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拿捏
一日后, 中午一点。
淼淼有睡午觉的习惯,明灿陪他在卧室听有声故事,直到他睡着了, 她才轻手轻脚离开, 去琴房背上琴, 赶往音乐会排练地点。
池潇开车进小区的时候, 恰好看到明灿在路边打车离开。少女穿白色羽绒服黑色长裤,脚踩雪地靴,冬季厚重的穿搭也掩不住曼妙身姿, 头发梳成漂亮的蝎尾辫, 肩背琴盒, 整个人显得青春、灵动、娇艳,是北国风景中难以忽略的一抹亮色。
两人将将错过,像是算好了时间,不必与他碰面。
家里门锁密码是淼淼的农历生日加公历生日,池潇开门进去, 望见偌大的房子,装修豪华, 窗明几净,客厅小半空间围出一个玩具屋,阳台上栽了许多耐寒的常绿植物,每个角落都充满了浓郁而又温馨的生活气息。
淼淼在房间睡觉, 池潇也待在淼淼房间, 坐在淼淼的儿童书房里敲代码。
即使家里除了他们父子之外没有其他人了,池潇也不会在外面乱走乱用东西, 他习惯了克制守礼,无人之地亦要慎其独也。
约莫半小时后, 淼淼醒了,望见爸爸,他腾地一下跳下了床,光着脚丫子扑到池潇怀里,舔舔唇:“爸爸下午好~你可以给我吃点甜的东西吗?我做梦梦到了,嘿嘿~”
池潇:……
现在的小朋友未免太鬼机灵了。
池潇起身去厨房,三下五除二,还真给淼淼弄了一碗甜甜的水果沙拉吃。不需要任何做饭技巧,只要会切水果就能完成,淼淼尝了口,惊叹:“爸爸变身了!这个酸酸甜甜的沙拉太好吃了!”
池潇:“……”
不用谢,超市买的。
午后时光漫长,淼淼在家里待得有点闷,央着池潇带他出门,去小区里的小公园玩。
小公园就在楼下,里头有许多儿童游乐设施,池潇也觉得小朋友应该多运动,便带着他下楼玩了一会儿。
万万没想到,玩了不到十分钟,淼淼荡秋千的时候想给其他小朋友秀个高难度动作,结果动作没秀成,摔了个狗啃泥,整个小公园里的小朋友都被吓哭了。
池潇的心也提到嗓子眼,方才一直不错眼地盯着淼淼玩,偏偏低头看手机的片刻,这孩子就摔了。
“哇呜……爸爸哥……哥哥呜呜……”淼淼边哭边从地上爬起来,还记得改一下称呼,不能在外面乱喊爸爸。
他穿得厚实像个球,秋千下边又是松软草地,没摔伤,就是全身都弄脏了。
池潇把淼淼抱起来带回家,不甚熟练地安慰:“淼淼乖,别哭了,摔倒没关系的。”
带娃实在太教人提心吊胆,他高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紧张过。
淼淼点头,抱住爸爸肩膀,一个脏脏的混着泥巴和眼泪的手掌,用力印在了池潇的羽绒外套上。
回到家,池潇把淼淼剥个精光,全身检查一遍,确认没受伤,再带他进浴室洗澡。
淼淼坐在浴缸里,小孩子的情绪千变万化,他这会儿已经不哭了,龇着牙和池潇说他想泡澡,玩小鸭子。
温水一点一点漫上来,父子俩约好今天摔倒的事情瞒着妈妈,谁说出去谁就是小狗。
淼淼的皮肤很白,像池潇也像明灿,还没到抽条拔节的年纪,他胳膊腿都肉嘟嘟的,拍水的时候像一节节藕在水里翻滚。
直到今天,池潇对于“这个漂亮娃娃就是他儿子”这件事,终于有了一些实感。
因为明灿的存在,他一开始就很愿意接受这件离奇的事,但是让他身体里二十岁出头的灵魂萌生出父亲心态,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池潇搬了个凳子坐在浴缸外边陪淼淼玩水。
水上浮着三只彩色小鸭子,淼淼说这是爸爸妈妈和他,他用泡沫给小鸭子做了三顶帽子,觉得贼好笑,让池潇拿手机来给鸭子拍照。
“先拍一张三鸭全家福。”淼淼指挥道,“再给爸爸鸭和妈妈鸭拍一张结婚照!”
池潇忍俊不禁,顺着淼淼的童言稚语,他忍不住向他打听起未来的事:“爸爸妈妈有真的结婚照吗?”
“有呀,超大的。”淼淼说,“挂在爸爸家里,我每次去爸爸那儿都能看到!”
池潇轻笑着,提起的唇角忽然僵了下,问:“爸爸家里?爸爸和妈妈不住一起吗?”
淼淼:“不住一起啊。”
……
池潇怔然,沉在泡澡水里的手虚握了握,仿佛握到一团冰凉刺骨。
他沉默许久,才用极低的声线问:“我和你妈妈……在未来离婚了?”
“没有离婚啊。”淼淼说完,察觉到爸爸情绪不太对劲,他声音也低下来,“爸爸妈妈只是不住在一起。”
池潇接着又问出了他们三人在未来的相处模式,知道了淼淼是半个月跟着爸爸,半个月跟着妈妈,而爸爸妈妈如无必要,根本不会见面。
这个状态确实不是离婚,而是婚后分居,各过各的。
原来她在和他结婚,生下他的孩子之后,还是不喜欢他,不想要他出现在她生活里。
池潇将手伸出水面,轻轻抖掉水珠,自嘲地扯了下唇角。
淼淼没有心思拍小鸭子了。
他很喜欢爸爸妈妈现在的相处方式,很轻松自然,像朋友一样,他有点怕爸爸妈妈从某天开始忽然变成十几年后那个样子了,他不喜欢那样。
淼淼胳膊腿在水底下顾涌,扁扁嘴说:“我今天想去接妈妈回家。”
趁爸爸妈妈现在关系还正常,他想多看看他们两个当朋友的样子。
池潇没说话。
淼淼:“我自己怎么接她呢?我又不会开车。”
池潇叹气:“我带你去接。我先问问她。”
其实他今天来之前就想过,傍晚要不要去接明灿回来,只是一直没来得及问。
帮淼淼冲好澡穿好衣服,池潇才拿出手机给明灿发了条消息:【晚点去接你?】
淼淼扑过去按语音键,大声说:“我也去我也去!妈妈我好想你呀~”
过了十多分钟,明灿练琴休息间隙才看到这两条消息。
听见淼淼软萌的语音,明灿身子酥了半边,也用语音回:“好呀~妈妈等你来接~”
说完才想起来这是池潇的微信。
她立刻撤回。
可惜晚了。
明灿软软嗲嗲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像加多了蜂蜜的甜水碗,一口下肚,脊梁酥麻,甜得像全身通了电。
池潇紧了紧下颌,看到明灿撤回语音后又发来一个地址和一条新消息:【我还有一个小时结束,你们到时候停在路边等我就行,别下车】
池潇:【ok】
临出门时,淼淼之前弄脏的衣服刚好洗完烘干,池潇把它们收进柜子,给淼淼搭了套酷酷的全黑套装,带着他出门接妈妈去。
半个小时后,黑色轿车停在某音乐厅外面的马路边,路旁栽了一排高大干枯的悬铃木,稀稀拉拉的行人在树下快步穿行,入目一片萧索。
后座左座安装了崭新的安全座椅,淼淼原本拘在上面,这会儿费劲地解放了自己,爬到前面的副驾位置上,扒着窗户往外看。
日暮时分,空气仿佛都染上珊瑚红的色泽,远天边烈火烧云,轰轰烈烈。
等了约莫十分钟,三五成群的年轻人,各个背上都背着乐器盒,从音乐厅方向涌出。
淼淼定睛搜寻了会儿,不出片刻便找到明灿,她身材高挑、气质出众,明丽白皙的面庞在灰压压人群中分外招眼。
“爸爸快看,妈妈在那里!”淼淼指着窗户,让驾驶座上的少年低头望去。
池潇解开安全带,小半个身子探过来。如火如荼的夕阳中,身穿白色短款羽绒服的少女朝这边缓步走来,蝎尾辫略微松散,碎发笼着雪肤,整个人沐浴在金红夕色里,眉眼含笑,正一边走路,一边和身旁的男生说话。
“咦。”淼淼凑近窗户,眨巴眨巴眼睛,“奕骁叔叔也在。”
四人并行,有说有笑。明灿在中间,左边有两个背琴的女生,右边的男生两手空空,正是陈奕骁。
池潇自然也看见他了,眸色变得深暗,眉心微攒。
“你认识他?”池潇问淼淼,“你妈妈身边那个男的?”
淼淼点头:“奕骁叔叔是妈妈的朋友。”
池潇冷笑了下:“朋友?他们在未来关系不错?”
“……”淼淼尝试使用超能力听出爸爸的心声,但是这一次,超能力确定一定以及肯定坏掉了,他脑子里除了一长串「哔——」的机械音,其他什么也听不见。
淼淼顿时有些六神无主:“应该还可以?”
池潇:“你在妈妈家住的时候,有见过这个人来家里吗?”
淼淼从未看见爸爸露出这样的表情,冰冷、阴沉,眸底暗淡得像无垠深海,他有点害怕,缩了缩脖子:“我不记得了。”
池潇:“真不记得了?”
是假的。淼淼只是不敢说,但是他年纪太小了,对表情管理一窍不通,“我在撒谎”四个字几乎写在脸上,池潇凝着他,。
“你直说吧。”池潇轻吐了一口气,大手搭在淼淼脑袋上,“我不会生气的。”
淼淼垂着脑袋回想,慢吞吞地说:“奕骁叔叔有来过家里,和我们吃了几次饭。”
话音落下,他仰起眼睛偷瞄爸爸。
还说不会生气!他现在的眼神好像挂了冰的刀子,冷冽又锋利,下颌绷成直凛凛一条线,脸色像覆了层霜,淼淼光看一眼,就觉得不寒而栗,想在冲锋衣外面再裹一件羽绒服。
“爸爸……”
“没事。”池潇摸他脑袋的动作依然很轻,只是有些僵硬滞涩,让人感觉不到温度,“回后座上去,你妈妈过来了。”
淼淼赶紧爬回后座,把自己绑在安全座椅上。
终于有时间问问系统:“33叔叔,超能力这一次真的坏掉了,爸爸说了好几句话,我却什么也翻译不出来!”
系统:「没有坏掉。你是不是听见一长串“哔——”的声音?」
淼淼:“对的。”
系统:「那是我屏蔽了你爸爸的心声。因为他在爆粗口,少儿不宜。」
淼淼:???
车窗外,明灿与朋友同行至路边,望见不远处熟悉的轿车,她佯称打的车到了,和朋友们告别,踏着一地珊瑚色夕晖,朝车子这边走来。
池潇方才一直侧眸望着她,这时抽回目光,唇角拉平,沉默地系上安全带。
在未来,她和他婚后分居,她身边有亲近的异性朋友,连淼淼都知道那个人的存在,亲切地称呼他“奕骁叔叔”。
池潇从淼淼那儿问不出细节,也不方便对一个五岁小孩一直盘问,但是,仅仅只言片语便能洞中肯綮,在未来那个时间线里,丈夫于明灿而言就是个虚无的挂件,有名无实,她在没有他的地方过得精彩、放肆,更有甚者,还在他头上栽了点绿。
再看如今。
明灿面对他时,礼貌得体的表象之下,总是含着或戒备、或审视、或算计的复杂神情,但是一窗之隔的车厢外,她和那位学生会主席并肩走来,说说笑笑,神色放松又自然,远远看去都叫人如沐春风。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明灿走到车门边。光滑黑亮的车身映照残阳,不远处,陈奕骁停在一棵枯树下,目送明灿离开。他身边缓步走来一人,对他打了声招呼:“嗨,奕骁……哎,那辆车怎么有点眼熟。”
来人是楚知雨,她和陈奕骁是一个高中毕业的,认识挺多年了。
陈奕骁:“眼熟吗?那是明灿打的车。”
“噢,我可能看错了。”楚知雨收回目光,笑着揶揄他,“你又不是管弦乐团的,天天跟着我们排练做什么?”
陈奕骁:“音乐会的场地、宣传、票务,哪个我没帮忙?现在来围观你们排练都不行?”
“行行行。”楚知雨点头如捣蒜,懒懒道,“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对人家有意思要表现得明显点。不说你们B大,就我们A大这边,乐团里好几个男生才见了明灿几面,都说想要追她呢。”
陈奕骁:“哦,那追去吧。”
楚知雨:“……”
陈奕骁望着驶离的黑色轿车,金丝眼镜下的目光平静、深远。
追求明灿的人有如过江之鲫,无一例外,全部被无情地拍死在了沙滩上。说实话,陈奕骁直到现在也弄不懂明灿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只知道她绝不会喜欢冲动的、以自我为中心的愣头青。
明灿不是不允许别人喜欢她,她身边的异性朋友大部分都对她有点好感,只要不表现出太强的侵略性,不要脑子一热就冲上去告白追求,她就能相安无事地与你做朋友。
因此陈奕骁的策略就是温水煮青蛙,绝不冒尖露头,至于要煮到什么时候,估计只有天知道。
……
明灿坐上车,随手带上车门。本以为隔绝了室外的寒凉,上了车就能暖活身体,没想到车门甫一合上,她就禁不住打了个冷颤,被车厢里莫名的寒意冻了个措手不及。
“怎么这么冷?”明灿搂了搂身上外套,不太满意地对驾驶座上的人说,“温度调高点,别把淼淼冻坏了。”
池潇:“嗯。”
转头,明灿看见车里安了个安全座椅,是她亲自挑选的,总共买了四个不同牌子的,一个用在这辆轿车,另外三个用在新买的suv,新车还没提,所以池潇暂且开着旧车载他俩。
“真不错。”明灿仔细检查了安全座椅外形、材料和结实度,看到淼淼坐在里面窝得牢牢的,她笑起来,“这下你睡觉舒服了。”
淼淼眼睛滴溜溜地在爸爸妈妈之间转了转,感觉他们现在气氛还正常,他在心里默默地吁了一口气。
明灿系好安全带,身子倾向暖气出风口,张开两只葱白纤细的手,用掌心感受持续不断吹来的暖风。
风力很足,温度也不低,就是不知为何,车里依旧凉沁沁的。
明灿边暖手,边语调随意地问池潇:“你们今天下午干什么了?有弄东西给淼淼吃么?”
池潇:“没干什么。他吃了半碗水果沙拉。”
明灿:“冰的呀?冰的东西少给他吃。”
池潇:“行。”
他语气短促又冷淡,像从喉咙口敷衍地迸出几个字。明灿终于抬眸瞥向他,只见冷肃如雕像的侧颜,单手握着方向盘,白净的手背指骨明晰,青筋蜿蜒,隐隐在跳动,整个人好似带着股不耐烦。
明灿转头看淼淼,下巴指了指池潇,用口型无声问:他怎么了?
淼淼看不懂妈妈口型,好在超能力听出了她的心声:「你爸在拽什么?才让他带了半天娃就受不了了,给我甩脸子?」
淼淼赶紧摇头,对口型:不是不是。
明灿:那他怎么了?
淼淼:不知道哇。
下午泡完澡,爸爸的心情就不太对了,刚才看到奕骁叔叔之后他心情显然更差,淼淼不太理解大人脑子里的弯弯绕绕,只能凭感觉认为,爸爸可能不喜欢奕骁叔叔这个人。
明灿这时没有想太多,池潇这人贯是一副没人情味的样子,也许是她太敏感了吧。
明灿懒懒靠到靠背上,有事说事:“昨天带淼淼上了击剑班试课,还挺有趣的,我买了二十节课,就在小学里头,之后每周带他去一次。”
池潇:“嗯。”
淼淼上什么兴趣班,在哪儿上,上几节课,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做决定,尘埃落定了再来通知他。
明灿继续说:“现在是冬天,家长群里很多家长都带小朋友去滑雪。我之前漏了这一项,今天才给淼淼报了个一日的儿童滑雪体验班,就在大后天。滑雪比较麻烦,要带装备,去郊区雪场,危险性也比较高,所以我希望你能和我一起去陪淼淼上课。另外,在雪场待一天太短了,我寻思着多留一天让他滑着玩,就订了两天一夜的酒店,可惜订得太晚,酒店爆满,我也不敢让家里人帮忙,就只订到一间房,我和淼淼住,还要麻烦学长你在其他酒店自己订一间了。”
明灿一口气说了一大通,给池潇安排好了工作,却没有安排他的住宿,俨然是个无良资本家。
池潇:“哪个雪场?”
