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过了好一会才把医院地址发过来，一看那边就是忙得脚不沾地的状态。
赤井所处的地点实在太偏，等打车赶到已经是将近一个小时后，该问话的都问完走人了，只留下些负责警戒的公安，用一副严肃的样子偷偷瞄向自己。赤井大大方方地朝这些人点点头，无视那些公安脸上惊讶的表情，径直走去前面等诸伏接人。
诸伏这回出来的速度很快，赤井可能才站定5分钟，他就从电梯里探出头来。
“降谷还有别的访客，你可能得等一下。”诸伏用头点点病房的方向，赤井顺着目光望去，两个公安正兢兢业业守在一个房间门口，想必这里面就是降谷零的病房。
看着周围井井有序的样子，赤井不需询问就知道降谷零的计划非常成功，不然至少诸伏景光是没时间和他一起站在走廊里的。从效果来看，大概赤井自己和降谷的目的都达到了。
在看过闪存盘内容的那个夜晚，赤井一直在思考，到底有什么能够两全其美的办法。第一份闪存盘里是企业和高管们的把柄，第二份闪存盘直指政客和某些金主。不用多说，第三份情报必然牵扯到组织高层和那些掌握了无数人命运的大手。
赤井思索再三，还是合上了笔记本，没有继续查看。这固然是一个潘多拉的盒子，而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够打开它的能力……或者是勇气？
他缓缓起身，看向了旁边熟睡的降谷零。苏格兰事件后一向和自己不对付，开口永远话里带刺的金发男人，如今平和地蜷在旁边。赤井心情复杂地站在那看了一会，轻手轻脚离开了房间。
三份闪存盘，如果不是诸伏的介入和劝说，他只会看到前两份……不管赤井秀一以什么身份什么目的交出任何一份，他都可以毫发无伤地离开这个棋局。而另一边，赤井也相信降谷无论存活与否都可以达成想要的目的。
以前的赤井会直接拿走闪存盘离开，单独执行自己想要的行动。现在的他却犹豫了，降谷零已经给出了选择，是他还无法给出答案。
赤井双手插兜站在低矮的街道前眺望远处都市的钢铁丛林，当年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他也和人挤过纽约城中的破公寓。
小巷子里并排摆着大小垃圾桶，时常因有人喝多吐在这里而散发着恶臭的味道。灰色的公寓外墙上铺满大片涂鸦，外置铁楼梯的扶手上黏答答不知道沾了什么东西。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奇迹般地开着一家小小的墨西哥菜外食店。
沾着灰尘和油渍的招牌遮不住融进香辛料的油脂香，几美元一大份有肉有饭的外带养活了周围不知道多少居民。
这种餐厅，大到设备的维修替换，小到肉卷里的玉米罐头都离不开大公司的出售。
赤井大可以按照清单一个个把那些企业、高管、政客和金主抓捕归案，但如果一下子抽掉这些可以算得上是构成社会结构的人，大量依靠着这些企业生活的人又何去何从？
「真相是政治斗争里最不重要的东西。」
他冷不丁想到降谷的话，那个男人大概是一开始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所以才一次次提示和阻止自己向更多人直接揭露真相。
大多数人并不真的在乎所谓真相，他们只在乎自己的生活。一旦生活秩序被打破，那些大人们完全可以引导民众的怒火向他们释放。到最后连詹姆斯和降谷都帮不上忙，而问题更是不会得到解决。
好在他们现在还有机会，也还有时间。
于是赤井长呼了一口气，快步走去无人处，给詹姆斯发送了邮件。
「to詹姆斯：我们需要谈谈。赤井」
赤井选择的第三条路无非是提前拿走降谷的闪存盘作为筹码，拉fbi入局。降谷零不打算一次性解决组织残党，他这次的重点恐怕是理清公安的内部问题。赤井无意掺和公安的乱子，且詹姆斯在来之前就要求赤井继续考虑跟进cia的泄密案。
现在他的手上也终于攒够筹码。
所以赤井没有去问降谷计划的全貌，诸伏也没有过问赤井的行动。各自完成计划的二人在医院走廊里闲聊打发时间，直到看见风见裕也擦着眼睛从病房里退出来。
风见一抬头看见了诸伏景光，正准备说什么，嘴都张开一半了结果往旁边一瞥发现fbi的存在。他立刻挺直后背，秉着“输人不输阵”的原则绷着脸向赤井点点头，又跟诸伏交代后快步离开了。
赤井扭头看了看对方的背影，实在有点没有印象自己到底是干了什么让此人从联合搜查到现在都这么紧张他。但最终他什么都没问，跟着诸伏走进了降谷零的病房。
