了滚,缓慢伸手,指尖触碰到对方的手背,心底有股莫名的冲动,想要抓住那截腕子将人拉过来。
“快拿着,”伯伊纳闷,不知道这人在干嘛,“我手酸了。”
拉赫里斯愣了愣,握住了他的手腕,把水壶放到一边,粗粝的指腹不轻不重地揉捏:“现在还酸吗?”
明明都是男人,为什么阿伊的手这么好捏,指甲饱满漂亮,手指这么细,让人想要舔一下,尝尝味道如何。
伯伊:“……不用给我捏。”
他说手酸是因为一直悬空拿着水壶,这小孩儿的因果关系怎么感觉学得不太好。
拉赫里斯回过神来,被自己刚才那莫名其妙的想法惊了一下,要是阿伊知道自己有这种想法会生气的吧。
“你继续泡吧,”伯伊捏了捏眉心,“我不能泡太久,头痛。”
眼看着伯伊收回了手,拉赫里斯心头掠过一抹淡淡的遗憾。
伯伊用巾子擦掉身上的水,裹着衣服先回寝殿。
从拉赫里斯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衣角短暂在屏风边缘出现,然后消失不见,拉赫里斯下意识站起身想要跟出去,但才挪动一点,他便感觉到了不对,立刻又坐了回去。
很快脚步声走远,泡池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拉赫里斯气恼地低下头,池水清澈,一眼就能看到池底,还有那完全无处躲藏的昂I扬。
自从那天奇怪的梦境后,它总是这样,不合时宜地翘起来。
拉赫里斯问过托德,托德说这是成熟的标志,还特意去给他寻了不少书籍。
他只翻了一本就全扔了,画册十分精巧,人物栩栩如生,但他却只觉得腌臜,里面的人怎么看都觉得十分不顺眼。
“陛下,这是每个男人必经的阶段。”托德苦着脸,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正常来说,法老在十二三岁便会有教习祭司为他讲解这些,但陛下这个年纪正在巡游途中,如今虽然回来了,但想要王后主动安排这些是不可能的。
拉赫里斯烦躁地揉了两下,觉得很没意思,又担心阿伊不等他直接睡了,索性站起身回更衣房冲冷水澡。
等到他会寝殿的时候,伯伊正坐在软榻上看密信,暖色的烛光为他整个人都渡上了一层金边。
拉赫里斯走过去,挤着他身边坐下。
伯伊瞥他一眼:“软榻这么大,你非要挤着我?”
拉赫里斯眼底都是笑:“我怕你冷。”
这个月份的埃及夜里确实是有些凉,差不多也是十月底的样子了。
伯伊懒得搭理他,继续看密信,总归坐得不舒服了,这小孩儿就会自己挪到其他位置去了。
密信有大埃商会的,有悍匪的,也有孟斐斯来的,拉赫里斯从他旁边把一整摞密信放到自己身边。
他负责第一道筛选,然后把重要的拿给伯伊再审。
两个人一边看一边聊,蜡烛越烧越短,托德中途进来加了一次灯油。
“剩下的白天再看吧。”拉赫里斯伸手拿过伯伊手里的密信,“夜里看字费眼睛。”
伯伊也觉得眼睛有些干涩,便也作罢:“那就睡吧。”
这个时代要是近视了,那可真是受罪了。
拉赫里斯站起身,腿有点麻,他踩了踩,这动作被伯伊看到了,伯伊有些好笑:“谁让你要这么坐的。”
好好的椅子不坐,软榻不躺,非要挤在自己身边,只坐半个屁股,这能不腿麻么。
拉赫里斯轻哼:“我乐意。”
有了上次牢狱之灾的经验,伯伊倒也不那么抵触和拉赫里斯睡一张床。
法老的床自然是极大的,十分柔软,躺上去整个人都会微微下陷,伯伊躺到左边的位置,拉赫里斯便躺右边。
临睡前,拉赫里斯习惯性地换了一个床头的香囊,香囊隐隐浮动着幽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还挺好闻。
伯伊瞥了眼,心想,这是精致又讲究的小孩儿。
蜡烛已经烧到了尾声,躺下没多久,火苗就摆动了几下,“噗”地灭了。
伯伊闭着眼,习惯性地开始数羊,数到三百只羊的时候,感觉到床微微晃了一下,一道带着皂角香的呼吸响在自己耳边。
他不想打断自己的数字,便也没管,很快,旁边的人又靠近了些,这下温热的呼吸都喷在他的脖颈了。
伯伊在黑暗中睁开眼,压低声音警告道:“拉赫里斯!”
然而对方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伯伊等了等,这人的呼吸均匀而绵长,似乎是已经睡熟了。
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一条手臂,伯伊也懒得折腾,翻个身继续闭眼睛数羊。
在数到一千只羊的时候,伯伊的意识已经隐隐有些模糊了。
“一千八百二十一。”这是他含糊中想到的最后一个数字,然后彻底昏睡过去。
已经熟睡的拉赫里斯却无声地睁开眼,轻声唤了一句:“阿伊?”
没有回应,青年蜷缩着身体,胸口微微起伏。
拉赫里斯又等了会儿,偷偷着抬起手,揽着对方的腰将人抱进怀里。
淡雅的薰衣草香萦绕在鼻间,他埋头深深吸了口,有些飘飘然,听说有些植物会让人成瘾,他想,阿伊是不是也用了这种植物,不然自己怎么会这般痴迷,怎么都闻不够。
只多闻了几下,拉赫里斯身体蓦地一僵,冷水压下去的家伙突然抬头了。
似乎是察觉到什么,怀里的人动了下,吓得拉赫里斯不自觉屏住了呼吸,但很快伯伊又陷入了更深的梦境中。
拉赫里斯觉得不舒服,脖颈的青筋不安分地跳动,但他现在只想抱着阿伊睡觉。
夜这么短,冲个冷水澡那不是浪费时间吗?
拉赫里斯深吸一口气,感觉肺里都是独属于阿伊的淡香,他闭上眼,试图让身体的这个部分听从指挥,乖乖睡觉。
许久,他气恼地睁开眼,松开怀里的人站起身,如同困兽般焦躁地原地走了两圈。
他堂堂法老,阿蒙神之子,竟然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
听到动静的托德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被黑影吓了一跳,但借着月色发现是自家陛下,连忙用极轻的声音问道:“陛下怎么了?”
拉赫里斯朝着大门走,直到离开寝殿才出声:“这怎么办?有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沉着脸,一句话说得咬牙切齿,语气颇为不好。
托德愣了愣,低头就看到了陛下的寝衣下顶出一个惊人的弧度。
“………”
“要不请一位宫里的教习侍女?”托德记得带自己的师傅说过。法老在迎娶王妃前是不能有妾室的,但到了一定年岁可以安排教习侍女学习。
之前在路上多有不便,如今回了王宫,倒也可以安排上了。
拉赫里斯眉头一皱:“那些女人还不如阿伊好看,招来做什么。”
这建议光是听一下都觉污染了耳朵,比泛滥季的尼罗河水还要污浊。
托德:囧
“陛下,您不能把阿伊大人同女人做比较的。”托德心说,阿伊大人若是知道了,只怕要生气的,虽然他也没见过阿伊大人生气是什么样子。
拉赫里斯冷哼:“与男人比,阿伊也是最为好看的。”
托德:“………”
第47章 麦德查人指挥官
伯伊睡醒的时候,外面已然天光大亮,阳光穿过窗棱洒在床上。
他竟然一觉睡到了天亮,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
“阿伊早。”男人的声音带着清晨特有的沙哑,颗粒的质感搔得人耳廓发麻。
伯伊下意识躲了下,正好看到旁边单手撑着脑袋的拉赫里斯,他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伯伊沉默。
这个画面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上次他看到这种,say Hello的剧情还是在街上广告屏上插播的电视剧桥段,主角是一对夫妻。
他清了清嗓子,偏过头说:“离我远点。”
拉赫里斯的另一只手还搭在他的腰上,闻言哦了一声,乖乖收回手:“阿伊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他的视线落在伯伊的脸上,刚刚睡醒的伯伊睡眼惺忪,头发有些凌乱,看着温和无害。
不是平日里伪装的,带着面具温和,而是一种食草兽,毫无攻击性的温和,就好像是一只炸了毛的小绵羊。
拉赫里斯心里高兴,连带着脸上的笑容都更灿烂了。
除了他没人看过阿伊这个模样,这个认知让他美得心上都要开花了。
伯伊记得他之前说过好几次这件事:“不是让你去找阿曼特要配方吗?”