明灿回答:“云山雪场,这两年刚开的,人不多。老雪场比较出名,我怕碰到认识的家长,就挑了个新的。”
池潇目视前方,淡淡道:“把你订的房间退了,我去订一幢别墅。”
“度假村上面的小别墅吗?”明灿讶然,“那个早就被订完了……”
默了默,她意识到什么:“这雪场你家开的啊?”
池潇:“嗯。”
明灿:“行吧,你找人订房的时候小心点,别被家里人看出什么了。”
“不会。”池潇说,“这雪场我自己投资的。”
不需要通过家里人。
“哦。”明灿点了点头,通过内后视镜瞥了池潇一眼,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刚才和她对话的时候,连个眼神都没有飘过来一瞬,语气冰冷不说,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无规律敲击着,怎么看怎么不耐烦。
明灿终于忍不住,脊背顶直了些,蹙眉问他:“谁惹你了吗?”
池潇回得很快:“没有。”
“那你脸那么臭干什么?”
“……”
旁边安全座椅上,淼淼感觉到剑拔弩张的气氛,他怕自己听太多激烈的心声会晕过去,赶紧把超能力关掉,觉得这还不保险,他又抬起两只手结结实实堵住耳朵,整个人陷到安全座椅深处,嘴里默念着“不听不听,淼淼念经”。
车子驶上高架,窗外开阔的景致仿佛将车内空间挤压得更逼仄。池潇感到一阵胸闷气短,太阳穴突突地跳,没忍住问了句:“陈奕骁是管弦乐团的吗?”
“不是啊。他今天来帮忙的。”明灿反问他,“陈奕骁怎么了吗?”
池潇:“没。”
见他张嘴只蹦一个字明灿就来气,冷笑:“你和他有仇?”
深黑轿车在高架上飞驰,窗外愈发幽暗的夜景追风逐电似的向后流逝。
心绪难以解释,即便解释清楚现在也解释不清楚未来,只能硬受着,不会有纾解的方法。
池潇仍旧目视前方,扯了下唇角:“是。”
明灿:……
胡扯。他和陈奕骁能有什么仇?总不至于是因为她,她和陈奕骁一天说的话,加起来还没有她这会儿在车上和他说得多。
明灿手握着车门扶手,胸脯起伏,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被敷衍之后气急败坏的情绪,一浪浪地拍打上心间。
车厢内的空气几乎凝滞成了实体,驾驶座上的人形千年大冰块一脸散漫地望着前方,明灿也不再盯着他,转头眺望车窗外,试图理清楚自己心头的无名火究竟什么来头。
她的脾气虽然比较爆,但是如果她生气了,那一定是生的有理有据的气,很少像现在这样,她自己都摸不着头脑。
她现在为什么烦躁?
因为看池潇不爽,被他那股冷冰冰的拽劲儿惹到了。
可是池潇不是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
细想一下,还真不是。
明灿回忆最近这段时间与池潇相处的画面——尤其是和他摊牌之后,他们有了更多交往——他脸还是那张脸,瞧着冷淡疏离,但是脾性确实和她从前想的不一样,他在她面前总是很谦和、有耐心,说什么他就做什么,无有不应,从无二话。
短短几天,明灿就习惯了他臣服于她的领导,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应该像那天用西语答复她“对不起,我以后会努力学”时的样子,对她心悦臣服,但是他今天变了,流露出冷漠的、不耐烦的样子,不是明灿期待的样子,明灿立刻就受不了了。
天呐。
明灿像是今天才知道,原来她是一个这么容易被别人的情绪带着跑的人。
她以前也和许多其他朋友相处过,并不会这样啊?
高架畅通,行驶了几分钟便驶下匝道,连续的右拐之后到达小区,经由内部路,缓缓抵达住宅楼下。
淼淼窝在安全座椅上,维持着双手堵耳朵的动作,就这么睡着了。
车停稳,驾驶座上的人连“到了”都不说,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
明灿的暴脾气绝不甘于人后,她利落地跳下车,绕到另一边,两人在淼淼座位一侧的车门前相遇,势同水火。
“我算是被你拿捏了。”明灿扯唇,“我严重怀疑你在PUA我。”
池潇:“……?”
明灿:“你对我有什么不满?”
池潇:“没。”
“没有吗?”明灿仰起脸,细密如蝶翼的眼睫上翘,锐利的目光直直逼视他,“你如果对我的安排有意见,大可以提出你的建议。你要是不提意见就别怪我包揽一切,我确实喜欢指手画脚,但也不是完全没得谈,如果不是你之前表现得好像什么都可以听我的,我也不会这么强势……”
一长串话,莫名其妙,池潇听不懂她在说什么,眉心微微攒起。
明灿捕捉到他表情变化:“你皱眉什么意思?”
池潇:“没。”
又是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单字,多说一个字他难道会少活一年?
明灿咬牙切齿:“学长,我也不是刚认识你了,你没必要在我面前维持你的高冷人设。你要不要数一数刚才我说了几个字你说了几个字?你是不会说话吗?如果会说话的话,那你现在就是不想和我说话咯?”
又是一串不带喘气的连珠炮弹。
池潇深呼吸,想皱眉却不得不尽力忍住,望着身前的少女机关枪似的不断输出,那双殷红嘴唇张张合合,让他忍不住想起很多很多年前——
那时他大约七岁,还是八岁?在邻居家里躲清闲的时候,意外遇到一个打扮得精致漂亮,脸庞更是美丽无比,宛如洋娃娃一般的小女孩,正是儿时的明灿。她逮着他就是一顿输出,为什么一个人窝在这里?为什么不出去玩?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回答她?如果不是哑巴的话那就是故意不说话?不喜欢和她说话咯?
池潇从小喜静,被她逼得无路可退,他真希望她别说了,能不能安静一点,吵得他头疼极了,但是他无奈的心声她听不见,她不仅要继续说,她还要对他正在做的事情指手画脚,他必须听她的,他必须变成开朗的孩子,他必须和她一起出去玩,不然的话……
没有不然,池潇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听从了她的话,陪她一起玩,和她成为了朋友。她身上似乎带着一种非常神奇的,让人不知不觉想要顺从她,臣服于她的力量。
画面一晃来到十几年后。
池潇思绪回笼,身前明艳动人的少女仍在喋喋不休,问他是不是对她给淼淼报的兴趣班有意见,如果有意见的话那就现在立刻马上提出来,过时不候……
池潇不得不承认,他今天心情很差,耐心也已经告罄,他像是再也忍受不住,看着她那张嘴张张合合,心底涌现出极为强烈地要拿什么东西堵住她双唇的冲动。
“唔……”
话音被堵回口中,明灿仰着头,睫毛狠狠战栗了下,难以置信地抬眸望着他。
他突然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温热干燥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触碰她双唇,略微粗糙的指腹捏在她脸上,微微陷进软肉里。
明灿的心一下子提到了极高处,几乎要跃出喉咙,清透的眸中碎光乱颤,写满了错愕、愤怒,还有一丝难言的紧张。
刚才那一瞬间,面前的少年欺身过来,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让她倏忽间产生了某种错觉,以为他要俯下来吻她。
第32章 捏脸
掌心触碰到女孩柔软的嘴唇和脸颊, 温热的呼吸也尽皆浇在皮肤上,池潇的理智在这一刻倏然回笼,心脏似有电流窜过, 酥麻感遍及全身。
他此时微弯着腰, 脸庞低下来, 与明灿之间的距离, 不到十五公分。
坦白地说,刚才有一瞬间,他想过用另一个东西堵她艳红的、喋喋不休的嘴。
好在他的理智没有彻底罢工。如果真的那么做了, 他一定死无葬身之地, 明灿绝不会再允许他待在她身边, 淼淼需要他也没用,他会被她踢出局,净身出户,永不再用。
明灿突然被捂嘴之后,整个人便怔在原地, 不可置信。
她美丽的杏眼睁得极圆,震惊又恼怒, 然而,一丝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紧张慌乱感,让她心跳错乱一拍,莫名其妙地反省了一下自己——
是我说话太多语气太冲了吗?
不对, 我以前并不是个话痨, 我对别人可不这样,都是因为他, 是他像个南极冰川似的对我爱答不理,我才会急火攻心, 恨不得突突突地用千言万语淹死他。
都是他的错。
池潇的视线居高临下,能将明灿脸上任何一丝细微变化收入眼底。他望见她眼中闪过片刻的茫然,之后又火力更盛地怒瞪他,一张极为高傲、美丽、生动的脸,正被他不知好歹地捂在手掌下,手掌边缘,她柔软又有弹性的肌肤被他挤得微微鼓起,像团绵白的棉花。
这一瞬间,池潇心底压抑许久的闷气忽然纾解了一些,唇角几不可查地向上扬。
太可爱了,有点舍不得松手。
反正已经作了大死,不如再捏一把。
这一切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池潇把手掌从她脸上拿开之前,几根修长白净的手指忽然使了点劲,猝不及防地按陷进明灿的脸颊两侧,直接把她的脸蛋捏成了河豚形状,鲜红水润的嘴巴向前嘟起,啵的一下微微张开。
明灿:?!!
她的脸是面团捏的吗,由得他这样玩来玩去?
下一瞬,不等池潇的手完全离开,明灿的暴脾气再也控制不住,像只被惹炸了毛的小狮子,二话不说张大了嘴,对着池潇的手狠狠咬了下去。
“嘶——”
耳边传来倒抽气声,明灿心满意足地松开嘴,手背擦了擦唇角,整个人灵活地向后蹦了一步,讥讽道:“活该!”
池潇右手虎口那儿赫然多了一排深深的牙印,几近破皮。
下口真狠。
他甩了甩手,比起疼痛,她张口咬下来时,湿润柔软的舌头舔在他手心的感觉,更叫人印象深刻。
池潇尽力压下唇边弧度,一脸镇定,用抱歉的口吻说:“最近经常捏淼淼的脸,你和他长得挺像,不小心没控制住。”
明灿:?
“不会编理由就不要编。”明灿简直被气笑。
瞥见他虎口那一圈齿痕颜色愈发深红,在白皙的皮肤上极刺眼,看着就疼,明灿别开视线,语气稍微平和些:“捏我就算了,我也咬了你一口。你没事干嘛捂我嘴?”
话音落下,空气安静了片刻,池潇没有立刻回答。
他敛着眸,眼睫低垂着,淡色的薄唇轻轻抿了下,缓声回答:“对不起。今天心情有点差。”
明灿没想到他突然不维持千年冰川的欠揍人设了,张口就道歉,声音清磁低缓,如静水深流,让她酝酿了许久的无名火一下子熄了大半,不知该冲哪儿发去。
“你……”明灿的声线不自觉也放轻了一些,“好端端的,干什么心情不好?”
池潇垂眸看着她,不着痕迹地扯了扯唇角,像是自嘲。
他心里想的,没有一句可以与她说道。
仅论现在,明灿和她身边的异性朋友相处,清清白白,没有任何过界的举动,就算有,他也没有任何立场去阻止她和其他男生交往,他们现在仅仅是共同承担养娃责任的同事关系,他若是对她的私生活加以干涉,那才叫僭越,百分百会引起她厌烦。
至于未来,那就更别提了,他绝不会同明灿聊起她的未来,让她知道她在十几年后还和某陈姓男子维持亲近的朋友关系,甚至让他登堂入室,去到她家里和她还有淼淼一起吃饭。就这件事,池潇还得找机会和淼淼沟通一下,让他尽量管住嘴巴,不要对明灿提起。
就算未来的他非常不幸的,头上真的长了点草——池潇压抑了半天,直到这会儿才将心态稍微调整好一些,告诉自己那是另一条时间线上的事,淼淼的到来已经将这里的一切打乱,不再按原来的轨迹进行,所以另一时空的他头上长草,不代表这一时空的他头上也会长草,只要肯努力,未来或许能改变。
眼见池潇轻蹙着眉陷入思忖,只字不提,明灿等得不耐烦了,语气凉凉地对他说:“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池潇抽回神思,看着面前的女孩,年轻、生动又明丽,只属于现在。
他尽力不去想未来的事,琥珀色眼睛清透冷澈,似笑非笑地为自己今天的反常找了个由头:“其实你之前说中了。”
明灿:“什么?”
池潇:“我和陈奕骁有仇。”
明灿愣住。前面以为他在胡扯,难不成真是因为这个,他今天情绪才这么差?
明灿:“你们有什么仇?”
池潇:“我和他之间的事。”
意思是与她无关。
记得池潇和陈奕骁很早就认识,两个人上次碰面就王不见王,或许真的有点不为人知的旧怨。
明灿白他一眼,将好奇心压回心底:“不说就不说,我也不是很想听。”
池潇:“嗯。”
明灿:“我再提醒你一句,你和他有仇你应该摆脸给他看,不要迁怒无辜的人。我只不过顺路和他一起走出来而已。”
池潇很无奈:“我没有迁怒。我刚才只是不太想说话。”
明灿:“不想说话就是迁怒。我就是这么敏感。”
她理不直气也壮,池潇不知道该怎么回了。
他们站在寒潮肆虐的室外,又一阵邪风刮过,池潇微微侧过身,挡在风朝明灿吹去的路径上。
她看起来似乎不冷,脸颊晕着一层温暖的淡粉色,池潇不禁想起方才捏她脸的触感,一股冲动在心底横生,他吸了口冷风,漫不经心对明灿说了句:“那以后,你就不要和他一起走。”
他声色很淡,尾音立刻被风吹散。
果不其然,明灿眼神锐利起来,语气含着几分冷冽:“我的事情用不着你管。”
池潇:“行。”
由于身高差距,明灿望着池潇的时候总要仰起头。她目光顺着上扬的睫羽,落在他脸上,看到他头顶乌黑的碎发被寒风带起,高大挺拔的身姿挡在她身前,一堵墙似的,让寒风不得顺利逼近。
明灿的嗓音倏忽间又软下来,像是觉得刚才答复的那句太冲了,含含糊糊地改口:“呃……总之,你这个情况,我现在知道了。”
说完便转过身,对着车窗梳了梳被风吹乱的头发,又拢了拢身上外套,小动作很多。最后打开车门,伸手推醒安全座椅上那只嗜睡的神兽。
淼淼懵懵懂懂地从车上爬下来,左手牵着池潇,右手牵着明灿,走进单元门坐电梯上楼。
“哈欠……”他嘴张得大大的,舒舒服服打了个哈欠,扭头看身旁的爸爸妈妈,感觉他们之间的气氛180度大转弯,突然变得非常的和谐,和谐中还透着一丝尴尬,从楼下到楼上,再到走进家门,一直没有人说话。
回到家,明灿去洗手间刷了遍牙,出来找到药箱,拿出消毒的药品给池潇扔过去,颐指气使:“擦一下手。”
池潇:“没事,不脏,没破皮。”
“我的嘴当然不脏。”说到这儿,她似是忽然感觉到羞耻,轻轻咳了两声,接着说,“我是怕你回去不小心蹭破皮,感染了赖我头上。”
池潇不禁失笑,拿起她丢来的东西,从善如流地给手上的齿痕消毒。
明灿坐在他斜对面的沙发上,像个正儿八经的领导,把接下来几天需要他办的事儿又重复说了遍,重点就是大后天的云山雪场之行。
“大后天……”池潇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问,“1月28日?”
明灿:“对呀。”
池潇脸色莫名变幻了下,明灿纳闷:“28日怎么了?”