同赤井预料的一样，以降谷的身体素质和他的技术，不到几个小时就差不多可以坐起身来处理工作了。不过从这个看守极为严密和相当细致的治疗来看，公安短期内大概是不会放人的。
只是这里面有多少是降谷本身的计划，有多少是公安这边的优待，又有多少是诸伏的坚持这点，就不太好说了。
在总算让事情告一段落的现在，赤井萌生了一些对伤患的照顾和对朋友关系尝试的想法。于是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面部表情，试图用一个更为柔和的样子问候对方：“辛苦你了降谷君。”
可惜信息接收方没有感觉到他的用心良苦，甚至在看清赤井的表情后还身体略微后仰，以一个不太明显的姿势往回缩了一下。这让旁边本来想说几句的诸伏一下没绷住嘴角，挑起一个略显扭曲的弧度。
在缓和了气氛后，赤井迅速收回表情，严肃地开口：“我这边也已经结束了，预计过两天就会回去。”
“这样啊……”降谷点点头。
“我们这边不用担心的，”诸伏绕过病床，从降谷的手里抽走手机：“剩下的交给我们就好。”
赤井摸了摸下巴：“不过我还是想问问看，那个公司代表真的没可能吗？”
“……你真的要在这里问吗？”降谷深吸一口气问道。
“倒也不是，但总得象征性问问。”赤井一脸真诚地回答，换来降谷一次扶额。
在行动开始之前，赤井就提出要把“太平洋连接”的公司代表逮捕归案，一方面是涉及cia泄密案，另一方面则是有可能逃税漏税。
除此之外，倒也有别的私心。
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迅速达成了共识，赤井再次提出要强制把人带走的要求，换来降谷的抗议。情绪激动的降谷恨不得撸起袖子立刻站起来和对方打一架，旁边的诸伏则是试图息事宁人。
然而由于病房空间不大，三人还都是身形不小的成年男性，病床床头摆放的花瓶就这样被碰掉倒下。对花瓶造成直接伤害的诸伏景光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拿着花瓶交给门口的公安，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里面花束中埋着的□□。
处理完这些，诸伏合上门给降谷打了个手势，二人的对话才继续。
“如果你是想从这边找组织消息的话……那我建议你还是回去米国。”
“我以为他们的总部在这边？”
降谷摸了摸下巴：“总部确实在这边没错，但留下来的这些大部分是外围结构，你想要的那些——不管是组织实验的证据或者贝尔摩德的行踪都已经不在这边了。”
赤井一瞬间很想说对贝尔摩德有兴趣的另有其人，但想到了茱蒂，他还是示意对方继续。
“其实我也不知道贝尔摩德现在具体在哪里。”降谷摊手，“但她肯定不在霓虹和南美，这我倒是可以确定。”
赤井略微思索了一下：“那……像这样的公司还多吗？”
“很遗憾，非常多。清理这些是大工程了……不止是霓虹，北米也一样。更具体的东西我相信你能推理出来。”降谷指了指口袋，赤井明白这些信息恐怕也都藏在闪存盘里。
看着二人似乎都有些凝重，诸伏开口：“不过这也急不得，总而言之先一点点来吧。”
赤井点点头，没再接话。降谷则把目光投向被诸伏收走的手机，可惜后者眼疾手快，在降谷琢磨怎么拿回来的时候就反手揣进口袋里。
“我想医生也应该说过你的身体情况，至少现在先休息一下，对吗？”
降谷看着对方笑眯眯地表情不禁咽了口吐沫，这个表情从小到大通常出现在他逞强做什么事然后被抓包的时候，一般伴随着力道极大的酒精棉球和毫不留情地镇压。他缩回手，假装无事发生。
赤井颇为新奇地站在旁边看着二人互动，虽说组织里也看过苏格兰和波本，后面也偶尔会看到安室透和诸伏景光，但这样全然放松的感觉很少见。不过仔细一想，或许更大的问题是他们三个也几乎不存在什么放松的时间。
此时此刻赤井才突然意识到，无论是他还是这两个人，都已经潜意识里认为另外两个不会在这种时候伤害自己了。他们第一次抛开机构利益，站在相似的立场，肩并肩完成一件事。
或许这也是一段新友谊的开端。赤井想道。
待时间逐渐走向深夜，诸伏和赤井先后告辞离开。诸伏需要休息一下后去处理这次事件的余波，而赤井则是得收拾行李准备回到米国。降谷零草草举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挥了挥，就迫不及待地要抓向手机，随后他便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