拉赫里斯:“要了,但配出来不好闻,和你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伯伊觉得他是在没话找话,一模一样的配方配出来的东西怎么可能味道不一样。
“要不你把你的香囊给我吧。”拉赫里斯凑过来,跟小狗一样嗅了嗅。
这距离近到伯伊能感觉到他翘起的发丝戳到了自己的脖颈,瞬间后脑勺麻了一下,把人推远道:“给你给你,别离这么近。”
拉赫里斯顿时眉开眼笑,高兴了。
伯伊抬手指了指自己挂在旁边的腰袋:“里面有,你自己拿。”
拉赫里斯长臂一捞,把腰袋拿过来,没有直接打开,而是把腰袋递给伯伊,跟个等着肉干的小狗一样。
伯伊本来还因为刚刚的插曲有些不舒坦,但看他这个样子,那点不舒坦跟着就消失了。
这小孩儿也就是没分寸,他想,还是很注意边界感和尊重别人隐私的。
伯伊从腰袋里拿出香囊递给他:“用了一段时间了,你让托德给你换点新的香料进去。”
拉赫里斯嗯嗯点头,拿着香囊凑到鼻前闻了闻,笑道:“就是这个味道。”
伯伊懒得搭理他,径直起身,阿曼特早就注意到里面的动静了,听到伯伊唤他,连忙捧着衣服进来。
衣服是阿曼特天刚亮的时候和托德回去拿的,保险起见饶了路,一路上都没有看到王后的人。
“阿伊大人,您的衣服已经熏过了。”阿曼特将衣服放下,退到屏风外等候。
伯伊换了衣服,阿曼特又帮他佩戴饰品。
“我让人备点你的衣服在这吧,”拉赫里斯说,“来回拿也麻烦。”
“不用。”伯伊觉得没必要,他又不是天天睡这里,虽然这一觉睡得挺好,但他还是习惯自己的地盘。
拉赫里斯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瞥了眼托德,托德一个激灵,立刻把这件事记在心里。
“猫呢?”伯伊问。
拉赫里斯没回答,看向托德,托德连忙说道:“猫从密道送出去了,现在养在诺芙特公主身边。”
昨天拉赫里斯前往芭斯泰特的目的,一是为了拦住王后去寻伯伊,二便是给托德争取时间去偷猫。
芭斯泰特平日里护得密不透风,进出都有卫兵搜身检查,哪怕是法老也不能避免。
王后大概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的猫竟然会出现在行宫。
自打法老返回王宫,两位王子遣送到地方任职,底比斯行宫便只剩下被称作天罚之女的诺芙特公主,位置偏僻,人烟稀少,不少人调侃说那里是冷宫。
说到那只猫,托德忍不住小声抱怨:“那猫不声不响地可真凶啊。”
叫倒是不叫,但挠人那可是毫不留情,明明自己给它喂了好吃的,这家伙还能把他手臂抓花了。
幸好陛下早有先见之明,特意叮嘱他带一件斗篷,离开芭斯泰特时正好用来遮住受伤的手臂。
伯伊睨着他轻笑:“让阿曼特请你出去吃两顿好的补补。”
托德顿时眉开眼笑,美滋滋地诶了一声,自不会是王宫吃得不好,而是阿伊大人的补补向来都十分慷慨大方,谁补谁知道。
“一会儿去伊西祭司那里给托德拿点药,不要耽搁了。”他又对伺候的阿曼特说。
虽说王后那猫养得讲究,但伯伊现代人思维,觉得消毒抹点药总归是好的。
托德心想,也难怪阿伊大人身边的忠诚之士茫茫多,又是想要投靠阿伊大人的一天!
等穿戴好,伯伊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模样。
“走吧,去朝会。”他说。
朝会本是一周一次,但因着这次朝会提出了法老的婚事,这可是整个埃及的大事,所以神殿提出小朝会。
在埃及若是遇到有争议无法抉择的大事,便会加开小朝会,争取将决定尽快敲定下来。
为了避免猜疑,拉赫里斯先行一步,前往太阳神殿,今天跟随他的随侍换成了瓦斯,瓦斯年纪比托德略小,但却十分稳重。
去朝会的路上阿曼特趁机把今日的事情说了。
刚刚宫外传消息进来,商会和悍匪夜里配合张贴画像,躲着城里正在找人的麦德查人卫兵,效率极高。
截止到日出时分,整个底比斯都已经贴满了梅丽特王后的画像。
也不知道是谁的主意,除了公共场合,许多画像甚至贴在了平民的家门上,到了上工的时间,人一出来,看到自家大门被糟蹋了,骂骂咧咧去撕。
很快便有人发现,这个画像上的女人怎么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等到天色大亮,集市上三三两两的人凑在一起。
有人在骂贴画的人缺德,也有人在讨论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贴得到处都是。
正在这个时候,一个经过的商人看到了,吃惊地说:“这不是王后吗?”
“啊,王后年轻的时候?”有人表示疑惑,“王后不是快六十了吗?”
本来也有人觉得像,但又不敢说,商人这么一说,众人便觉得越看越像。
“没想到王后年轻的时候这么美丽!”商人感叹道,“比西亚蒙大人的夫人还要美丽,这才是真正的哈托尔化身啊!”
“确实。”众人纷纷附和。
有人好奇地问:“那下面这个小字是什么?”
大多数平民都不识字,只有常见的几个字勉强能读出来,拿着画比划了半天也没对上。
商人眯着眼打量,面上闪过惊疑之色:“这这这……”
“什么什么?”平民十分好奇,“难不成是王后的爱慕者?”