原本仰靠着沙发的男人,这会儿忽然离开沙发靠背,身子微弓,手肘搭在膝上,犹豫不决地,低声对明灿道:“我突然想起来,28、29两天,我的三个舍友刚好也在云山雪场玩。有可能会碰见。”
明灿怔然:“这么巧?那个雪场也不出名啊?”
池潇揉了揉太阳穴:“前两天他们……帮了我一个小忙,我给他们每人送了张云山雪场三天两夜豪华游的票,时间正好是27至29日,酒店恰好也在我们要住的度假村里。”
明灿:……
这事真怪不了他,他给舍友送票在前,明灿给淼淼报班在后,两人完全没沟通,结果恰好撞上了。
现在已经进入寒假,最适合滑雪的时候,哪个滑雪班都是爆满的。大后天那个班,条件好口碑好,老师也厉害,明灿本就是捡漏得来,若是退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抢到其他令她满意的儿童滑雪课程。
时间上也不好更改,明灿可不像池潇那样随随便便,什么时候都有空,滑雪回来她要练琴,要参加音乐会,要搞创业比赛,还有淼淼,淼淼之后的时间也有别的兴趣班安排,再往后又要过年……
淼淼搬个小板凳坐在旁边,一边玩平板一边听爸爸妈妈说话。
听到这里,他茫然地仰起脸,语气带着失落:“我们不去滑雪了吗?”
明灿感到头疼,真想不带池潇,就她和淼淼两个人去。可是滑雪不比其他运动,让她一个女孩子带个小娃娃在雪山玩两天,不是明灿妄自菲薄,她独自一人真的料理不来。
气氛沉寂片刻,池潇叹了口气,低声说:“雪场很大,其实不一定会碰见。”
明灿习惯定下计划就严格执行,她也不想放弃大后天的行程,虽然她不愿意被人撞见和池潇一起带娃,但是,如果只是短暂会面,应该也不会产生多严重的后果。
她闷闷地“嗯”了声,又听池潇说:“如果意外碰见了,还是之前那套说辞,你是淼淼的表姐,淼淼家长在国外,把他托付给你家照顾,你负责带他到处玩。”
明灿听罢,莫名有点想笑。
池潇说的那些,正是她之前带着淼淼在他面前晃悠的时候,言之凿凿用来忽悠他的说辞。
“嗯。”明灿忍住笑,问他,“那你呢?你可是和我俩一道的。”
“我。”池潇眨了一下眼,转眸看她,嗓音低沉清晰,“我在追你。你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第33章 脱衣
池潇回答之前, 明灿脑中闪过许多借口,譬如他们是在雪场偶遇,顺路一起玩, 譬如池潇是她请来教表弟滑雪的教练, 又譬如池潇和她是亲戚, 所以一起带娃……这些借口有的太牵强, 有的只能顶一时之用,万一以后再撞见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至于池潇说的这个借口,倒是管用。只要他愿意演, 就可以一直这么伪装下去, 合理地出现在她和淼淼身边, 一劳永逸。
唯一的矛盾点在于,明灿以前可是从不允许任何一个追求者缠在她身边,频繁刷存在感。
这样一来,池潇就成了她的例外了。
明灿忖度了会儿。
人家身为高岭之花都能豁出去扮演追求者,她作为被追求者, 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反正他也不是真的要追她。
“行吧。”明灿轻轻点了点头,“我觉得可以。”
她眼睛盯着面前的茶几, 没有看池潇,耳边没来由地,仍回荡着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我在追你,你走到哪, 我就跟到哪——或许因为他那把嗓子太清冽动听, 或许因为他说话时凝视着她,眼神干净又深沉, 明灿明知他说的是假话,耳后的一小片皮肤, 依然泛起了浅浅的热意。
同一时间,还有一个人也在品味着池潇刚才说的那句话,而且他品味的层次更深,直接读取出了池潇说话时的心声——
「这个借口绝不会被拆穿,因为它就是真话。而且,我的舍友早已经把我当做你的备胎了。」
备胎?
是车轮子吗?
淼淼两只手捧着脸蛋,脑袋晃晃悠悠,百思不得其解,一不小心没管住嘴,直接问了出来:“备胎是什么?”
明灿:?
池潇:???
下一瞬,淼淼意识到自己犯错误了,吓得赶紧捂住嘴巴。系统叔叔和他强调过,超能力者是非常特殊、非常神秘的存在,一定要小心地守护好自己会超能力这个秘密,这样才能在惊艳所有人的同时,又不被别人当成怪物抓起来做研究。
池潇神色古怪地问他:“你从哪里学来这个词?”
“平板,平板上看到的!”淼淼敲了敲膝上的电子设备,一脸无辜。
明灿:“你在平板上看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没有呀。”淼淼说,“备胎是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备胎就是备用的车轮子。”明灿说,“在网上还有另外一些不好的意思。”
淼淼好奇道:“什么意思?”
明灿想了想,觉得给小朋友解释一下也无妨:“别的车轮子都在滚,备胎却只能趴在车厢里,做一个可怜巴巴的替补,等自己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你说,它像不像一个没人在意的傻子?”
没人在意的傻子……
淼淼心疼地偷瞄了一眼爸爸。
他看起来还挺平静的,但是淼淼知道,爸爸只是比较擅长装高冷,谁愿意当一个没人在意的傻子呢?爸爸心里一定非常难过吧!
池潇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大学城附近比较荒,没什么高档的餐厅,他提前在手机上订了一家挺远的黑珍珠餐厅的饭菜,这会儿应该快到了。
“爸爸。”淼淼突然从旁边钻出来,手里捏着一块巧克力,递给他,认真地对他说,“我很在意你的。”
池潇怔了怔,虽然不明白淼淼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但是他能感觉到小朋友单纯的爱意,于他而言有些陌生、新奇,同时又很温暖。
池潇眉眼不自觉弯了弯,把淼淼抱起来放在沙发上,接过他手里的巧克力,咬了一口,甜得腻牙。
“谢谢你。我很开心。”池潇温声回答道-
滑雪之行,原定的行程是两天一夜,淼淼的课程集中在第一天,从早晨上到下午。明灿后来觉得这样有点赶,而且现在有池潇在,不愁订不到房子,于是她做主把行程改成了两天两夜,27日下午就出发,在当地休息一个晚上,淼淼第二天会更有精力上课。
出发去雪场当天,池潇提了新车,车牌也正式录入了明灿所住小区的物业系统,以后就不算外来车辆。
午后三点出头,车子停在地库,池潇坐电梯上上下下搬行李。
两天的行程,明灿整出了三个大箱子,还有一大堆塞不进箱子的雪具。
池潇搬到第二趟的时候,她跟下去看了眼后备箱,发现还有空位,忍不住夸了句:“这车真能装,那我再带点东西。”
池潇跟着她回到楼上。
剩下的东西他一只手能拿完,于是等在玄关处,看看明灿还有什么要帮忙拿的。
片刻后,明灿背着她的小提琴盒,抱着琴谱和乐谱架走了出来。
鉴于她要带的东西实在太多,这会儿面对池潇这个兢兢业业的苦力,明灿面上流露出一丝谄媚,讪讪地解释:“音乐会快到了,我每天至少得练一个小时的琴,不然手会生。”
池潇点点头,没说什么,径直走到她身边,用空余的那只手很自然地拿走她肩上的琴盒,挂到自己肩上,之后又把乐谱架也接过。
明灿手里顿时只剩下几本薄薄的乐谱。
“走吧。”
“噢,好。”明灿转过身,冲坐在玩具堆里和玩具依依惜别的小人人喊了声,“淼淼,出发啦。”
牵着淼淼离开家,关好门,明灿转进电梯间,看到池潇站在电梯门口,电梯已经到达,他胳膊肘拦着门,眼神示意他们先进去。
电梯间的窗户不大,阳光透过玻璃倾洒进来,投下边界分明的亮块。
池潇半个身子站在金光中,清隽、挺拔,肩上背着她的奶油白色三角琴盒,琴盒背带对他来说有点短,让整个盒子紧贴着他外套,在这具高大身姿的衬托下,显得有些娇小。
这一瞬间。
明灿忽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总觉得以前曾经见过这样的画面,池潇背着一个浅色琴盒,出现在她面前。
进入轿厢,明灿忍不住问了嘴:“你以前学过乐器吗?”
池潇:“学过钢琴。”
“提琴之类的呢?”
“没有。”
“哦。”明灿颔首。
他既然没学过提琴,自然不会背提琴样式的琴盒。应该是她记错了。
来到地库,池潇把手上东西一件件放进后备箱,理得整整齐齐,明灿的琴盒被他摆在所有行李最上面,再用结实的绑带固定住,免得滑落。
明灿的琴盒是私人订制的,乍一看是纯奶白色,近看才能发现璀璨的细闪,盒子侧面中下部镌刻有她的英文名——Seraphina Ming,明灿的每把琴、每个琴盒上面都有这样的标记,表示这是她的所有物。
池潇目光扫过那串浅浅的英文字母。
很久以前,池潇只记得她名叫Seraphina,琴房里的老师都这么叫她,她在他面前也这么自称。他回家后去查资料,了解到这个英文名来源于希伯来语,在神话中代表炽焰天使,象征光明、火焰与燃烧。
后备箱自动合上,池潇来到驾驶座,开导航。地图上,行车路线向北延伸到极远的郊区山中。
明灿瞄了眼他手机,一个小时四十分钟的车程。
“辛苦学长了。”明灿手里捏着瓶矿泉水,本想拧开了给淼淼喝,动作略一停顿,决定先递给池潇,“喝矿泉水吗?”
池潇接过:“谢谢你,拿我买的水招待我。”
“……”明灿无言,“不要还我,我给淼淼。”
瓶盖明灿递出去前已经拧开,池潇利落地对嘴灌了口,喝掉小半瓶,拧好盖子放进扶手箱。
见明灿还在盯着他,他扬了扬眉,从扶手箱里拿出那瓶水,骨节分明的手指拎着瓶颈,晃荡了下:“喝过了,你还要?”
“拿走拿走。”明灿嫌弃道,“快开你的车,别等会儿到的时候天都黑了。”
淼淼饶有兴致地翻译他俩的对话,爸爸今天挺难得的,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妈妈则在心里不停地骂爸爸欠揍,骂完还会自我疏导一下,看在他今天开车辛苦,她勉为其难咽下这口恶气,就不和他一般见识了。
路上畅通,池潇开得也快,比预计时间早了近二十分钟到达雪场旁边的度假村。
下车时,暮色未至,太阳悬在群山之山,满眼的雪色连绵不绝。
他们订的别墅前面环着个小院子,本来车要停在外面停车场,好在池潇提前联系过,酒店那边知道是资方的车,没人敢拦,他们便肆无忌惮开了进来,停在别墅门前。
池潇婉拒了酒店管家来帮忙,以一己之力扛着众多行李进别墅。
这是一幢充满阿尔卑斯山区风格的崭新别墅,深色木柱搭建房子的外立架构,往内一层是通透的玻璃墙,采光极好,一楼有院子,二楼有露台,左面是雪山,右面是松林,无论环境、位置还是建筑设施,都没得挑。
屋子里暖气早已打好,温暖有如春夏,一楼客厅铺着榻榻米沙发,淼淼撒开脚丫子蹦到那上面,兴奋地滚来滚去。
明灿在一楼走走看看。
卧室都在二楼,池潇搬着行李一趟趟上去,还没分房间,他把东西暂时都放在二楼的小客厅里,等明大老板安排。
“妈妈,我好,喜欢,这个,沙发!”淼淼在沙发上蹦一下说两个字,蹦一下说两个字,像只刚出五指山下放出来的,上蹿下跳的猴。
明灿:“你在这里别乱跑,我上去看看。”
淼淼:“好嘞。”
室内暖气很猛,明灿还穿着羽绒服,打算到卧室里再脱掉。
沿着楼梯走到二楼,西面是巨大的玻璃窗,窗外夕色初现,灿烂的金光遥遥打进来,池潇就站在窗边,影子拉得很长,身旁整齐地摆着一大摞行李物件。
刚经历了一轮体力劳动,屋子里又热,他似是出了汗,抬手揩了揩额角,这便动手脱起了衣服。
剥掉厚重的冲锋衣外套,随手扔在沙发上,他侧身望了眼远处的夕阳,整个人被烂漫夕晖笼着,周身镀了层金光,很快抽回视线,低眸,双手抓着卫衣衣摆就往上掀。
明灿刚从楼梯上来,原本还打算朝前走,脚步在这时倏然顿住。
他卫衣里还有件白T,然而两件衣服紧密贴在一起,受摩擦力影响,卫衣向上掀的时候,连带着里头的T恤也跟着向上翻了挺大一截,露出极窄的一段腰,和一片肌理分明的块状肌肉。
明灿僵站在原地,心里尖叫着我啥也没看见。
好在那T恤很快落了下来,遮住叫人心猿意马的风景。
池潇把卫衣扔到冲锋衣上面,只穿T恤,还是热,脖子上也出了汗。
楼下淼淼在沙发上边跳边嚷嚷,他下意识认为明灿正陪着他。
池潇转过身,一只手夹起刚才乱丢的衣服,打算找地方放好,另一只手直接把宽松的白T衣摆掀起来——经常打球的都习惯这么干——衣服掀到上面,随意地擦锁骨那儿的汗。
打球的时候,他里面一般会加一层健身衣,但是今天没有。
一抬眸,看到明灿就站在几米开外,杏眼呆滞,脸颊被夕阳映得金红,他动作僵住。
第34章 麻利
明灿杵在原地, 两条腿好似被水泥牢牢砌进了地面,举步维艰。
她不自在地咽了口唾沫,下意识躲开对视, 转瞬又觉得那样太心虚了,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于是, 视线和池潇正面相撞, 她强作坦然,将几米开外那人错愕的,略微僵硬的神情收入眼底。
池潇抓着衣摆的手指先是一紧, 而后缓慢松开, 几乎撩到胸那儿的纯白布料从他指间滑落, 悄然掩住了覆着薄肌的劲瘦腰腹。
时间在凝滞的氛围中流逝,夕阳溢满房间,暖气高歌猛进,吸进肺腑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灼热。
池潇舔了下发干的唇缝,腰背挺直, 漫不经心地说:“你走路没声音的?”
楼下,某只小猴蹦蹦跳跳发出哐叽哐叽的噪音, 明灿就正常走路,脚步声能穿透那些噪音才怪。
难道他以为她是故意蹑手蹑脚,悄咪咪地摸上来偷窥他换衣服的吗?
明灿气得想笑,反过来质问他:“你又不是一个人住, 怎么能在外面穿那么暴露?”
池潇:“我哪儿暴露了?”
他语气清淡, 眼神似乎含着几分疑惑,无辜的底色是无赖。
“……”你现在当然没暴露, 但你刚才暴露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块腹肌,差一点也要把胸露出来。
明灿心里有话说不出来, 堵在喉咙口不上不下,憋得胸闷。
池潇夹着两件外衣,忽地半侧过身,远离明灿的那边唇角跳动了下,低眸,退让道:“我的错。”
“当然是你的错。”明灿气顺了些,几步走到堆放行李的地方,推了推其中一个粉色的大箱子,就坡卸驴似的说,“以后注意点,今天我就不和你一般计较了。”
那箱子沉得很,明灿心思不在这上面,一下子竟没推动。
池潇本打算揭过刚才那个小插曲。他性子淡薄,从不爱与人争是非,奈何明灿的语气太过骄横跋扈,他退一步,她便一脚踩到他头上,搁从前,池潇绝不会也不敢与她争锋相对,但是今天似乎不太一样,明灿的耳朵被夕阳照得透红,一边数落他,一边却没事人似的走到他身边来推箱子。
暖红的光线里,两人距离拉近。
池潇好似能分辨出,她什么时候是真生气真反感,什么时候是心情不错也硬要摆架子装暴躁了。
男人骨子里,约莫都带点贱。
“谢谢你。”池潇弯腰帮明灿推动那个箱子,不容忽视的气息靠近,轻描淡写道,“占了我便宜,还不和我一般计较。”
明灿:……
两人一左一右推箱子,相隔仅一拳。明灿裹着羽绒服,身旁的池潇却只穿白T,修长紧劲的胳膊横在明灿眼皮底下,手随意搭着箱子,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那巨大沉重之物朝前匀速推动。
明灿罕见地被人堵得说不出话来。火山爆发需要地底的熔浆酝酿压力,达到一定程度才能冲破地表,明灿酝酿来酝酿去,身体里那点暴脾气似乎不太配合,让她想发怒,又很没底气。
她怒什么呢?