扭过头一看，黑田兵卫已经转开门把走了进来。面对这位明显黑着脸的长官，降谷多少有点心虚。风见裕也和黑田兵卫几乎是最后一刻才被拉进棋局的人，他为此耍了些手段才让上面放行。
当初上面为了不让降谷回归后可以迅速拉起一个团队，因此拆解了那些与他合作过或者了解他的人。所以说到底，风见被调走完全是他的问题，而黑田的调任也和他有一定关系。只是黑田的调任更有其拒绝压榨卧底价值的原因。
“降谷君。”黑田点点头，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降谷直起身子，他竟然感觉有点紧张。组织覆灭以前，他们的联络以代号相称，可以说从开始卧底之后就再也没听过这位直接上线叫他的名字。
“黑田管理官，我……”
“渡边他们已经处理好了，峰会第一天平稳落幕。公安方面会继续和搜查一课配合，但诸伏要来跟进这边。”黑田双手交握放在腿上，不怒自威的脸上并没有过多严肃的成分。他看了看这位半躺在病床上的前下属，实在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们还是启用情报网是吗？”
“是的……非常抱歉。”降谷低下头，低声说道。
波本的情报网本是警察厅为了更好掌握境内，尤其是东京都范围的黑色、灰色势力情报而企划出的长期任务。安室透潜伏进组织只是任务的一环，但为了防止年轻人领会不到使命，警察厅隐瞒了一部分任务的实情。
这份情报本应该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却提前被泄露出去。
往好了想，波本情报网的一部分在诸伏景光手里，还不算太糟。但坏处是情报网的存在一经证实便会引来无数争端，过于引人注目就会失去隐蔽性，和他们的目的截然相反。
可以说在这个任务上，降谷零算是搞砸了，但主要责任倒也不在他。
黑田看着降谷零从一位满腔热血过分认真的警校生成长为能辨明人心敏锐熟练的公安，他有些感慨，时间就是这样一个无情又神奇的东西，宛如冲刷滩头岩石的海浪，磨掉了棱角却露出里面更为坚硬的内核。
他无意再打扰这位着实有些“多灾多难”的下属，更是懒得再去探究先前的那些小问题，于是他把慰问品放下后便整理衣服起身出门。
临走之前，黑田回头，颇为郑重地说：“辛苦了降谷君，好好休息。”
随即拉开门，没有理会身后降谷零吃惊的表情，径直离开了医院。
***
除却第一天的风波，东京峰会可以说是一帆风顺的落下帷幕。闭幕晚宴上，几位议员和商业代表都做出了发言，获得一致好评。在场谁也没问为何伊藤议员没有出席，心照不宣的默认对方的处境。
搜查一课的人终于有惊无险的完成了安保任务，也让警视厅高层们高兴了很久。只是大部分一线警察比起大人物们的兴致，更关心能不能完整的睡上一觉。被借调来的萩原和松田为“多睡觉”这个选项投下了宝贵的两票，最终获得了回家洗热水澡睡床的权利。
深度参与抓捕的伊达航在短暂地休息了一天以后就喜提公安的加班套餐，他对此只能一脸怨念地看着萩原松田二人发在line群的小吃，然后用更大的力度捏紧手里的笔记本。一旁的诸伏景光默默后退一步，开始为今天的审问对象感到一丝“同情”。
相比起警视厅和警察厅热火朝天的加班盛况，赤井秀一这边则清闲很多。他随意地把背包背在一边的肩膀上，慢慢走在航站楼里。临出发前他接到降谷和诸伏两个人的短信，分别以不同的语气表达了前些日子的感谢，以及记得带手信的叮嘱。
机场内琳琅满目的纪念品让人挑的眼花，大小和果子精美地摆在盒子里，金属小挂件在暖黄色灯光下闪着金光。赤井算了算人数，随意拿了些挂坠跟和果子就结账离开了免税店。
他走到登机口附近，透过巨大的玻璃驻足观赏景色。今天又是一个晴天，湛蓝的天空缀着些许白色云团。逐渐回暖的天气带来温度适宜的微风，远处还能瞥见一抹绿色。
正如他来时的那天一样。
“美国航空飞往纽约的旅客请注意……”
赤井抬头听完登机广播，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后按熄了屏幕，抓起背包向登机柜台走去。
棋手已然离场，棋子收归他处，这场他半路参与进来的棋局至此已经结束。或许未来会有人再次把他们摆上棋盘，将这个终盘延续，但无论如何这都与现在的赤井秀一没有瓜葛。
他该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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