桃色八卦新闻向来受民众的追捧,刚刚还假装不感兴趣的人全都凑了上来。
商人犹犹豫豫,平民不耐烦地催促,终于,商人架不住众人的询问,用周围人都能听清的声音说:“这是屋卡国王西瓦的小字,上面盖的是屋卡的国印。”
众人哗然。
“王后不是平民之女吗,屋卡国王怎么会为她作画?”民众又惊又疑。
屋卡的文字比埃及的文字结构复杂,仗着没人看的话出来,商人指着画上西瓦的名字说:“这上面写赠予胞妹,奈西。”
这话就跟油锅里泼了水,所有人都炸了。
哪怕民众对国家大事了解不多,但战争相关的事情,书记官都会在广场宣告,用以征兵,同时树立王室威严。
无人不知,先王最盛大的一次征战,先后讨伐多个国家,最后一个便是屋卡。
先王在位时极为强势,但凡抵抗者都将迎来灭顶之灾,屋卡是其中最为惨烈的,几乎被灭国。
关于梅丽特王后身份,在短短一天迅速发酵,几乎整个底比斯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
麦德查人的卫兵还在抓人,平民们不敢明着说,就关着门偷摸着聊。
且不论民间议论如何,都还只是私下聊,没人敢放到明面上说。
伯伊听完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计划平稳推进,和他预想中的效果一致。
等伯伊到达太阳神殿时,宫殿里已经坐满了人,只要是朝堂说得上话的人全都来了。
其中有好些人伯伊都说不上熟悉,只在阿曼特给他提供的资料和画像中有所了解,说来画师的风格虽然抽象,但别说,还真是把每个人的形神画出来了。
拉赫里斯坐在上首,和昨天一样,身边依旧是摆放着几把椅子给各位先知坐。
几位先知在朝会上本就有自己的位置,昨天坐过也算是面上有光了,今天哪里还好意思再坐,再三推辞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伯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在众人的注视中,缓步走上台阶。
拉赫里斯的视线紧紧黏在他身上,今天的他一身白色的亚麻长袍,衬得人身形颀长,脸颊边的黑玉石耳环点缀,比起六年前初出后宫,已是截然不同。
但细细一想,又觉得好似没有什么不一样,从第一次见面,阿伊便是温和而极具野心的。
时而觉得这人像沙漠的玫瑰,张扬外放的神秘美丽,时而觉得像沙狐,内敛狡猾,却永远带着微笑的面具。
伯伊走到昨天的位置,很是自然地坐下。
从这个视角,能够清晰地看到下面所有人的表情,有惊讶,有笑他不自量力,有嘲他夜郎自大没有眼力劲,有羡慕有嫉妒……
遮掩得很好,又不太好。
伯伊缓而慢地露出一个微笑。
心底隐秘的角落里泛起毫不遮掩的喜悦,他喜欢看到别人对他表露出这样的表情。
法老王座的另一边仍旧空着,梅丽特王后没有出席。
一直到主持朝会的祭司宣布朝会开始,那座位仍旧是空着的。
下面的朝臣面面相觑,小声议论起来。
王后昨日的动静在场的人自是知道的,他们甚至一度以为今天的朝会不用开了,结果并没有人通知他们取消,于是他们也就来了。
没想到的是,今天出现在朝会上的人是法老,反倒是王后没有来。
“这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啊,王后是病了吗?”
“你就自欺欺人吧,这情况你还不懂?”
“我倒是听闻王后好像是病倒了,有人看到昨夜伊西祭司又进宫了。”
不止是昨日的事情,王后的画像收到的不仅仅是平民,朝臣也大多看到了,但事情实在是骇人听闻,所以没有人敢提敢问。
武将一侧的各位将军面上忧心忡忡,忍不住拿眼去看最前面的米维尔。
米维尔倒是来了,但眼睛通红,布满了红血丝,脸上胡子拉碴,整个不修边幅的模样看得人更担心了。
难不成王后没来朝会的原因真是因为那个画像?
众人心思各异,面上是端得严肃正经。
“关于法老的婚事,在座可有反对的?”泰伊祭司出声询问。
坐在他旁边的诺菲斯仍旧是平日里那幅装扮,只手里的权杖握得紧了几分,心里一直在揣测画像的真实性。
苍老浑浊的眼默默看向台阶上与法老并肩而坐的青年。
这一切都是阿伊做的吗?
他不确定,太巧合了,从法老返回底比斯开始,他手上的棋盘好像就开始失去了控制,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改变着局势。
武将一派面面相觑,昨日王后说的话还犹在耳畔。
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再次看向米维尔,结果发现这人竟然在打瞌睡,根本没在听泰伊祭司说了什么。
“………”
武将们心下长叹,知道这是无力回天了。
这种事情,连王后本人都不介意被夺权,反倒劝他们要看开,直面失败,他们还有什么好说的,能说的。
更何况王后如今的身份存疑,若真是屋卡公主,那……
细细想来,如今的朝会上已经没有参加过屋卡战争的武将,大多都死在了妲伊战场上,个别没有参与那场战争的将军也陆陆续续因为各种原因,轻则被贬职,罚为奴籍,重则丢了身家性命。
几个武将的面色隐隐有些难看。
心想,这米维尔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挑在这种时候睡觉。
昨日还在有理没理都要据争的局面呈现一面倒,再无一人提出异议。
泰伊祭司眼底略过一抹惊喜,这点喜也带到了脸上:“如此,神殿将卜算一个吉时接诺芙特公主进宫,商议婚事安排。”
“很高兴与各位意见达成一致。”他补充了一句。
武将脸色更难看了。
谁跟你达成一致了,真会给自己脸上镶金嵌银。
正在这时,坐在上首不曾说话的法老突然出声:“想必各位应该都收到消息了,麦德查人指挥官塔奥米斯大人前些时日意外去世。”
殿下的人神色几经变换,都是消息灵通的人精,自是知道塔奥米斯是被王后下了地牢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不清楚,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塔奥米斯得罪了王后。
但如今想到王后可能是屋卡公主的身份,众人突然觉得这件事有点其他意味了。
屋卡平民也许还好,一方面为了讨生活,另一方面,接触的都是埃及的平民,没有太多的仇恨,所以还会有一些游商前往埃及进行贸易活动。
但屋卡王室与埃及的关系那必然是不死不休了,屋卡公主搞死对埃及忠心耿耿的大臣好像非常合理……
本来还犹豫这件事情是否属实的人心底的称不自觉又偏了两分。
拉赫里斯居高临下将众人的神情收入眼底,继续说道:“麦德查人掌管着底比斯,乃至整个埃及的城镇安全管理和军事力量,少不得指挥官统筹。”
“陛下说的极是,”泰伊达成夙愿,心情激动地顺着他的话询问:“那陛下心中可有合适人选?”
若是以往,这样重要的职位必然是需要王后钦点的,哪怕王后不在,以米维尔为首的一众武将也不会任由这个职位被神殿那边的人夺走。
但眼下……
众武将你看我,我看你,再看看还在打盹的米维尔,大殿上一时悄然无声。
拉赫里斯无声地勾起唇角:“我将任命我的先知,阿伊祭司为新任麦德查人指挥官。”
第48章 事态发酵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上首的那两人身上。
没想到法老在拿回权力,不,甚至是还没有拿稳这柄权杖的情况下,第一件事竟然是把如此重要的职位安排给自己的先知阿伊。
麦德查人和诺登家族手里的王国之师是没法比,但它是底比斯的中坚力量,若是出现暴乱,战争,麦德查人将是王室的最后一道防线。
所以严格来说,这个位置的重要性甚至超过了米维尔将军如今在朝中的地位。
这下就连打瞌睡,听到细枝末节的米维尔都清醒了。
“陛下这个决定是否过于草率?”米维尔拧起眉,坐姿端正起来。
事实上,在听闻塔奥米斯意外去世时,他和王后已经讨论过这个位置的归属。
拉赫里斯神色淡淡地看向他:“那将军有其他合适人选吗?”
坐在他旁侧的伯伊站起身扶肩行礼,是恰到好处地推辞:“多谢陛下厚爱,但阿伊自认在能力上有所欠缺,陛下不若再做思量。”
诺菲斯耷拉的眼缓而慢的看过这两人,浑浊的眼里掠过一抹沉思。
须臾,他撑着权杖,有些费劲儿地站起身,见他动作,旁边的阿克里斯连忙伸手搀扶住他,几位大祭司见状也跟着站起身,几位大人都这样,剩下的人更是坐不住了。
一时之间,朝会上所有隶属神殿一派的人全都站了起来,声势浩大。
“我倒是觉得阿伊大人过谦了,阿伊祭司完全能够胜任这个位置。”
诺菲斯年老体衰,眉发皆白,但在最高大祭司这个位置多年,身上的气势丝毫不弱于对面那群征战沙场的武将:“还是说米维尔将军,哦,不是,应该说是王后是已经对这个位置有了安排吗?”