人家安分守己,不是故意暴露的。
而她没有受到任何侵害。
相反,还看得挺爽。这家伙身材是真漂亮,她纯纯获益。
明灿闭了闭眼,破罐子破摔道:“那你还不离我远点?”
她是洪水猛兽,靠近了就会被她占便宜。
是这个意思吧?
池潇蓦然失笑,眼见身旁的少女弓着身,两手用力压在箱子上方,一鼓作气冲出去老远,他缓步跟在她身后,淡声问:“你去哪?”
明灿头也不回:“去房间啊。”
她能听到池潇慢悠悠的脚步声,正跟着她。
刚才不还一副被她占了便宜,苦大仇深的模样?
叫他离她远点了,又要跟过来。
明灿不禁怀疑,这人只是表面高冷,端冰清玉洁的架子,实际根本不介意被人看光。
甚至还有点上赶着。
“主卧在那边。”池潇声音从身后传来,“你去的是次卧。”
明灿停下脚步,扭头瞥他,耳根子的薄红还未完全褪去:“淼淼和你住主卧,我住次卧就行。”
这里的房间虽然足够他们一人一间,但是陌生环境里,让淼淼单独住一间房,她不放心。
明灿自然不介意和淼淼住一间,但是爸爸和妈妈都在的情况下,在两者之间选择,男孩子显然更应该和爸爸一起住。
男女有别,性别意识要从小培养。
池潇赞同她的安排,脑子里闪过他带着淼淼住次卧,让明灿住主卧的想法,但是明灿已经推着箱子进了一间次卧,他站在外面目测了下,那间次卧朝南,比主卧小不了多少,便没有多说什么。
于是兵分两路,明灿将自己的东西扫荡进房间,听到外面客厅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池潇也把剩下的箱子转移进了主卧。
楼下那只猴终于蹦跶腻了,踩着漂亮的运动鞋噔噔噔爬上楼梯,换了个地方继续造。
“耶!今天和爸爸一起住!我好久没有和爸爸一起睡觉了!”
他在卧室里跑来跑去,这儿瞧瞧那儿看看,卧室过道上躺放着两个大箱子,淼淼跑酷似的,一只手撑在箱子上面,把自己从箱子这头甩到那头,来到另一个箱子面前,他两只手向下压,两条腿张开往上跃,表演了一个中途卡在箱子上面的失败的跨栏动作。
池潇最怕吵,这会儿被他闹得头皮发紧,同时又觉得很好笑,抬手鼓了两下掌。
淼淼冲他努了努嘴,觉得爸爸的鼓励好敷衍。
小孩子来到他喜欢的新环境就容易兴奋,精力过剩,池潇由着淼淼闹了一会儿,直到他打算把从家里带出来的玩具朋友们撒到地上玩,池潇才无奈地制止他:“要不换个地方玩?我在整理行李,要是不小心踩到你的玩具就不好了。”
淼淼点点头,听话地抱着玩具到外面客厅玩,不给爸爸添堵。
这趟旅行,池潇自己就带了雪具和一个18寸小箱子,随手搁放在角落,他弯腰打开明灿带来的一个印有卡通图案的大箱子,里头塞满了各式各样的儿童用品,琳琅满目,整齐严翼,还附带了一张打印出来的物品清单。
隔壁房间,明灿脱掉厚重的羽绒服,挂到柜子里,接着整理带来的其他衣服。
亲力亲为照顾淼淼半个学期,她已经从四体不勤的千金大小姐,成功进化为手脚麻利的生活小能手了。
对于这个变化,明灿不知道该得意还是该伤感。
忽然间,她想起隔壁那位仁兄,他是第一次和淼淼一起住,对她装在箱子里的儿童用品肯定一知半解,无从下手。
明灿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走出房门,踱到主卧门前,听见里头的动静,她脚步又顿住,拐了个弯走到坐在客厅玩的淼淼身边,摸他圆滚滚的脑袋。
今天之前,明灿也曾在班级旅游、社团聚会、学生会团建这样的场合,和同龄的朋友一起外出玩耍,住轰趴别墅,其中有男有女,虽是异性,处在同一屋檐下,也并不觉得尴尬。
但是今天不一样。
这幢别墅里只有两个成年人,一个她,一个池潇。
明灿与异性交往向来谨慎,她从来没有和某个男生单独约出去玩过,更别提像今天一样,在没有同性朋友的陪伴下,和同龄的男孩子住在同一屋檐下,一墙之隔就是对方的房间。
若淼淼的爸爸不是池潇,换作其他任何男生,明灿都不可能接受他的建议,退掉她订的那个酒店,改和他住同一幢别墅。
之所以接受池潇的建议,是因为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她对池潇这个人的人品比较有信心。
他来过她家几次,除了第一次淼淼摔倒那天,他进来得比较果断,之后每次到访皆是克己复礼,从不乱看,也不乱走,更不会乱动家里的东西,边界感极强,连明灿这样眼光苛刻的人,也挑不出他的错,相处下来很是放心。
然而,相信他的人品是一回事,真和他住到同一个屋子里头,尴不尴尬又是另一回事。
或许因为这里是酒店,不是明灿的私人空间,池潇在这儿比在她家放松得多,整个人透出一股疏懒劲儿,不克制了,不像个规规矩矩的客人了,于是乎,明灿心里那种和异性近距离接触的不自在的感觉被放大,更何况,刚才还发生了有点暧昧的小插曲,导致她这会儿来到主卧门前,整个人很局促,直到踱来踱去的把淼淼的眼睛都看花了,她才硬着头皮下定决心,敲了敲本就敞开的主卧房门。
池潇对着淼淼的行李正头疼,一下子就猜到她来干嘛的:“麻烦你了。”
和聪明人交流就是省心,明灿一脸淡定地走进去,目不斜视,蹲在行李箱旁边就开始帮他整理。
她脱掉了臃肿的外套,穿着质感高级又修身的米色羊毛衫,柔软富有弹性的布料勾勒出纤秾身材,细腰盈盈一握,往下是宽松的纯棉栗色长裤,脚踩一双毛茸茸不染纤尘的棉拖,显然是从家里带过来的。
长发在脑后束成慵懒的低马尾,发色如缎子般乌黑润亮。明灿低头理东西的时候,马尾时不时滑到胸前来,再被她不太耐烦地甩到后边。
池潇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唇角翘了翘,有点挪不开视线。
明灿先整理了淼淼的衣服,三套常服,两套雪服,有的布料不能久折,她拿出来挂好,顺便告诉池潇这些衣服一套套要怎么搭,不能搞混了,她的儿子在雪场也得是最靓的崽。如果池潇能记住,那她早上起来就能省不少事。
“这个是淼淼专用的吹风机,洗完头发你给他就行,他自己会用。这个是儿童拖鞋,有两双,我先拆一双,还有一双就放在……”
明灿仰起头,环视房间,池潇也扫了眼,道:“放床头柜下边的抽屉吧。”
话落,明灿走向床头柜,弯腰拉抽屉的时候,蓦地瞥见柜子上面一座由彩色小盒子叠成的三层小塔。
正常酒店放两盒也就够了,这里为什么放这么多?搞批发吗?
……
明灿赶紧收回视线,手上用力,拽了两下,愣是没拉开抽屉。
“怎么了?”
池潇从后面走过来,灯光下,高大的影子渐渐罩住明灿。
这一瞬间,明灿心脏重重跳了下,也不知哪来的牛劲,双手猛地向后拽,然而抽屉没打开,整个床头柜却被她拽得朝前一滑,柜子上方一摞小孩嗝屁套哗啦啦倾倒下来,其中一盒落到地上,骨碌碌滚了两圈,正好停在池潇脚边。
四下寂静,落针可闻。
明灿恨不得一把火把这个柜子烧成灰。
余光里,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出现,池潇弯下腰来,极快速地把落在桌上地上的盒子通通捡起,丢进垃圾桶。
“可能是滑轨卡住了。”
池潇单膝跪下,手从柜子下方探到抽屉后部,轻轻推动,感觉下一秒就能就推开,这时,他转眸看了眼一屁股坐在地上生闷气的明灿,心念微动,到嘴边的话忽然改口,
“算了,这破床头柜修不好,我现在就给它劈了。”
第35章 拉琴
明灿一辈子英明神武, 就没遇到过这种滑铁卢,还是被一个床头柜给制裁了。
她尴尬得想要遁地走,可是落荒而逃不是她的作风, 于是她破罐子破摔赖坐在地上, 眼睁睁看着池潇高高大大的身子折下来修理那个床头柜, 看似要弄好了, 她也准备好冲他翻白眼了,没想到他忽然放下柜子,露出无能为力的表情, 扬言要劈了这个床头柜。
明灿愣住, 下意识的, 被逗出了一丝笑意。
她抿紧唇瓣,眼睫微微抬起,才发觉他们距离如此之近,池潇半跪在她身旁,那张脸真是得天独厚的俊俏, 琥珀色眼睛低垂,她几乎能一根根细数他的睫毛。
一股浅浅的薄荷味道扑面而来, 不知是香水还是衣柜香薰,总之来自他身上,莫名好闻。
明灿粉唇微张,轻吐了口气, 别开眼, 没什么气势地说:“那你快劈吧。”
池潇:“嗯,等我找个斧子。”
天杀的冷面笑匠!
明灿终是忍不住笑出了噗嗤的气音, 肩膀轻颤了颤,十分费劲地咬紧唇才把笑憋回去, 她手支着身后的床站起来,拍拍屁股,居高临下道:“剩下的你自己弄。”
“嗯。”
池潇也站起来,明灿从俯视一下子变成仰视,看他像座山似的拔地而起,忍不住问了嘴:“你多高啊?”
池潇:“大一体检189。”
明灿:“说自己189的一般都有190,甚至更高。”
“也许吧。”池潇视线落下来,反问她,“你多高?”
明灿:“你猜。”
池潇不假思索:“168到169,更接近168。”
明灿诧然,这也太准了,她去年体检的精确身高就是168.3。
她用目光比划了一下和池潇的身高差距,她头顶才到他下巴那儿,眼睛平视的话只能看见他的喉结,若要望见他的眼睛,必须把头仰得很高,距离越近仰得越高,他们这会儿相距不过一臂,明灿为了和他对视,脖子都仰得酸了,脚后跟下意识往后挪了挪,将距离拉远。
在这一瞬间,池潇忽然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整个人往回拉了一些。
明灿露出被冒犯的神色:“干什么?”
池潇淡淡道:“怕你摔倒。”
好端端的,我怎么会摔倒?
明灿不以为意,余光瞥了眼身后,才发现她的小腿已经抵着床沿,那是张两米宽的kingsize若再往后退,一个不小心就会跌坐到床上。
池潇的床上。
明灿光脑补一下那个画面,都有点喘不上气来。
她镇定地冲他微微颔首,向侧边平移,从他与床之间狭窄的空间里撤出。
“你忙你的吧。”
明灿说罢,转身离开了这间房间。
算不上落荒而逃,只是脚步迈得很快,好像赶着去做什么事-
晚餐叫了餐厅送上门,吃完快七点,池潇带淼淼出门,在度假村逛了圈。
明灿没有和他俩一道。她心里惦着池潇舍友也在度假村里,尽量避免三人行被撞见的尴尬场面。
散步回来,差不多就到淼淼睡觉的时间。
池潇之前已经给淼淼洗过一次澡,有了点经验。那天淼淼玩秋千摔了个狗啃泥,洗起来可比今天费劲多了。父子俩对那天的事守口如瓶,所以明灿并不知道池潇给淼淼洗过澡。
今天晚上,明灿特意来帮忙,走进主卧,就看见淼淼已经洗好澡,香香白白的一只躺在床上,睡衣穿得整整齐齐,蓬松柔软的头发似乎还吹了个酷酷的小造型。
明灿表情复杂地夸了池潇一句:“挺厉害的嘛。”
淼淼歪歪头,听见妈妈的心声:「呵呵,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选爸爸哥?看来没我啥事了,你们两个过去吧。」
淼淼:?
爸爸都做得这么好了,妈妈的心声怎么听起来更不高兴了?
她为什么不高兴呢?淼淼的小脑瓜努力思考起来。
池潇隐约察觉到明灿有点儿阴阳怪气,但他想不通为什么,只当她日常看他不爽,没有太过在意。
明灿转身欲走,床上的小人人突然像毛毛虫似的蠕动起来,小手在身上乱抓:“妈妈,我身上突然好痒!”
“怎么了?”明灿回到淼淼身边,手探进他睡衣里头,仔细摸了遍他的脖子和背,没摸到蚊子包也没摸到疹子,她想了想,很快得出结论,“这里暖气太猛了,洗完澡身上干燥就容易痒,抹点身体乳就好啦。”
用温软的语气安抚了淼淼,明灿转头,换了种语气批评起池潇来:
“学长,小朋友细皮嫩肉,给他洗澡不能用太热的水,洗完也要记得涂抹身体乳,我看你只给他抹了脸,那怎么够?以后要注意点。还有,等会儿睡觉的时候暖气记得调低,别把淼淼闷坏了。”
池潇被她劈头盖脸一通说,那张冰块脸不见怫色,反而挑了挑眉,虚心接受。
淼淼听见妈妈的心声一扫阴霾,变得很得意:「男人果然还是不靠谱,这个家离不开我。」
这个家?
淼淼第一次从妈妈心里听到这样的词汇,他很高兴,卷着被子在床上连翻了两个跟斗。
明灿自己都没意识到,心底深处已经把他们三人视作一个紧密关联的集体。
数落完池潇,又亲自帮淼淼涂好身体乳,明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主卧。
夜渐渐深,池潇把卧室大灯关了,只留一盏床头壁灯。洗完澡出来,发现床上的小人人没睡觉,还睁着滴溜溜的眼睛盯着他看,池潇不禁有些头疼,边擦头发边走到床边,问:“怎么还不睡?”
淼淼眨巴眼睛:“我在等你呀。”
池潇眼神不自觉变得温和:“等我做什么?”
“好久好久没有和爸爸一起睡觉了。”淼淼说,“上次和爸爸一起睡,也是来雪场,我还记得那天住在酒店很高的地方,房间大大的。不过,我更喜欢今天这个房子!”
看来在另一个时空,池潇也曾带淼淼来滑雪,不用猜都知道,那场旅行只有他们父子二人,没有明灿。
“爸爸,妈妈好像还没有见过你滑雪。”淼淼小嘴叭叭地说个不停,“你明天记得给她展示一下。”
池潇被他逗乐了:“为什么?”
“因为你滑雪超酷的!”上次和爸爸一起滑雪,在淼淼的时间线里并没有过去很久,所以他记忆挺深刻,“那天你带我玩公园道的时候,我看到旁边好几个阿姨一边尖叫一边给你拍照,还说什么原地结婚,别和我抢之类的怪话,可是你明明已经结婚了呀?我都这么大了,她们就当看不见,哼。”
池潇:……
他想告诉淼淼,你妈妈绝不是那种看到男人耍帅就会心动的女人。
迎着淼淼亮晶晶的大眼睛,池潇叹了口气:“我们明天的首要任务是看你滑雪。你再不睡,明早可要起不来了。”
淼淼踢了踢被子:“我还不困呢。”
池潇第一次陪小孩子睡觉,坐在淼淼旁边像个雕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
片刻后,他灵机一动,从箱子里翻出一个算盘玩具,明灿带来的,出门玩也不能忘了学习。
池潇:“既然睡不着,就来算几道数学题吧。”
淼淼:“……”
池潇靠着床头给淼淼出题,才算了五道20以内的加减法,刚才还生龙活虎精神抖擞的小孩,薄薄的眼皮已经开始往下耷拉。
“七加七,先凑一个……十,还多了一二三……四……”
淼淼嘴巴还在嘟嘟囔囔,脑袋一歪,眼皮彻底合上,就这么抱着小算盘睡着了。
池潇将淼淼身子放平,拿走他怀里的算盘,掖紧被角。
晚上九点,远不到池潇平常睡觉的时间。他从包里翻出笔电,坐在靠窗的悬浮桌边,凝神敲起了代码。
别墅一楼。
明灿找了个离主卧直线距离最远的地方,支好乐谱架,练习音乐会上要表演的曲目。
身前是一面落地窗,窗玻璃映出她纤瘦的身影,执弓的手臂微微绷紧,线条流畅又富有力量感,琴弓滑动在琴弦之上,清越至极的乐声在空旷的室内蔓延开来。
即便已经疏于练习许久,只要一握住琴弓,明灿还是轻而易举就找回了曾经的手感。
她很喜欢小提琴。
可是,她也喜欢金钱、权力,想成为家族继承人,掌控整个明家,创造新的财富。
照理说,掌握权力和艺术并不冲突。
明灿之前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她以全市前五名的成绩考入B大,在为她举办的升学宴上,明灿意外听到爷爷和父亲私下聊,女孩子学金融没有用,灿灿小提琴拉得那么好,应该去读音乐学院,以后在舞台上当个漂漂亮亮的演奏家。
沾钱的事儿,交给男人就行。
那一天,明灿忽然发现,她妈妈是画家,姑姑是艺术系教授,堂姐在国外学声乐,而家族里的男性,小时候可能学过一段时间的艺术,但是没有一个人以此为生计,毕业之后就纷纷加入家族企业,担任或高或低的职位。
明灿的脑子告诉她,艺术没有错,小提琴更没有错。
但是她的双手,选择放下琴,放下弓,面对长辈让她在家宴上表演小提琴的要求,她婉言谢绝,说自己已经不太会拉了。
这一次,在朋友怂恿之下,她一时脑热,冲动地答应了参加寒假音乐会。
直到现在,明灿也并不后悔。
不过。
等音乐会结束。
她应该会再次放下手里这把琴,彻底屈服于心里那股对于家族、对于性别不公的叛逆。
……
连拉了三十几分钟,明灿肩膀有点酸。短暂的休息时间,她抬头瞭了眼窗玻璃,才发现身后黑暗的空间里,不知何时亮起了一盏暖黄色落地灯。
明灿回过头,看到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倚着吧台,正在喝水。
“学长?”她有点诧异,“你什么时候下来的?”
池潇:“刚刚。”
“哦。”明灿边活动肩膀边说,“我要接着练了。”
池潇:“你拉你的。”
他语气淡薄,好像根本没把她当回事。
明灿没好气地觑他。除了落地灯,池潇身边还有一抹荧光,来自吧台上一台摊开的笔电。
“你要在这儿写代码?”
“嗯。”池潇长腿一跨,懒懒地坐在吧台高脚椅上,“卧室里太闷了,这儿比较宽敞。”
“……”明灿无言,狐疑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吧台位置离她拉琴的地方并不近,两个人各居一隅,倒也不会互相打扰。
明灿自认为拉出来的曲子绝不是噪音,说不定还有激发大脑灵活度的功效,真是便宜他了。
回过身,她拾起琴和弓,装作没池潇这人,继续专注地拉琴。
落地窗外夜色昏昧,陌生的度假村,枯槁的树影,寒凉的雪色,时不时还有黑暗的人影从不远处的路上晃过。
明灿并不胆小,但她刚才独自一人站在这里拉琴,为安全考量,免不了分一部分心思,注意着室外的风吹草动。
而现在,身后暖色的灯光遥遥投映过来,她忽然就能够全身心沉浸在音乐中,不再管其他事情,只安心拉她的琴。
时间在泠泠乐声中缓慢流逝。
练了一个半小时,明灿有点累了,收拾东西准备回楼上,洗洗睡觉。
经过池潇身边,瞥见他电脑屏幕上一长串闪烁的代码字符,明灿没忍住,凉凉地说了句:“学长,你卷到我了。”
没有告别,没有晚安,撂下这么一句风凉话,明灿抱着她的乐器乐谱,头也不回地走上了楼。
池潇单手支着额,眉眼散漫,没出声,似是懒得理她。
回到房间,明灿玩了会儿手机,发现时间已经将近十一点,明天他们得早起送淼淼去上课,池潇这个卷王现在还在楼下写代码,明天起不来怎么办?
思及此,明灿走向卧室门口,想下楼催池潇睡觉。
刚打开门,她眸光一怔,发现外面的灯全熄了,入目一片漆黑。刚才她上来的时候,一路上的灯明明都亮着,这才过了几分钟?
明灿摸黑走到楼梯处,往下一瞭,一楼也是黑洞洞的,不见一丝光线。
池潇已经回去了么?
这么快。
明灿望着漆黑的空间,不知想到什么,转身回房间的时候,忍不住瞥了眼隔壁紧闭的房门,目光微微发怔。
第36章 老公
次日清晨, 天还蒙蒙亮,池潇便被被窝里不断蠕动的小东西拱醒。
他从小到大都是一个人睡,床上除了枕头被子不会有任何多余物品, 习惯了身边空空荡荡, 这会儿忽然有个软软热热的东西贴到他手臂上, 很快又灵活地朝前攀, 小手抓在他胸前,膝盖碾过他腹部,整个人趴到他身上之后, 又开始自由自在地滚动。池潇极不适应地抬手捏了下眉心, 睁开眼, 就见胸口钻出一颗乌黑脑袋,白净的小圆脸抬起来,兴致勃勃冲他喊:“爸爸,起床啦!”
池潇手挡在额上,闭了闭眼, 无奈地“嗯”了声。
嗯完又没反应了。
“爸爸赖床!”淼淼掀开被子爬到外边,“我还是更喜欢和妈妈一起睡。”
池潇微微掀开眼帘, 嗓音含着点哑:“为什么?”
“妈妈睡觉会抱着我,有时候抱得太紧了我都喘不上气。”淼淼埋怨地看池潇,“你睡觉都不理我的。”
淼淼和爸爸妈妈睡一张床的机会不多,每次他都很兴奋, 很想和爸爸妈妈贴贴。明灿睡觉的时候手里喜欢抱东西, 如果淼淼在,她就会拥有一个热乎乎的小人人抱枕, 池潇就不同了,他睡觉直挺挺的, 和躺尸没区别,如果有人凑近他还会下意识躲开,睡梦中都能让人感觉到他那种拒人千里的不耐烦。
淼淼跳下床,两只脚丫子套进拖鞋里,似乎要离开卧室跑到外面去。
池潇:“回来。”
他懒懒地支起身子,抓了把头发,眸中困意未散。
淼淼仰头看着爸爸掀被下床,边打哈欠边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不由分说把他往卫生间带:“收拾好了再出去。”
父子俩踏出房门时,明灿早已穿戴整齐,化了淡妆,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头,坐在客厅里等他们。
她穿一套天蓝色滑雪服,抬眸望见池潇和淼淼,目光微微怔住。
他们三人今天穿的都是蓝色系。
淼淼一身亮眼又帅气的克莱因蓝,池潇的滑雪服则是浅灰蓝色,光滑挺括,线条利落,两人一道走出来,视觉冲击力很强,仿佛要去拍时尚周刊。
明灿抽回视线,一时间忘了对池潇照顾淼淼起床穿衣的成果吹毛求疵,从沙发上起身,道:“早餐我已经买回来了,在楼下,吃完赶紧出发吧。”
淼淼今天的课程从早上八点开始,前两个小时在室内,学理论,热身,练习一些基础动作,十点开始去室外正式滑雪。
八点整,淼淼走进教室,暂时和爸爸妈妈告别。
他的教练是一个身材强壮,圆圆脸,笑容满面的叔叔。
叔叔很热情地和淼淼问好,牵着他的手带他坐到座位上。
淼淼一脸乖巧,脑子里悄咪咪开启超能力,偷听教练叔叔的心声。
面上精神抖擞的教练叔叔,心里的声音却非常丧:
「下班下班下班,好想下班。人为什么不能躺着赚钱?」
淼淼:……
好奇怪的叔叔,早上八点就想着下班?那岂不是要想一整天?
山脚下,滑雪大厅门外。
明灿和池潇已经穿戴好雪具,头盔、护目镜、滑雪靴、滑雪板一应俱全,池潇比明灿多背了个登山包,里头装着水壶、相机,还有一些儿童用品,两条黑色背包扣带穿过胸前和腰,轻轻勒着他,平添了几分禁欲感。
明灿玩的是双板,手里还握着两根滑雪杖,池潇和淼淼一样玩单板,一只脚踩在板上,另一只脚推地,缓慢地滑行在明灿身边。
现在刚过八点,淼淼要十点才出来滑雪,到时候教练会带着小朋友们乘坐缆车吊厢到初级道的顶端,在那里,家长就可以陪同小朋友练习滑雪了。
这两个小时,淼淼不在,明灿都不知道该和身边那位哥说什么。
一路无话,两人默契地往初级道那边走,决定就在这条道上随便滑滑,边玩边等淼淼出来。
明灿踩着滑雪板,一步一步踱到魔毯起点处。
池潇滑慢了些,跟在她身后,让她先上毯。
明灿扭头瞥他,杏眸微眯:“你以为我会摔倒吗?”
所以特意守在她后面,若她不小心摔了,他就能扶一把?
池潇睨着她,淡淡道:“没。”
明灿:“那你干嘛让我先上?”
池潇:“我怕我摔倒,站前面连你一起带下去。”
明灿:“……”
那确实该站后面。
明灿唇角抖动了下,憋住笑,熟练地踩上魔毯,站得稳稳当当。
池潇跟在她身后。
魔毯带着他们缓慢上行,明灿百无聊赖,掏出手机拍了几张风景照,过了会儿又调成自拍模式,照了照自己完美的脸蛋。
无意间照见身后那人,他偏头望着前方的雪,护目镜推在额上,侧脸锋利,眉宇深刻而冷淡,轮廓像是雕刀精琢而成,棱角极分明。
明灿视线在手机屏幕上停留了一两秒。
天寒地冻,她脱了手套玩手机,手指被风吹得打颤,不小心按了下音量键。
一道极轻的咔嚓声传来。
屏幕右侧的男生恰好转眸看过来,画面定格。
明灿手机险些脱手,慌慌张张、气急败坏地落进口袋。
魔毯快到顶了,她戴好手套,两根滑雪杖轻轻点在魔毯上,没什么语气地对身后的男生说:“各滑各的,九点五十回这儿集合。”
池潇垂眼看着她,没张嘴,极敷衍地“嗯”了声。
一下魔毯,明灿便用雪杖将自己助推出去,缓慢滑向前方空旷的地方。
她每年都会滑一两次雪,不是生手,却也并不精通。
即便明灿再要强,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做不好的事情,比如体育方面,她就是没什么天赋,从小到大学过各种各样的运动项目,也就篮球打得稍微好一点。
经过刚才短暂的观察,明灿猜测池潇应该很会滑雪。
不仅是滑雪。淼淼年纪小,却是班里跑得最快的小朋友,前几天带他去上击剑课,老师也说他上手非常快——这些运动天赋,显然不是从她这儿遗传到的。
初级道坡度平缓,明灿的水平在这儿滑绰绰有余,但她有一年没滑雪了,需要一段时间适应适应,找手感。都说滑雪技术是靠摔练出来的,明灿不怕摔,但她极其不愿意在池潇眼皮子底下出糗,于是她一上来就说各滑各的,和池潇拉开距离,等她练称手了,轻易不会出糗的时候,如果有缘碰到,再一起滑也不迟。
明灿是这么打算的。
毕竟一直一个人滑也没什么意思,她还挺想看看高手是怎么操作的。
这条初级道非常长,明灿滑了半天还看不到底,中途摔了两三次,熟练起来的时候,胳膊腿都有些酸胀了。
找个人少的地方站着歇会儿,明灿把护目镜摘下来,眯着眼四处看。
绝大多数人都裹得只剩半张脸,照理说应该不好找人。但是明灿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池潇,他个子高,长身鹤立,即便穿着厚重的雪服也显得极英挺。
雪场之上,绝色美人裹着厚衣服也会变得泯然众人,只有身材高大峻拔的男生才吸睛,一走一过,招眼得紧,不止明灿一个人的眼睛停留在他身上。
此时此刻,池潇正被两个妹子拦下搭讪。
明灿扯了扯唇角,收回视线,双杖轻点雪地,直接滑走了。
看来,她和池潇今天没缘分一起滑。
慢悠悠地滑到山脚下,明灿找了个地方坐,十多分钟后,池潇姗姗来迟。
他已经摘了滑雪板,长长的板子单手拎着,迈开长腿,朝明灿所在的地方走过来。
“怎么这么慢?”明灿随口问。
池潇很无奈。
初级道太平缓,明灿在前面滑得又太慢,他为了控制速度跟着她,只能之字型左右漂浮。正因为滑得像散步一样,过于悠闲,仿佛无所事事,一趟下来,他被搭讪了四次,最后碰到的那个阿姨说愿意时薪五位数请他当她的教练,他转身要走,阿姨不依不饶地追问是不是对价格不满意?真的给他整无语了。
“碰到点事儿。”池潇一言蔽之。
明灿懒懒地点了点头,没多问。
“还滑吗?”池潇问她。
“先不滑了。”明灿扫了眼手机时间,“差不多该上去看淼淼上课了。”
雪道很长,魔毯走得又慢,他们现在出发正正好。
回到初级道顶端的时候,儿童教学区周围,已经站了好几个家长,都是来等上完室内课的小朋友精彩亮相的。
今天和淼淼一起学滑雪的有十个小朋友,上1v1,1v2,1v3课程的都有。明灿给淼淼报的自然是最贵的1v1课程。
明灿还踩着雪板,一步一个脚印走到前面。
她身边站了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妈妈,闲来无事,和明灿唠起嗑:“你孩子学多久啦?”
明灿也不知道淼淼具体学多久了,他说他觉得自己滑得挺好,明灿便跳过初级班,给淼淼报了这个进阶班,教练会根据小朋友的具体情况进行教学。
“不记得了。”明灿应付道。
“这都不记得?”女人诧异,而后又炫耀似的说,“我家元元学了一年了,之前的教练都说他很有天赋。”
明灿笑了笑,心里不以为意,嘴上却圆滑:“那可真厉害。”
女人听明灿的声音,清脆如泉,感觉过分年轻,但谈吐气质并不青涩,有家长的范儿,她便没多想。
几分钟后,一个吊箱缆车从远处缓缓滑行过来,即将停在一片平坦的雪地上。
家长们等候已久,立时蜂拥上前。明灿不甘落后,踩着滑雪板噔噔噔,一马当先。
她身旁的元元妈也踩着滑雪板,两个人七扭八歪地前进,停下的时候,元元妈没稳住重心,身子歪过来撞了明灿一下,明灿一瞬间也失去重心,所幸站在她另一边的人眼疾手快地揽住她肩膀,修长手臂轻轻一扶,便将她整个人板板正正地按回雪地上。
“谢谢。”明灿低低地冒出一句。
元元妈这会儿也站直了,和明灿手臂贴着手臂。她仰头看了眼刚才扶住明灿的人,涂着鲜艳口红的嘴唇微微张大,头很快低下来,凑到明灿耳边说道:“妹妹,你老公好高啊。”
……
老公……
什么老公?!!
整片雪山在这一刻似乎都寂静了。
明灿眼皮狂跳,立刻激动地反驳:“他不是我老公。我们俩是孩子的哥哥姐姐。”
元元妈错愕,视线在明灿和池潇脸上转了转。
确实过于年轻了,像还没毕业的学生,不像已经生儿育女的父母。
女孩雪肤红唇,眸若灿星,拥有让人一眼惊艳的美貌,她身边的男生还戴着护目镜,只露出肤色冷白、锋利流畅的下巴,仅仅小半张脸就帅得天怒人怨,元元妈无论怎么看都觉得他俩的长相配得很,却并不相似。
“你们是兄妹?”元元妈狐疑道,“长得不像呢。”
“呃……不像吗?”