殿下暗暗打量,各怀心思的众人听闻诺菲斯提及王后,神色间暗藏犹疑。
米维尔眯眼,视线丝毫不让地与他对视。
王后确实是病倒了,太尔的失踪对她的打击太大,提心吊胆地等了一天半宿,她如今的身子哪里熬得住。
“我提议让乌瑟哈特将军担任该职,”米维尔也站了起来,如同一座小山,“乌瑟哈特将军统率能力毋庸置疑,向来让王后十分安心。”
乌瑟哈特是他军中的副将,虽说性格耿直了些,但能力是毋庸置疑的。
他这话一出,武将一派纷纷看向乌瑟哈特,动作整齐划一。
副将一职与麦德查人指挥官是平起平坐的官衔,不过因着麦德查人的特殊意义,实际上的权力,薪俸都比副将高出许多。
若是以往被提名了,乌瑟哈特必然是要大喜的,妻子因为他常年在边疆已经不满许久,但眼下这种情况……
乌瑟哈特心急火燎地站起身,连连说到:“不可不可,此事我不同意。”
米维尔:?
米维尔一脸纳闷地看向这人,不是他之前再三找自己申请想要调任留在底比斯吗?
怎么现在自己提出来了,他倒是上赶着拒绝上了?
“王……王后……”乌瑟哈特面色几经变换,质问的话语已经到了嘴边。
以他的性子很想直接问米维尔到底知不知道王后身份的事情,但眼下众目睽睽,他也知不合时宜。
画像且不说,已经有书记官表示,小印确实是屋卡的国印没错,在当年屋卡递交的谴责书中便有一模一样的小印。
其实王后是不是屋卡公主他不关心,但如果真的是王后一手铸就了妲伊战争的惨败,他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更何况,他性子确实耿直,却不傻,他若是顺着米维尔和王后的安排把这职位接下来了,王后真是屋卡公主,真做了那些事,那自己岂不是她的同党。
“你!”米维尔瞪圆了眼,怒而摆手:“我便觉得乌瑟哈特最为合适,各位大人意向如何?”
这种节骨眼上,他决定不管乌瑟哈特突然在作什么妖,先把职位先敲定下来再说。
然而他的视线每对上一个武将,那武将就会避开视线,或是低下头,总之就是不敢与他对视,也没有人开口表示支持。
米维尔在王宫里待了半天一夜,亲卫全都带在身边,找猫找到朝会开始前,才匆匆赶来,哪里知道宫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今天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古怪。
诺菲斯似是没有看到武将之间躲闪的神色,又问了一次:“可有人认可米维尔将军的提议?”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心下暗暗吃惊。
画像的事情在底比斯目前还没有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但风声也不小,他自是知道。
这么巧合的事情发生,他立刻就联想到了阿伊。
说实话听闻这件事,他悬了一天的心总算是落下了些,阿伊果然早有准备。
进入王宫的同时,被困在宫里被迫失联的密探立刻传来消息,把昨天发生的事情传信与他,听闻王后如此大动干戈是为了一只猫,当时的心情变得非常复杂。
斗了这么多年,却不曾想,一只猫竟然就能在王后身上讨到这般好处。
武将一派面对诺菲斯的提问依旧没有人出声。
“米维尔将军认为呢?”诺菲斯问。
米维尔盯着他,气得同时又是嘲笑,心想,这个老东西以为自己捧得是个宝,要是知道阿伊是王后这边的人只怕能气得当下就去见欧利西斯。
“好啊,”他不无嘲讽地说,“如此便阿伊祭司吧。”
虽然不是王后钦定的人选,但总归这个职位还是在他们手中。
“阿伊祭司不必推诿,”诺菲斯手持权杖,面对伯伊微笑,又朝着上首的位置微微弯腰行礼:“还请陛下做决断。”
伯伊面上略有为难,拉赫里斯无声地勾唇说:“请撒奥特祭司将此事宣告底比斯,同时着人重铸麦德查人指挥官的金印。”
撒奥特是主管王室宣发的书记官,同时能调度资源为王室提供便捷。
金印如今在王后手里,拿回倒也没太大必要,正好可以重新做一个。
拉赫里斯心想,最好在金印上把阿伊的名字刻上去,这般就不会再出现金印被别人贸然使用这种事情了。
撒奥特连忙起身扶肩行礼:“是的,法老陛下。”
伯伊坐在上首,无法拒绝只好“勉为其难”地接受了这个职位。
最为重要的两件事情敲定下来,小朝会自是要就此结束。
然而不等瓦斯宣布结束,米维尔便神色不虞地一甩衣袖对众武将发难:“各位是对王后的安排有什么不满吗?”
本来他若是就此揭过不提王后,或是私下询问,倒也能与他讨论一番,但他这般行状,武将本就是脾气说不得好的。
乌瑟哈特终是忍不住,捏着拳站起身大声质问米维尔:“敢问将军可知王后乃屋卡公主一事?”
在座的众人脸色皆是一变。
城里已是人尽皆知,但毕竟没有得到证实,没有人敢提出疑问,都不想正面和王后杠上。
米维尔怀疑是对方的脑子坏了,还是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了:“你说王后是屋卡公主?疯了不成?”
他越说声音越大,一双虎目瞪得溜圆,伸手想要去拍拍那人的脑袋是不是进了水。
看到他反应这么大,乌瑟哈特的脸上略略好了一点,和米维尔并肩作战这么多年,至少米维尔不曾欺骗隐瞒于他。
除非对方真的能藏得极深,用三十余年的莽撞掩饰,为这一刻的演出加分。
“整个底比斯的人都知道了王后的身份,”乌瑟哈特紧紧攥着拳,“米维尔我便问你,当年塞贝克将军在妲伊战场全身而退,可有王后的手笔!”
伯伊倚着座椅,在最佳观景区观赏这一出精心安排的戏码。
当年妲伊一战中,所有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官如今只剩下塞贝克将军独木长青,满朝谁人不知王后能坐稳摄政王的位置都是塞贝克将军在为其撑腰。
一旦王后的身份爆出来,只要是对妲伊战事有所了解的人必然会心生怀疑。
米维尔还沉浸在王后是屋卡公主这件事带来的冲击中,他狠狠地拧起眉,严词厉色道:“乌瑟哈特你莫要胡说,塞贝克将军为国为民,劳苦功高,你可有证据?”
乌瑟哈特哈哈大笑两声,抬手指着太阳神殿的大门:“整个底比斯都传遍了,屋卡国王为王后绘制的美人图,敢问何等人物能让国王亲自作画!”
他盯着米维尔,恨得咬牙切齿:“我就是不知塞贝克将军可有与王后同流合污,若是知道,你我便不是这般情形了。”
不止是乌瑟哈特,在场的武将中大多数人的父辈都是武将出身,也多在妲伊一战中受伤或是战死。
“敢问将军,”又一武将站起身,“当年为何塞贝克将军能全身而退,只有他行进的路线不曾遭遇埋伏?”