明灿也不知该怎么解释,现在再按照他们之前商量好的说池潇是她的追求者,好像有点奇怪。
兄妹就兄妹,反正是萍水相逢的路人,随便他们怎么想吧。
只要别把池潇当她老公就行。
吊箱已经停稳,教练们一个接一个领着穿戴好雪具的小朋友出来了。
明灿定了定神,脸颊莫名发烫,她侧过身,没有抬眼看池潇,只盯着他胸前的黑色扣带,低声说:“学长,我们……”
才说了几个字,忽然感觉到一只大手落在头顶,隔着头盔,轻轻摇晃了下她的脑袋。
“别学长了。”池潇头低下来,黑色护目镜遮住了视线,他唇角轻勾着,一本正经地纠正她,“叫哥哥。”
第37章 扑倒
话音落地, 明灿几乎能感觉到池潇那冷淡又欠揍的眼神,透过护目镜,放肆落在她脸上。
要她喊他哥哥?
还有, 刚才他是不是伸手摇她脑袋了?
这一瞬间, 明灿动作比脑子快, 抬脚就给了池潇一下, 滑雪板闷声敲在他小腿,池潇没躲,硬生生给她踹, 哼都没哼一声。
“你在想peach。”她冷嘲。
池潇抿了抿唇, 差一点点, 就要混不吝地“嗯”一声。
踹完骂完,明灿便不管他了。她压下心底的暴躁,注意力转移到前方雪地上,看着一个个小朋友从吊箱缆车里头滑出来,第一个出来的小男孩穿一身黄衣服, 明灿身边的女士见到他就激动地喊了起来:“元元!妈妈在这儿!”
元元看起来比淼淼大一岁,他玩的是双板, 见到爸爸妈妈便兴奋地往他们那边滑,或许因为太兴奋了,他脚下的雪板没控制好,身体重心比板子走得更快, 咚的一声, 整个人便朝前摔进了雪地里。
家长们连声惊叫,明灿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转眸便看到一个蓝色小身影侧身踩着单板,轻盈地滑了出来, 一边滑一边朝明灿这边挥手:“哥哥姐姐,我来啦!”
“淼淼出来了!”明灿不自觉伸手拉了一下池潇衣袖,“你看他,滑得真好!真厉害!”
池潇终于将护目镜推上去,明亮的天光与雪色朝他眼前奔涌而来。他目光在明灿葱白的指尖短暂停留,很快又望向前方兴致勃勃滑雪的小男孩。
不仅明灿,其他家长也发现这个穿蓝色雪服、模样俊俏的小男孩滑雪动作特别流畅,像片叶子从水面上滑出来,轻轻松松,游刃有余,S型转弯也不在话下。
明灿听到旁人夸淼淼滑得好,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技术,她笑得眼都弯成月牙。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别人夸的是淼淼,她却比自己被夸都高兴。
正当明灿沉浸在“我儿子真棒”的自豪感中时,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速度很快地从小朋友们中间穿了过去,同样激起一片赞叹声。
那是个扎马尾辫的小女孩,和淼淼一般大,雪服颜色艳红,远看像个灵活的火龙果。
小女孩的小名刚好叫果果。她和元元一个教练,但她觉得元元滑得太烂了,胆子又小,她比较想和那个蓝色衣服的男孩子一起滑,他一看就很厉害,但是他有自己的教练,那个教练也只教他一个人。
果果经过淼淼身边的时候,特意滑慢了些,和他打了声招呼——
“哈喽。”果果问淼淼,“你会玩跳台吗?”
淼淼摇了摇头:“还没练过。”
“好吧。”果果说,“我也不会,我在电视上看人玩过,好酷的。”
淼淼可不止在电视上看过:“我爸……哥哥会!他玩的时候超酷的!”
一边说,淼淼一边伸手指向旁边,果果顺势望去,看到一个穿浅灰蓝色雪服,单手夹着滑雪板,个子超级高,长得也超级帅的大哥哥。
池潇正纳闷两个小朋友指着他聊什么,下一秒,就见他俩兴冲冲跑到他面前,想让他带着他俩去玩公园道。
公园道指的设有波浪道、跳台、U池等道具和地形,突出趣味性和自由性的一种滑雪道。
“那个公园道,会有危险吗?”明灿问。
“还行。”池潇说,“这里的公园道,道具难度从低到高都有,理论上不限年龄和技巧,想玩都可以去试试。”
明灿:“是吗。”
「听起来还挺好玩的……不行不行,跳台什么的,一不小心就要扑街出大糗,我还是别挑战了……」
淼淼觉得妈妈这个想法很不对,忍不住大声说道:“害怕摔倒的小孩子,永远也学不会走路!”
……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莫名其妙嚷出这一句。
唯独明灿,忽然有种被淼淼看穿了的感觉,心虚地牵了牵唇角。
约好上完课一起去公园道玩,淼淼和果果分开,找各自的教练学习去了。
池潇从包里翻出GoPro,跟着淼淼和教练,记录淼淼学习的过程。
这是明总今天给他派的最重要的活儿。
池潇踩着单板滑行,始终和淼淼维持两三米的距离。初级道虽然平缓,但他这样边拍摄边滑,也非常考验技术。
滑行至初级道中段,一对年轻情侣的目光被他们捕获。
“哇,那个小朋友滑得真好。”女生手支着雪杖,羡慕道,“我这辈子有可能练到那个水平吗?”
男生心说可能性不大,你滑一百米不摔跤我就谢天谢地了。
他安抚地摸了摸女友的头,眼神跟随着小朋友的摄影师,喃喃道:“那个摄影师滑得挺牛逼的……啧,怎么有点像我舍友?”
女生:“你舍友不都在中级道那边滑吗?”
“不是那两个。”男生说,“是池总。”
“池潇?”女生也认识他,定睛看了会儿,“身材确实挺像的。”
男生摇了摇头:“应该不是。池总来的话怎么会不和我们说?我们的票都是他给的。”
顿了顿,目送他们远去,男生笑说:“看那摄影师的样子,恨不得360度围着孩子转,肯定是孩子亲爹。”
……
滑雪课在下午三点时结束,休息了半个小时,一行人接着坐缆车,来到公园道的起点。
这时阳光正好,温和不刺眼,除了果果和她爸妈,元元一家人也跟着来了,三个小朋友在前面说说笑笑,家长在后面也聊得很嗨,主要是元元爸妈和果果爸妈在聊,明灿和池潇很少插话。十几岁的年龄差,足够形成挺深的代沟。
一路上,明灿手机在口袋里震个不停,她最开始的时候拿出来看了眼,然后就丢回口袋,不闻不问。
“不接吗?”池潇问她。
明灿:“家里打来的。晚点再说吧。”
因为明灿一直不接电话,明铮又给她发了消息,问她寒假都放了,什么时候回家?
他以为她现在还住宿舍,便说这两天会派车去学校接她。
明灿看到信息,脸色一点点沉下来,眉心蹙起。
最麻烦的事儿终于还是来了。
明灿上大学之后,虽然不爱回家,但寒暑假这样长时间的假期,不比周末,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肯定还是会回家住的。
她想过以实习、校内活动之类的借口搪塞,继续住在外面,可是这些借口和回家住并没有硬性冲突,而且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推辞,长时间不回家,父亲若是起了疑心,只要稍一打听,很容易就能发现她已经不住宿舍,在外面租了房子。
明灿现在的生活,完全经不起探查。
最稳妥的应付方式,就是和从前一样,乖乖回家过假期,不让家里人起疑。
可是那样的话,淼淼该怎么办?完全交给池潇来带吗?他能照顾好吗?他寒假就不需要回家吗?
明灿头疼欲裂,还是决定再想一想,不能就这么丢下淼淼回家去住。
“姐姐。”淼淼在前头喊了明灿一声,“你快点呀,前面就是跳台了。”
明灿神思回笼,才发现已经落下他们一大截,连忙拄着雪杖朝前滑去。
来到一座四五米长的跳台前,池潇几乎是被三个小朋友一起推了上去。他踩着单板,滑行速度不快,懒洋洋地起跳,踩雪落地,稳如泰山。
“太简单了。”淼淼指挥道,“哥哥,你再表演一个带动作的,就那个back side stalefish!”
back side stalefish是一个背身起跳扭身抓板跳台动作,淼淼记得上次和爸爸去滑雪,他就是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旁边一堆阿姨花痴地尖叫连连。
明灿这时才跟上来,池潇单脚推着雪板折返回跳台起点,两人擦肩而过。
“姐姐,你认真点看。”淼淼提醒明灿,“哥哥做这个动作超帅的!”
明灿:“哦。”
明灿:「他超帅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超帅。」
妈妈可真是油盐不进。
淼淼叹了口气。
他对爸爸还是有信心的,妈妈现在只是嘴硬,等会儿亲眼看到爸爸跳,她肯定也会心花怒放的!
好几道视线灼灼地跟随着池潇,他滑到跳台后十几米远,三个小朋友手舞足蹈地为他加油,声音吸引了更多人过来围观。
这个跳台对池潇来说并不高,直飞过去再做个动作完全没压力。
冷风迎面扑来,他戴着护目镜,抬手整理了下头盔,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紧张。
明灿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望着池潇从远处滑行过来。
男人矫捷如风,冲上跳台时微微下蹲蓄力,而后背对着跳台腾空而起,整个人好似脱离了地心引力,轻盈置空,屈膝扭身用后手抓板,旋转360度之后稳稳落上雪地,最后高速滑到三个小朋友面前,板刃扫起雪花,戛然刹停。
小朋友呆滞一瞬,紧接着,叫好声炸了天——
“啊啊啊大哥哥好厉害!”
“酷毙了!”
“我就说我哥哥超帅的!有木有有木有!”
还行吧。
明灿表面上没什么反应。她耳边除了小朋友高昂的吵闹声,还听到身旁两个孩子妈暗戳戳又兴奋的讨论声,她们之前就熟识,似乎是闺密,说起话来没羞没臊——
“年轻就是好啊,这腰,这腿,啧啧啧,尤其是腰,扭身后手抓板那一下,换我老公上,能闪断他十个腰!”
“我老公年轻二十岁也搞不来这个,还得分人。这弟弟可太香了,你刚才看见他摘护目镜没?长得还巨帅!”
“我年轻的时候要是能泡到这样的,做梦都得笑醒。不对,他不会让我有力气做梦的。”
“哈哈哈,你小点声,你老公就在旁边看着你呢。”
……
她俩越聊越黄,渐渐进入深夜频道,明灿这么个未经世事的小女生听得耳朵滚烫,默不作声地挪远了些,与她们拉开距离。
淼淼跑到明灿身边,兴致勃勃问她:“姐姐,你觉得哥哥跳得怎么样?”
明灿挑了挑眉:“不错。”
她神色淡淡的,心里活动却完全被两个怪阿姨带跑偏了:「真带劲,淼淼妈妈吃挺好啊」
淼淼:?
淼淼妈妈吃什么了?
等一下,淼淼妈妈不就是她自己吗?
淼淼听得一头雾水,也不知道妈妈是在夸爸爸还是在损他。
池潇展示完之后,小朋友们跃跃欲试想要玩跳台,但是以他们现在的水平,挑战最低的跳台都太危险了,于是池潇带着他们在公园道上找了几个平缓的雪包,练习最简单的起跳和落地。
带着滑雪板跳跃非常考验身体的核心力量和平衡能力,小朋友刚开始尝试,跳得都不稳,池潇站在雪包下面接他们,有谁要摔倒,他立刻眼疾手快地把人捞起来,免得他们和地面亲密接触。
小朋友体重很轻,池潇接得毫不费力。一轮又一轮,淼淼和果果有天赋,渐渐都不用他接,跳下来就能自己站稳了。
明灿在旁边用手机给淼淼录了几段视频。
就在这时,又一通电话打进来,来电人是她爸的助理。明灿无奈至极,转头走到偏僻处,接起电话,说自己正在和朋友一起滑雪,有事晚点说。
撂下电话折回来,明灿的心情压抑了几分。
刚才还在她身边的元元妈和果果妈,不知何时也跑到雪包后面去排队,和孩子们一起玩。
她们上场时,站在下面接的人自然变成了元元爸和果果爸。
元元妈是所有人里头滑雪技术最烂的,但她勇于挑战,一上去跳得贼猛,落地时她老公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她拽住,竟然没摔倒。
明灿心情烦闷,一时间顾不得出不出糗,也想要放飞自我挑战一下这个小雪包,发泄心底的不快。
她慢悠悠地拄着雪杖,往雪包后面滑,经过池潇身边,漫不经心地说:“等会儿不用管我,我不怕摔。”
池潇:“嗯。”
明灿:“……”
“假的。”等妈妈滑远,淼淼悄咪咪告诉爸爸,“妈妈刚才说假话,她最怕摔了,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池潇忍俊不禁:“你怎么知道?”
淼淼眨巴眼睛,讳莫如深的样子:“我就是知道!妈妈是一个超级大傲娇,就爱说反话!”
池潇挑眉:“你懂得还挺多。”
很快轮到明灿。
滑出去的那一刻她才真切感觉到,看着平缓的小雪包,在滑行路途中,却是一个让人心惊肉跳的大障碍。
因为心情不好想要发泄,明灿滑得比较快。
临近雪包,打眼便看见池潇站在她等会儿要落地的地方,峻拔鹤立,护目镜推了上去,露出整张白皙英俊的脸,映着漫天雪色和渐渐艳丽的霞光,那双淡薄的眼睛牢牢跟随她,没来由的,让人感觉到无比的可靠。
在雪场上,人与人的碰撞其实是最危险的事故之一,池潇之所以敢在下面接,是因为他非常了解如何帮人缓冲,他强大的身体素质也能够在保护自己的同时最大程度地保护他人,绝不会造成葫芦娃救爷爷的惨案。
明灿刚才围观池潇接小朋友,淼淼四十多斤,元元应该有五十多斤,他把歪歪扭扭飞下来的他们拎好站稳,属于是手拿把掐。明灿身材苗条,不到一百斤,两个淼淼那么重,池潇接住她,别让她当场扑街,应该不会太困难吧?
明灿深吸一口气,冲上雪包,坡度的变化让人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妈耶,这可太吓人了。
明灿硬着头皮两腿一蹬,带着雪板跳了起来。
她爆发力不错,这一下跃得挺高,腾空而起的瞬间爽得不行,心里的所有烦恼仿佛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至于落地……
明灿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在跳跃的状态下维持重心,让雪板平稳触地。
她没有屈膝缓冲,整个人直挺挺地掉下来,脚下的双板不出意料地东倒西歪,重心乱飞。
“啊啊啊!池潇!”
情急之下,明灿张口便喊人救她,对方也不负所托,动作极快,一个闪身来到她面前,修长有力的臂膀环住她的肩,卸去一部分惯性。
明灿下意识抬手抓住池潇的雪服,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失去重心的身体朝前倒去,胸口撞上他胸膛。
只听咚的一声闷响,明灿前倾的重心没找回来,身前之人不仅没刹住她,竟然直接被她的冲势带跑,一阵天旋地转,两人齐齐栽到了松软的雪地上!
……
身旁惊叫迭起,明灿脑中一片空白,耳畔传来一声吃痛的闷哼。
偶像剧中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摔倒必然会接吻,像是一种定律。然而在现实世界里,两张嘴的面积那么小,算算概率,哪那么容易正好碰上,一般都会碰到其他地方。
比如,像明灿现在这样,嘴巴从池潇的唇角,一路碾到了他耳后,又重又狠。
她今天午饭后补了点妆,豆沙色的口红,现下全抹在了池潇白净的脸上。
他的脸有点凉,不像想象中那么冷硬,亲起来还挺软的。
明灿脑中突兀地闪过这个念头。
啊——!
她心内失声惊叫,费劲地把脸挪得离池潇远了些。
身下虽有个垫背的,明灿没摔伤,但胳膊腿都有点发麻,一下子爬不起来。
她不明白。
姓池的人高马大,身体又强壮,立在雪地上桅杆似的挺拔、难以摧折,怎么这么容易就被她扑倒了?她也没有很重吧?