米维尔瞪着眼,因为这两人的质问脑子嗡嗡作响。
妲伊战争父亲鲜少与自己提及,但他不止一次看到父亲对着妲伊战场的沙盘出神。
无论是出于对父亲的信任还是对埃及战神的崇拜,他都绝对不相信,父亲会做出背叛五十万将士,弃身后埃及于不顾的事情。
“将军为何不答?”那武将厉声喝问。
米维尔眼眶赤红:“尔等辱我父之名,可有想过后果?”
“将军这是要用权势压人了吗?”武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如今三十有五,他的父亲,叔父皆死于那场战争,让他如何能忍。
出征时五十万雄师浩浩荡荡,一路凯歌,结果回来的时候只剩些许残兵败将,扶棺千里只送回几百人的尸体。
米维尔脖颈青筋暴起,一拳打在身边的矮桌上,顿时杯碎木裂,众人皆是一惊,祭司们纷纷后退,所有武将都站起身。
无形中形成了两方对峙,双方神色都十分难看。
“各位大人稍安,”伯伊突然出声,安抚般说到:“此乃朝会,各位都是我埃及的栋梁之材,不要为了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伤了和气。”
“对对对。”阿克里斯连忙附和,“在陛下面前争斗,还有尊卑吗?”
米维尔那一拳可真是把他吓得够呛,生怕这群莽夫在太阳神殿打起来,这种事情也不是不可能。
诺菲斯看他一眼,默默叹气。
剑拔弩张的两派哪怕心气不顺,但也知道眼下场合不对,终究是收了气势,各自憋闷地坐下。
泰伊在此时站起身,向法老扶肩行礼说道:“王后乃先王之后,乃我埃及国母,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王后一个清白。”
米维尔面色一沉,搭在腿上的手攥紧,鼓起的青筋如同盘根错乱的树根。
在场的人没有说话,无人发表异议,第一次神殿和武将一派达成了共识,他们都很清楚一旦王后的身份查清楚了,妲伊那场战争的真相或许也将浮出水面。
拉赫里斯嗯了声,看向身边的伯伊说到:“阿伊祭司如今接任指挥官一职,此事便交由你去查办吧。”
伯伊起身扶肩行礼:“是的,法老陛下。”
“此事紧急,事关我埃及稳定,三天时间可够?”拉赫里斯又问:“可需要增派人手?”
伯伊想了想说:“听闻底比斯地牢的监狱长尼贝拉刑讯能力极佳,可否借臣下一用?”
因着地牢火灾一事,尼贝拉已经被王后撤职。
但此时所有人却默契地没有提及此事,比起一个监狱长的职位,他们更在意的是王后的身份和妲伊战争的真相。
“允。”拉赫里斯暗金色的眼底略过浅淡的笑意。
伯伊低头,压住唇角的弧度:“臣下必当竭尽全力。”
此时一经敲定,朝会上的人便也坐不住了。
瓦斯趁着无人注意,暗暗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连忙宣布朝会结束。
武将齐齐起身,大步流星地迈步而出,祭司们也没耽搁,纷纷行礼离开。
经过朝会这一争论,哪怕是消息闭塞的人也都知道了情况,各个朝臣派出府中的探子开始收集所有关于屋卡和妲伊战争的信息。
芭斯泰特——
伊西刚刚为王后诊治结束,忧心忡忡地劝告道:“王后莫要再劳心神,如今您身体不比从前,务必修养好了再忙政事。”
王后身体有旧伤,加上这些年执政操劳,岁数一大,便再也扛不住任何,隔三差五便有些小病,吃了药也得养上许久才能恢复精气神。
梅丽特躺在榻上,面如金纸,没有精致的妆容,她看上去分外憔悴,唇色寡白,哪里还有往日摄政王的强势。
“太尔找回来了吗?”她忍着眩晕,看向站在床尾的比加。
比加躬身小心翼翼地说:“我出去问问。”
梅丽特想骂人,但嘴巴动了几下,却被口水呛到,倏地咳得撕心裂肺,头疼欲裂。
伊西连忙把她扶起,拍背顺气。
比加走出内殿,就见一个侍卫候在门口,神色看上去很是着急。
“怎么了?”她走过去询问。
侍卫看了眼宫殿里,压着声问:“我有急事要汇报,烦请比加女官通报。”
他几乎是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进了宫,然而王后如今缠绵病榻不见人,宫殿的卫兵拦着他不给进。
比加不动声色地摆摆手,同样压低声音,像是怕吵醒里面的人一般:“王后如今还在昏睡,大人不若把密信交给我吧。
侍卫闻言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把密信交给了比加:“那就劳烦女官了,务必尽快把密信亲手交到王后手上,情况十分紧急。”
比加答应下来,侍卫又在宫殿门口徘徊了一会儿,终究是离开了。
等人走远,比加才转身返回宫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神色平静地将密信塞进了腰袋。
脚步匆匆地走进内殿,跪在地上,语气艰涩道:“王后,卫兵说还没找到太尔。”
第49章 正版首发晋江(新增2000字)
在小朝会的第二天,伯伊正式上任麦德查人指挥官。
被他提名的底比斯地牢的监狱长尼贝拉当天也出现在了麦德查人的公署里。
卸职这些天对尼贝拉就好像没有任何影响一般,面色如常,依旧是初见时那身装扮,利落又精干。
主管底比斯治安麦德查人平日里和地牢的人打交道极多,看到她,不少人都热情地上来打招呼。
尼贝拉说说笑笑地和他们聊了几句。
有人忍不住小声地和她打听麦德查人的新上司如何,他们和这位阿伊大人没什么交集,实在是心里没底。
至于为什么会找尼贝拉打听,自然是伯伊请求她帮忙调查,明面上是寻求帮助,但谁都看得出来,阿伊这是在提携被贬谪的尼贝拉。
尼贝拉想了想说:“我接触也不多,但阿伊大人是一个很厉害,很优秀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
认识时还在地牢里生死未卜的人,只用了短短三天就完成了逆风翻盘。
麦德查人的卫兵对视一眼,心下惴惴不安,上司有能力自然是好的,但就怕这位大人脾气不好。
有些贵族是这样的,根本不把平民当人看,打骂辱杀都是常有的。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尼贝拉听他们担心这个,出声宽慰道:“这位大人是奴隶出身。”
众人一愣,待到反应过来,所有人都忍不住啊了一声。
什么?奴隶??
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奴隶吗??
在所有人眼中奴隶别说是做官,想要过上平民的普通生活都是奢望。
“我的阿蒙,这位大人……”一个卫兵惊叹出声,但想了又想却想不到合适的形容词。
这件事实在是让人太震惊了,无法言喻的震惊。
“你们可别因为阿伊大人的出身就张狂,”尼贝拉笑道:“小心这位大人修理你们。”
尼贝拉平日里和属下的关系非常亲近,还时常一起喝酒,遇上了麦德查人的卫兵也会拉着一块喝,所以此时便也有心多提点几句,省得这群傻小子犯傻。
说罢,她不再管这群嘀嘀咕咕,没完没了的卫兵,径直去了公署的指挥官办公所。
看了眼窗外,太阳刚刚升起。
尼贝拉估算了下时间,心想这人怎么还不来公署,不会上任第一天就迟到吧。
等了大概三炷香的时间,外面突然响起一阵乱七八糟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大声说道:“见过指挥官!”
随着他这一声落下,所有卫兵齐声喝道:“见过指挥官!”
尼贝拉拉开房门去看。
只见刚刚还和她嘻嘻哈哈的卫兵们此时一脸严肃,左手扶肩行礼,右手握着配制的刀柄,这是卫兵,战士对上司的绝对致敬。
裹在白色亚麻长袍中的颀长身形穿过公署长廊。
男人看着还很年轻,冷白的皮肤在一众卫兵中如同黑夜中的皎皎明月,墨绿色的羽毛耳坠无声地闪耀着神秘的幽光。
铜制的镜子放置在大门口,在他经过时捎带起一道凉风,光洁的镜面映出他冷淡的下颌线。
反应慢一些的人意识到这是新上司,连忙立正站好:“见过指挥官!”
“嗯,”伯伊神色平淡地对众人颔首示意,“两炷香后开会,希望所有人都能出席。”
最先认出他身份的人是麦德查人的队长,闻言身体绷得笔直地再次行礼:“是,下属这就去通知。”
跟随伯伊前来的是巴特,见伯伊进了办公所,他没有跟进去,反而是在门口站定。
等门关上了,麦德查人的队长缓缓放松身体,心想,开会是什么?
琢磨半天,他觉得以自己的智慧猜测,应该是训话?
“又见面了,阿伊大人。”尼贝拉笑着和伯伊打招呼。
伯伊略一挑眉:“尼贝拉大人来得好早。”
他是踩着点来上班的,虽然埃及的计时工具没有那么精准,但伯伊做了计时沙漏,对自己的时间进行了精密的规划。
可以提前下班,但绝对不能提前上班,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工作准则,除非加钱。
尼贝拉心想,倒也不算早,和她以前去地牢公署的时间差不多。
“多谢阿伊大人此番提携,”尼贝拉是个爽利的性子,也不跟伯伊绕弯子,有话直说到:“今后只要有用得上尼贝拉的地方,请大人务必寻我。”
在外人看来,她依旧神采奕奕,甚至是家人也这般认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卸职对她的打击之大。
本来家里继承父亲官衔的应该是弟弟,她固然能力出众,父亲却也不止一次叹息,因着女子的身份,终究要嫁人,所以官衔只能让弟弟来继承。
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因公负伤,在公事上逐渐力不从心,有心想要培养弟弟接任时,她主动提出终生不嫁,希望父亲能给她一个机会。
“如果父亲不放心,可以安排弟弟在我身边学习。”尼贝拉说。
当时弟弟才十二岁,过于稚嫩,于是父亲同意了,尼贝拉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了一年,在考核中达到优秀,成功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监狱长一职。
事实证明,这些年下来,她确实也做得很好。
这次卸职,虽然父亲不曾说过她一句,更没有责备,但尼贝拉每天在家中几乎要被内心的自责,懊悔压垮,但面对家人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何其折磨。
“不知道这次调查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尼贝拉问。
王后的身份传闻如今正是喧嚣,但她确实是没什么思绪,王后的政敌不少,大多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想要从这些人身上下手调查,难度实在是太大。
“我昨夜想了一宿,列出了最有可能散步谣言的人。”她递出自己整理出来的名单。
伯伊神色自若地接过,大致扫了一眼。
名单上第一个赫然就是诺菲斯,第二泰伊,第三达曼胡尔,上面总共有七个名字,前六个都是和王后屡屡作对的人。
伯伊微微一笑,放下名单说:“我想你可能有一些误会。”
他看得出来对方有心试探。
尼贝拉连忙说到:“请大人明示。”
伯伊:“我们这次调查是为寻求真相,与我们的身份立场无关。”
尼贝拉能坐稳监狱长的身份,自然也不是个傻子,立刻就明白了他话语里的含义。
“你……”她刚说了一个字,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是王后的人?”
其实在来以前,她就调查过阿伊这个人,得出的结论非常复杂。
好像是王后的人,又好像是神殿的人,她反复分析了阿伊这些年的种种作为,尤其是回到底比斯后的事情。
在王后摄政的这些年,朝堂早就分成了三个派系,分别是王后派,神殿派,还有非常稀少的不站阵营派。
她自己就是不站阵营的,但无论是王后还是神殿想要让她行方便,她都会答应。
如果涉及到对方阵营的人,她就按照律法办事,只不过这几年,王后和神殿之间的纷争越发激烈,想要独善其身变得十分困难,能坚持不站阵营的人越来越少。
这也是父亲为什么不曾责备她的原因。
在朝堂半辈子的父亲看得比她都要明白,王后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失责,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尼贝拉试图在两个派系中夹缝求生,尤其是在法老巡游归来的节骨眼上。
哪怕地牢不曾出事,尼贝拉也终究要做出选择。
尼贝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以分辨阵营的人。
面对她的问题,伯伊只是轻笑一声:“我以为埃及的信仰从来只有阿蒙神与法老。”
尼贝拉愣了下,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但这不是还有王后……
伯伊把她的莎草纸卷起来,放到一边,坐下说:“我们来讨论下调查的事情吧。”
尼贝拉收敛住心里的百般猜测,提起精神去听他的话。
伯伊的眼掠过她,最后落在桌案上。
对尼贝拉这样上面没有依靠的底层贵族来说,失去了官衔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无论是待遇还是身份都和平民差距极小。
在他看来,提携这样的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对方来说,是雪中送炭,是跌入悬崖前拉住她的藤蔓。
这是伯伊在合作伙伴身上学到的东西,不要吝啬善心,也许随手投喂的流浪狗,某一天会在关键时候救你一命。
当然他的目的不止于此。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尼贝拉问。
伯伊没说话,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我找到了逃跑的狱卒。”
尼贝拉倏地瞪大了眼:“你是说阿穆克?”
这几天她也没有闲着,明里暗里在寻找这个逃跑的狱卒,即便她明白王后是在逼她站队,是惩戒她。
只是她更想知道真相,虽然阿穆克很大概率只是怕被惩罚,所以跑了,但她还是想要找到这个人。
伯伊点点头:“我在他身上得到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什么?”尼贝拉紧紧盯着他,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伯伊:“王后在地牢囚禁的人,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尼贝拉犹豫了下,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终究还是说出了一些别人不曾知道的隐秘:“那人我有过一些猜测。”
死刑犯这么多年不死,还是放在她手下,她怎么可能不去琢磨。
“我怀疑……”她把声音压低许多,“那人是屋卡人,他刚被关进来的时候,我见过他身上的纹身。”
为了坐稳监狱长的位置,她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地牢关过一些屋卡奴隶,”她说,“我非常肯定,那人身上的纹身是屋卡的,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王后为什么要关他。”
如今听闻传言,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明白了原因,但她觉得实在是骇人听闻,也不敢对外宣扬,甚至不敢与父亲提及。
伯伊满意地勾起唇角:“阿穆克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在王后面前说漏了嘴。”
尼贝拉暗暗捏了把汗:“王后是想杀人灭口?”
王后必然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杀了死牢里那人,运气好阿穆克一起死在里面,运气差点,阿穆克没死,也能顺理成章治阿穆克的监管不力,处以死刑。
“但我想不明白,王后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尼贝拉略有迟疑,“王后想处死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伯伊:“死牢里的人没死,跑了。”
尼贝拉先是一愣,总觉得这个回答好像不太对得上自己的问题,但瞬间意识到这句话里的含义。
“人跑了?”她惊得站起身,椅子发出嘎吱地一声响。
伯伊:“是的,我怀疑消息就是那个人放出来的,阿穆克手上有能够证明王后身份的东西。”
尼贝拉感觉自己接收了太多的爆炸消息,脑子都有点不够用了。
“所以,王后真是屋卡公主?”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这样身份的王后竟然统治了埃及近四十年!