“咳咳。”
身下的男生像是被她撞飞了魂窍,直到这会儿才缓过来。
他仰躺在雪地上,眼帘微掀,幽暗的眸子瞥向她,语气含着几分虚弱,轻哂道:“淼淼妈,你可真猛。”
第38章 找人
明灿这时还趴在池潇身上, 胸抵着胸。隔着厚重的衣物,她仿佛能感受到对方胸膛的坚硬,还有那强健而快速的心跳声。
他说话时, 胸腔的震动贴着她身体传递过来。
一声“淼淼妈”, 喊得明灿呆住, 耳朵发热, 紧接着又“夸”她猛,语气带着明晃晃的促狭,惹得人薄恼。
明灿承认, 作为新手, 她刚才不应该滑得那么快, 跳得那么高。
但是,退一万步,池潇就没有错吗?
他大可以放任她独自摔倒,可他偏要过来接,接又接不住, 被她当垫背的扑倒,失去重心的情况下一切都不可控, 酿成这样的后果,和他自己打肿脸充胖子脱不了干系。
明灿这么想着,心情松缓了不少。
胳膊和腿渐渐活泛了,她撑着地面, 一点点抬高身体, 和仰躺在雪地上一动不动,耷拉着眼皮觑着她的男人分开。
一只手臂从身后滑下来, 明灿才发现,池潇刚才一直抱着她。
说到底, 人家总归是救了她。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摔伤。
明灿心里还是挺感激的,勉强爬起来之后,她本想拉池潇一把,查看他现在的情况。
金色的夕阳斜照下来,把池潇脸上一抹长长的、暧昧的口红印子,映照得分外清晰。
明灿眼皮狠狠跳了下,听到身后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她忽地又扑到了池潇身上,两只手捧着他的脸,用掌心死命摩擦他沾上了她口红的半边脸颊。
“你……轻点……”
池潇被她弄得脸疼,抬起一只手捉住她手腕。
明灿戴着手套,感觉擦不太干净,她挣扎着摆脱池潇的桎梏,火急火燎摘掉手套,微凉细软的手掌直接贴到他脸上,手心搓完了手背搓,终于把那一抹突兀的红痕搓没了。
或者说。
把池潇的半张脸,都搓成了和口红差不多的颜色。
“哥哥姐姐!”淼淼第一个冲到他们身边,紧张地问,“你们没事吧?”
“我没事。”明灿坐起来,镇定地戴上手套,转眸问池潇,“咳咳,你怎么样?”
池潇没回答,慢悠悠地支起身子,一张脸半红半白,像被蹂躏过,透出几分惨烈。
他倒下时手肘磕了一下,这会儿还有点麻,其他地方倒没什么难受的。
毕竟他抱住明灿的那一瞬间已经卸掉了不少惯性,之后被她扑倒,只是顺势而为,与地面接触的冲击力不大。
就是没想到她那么怕摔,把他当救命浮木似的抱住,坠地的时候脸颊相撞,她嘴巴先磕到他唇角,柔软的唇瓣极用力地碾过他半张脸,最后刹在他下颌角,那一下他像是被她啃了一口,直到现在,下颌角那儿依然有点疼。
这一次。
他算是彻彻底底的,被她轻薄了。
池潇脸上被搓弄出来的血色褪得很快,一枚牙印渐渐显露,赫然咬在他下颌角的位置。
明灿也看见了。
她紧抿着唇,舌尖下意识舔了舔牙关,然后心虚地别开视线,看向身旁的淼淼。
淼淼手里抓着一部眼熟的黑色手机。
明灿在旁人搀扶下缓缓站起来,问:“这是谁的手机?”
淼淼:“哥哥的呀。”
淼淼边说边把手机转过来,明灿无意中扫见手机屏幕,是视频录制画面,而且录制还未结束。
明灿登时头皮一紧:“你在录什么?”
淼淼:……
这还用问吗?妈妈第一次挑战跳雪包,他作为妈妈的乖宝,当然要为妈妈记录下这人生中至关重要的一刻!
至于用什么东西记录——时间紧迫,来不及把相机找出来,他只好向爸爸借手机,爸爸听说他要给妈妈录像,很大方地就把手机借给他了。
明灿怎么可能猜不到淼淼刚才在录什么。她好不容易平复一些的心情又焦躁起来,刚才发生的事情被这么多人看见她已经糗得不行,她的好大儿竟然还拿手机记把那些画面录了下来,甚至用的是池潇的手机?
“淼淼乖,把手机给我。”明灿朝淼淼伸手。
淼淼不用超能力都知道明灿心里想干什么。他赶紧把手机背到身后:“不给你,这是我好不容易拍到的。”
明灿:“我就看一眼。”
明灿:「看的时候不小心手滑,正好按到删除键」
妈妈可太阴险了!
池潇这时也已经站起来,轻拍着雪服上沾染的雪沫。淼淼抓着手机闪到池潇身后,明灿一脚深一脚浅追过去,想要抓住他。
两个人你追我赶,秦王绕柱,到底是明灿个高手长,眼疾手快揪住淼淼的后衣领,把他整个人拎了回来,夺走手机。
手机脱手的那一刻,淼淼用力把屏幕按灭:“我锁住了!你不许删!”
明灿一脸得意:“我又不是不知道密码,不就是818……”
那天在A大篮球场,池潇把手机借给淼淼玩,轻描淡写说出了手机密码。
后来,明灿再也没有回想过这件事,可是此时此刻,她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串数字记了起来。
因为818这个数字对她而言有点特殊。
8月18日,是她的生日。
池潇的手机密码,是她的生日?还是只是巧合?
明灿嘴巴莫名绊了下,话音仿佛被风吹散。
走神的这一刹那,池潇忽然伸出手,轻巧地从她手里抽走手机,闲散道:“你是大人,和小朋友抢什么?”
淼淼在一旁附和:“就是就是。”
池潇把手机还给淼淼,回头瞥了眼明灿,只见她杵在原地不动,脸色有些奇怪,乌黑的眼珠子倒映着远天边瑰丽的夕色,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的时间有些长,像在探寻着什么。
池潇:“怎么了?”
“没事。”
明灿深吸一口气,似乎强压下了心底的某种情绪。
她脸上古怪的神色退去,骄横劲儿再度涌了上来,反驳池潇刚才的说辞:“大人怎么了?我看我自己的视频都不行?我又没说要删。”
淼淼:“你说了!”
明灿:“我什么时候说了?”
淼淼:“……反正我听到了。”
明灿:“臭淼淼,你不听我的话是吧?”
……
争到下山,他们都没争出所以然,最后手机回到池潇手上,他单手顺进雪服口袋里,看样子,是要把明灿跳雪包然后扑倒他的那段视频,据为己有了。
“你想看的话。”池潇漫不经心道,“我可以发给你。”
明灿凑近他,用淼淼听不见的声音说:“你偷偷删掉吧,别被那小子发现了。”
池潇:“哦。”
明灿点了点头,还以为他答应她会删了。
毕竟那段视频拍到他这么个一米九的大高个被女孩子扑倒,肯定也算是他的黑历史吧。
却见池潇偏过头,淡淡道:“我觉得不能删。”
明灿瞠目:“为什么?”
“那是证据。”池潇眼睑半敛,低声说,“不能轻易销毁。”
他侧对着明灿,下颌线锋利,折角处的齿痕还未完全淡化,半深不浅的红印子,暧昧地刻在他白皙冷感的肌肤上,仿佛在提醒她,她不久前对他做了什么。
他的意思是,要留下她轻薄他的证据?
干什么?敲诈勒索?还是要她对他负责?
只差一点点,明灿就要脱口而出:扑倒你怎么了,亲你咬你又怎么了?
这话实在太无耻,脑袋里过一遍,明灿都被自己流氓到了。
她咬着口腔里的软肉,许久没回话。
像是默许了池潇的所作所为。
暮色将至,三人兵分两路。明灿带着淼淼先回别墅休息,池潇去餐厅订餐,之后再去甜品店给淼淼买几样他爱吃的糕点。
明灿平常会限制淼淼吃甜食的数量,一天只能吃两三颗糖或者巧克力。今天看在他滑了一天雪,消耗很大的份上,破例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淼淼高兴坏了,逮着池潇报出一串长长的甜品名。
约莫四十分钟后,池潇拎着两袋子甜品回到家。
三人的滑雪板竖着靠在玄关墙壁上,板子上的泥泞消失了,看起来简单冲洗过。
淼淼从屋子里跑出来迎接他,眼睛盯着池潇手里精致的纸袋子,发出垂涎的金光。
池潇从袋子里掏出一个装着蛋挞的小盒子递给他,其余的带到餐厅,边走边问淼淼:“你妈妈呢?”
“怎么了?”明灿歪靠在沙发上,探出头。
池潇脚步顿住,看到她脱了雪服和毛衣,只穿一件薄薄的浅紫色V领单衣,贴身的针织面料包裹着起伏有致的身体,领口不低,但也绝不算高,露出一片雪嫩肌肤,细白纤瘦的锁骨向上斜飞。
从去年11月到现在,深秋至凛冬,每一次相遇,她都穿着厚实的衣物,身体裹得严严实实,就连昨晚练琴的时候,也穿着高领羊毛衫,从脖子包到脚。
忽然见她穿的单薄,美好身形展露无疑,池潇冷不丁想起今天在雪场上,她撞进他怀里,无法忽视的柔软抵住他胸口,让人脊背发僵,克制不住卑劣想法。
明灿今天实在是累惨了,身上还流了不少汗,一进门便把厚重的衣服全部脱掉,只剩里头这件薄薄的单衣。
她扭身面向池潇,修长的天鹅颈弧度优美,上半身倾到沙发扶手上,肩膀微微耸起来,慵懒又自在,带着无限的娇媚。
池潇居高临下望着她,喉结滚了滚,淡声说:“没什么。就是买甜品回来的路上碰到我舍友了。”
“啊?”明灿登时坐直,“然后呢?”
池潇:“应付过去了,应该没事。”
明灿:“那就好。”
她刚直起的背又懒回去,才和池潇合住了一天,昨天那股拘束劲儿今天就消失了一大半,没正形地半躺在沙发上,肚子空空也没力气洗澡,兀自玩了一会儿手机,明灿头也不抬,懒洋洋地喊人:
“学长,晚饭什么时候到啊?”
许久,没听见那人回复,反而是某个小人人踩着拖鞋噔噔噔跑过来,边吃蛋挞边告诉她:“爸爸上楼洗澡了。”
“哦。”明灿点了点头。
无端想起不久前他仰躺在雪地上,全身上下都沾了雪沫,唯一一张干净的脸还被她的脏手一通乱搓……
嗯。
手感还挺好的-
一门之隔,别墅正前方的院子里。
“是这儿吗?”盛南舟问。
“是。”朱奕达指了指别墅旁边那条路,“我和宽仔刚才就是在那儿碰到他,给我们吓一大跳。他说他不是来玩的,过来视察一下景区的开发工作就走。他看起来很忙,我们也不好拦他。”
盛南舟:“那你怎么知道他住这楼里?”
朱奕达:“宽仔瞧见的,我们分开后,他折回去有事和老池说,然后就看见他进了这幢别墅。这里是不是景区的办公室啊?”
盛南舟望着面前这幢精致的小楼:“看起来不像。”
朱奕达:“你今天真的看见老池在初级道滑雪了?”
“嗯,那个人真挺像的……穿灰蓝色雪服,对不对?”
朱奕达用力点头:“对对对!”
盛南舟:“那就是他,我媳妇也看到了。”
他右手边站了个高挑清丽的女生,她轻轻拽了下盛南舟衣袖,说:“你们真要去找他?会不会不太礼貌?”
盛南舟:“我和我潇哥关系这么铁,不怕。再说了,你不好奇吗?他明明来雪场滑雪了,还跟在一个小屁孩后头给他录像,转头却和老朱说只是来视察工作的,这里面肯定有猫腻。”
话落,三男一女不再纠结,齐齐走到别墅正门前,按响门铃。
片刻后。
厚重的实木房门从内打开,暖风涌出,明亮的室内灯光亦争先恐后地照射出来。
四人好奇的视线中,一个长发披散,身材纤瘦姣好,穿浅紫色针织上衣的年轻女孩从门后走出。
女孩生得极美,杏眼桃腮芙蓉面,鼻梁翘挺,皓齿红唇,拥有让人一眼惊艳的明媚容颜。
她气质高贵,乌亮的目光在门外四人身上转了两个来回,纳闷道:“你们……不是来送餐的?”
门外四人呆站在冷风中,下巴一个接一个地掉下来。
这个超级大美女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会出现在池总的房子里?!
“那个……”盛南舟咽了口唾沫,嗓音发干,“池潇在这儿吗?我们是他的舍友。”
朱奕达看着明灿,眼睛发直,结结巴巴道:“我知道了,她、她好像就是……潇哥的那个……我们上次在视频里见到的……”
盛南舟胳膊肘拐他一下,朱奕达紧忙闭嘴。
明灿立在他们三人跟前,表面还算镇定,内里已经完全石化了。
池潇早前订了餐,差不多就该这个时候到。
度假区安保森严,天也没彻底暗下来,光天化日的,明灿不作多想,直接打开了门。
现在把门关上,还来得及吗?
在她石化尚未缓解之时,池潇的室友中竟然有人认出她了。
“你是B大的吗?”说话的人名叫陈宽,是个网上冲浪达人,常年混迹AB两大论坛,“B大金融系的灿神?”
这下真没法藏了。
明灿深吸一口气:“嗯……”
门外的三个男生像撞破了天大的八卦,兴奋到发抖,好在为人教养都够用,一个两个非常礼貌,带头的盛南舟谨慎地对明灿说:“不好意思打搅了,我们是A大计科系的学生,我叫盛南舟,这位是朱奕达,这位是陈宽,这位是A大能源系的关凌思,也是我的女朋友。池潇是我们仨的舍友,我们过来敲门就是想问一下,池潇他住这里吗?”
不等明灿回答,她身后忽然传来咚咚咚的木板跺地声,淼淼骑着摇摇木马从客厅蹦了过来。
“妈妈……姐……姐姐。”淼淼好奇道,“他们是谁?”
明灿头疼欲裂:“来找池潇的。”
“哦。”淼淼驾驶着摇摇木马突突突冲到玄关最前头,礼貌地回答道,“池潇在楼上洗澡,你们找他有什么事呀?”
第39章 解释
在楼上……洗澡……
童言无忌, 在淼淼眼里,他只是回答了一个普普通通的问题,然而听者有心, 若不是还有女生在, 盛南舟等人简直要当场返祖成猴, 滋儿哇啦乱叫起来了。
明灿记得, 刚捡到淼淼的时候,他的性格还比较安静内敛,在同龄的小朋友里头算话少的, 没想到三个多月过去, 他变得社牛了不少, 都敢冲到她前头去和陌生人说话了。
等一下。
外面这群人,对淼淼而言,是陌生人吗?
淼淼仰头望着门外站的哥哥姐姐,越看越眼熟。
他没有傻傻地立刻张嘴叫人,而是从木马上爬了下来, 跑到明灿身边牵住她的手,小小声对她说:“姐姐, 我好像认识他们,他们是……”
“我知道。”明灿摸了摸他脑袋,轻声说,“你得装不认识。”
淼淼点点头, 在明灿的眼神示意下, 他乖乖推着木马先进屋了。
留下明灿在玄关,她搓了搓被风吹凉的手臂, 目光不自觉留驻在那个名叫关凌思的学姐脸上。
想起来为什么眼熟了。
关凌思是A大能源动力系的博士学姐,明灿前阵子在公众号上读过她写的学术文章, 既有深度又有实际应用性,她还想趁寒假的空余时间,把这位学姐的科研论文通通拜读一遍。
明灿之所以对能源这方面感兴趣,是因为它和明家的主营业务息息相关——
明家的业务布局很广,涉及重工制造、房地产、金融等等,其中最重要的业务领域是重工制造,极度依赖传统能源,能耗大污染也大。近十年来,政府对工业企业环保要求越来越严,明灿曾听长辈们说过好几次,明氏旗下的重工企业市场竞争力在下降,需要整改转型,可惜,所有人都耽于眼下平稳的利益,眼睁睁看着明氏这幢百年高楼故步自封,在新的工业市场上慢慢失势,没有人敢,也没有人有能力大刀阔斧地改革创新。
明灿曾想过,如果她能够帮助明氏重工转型成功,即便爷爷再重男轻女,也一定会认真考虑让她成为明氏未来的掌权人。
然而问题在于,如果明灿没有先成为掌权人或是继承人,她哪来的权力对家族企业进行改革?她提出的策略又有谁会认真对待?