“那妲伊战争……”她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件事。
埃及在先王之后便没有再发起过对外的战争,更多专注于内部的发展,这是众人的认知。
在王后听政二十年,埃及保持高速发展,在这个节点,上任法老提出了西征,以扬我埃及之国威。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曼苏拉想要从梅丽特手中夺回权的手段,当时的法老一派和神殿都表示了赞成。
于是法老曼苏拉亲政,带领埃及的五十万大军和最精锐的武器装备从底比斯出发。
经妲伊后,埃及元气大伤,周围几个国家趁机蚕食,连拿埃及十二城池。
这件事让当时朝堂上的法老一派被彻底清除,神殿大受打击,一蹶不振,阵亡的法老也成了埃及的罪人,他在底比斯的雕像被那些失去家人的平民们唾弃,咒骂。
诺芙特公主从王室除名,埃及子民无不拍手叫好。
“王后做出这种事,”尼贝拉握紧了拳,“那太可怕了。”
王后固然强势,但尼贝拉并不讨厌这人,她骨子里流淌着埃及人慕强的血液,欣赏所有强者,哪怕这个人是她的对手,试图迫害她。
但这有个大前提,对方不能伤害她的国家,以及她守护的埃及子民。
“大人为何告诉我这么多?”尼贝拉想,阿伊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敢告诉她,一旦她有其他心思,告诉王后,那简直就是通天之道,同时对阿伊来说,便是灭顶之灾。
伯伊看着她,露出真诚的笑容:“我觉得你是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我希望像你这样有能力的人是我的朋友,事实上,我们拥有同一个敌人。”
尼贝拉一愣,为官这么多年,见多了勾心斗角,突然有人对她这般真诚,竟然让她感觉到了些许不适应,同时也难以避免产生一些触动。
“此事法老已经知晓,”伯伊说:“我们预备在两日后,召集底比斯民众,揭穿王后的真面目,在此之前,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证据。”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只是屋卡公主的身份,他觉得还不够。
尼贝拉沉默许久。
窗外太阳升起,阳光斜斜地撒进室内,伯伊的手搭在桌案上,细长的手指将莎草纸微微卷起,空气中有细小的灰尘在跳跃。
尼贝拉长叹一口气,低声说:“其实,我曾经不小心听到过一些东西。”
伯伊撩起眼皮看她。
“我先前不明白,但如果王后真是屋卡公主,那就说得通了,”她深吸一口气,眼底坚毅的光芒闪烁,
“一次王后审讯中和拉塔巴提过,曼苏拉法老西征的事情,当时拉塔巴说她疯了,骂她疯子,还说自己写了信在先王的墓里,告诉他这件悲痛的事情。”
之前她不明白王后为何要与这个死刑犯说这些,更何况妲伊的事情在埃及并不是什么秘密。
伯伊笑了笑,站起身说:“看来我们应该去一趟陵墓。”
他从不指望,这个来自屋卡的拉塔巴会告诉他全部真相,没想到今日的收获比想象中的还要惊人。
“我与大人同去!”尼贝拉跟着站起身。
“那是当然。”伯伊说。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所,外面等候的麦德查人队长连忙立正行礼:“阿伊大人,人都通知到了,现在训话吗?”
“不开了,”伯伊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因为走动而扬起的衣摆划出冷冽的弧度:“叫上全部人,跟我前去帝王谷。”
队长不知道发生了啥,但还是立刻说是,下去组织人手。
巴特跟在他身后,急走两步,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耳语:“陛下的鹰送了消息过来。”
伯伊微微偏头。
巴特将密信中累赘多余的内容提炼了一番,提取出重要的内容:“召集平民的事情已经安排好了,神殿那边也已经知晓,还有诺芙特今天会回王宫。”
伯伊和拉赫里斯各自在为两日后的决战时刻做准备,召集平民,沟通神殿这些需要法老出面的事情,自是拉赫里斯去做。
“诺芙特怎么了?”伯伊问。
巴特愣了愣:“不知道,陛下就是这么提了一句。”
伯伊陷入沉思。
是自己的计划有什么纰漏?为什么突然提到诺芙特。
第50章 欺骗的背后往往有另一个真相
这个时期的帝王谷位置距离底比斯还算是近,来回一趟大概也就是一天,完全可以赶在约好的时间内回来。
伯伊没懂拉赫里斯那话是什么意思,但为了避免出现意外,他还是回了一条密信,顺便告诉对方自己要去帝王谷。
交代完事情,伯伊立刻带上麦德查人在岗的卫兵从底比斯出发。
“阿伊大人,您为何要告诉尼贝拉大人这些事情?”巴特守在门口,把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完全。
大多数时候,他和巴尔都是负责留守,自从几年前塔那罗死后,阿伊大人更倾向于带阿曼特在身边。
也是那件事后,他们才发现自己闹了个大乌龙,他们中了塔那罗的套路,其实这人才是王后身边的人。
法老在学习武艺体术时,巴特因为体能被安排去做陪练,跟在伯伊身边的时间就更少了。
巴特觉得自己越发不懂阿伊大人,比如为何要把这些秘密告诉尼贝拉,就不怕尼贝拉算计他吗?
尼贝拉跟在后面,正在给战马套马鞍,卫兵也在紧张的准备,伯伊不置可否:“真诚是合作的基础。”
“那如何看出对方是真心想要合作呢?”巴特又问。
伯伊淡笑:“如果仅有一根能抓住的救命稻草,我会拼了命抓住。”
很显然,尼贝拉和他是同一种人。
“那要是她故意欺骗呢?”巴特总觉得今天的阿伊大人有些过于草率了,似乎很轻易就相信了对方说的话,这与他所认识的阿伊大人不相符。
“欺骗的背后往往会有另一个真相,”伯伊一笑,“无论是哪一种都是收获。”
巴特细细回味着这番话语,心想,难怪诺菲斯大祭司会说阿伊大人是个惊艳绝绝之人。
这般高深的话,竟然让他完全听不懂,但莫名就能感觉到……很厉害!
巴特动作迅速地将两人的马套上马鞍,黑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地上优雅地踢了两下,似乎是在催促主人上马。
伯伊笑着顺了顺它的鬃毛,翻身上马,动作流畅又利落,巴特也跟着上马。
“出发!”麦德查人的队长挥动手中的指挥旗,一众人齐齐上马,紧跟在伯伊的身后。
马蹄声阵阵,踏破清晨的宁静,随着城门缓缓开启,气势博然地冲出薄雾,扎进漫天黄沙中。
另一边,诸神殿。
爱鹰长鸣一声,盘旋着落下,拉赫里斯眼底闪过一抹光亮,抬手接住身手矫健的老鹰,从绑在腿上的信筒里取出密信。
少年脸上的笑意缓缓消失。
“陛下怎么了?”托德站在旁边看到,不由出声询问,“是麦德查人的卫兵不服管教吗?”
阿伊大人多年未曾在底比斯活动,陛下生怕不长眼不服管教的人惹了阿伊大人,一大早便写了关怀备至的密信去询问。
又巴巴守着,等了许久才等到这封回信。
托德踮着脚,想要看看密信回了什么,让陛下这般不高兴。
拉赫里斯冷漠地瞥他一眼,托德头皮一麻,老实了乖乖立正站好,拉赫里斯轻哼,将密信重新卷起收进腰袋。
托德垂着头,虽然只看到一眼,但密信上的内容实在是简短,就一句“诺芙特公主?”,也难怪陛下情绪不高。
换了谁自己洋洋洒洒写了两百字,结果对方只回了五个字也很难高兴起来啊。
不愧是阿伊大人,托德心想。
“寻我何事?”拉赫里斯朝着半空丢出一块血淋淋的肉块,老鹰啾鸣一声,敏捷地衔住生肉,三两下吞咽下腹,心满意足地走了。
托德取过净手的湿巾递过去,低声说:“比加女官求见。”
拉赫里斯略显上扬的眼尾轻挑,若有所思地扬起唇角。
这是阿伊交给他的最后一件事情,调查比加在整个环节中扮演的角色。
“让她进来。”
托德行礼退下,去门口唤人,拉赫里斯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用湿巾擦拭着手。
常年练武,拉弓射箭,让他的指腹上覆着明显的一层茧,指骨分明的手指上染着一丝血肉的猩红。
“见过陛下,”比加在他身后跪下行礼,“愿法老永恒。”
拉赫里斯回身看向她,少女仍旧是平日里略显老气的模样,低眉顺眼的模样好似是任人拿捏的软面包子。
他没叫起,比加便一直跪着,额头抵着冰凉的花岗岩地面。
两个人相对无声,宫殿里安静地落针可闻。
半晌,终究是比加率先忍不住先出了声儿——
“请陛下放过我的家人。”
拉赫里斯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比加被他的目光看得后背生凉,额角浸出一层冷汗:“陛下,比加的行为与家人无关,还请陛下放过他们。”
“比加女官的家人怎么了?”拉赫里斯挑唇一笑,“我怎么不知。”
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在地面上,比加闭了闭眼说:“我昨日回家,看到陛下留下的消息,我可以把我知道的事情都告诉陛下,但这些事情我的家人完全不知道。”
昨日她轮休回家便看到家中凌乱异常,平日这个时候哥哥已经下工回家,母亲也应该正在编织明日要售卖的毯子。
然而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空荡得叫人心惊肉跳,她转了一圈,在桌上那个最喜欢的陶罐下看到一封信,来自诸神殿的那位。
对方约她在诸神殿一见,因着运气不好没有遇上她,便提前邀请了她的家人。
“那比加女官先说说看吧。”拉赫里斯倚着王座,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阿伊向来喜欢用怀柔的手段,拉赫里斯自然是依着他,但既然阿伊把事情交给他,他便也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办。
比加攥着手心,低声说:“阿伊大人确实是我安排进入的死牢,如果可以,这件事我想要亲自与阿伊大人道歉,是比加忘恩负义。”
拉赫里斯淡淡地看着她,没有应允。
比加:“我和拉塔巴认识是因为哥哥和拉塔巴在同一个建筑队,因为我们都是屋卡人后代,所以关系不错。”
她本来苍白的脸色隐隐透出些许薄红,眼神飘忽了一瞬。
稍顿,她收敛住心神,继续说道:“后来拉塔巴被王后带进了芭斯泰特,我便托了些关系也跟着进了王宫。”
说来她运气也很好,进王宫恰好遇到芭斯泰特挑选新人,她和同舍的阿娜卡都被选了进去。
“我一直和拉塔巴保持通信,突然有一天就失联了,”比加抿住唇,“我暗暗找了两年,才知道被王后送进了死牢。”
天知道,她跟着王后去死牢看到被折磨得没了人样的拉塔巴时是如何的震惊,她甚至不敢相信,这是她认识的那个风趣幽默的少年郎。
后面她便一直寻找将人救出来的办法,但死牢的看管太严了,加上王后时常去探视提审,想要把人救出来简直难如登天。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拉塔巴被折磨,如沙漠中干涸的绿洲一点点失去生机。
就在她觉得心灰意冷时,法老的巡游队伍回来了,一同回来的还有那个奴隶出身,却能成为人上人的阿伊大人。
王后收押他的时候,比加就知道,她等了四年的机会来了!
拉赫里斯:“你知道拉塔巴的身份?”
“什么身份?”比加面上略显茫然。
拉赫里斯垂眼,暗金色的眼眸看进她的眼里,少女的眼底清澈,他淡淡收回目光:“比加女官可以回去了。”
比加倏地抬眼:“陛下是什么意思?”
拉赫里斯挑唇:“你应该明白,法老要杀几个奴隶不需任何理由。”
说话时他是笑着的,眼底也盛满了笑意,就像是在讨论某个轻松愉悦的话题。
比加后背生凉,冷不丁打了个冷战。
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几下,握着的拳倏地收紧,指甲深深地扣进了皮肉之中,许久比加颓然地跌坐在地:“我可以知道拉塔巴如今的情况吗?”
她知道拉塔巴被阿伊大人救走了,但她尝试了他们曾经的所有联系方式,都不曾联系上对方。
“现在还活着。”拉赫里斯说。
悬了多日的心猛然落地,比加的眼眶隐隐发热,她再次以头触地,这是对陛下和阿伊大人真诚的感谢。
“拉塔巴是屋卡摄政王的后代,他的祖母是摄政王身边的侍女,当时怀了身孕,在战乱中以平民的身份逃了出来。”她终究是说出了这个秘密。
当然,可能也已经不是秘密了。
他们成为了战俘,拉塔巴的母亲同样也是屋卡人,在埃及的奴隶营中生下他,取名拉塔巴,在屋卡,有一个词叫塔八,意为忘记。
忘记仇恨,好好地活下去。
这些都是比加听拉塔巴与她说的,她不知道陛下和阿伊大人知道多少,但这个时候,拉塔巴和家人的性命都在陛下的一念之中,她很清楚,继续撒谎将要付出的代价。
总归,她的目的已经达到。
“我与拉塔巴在埃及长大,对这里的感情极深,”比加知道埃及并不喜欢屋卡人,“我们绝对没有任何想要扰乱埃及的想法,还请陛下明鉴。”
少女的眼中蓄着泪水,希望能够让这位埃及的法老,权力巅峰的男人相信自己,家人和拉塔巴对埃及的热爱与忠诚。
拉赫里斯只觉心脏莫名漏跳了一拍,他的眉心蹙起一道细细的褶:“把你的缠臂摘下来。”
比加愣了愣,眼中的泪水顺着眼角向下滑落,不明白陛下此举的含义。
在男人紧逼的目光下,她伸手摘下了缠臂,小声解释道:“我的手臂小时候被烫伤,留了疤,所以就一直戴着缠臂。”
她知道王后喜欢好看的东西,不想因为手臂被王后嫌弃调走。
一圈又一圈的绷布被解下,露出手臂下近乎狰狞的伤疤,新长出来的嫩肉和凹凸不平的皮肤纠结在一起,看得人心惊肉跳。
确实是烫伤,当时伤得应该是很严重。
托德冷不丁看到吓得差点哎哟一声,想起场合,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拉赫里斯猛然站起身,眼底暗潮如惊涛骇浪:“你没有纹身?”
比加愣了愣:“什么纹身?”
“黄睡莲纹身啊,”托德懵了,“你手臂上的黄睡莲纹身呢?”
比加自是知道黄睡莲纹身,但是——
“我已经是埃及人了,那肯定不会再纹身了。”
她捞起袖子和衣摆,露出手臂和小腿试图证明自己所言非虚。
父母身上确实有黄睡莲纹身,这纹身也给他们的家庭带来了许多麻烦和羞辱,所以父母从来没有想过要给孩子纹身。
除了受伤的手臂,少女其他部位确实光洁,没有任何纹身痕迹。
“这这这……”托德彻底傻眼了,怎么和他们以为的不一样?
拉赫里斯的喉结滚了滚,按捺下眼底翻涌的波澜:“通知下去,城外备军即刻出发,随我前往帝王谷。”
稍顿,他看向瓦斯,声音微沉:“你带暗卫抓捕王后侍女阿娜卡,围控芭斯泰特,等我和阿伊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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