没掌权就不能改革,没改革她也不可能掌权,这似乎形成了一个悖论。
于是,明灿想出了另一条路,那就是创业。
现在新能源领域的创业正是风口,明灿虽不是明氏继承人,但她身为明氏千金,有家族背书,个人亦可支配极可观的财富,她何不在家族之外先闯出一片天地,再拿着这些成就让家族里的老家伙们看看,如果他们认可,那她就有可能撬动明氏这艘亿万巨轮,如果他们不认可,那她以后就单干,还回那个明家干嘛?
这就是明灿一直以来的夺权思路,而通过商业联姻,用嫁人来提高她和父亲在家族中的地位,于明灿而言,始终都是下策。
她现在年纪还小,创业的路子在脑子里只有一个雏形,大部分时间她还在学习,工业领域、能源领域、融资、绿色金融……在这个过程中,明灿看到了关凌思和她的团队正在研究的“工业能源循环利用与优化系统”项目,她很感兴趣,但以她现在的水平还不能完全读懂这些文章,所以她打算再研究一段时间。
没想到,她仰慕的这位博士学姐,竟然是池潇舍友的女朋友?还在这么个让人尴尬至极的时间节点,出现在了她住的别墅门口……
眼下这个情况,就算淼淼没有回答池潇在楼上,她和池潇的关系也已经掩藏不住了。
与其让他们背地里乱猜乱想,倒不如大方一点,按照她和池潇之前计划好的那样应付过去。
外面天寒地冻,金乌归巢,浓重的阴云淤积,看起来似乎要变天。
明灿想到这段时间,池潇照顾淼淼尽心尽力,对她也挺好的,不仅把她安排的事情做得妥妥当当,还会陪她在深夜练琴,今天更是舍己为人给她当了垫背……明灿表面上倨傲,有公主病是一回事,人家付出了多少时间精力,为她和淼淼做了什么,她都看在眼里,有时候她甚至觉得,换做任何一个男生,都不可能像池潇做得这么好,让她这么放心。
所以,池潇的朋友找过来,明灿即使再尴尬,也不会粗鲁地把人家打发了。
她叹了口气,侧过身,让出玄关通道:“学长学姐,外面冷,你们要不要先进来?”
外头四人受宠若惊,连连点头:“好的好的,打扰了。”
玄关墙上倚着几块滑雪板,盛南舟看到两块单板有些眼熟,更加确信了今天上午遇见的那个上滑雪课的小男孩和围着他转的摄影师,正是别墅里这个俊俏的小男孩和池潇。
池潇前几天刚过21岁生日,这个小男孩看起来五六岁了,盛南舟在心里计算了一下年龄差……
不可能不可能。
池潇的为人他们都很了解,说他在十四五岁的时候杀了人,都比他在十四五岁的时候造个人靠谱。
明灿不用猜都知道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她把淼淼叫到身边,主动介绍道:“这是我的表弟明淼。淼淼,和哥哥姐姐们打招呼。”
“哥哥姐姐晚上好~”
淼淼手里抱着一个铁皮小桶,里头装着他爱吃的水果糖。他走到盛南舟等人面前,挨个给他们发糖吃。
“好可爱啊!”朱奕达坐在沙发上,手里抓着两颗糖,二十几岁的大男生,被一个小男孩萌得脸都要红了。
看见明灿捏了捏淼淼的脸,夸他懂事,朱奕达转身附耳盛南舟,轻声说:“明灿学妹看起来挺温柔挺好相处的呀?我觉得老池肯定已经追到手了。”
盛南舟附议:“我也觉得。他前阵子去人家家里做饭,现在又带人家的弟弟来滑雪,一路跟拍,追得比我当年还猛。你说咱潇哥,要钱有钱要颜有颜,绩点年年第一,追得还特么这么猛这么低三下四,这谁顶得住?再看这个大别野,啧,人家都愿意跟他住一块了,要是没追到我倒立吃屎好吧!”
关凌思在旁边轻轻咳了声:“舟舟,突然想起来,你还欠我两次倒立吃屎,什么时候表演?”
“……”盛南舟手臂挂到女友肩上,把她揽进怀里,觍着脸说,“那你今天和我赌一场,我赢了你给我减掉一次好不好?思思姐姐?”
关凌思耸耸肩:“行吧。”
他们对面,淼淼盯着盛南舟和关凌思亲密互动,眼睛一点点睁圆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灿去厨房给他们弄了几杯热水,出来后,很自然地坐到唯一的女生关凌思身边。
关凌思另一边紧紧贴着张狗皮膏药,明灿就没见过那么黏糊的男生,真不知道关学姐怎么受得了。
明灿打开了客厅电视机,问他们有没有想看的节目。大家都还有些拘谨,一致说和小朋友一起看动画片就行。
明灿调到少儿台,屏幕上跳出两只大胖熊,一个抓着电锯的男人追在两只熊身后骂骂咧咧,诙谐吵闹的声响,正好缓解空气里弥漫的陌生和尴尬。
池潇什么时候下来?
明灿有点犯愁。
他的朋友们估计都默认了她和池潇的暧昧关系,但是他们嘴上不说,她也不好意思莫名其妙地向他们解释她和池潇没关系。
明灿更愁的是,池潇下来之后,真的能解释清楚吗?
和女孩子传绯闻,对于男生来说,伤害性并不大,他如果一句带过,让他的朋友们留有幻想的余地,最后受伤的也只有她明灿。
就在这时,门铃突然再度响起。
……
二楼主卧卫生间里,池潇肩上搭着条毛巾,正在吹头发。
镜子上覆了一层水雾,他拿纸巾抹出一团干净的区域,仰头照了照下颌。
新陈代谢未免太快,下颌角的咬痕,这会儿已经淡得差不多看不见了。
池潇不自觉抬手触碰那块地方。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应该是送餐的到了。
池潇边往外走,边抬手抓半干的头发,额前碎发随意地向上拢,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没接电话,直接抓着手机下楼。
订的菜很多,明灿可能拿不动,况且开门会被冷风吹,他得赶在她前面去取。
送餐的见电话没人接,走到别墅门前按响了门铃。
明灿现在对门铃声有点ptsd,坐在沙发上观望,没有立即起身。
主人不动,四位客人自然不会冒失地去替主人开门。
整个客厅里,只有一个骑在摇摇木马上的小人人,对门铃声的反应比较大。
有人按门铃,大家为什么好像没听见的样子?
淼淼很纳闷。
他们都不说话,淼淼没法使用超能力听见心声。
很快,淼淼想明白了——
他们都坐在沙发上,只有他在骑马,他们肯定是在等他这个骑马的去应门!
大人也太懒了吧!
淼淼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两条腿蹬在地上,带着摇摇木马突突突地朝门口奔去。
走到下面一段楼梯,池潇听见客厅传来动画片的声音。从他这个角度看不见客厅的光景,只能望见客厅和玄关连接的一部分空间。
忽然间,一个骑木马的小人人闯进他视线。
咚咚咚,突突突,冲冲冲,小人人的脚丫子、摇摇木马,还有木地板,三者激烈地碰撞,马上的小朋友身体一颠一颠,眼神坚定地直视前方,非常卖力地模拟真实骑马的动作,向前奔驰而去。
或许因为今天给他录了一天的视频,或许因为这个画面让人会心一笑,池潇条件反射般地举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对准淼淼拍起了视频。
他这会儿已经走到楼梯下面,眼睛盯着手机屏幕里的小朋友,没注意别处。
客厅里,五双眼睛齐刷刷投射到池潇身上。
盛南舟、朱奕达、陈宽三人非常默契地同时揉了揉眼睛,只见往日在宿舍里高冷薄情、不苟言笑的池大学神,这会儿正举着手机微弓着身,唇角带着温情得有些诡异的微笑,亦步亦趋跟在骑木马的小朋友身边给他录视频。
这扑面而来的浓浓的爹味是怎么回事?
“哥哥?”淼淼抬头看见他,惊讶,“你洗完澡啦?”
池潇还在录着,有点奇怪淼淼为什么在家里也喊他“哥哥”,没深想,他弯腰捏了捏淼淼脸蛋,温声说:“轻点蹦,屁股别震坏了。”
这特么!是他们认识的池潇能说出来的话吗!
“咳咳,池总……”盛南舟终于忍不住出声,“好歹当了两年多的舍友,我们仨存在感这么低的吗?”
……
池潇直起腰,望见沙发上大变活人似的多出来的四个人,他右眼皮狠狠跳了下,唇角拉平,常年焊在脸上的淡定神情,罕见地裂开了。
仅一瞬,他强行恢复镇定:“我先取个餐。”
众人:……
盛南舟和朱奕达对视了一眼,后者抬手指了指下颌角。
待池潇取餐回来,盛南舟仔细打量他,就见他的穿着和在宿舍里一般无二,白T长裤,慵懒又散漫,半湿的头发随意拢在额上,鬓角还带着水迹,冷白的皮肤上,下颌角一枚红印子分外清晰。
池潇拎着两个巨大的餐盒走回来,东西放在餐厅,他转道来客厅,手掌随意地搓了搓下颌角,将那块淤痕周围也搓红了,变得不甚清晰。
“你们怎么来了?”他没什么表情地问。
“来找你的呀。”盛南舟说,“本来只想打听一下你在不在这里,明灿学妹心眼好,不忍心我们在门口吹风,就放我们进来了。”
池潇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不相信他说来雪场只是办事的说辞,不过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至于明灿为什么放他们进来,他也不懂。
他现在甚至不太敢看她。
朱奕达:“老池,你看学妹都挺大方的,你还藏着掖着干什么?”
明灿心里憋得慌。他们怎么能把她放他们进来的善举,当成了她大方公开她和池潇的暧昧关系?
陈宽也说:“就是啊,嫂子她……”
“别乱说。”池潇皱眉,“我要是追到了,能不告诉你们吗?”
他的语气直白到有些锋利,字字清晰,不含半分犹疑。
四下突然寂静。
就连电视上的动画片,也默契地来到无声剧情。
盛南舟不可思议地喃喃:“啊,你还没追到啊……”
池潇:“我住在另一幢别墅,刚才来这儿洗澡,是因为那里的暖气坏了。”
“这样啊。”
舍友们燃烧的八卦之心被一桶刺骨冷水扑灭了。他们都觉得池潇没必要为这种事情撒谎,他和这个大美人学妹原来是一清二白的,牛逼如池神,也会有费尽心思也追不到的人。
池潇很清楚,就算他澄清了和明灿不是恋爱关系,只要他们以为他和明灿住在一起,必然会猜测他们发展了恋爱以外的其他关系,譬如炮友。
这样的揣测,比认为他们是恋爱关系更恶劣,他不是不相信舍友们嘴巴的严密程度,只是明灿没必要也不应该承担这样的绯闻风险,哪怕这个风险低到看不见。
女孩子的名声很重要。
更何况,他和明灿之间,真的什么也没有。
明灿完全没想到池潇会解释得这么果断,这么清楚。
难以置信,像是做梦一样,天底下原来真的有男生会站在女生的角度考虑问题,不是一笑置之,也不是一言蔽之,而是坚定地、坚决地,对一切不应该产生的绯闻说不,哪怕这些东西,从古至今,都伤害不到他。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跳得有点快,脸颊发热,脑子也轻飘飘的,在气氛陷入凝滞的时候,她破天荒地主动打破了僵局:“那个,你们吃饭了吗?”
冬天天黑得早,现在还不到六点,盛南舟他们自然还没有吃。
池潇转眸看她,目光带了几分诧异。
明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眼下这个尴尬的聚会越早散场越好,但她话既然说出了口,断没有收回的道理。
落地窗那儿忽然传来一道稚嫩的童声:“哥哥姐姐,你们快来看,下雪了!”
下雪了?
下雪了!
众人瞬间振奋起来,纷纷冲到落地窗边,往外眺望。
池潇也走了过去,朱奕达挪到他身边,勾了下他脖颈,意味深长道:“你去问问明灿学妹。”
池潇:“问什么?”
朱奕达做了个举杯的动作:“下雪天,多浪漫,天赐良机啊。你问她,除了吃饭,要不咱也一起喝点?”
第40章 冒险
玻璃窗外, 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将天与地渲染成皑皑一片。
朋友们边惊叹边拿出手机拍照,池潇眺着窗外, 对朱奕达的提议并不赞同:“明灿应该不喜欢喝酒。”
朱奕达:“她不喜欢可以不喝嘛, 我们喝。”
池潇睨他:“你们明天不滑雪了?”
朱奕达觉得他真是不解风情:“喝酒又不是只为了喝酒, 谁让你喝到烂醉了?非要喝到烂醉也行, 大不了明天躺一天。重点是喝酒的那个氛围,小酌怡情,大家再一起玩点酒桌游戏, 拉近距离妥妥的好吧。”
“……”池潇沉默片刻, “家里还有小孩。”
“等到喝酒的时候, 小孩早睡了吧。”
朱奕达叹了口气,和他说不下去了,“你是来追她还是来当保姆的啊?这么瞻前顾后,能追到才怪。算了,我自己去和明灿说。”
池潇没吭声, 目送他离开,去餐厅那儿找明灿。
不过两三分钟, 朱奕达回来了,一脸春风得意:“人家说,没问题,注意点卫生就行。天呐, 多么好说话的妹子, 性格也温温柔柔的,怎么在你这儿, 就显得人家多不近人情似的。”
性格温温柔柔的……
嗯。
挺有道理。
池潇提起唇角,落地窗倒映屋内的景象, 他瞥向餐厅那一隅,望见明灿的身影一晃而过,正在查看他刚才都点了什么餐。
她今天的心情,看起来真的挺好的。
池潇松了松肩胛骨,懒洋洋道:“是我的问题。”
朱奕达:“当然是你的问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池潇:“嗯,我是小人。”
朱奕达瞥着他,总觉得几天不见,池潇在这儿的气质和在学校里比起来,相去甚远。是这里的暖气太猛的缘故吗?高岭之花被吹下了神坛。
举手投足间,尽是一股闷骚劲儿。
池潇订的餐虽然多,但是远不够七个人一起吃,明灿又加了十几道菜,至少半个小时才能送到。
淼淼方才吃了不少甜甜的东西,肚子还不饿,他整个人扒在落地窗上看下雪,一脸兴奋。
大雪挦绵扯絮,没过多久,别墅外的院子里就覆了一层白花花的积雪。
淼淼想出去玩雪,一呼百应,众人纷纷穿上外套,陪他去院子里玩。
滑了一天雪,明灿腰酸背痛,留守在屋内,羡慕他们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关学姐。”明灿叫住准备出门的关凌思,“能陪我聊两句吗?”
关凌思:“行啊。”
她以为明灿一个人待屋里无聊,这里就她们两个女孩子,她留下来陪陪她是应该的。
男生们呼喇喇地全涌出了门去,池潇给淼淼戴了一顶厚厚的毛线帽,短款羽绒服外面又加了一件长款羽绒服,整个人裹得像个球,走起路来又像只企鹅。
舍友们一边夸淼淼可爱,一边嘲讽池潇是天选男保姆。一伙人笑笑闹闹到院子里,关上门,将冷风与喧嚣隔绝在门外。
温暖安静的室内,关凌思打量着坐在单人沙发上的女孩。她长得可真漂亮,同性见了心脏也忍不住怦怦跳,一双柔美的杏眼粲然含光,乍一看是温柔和气的,可是细究她的眼神,又会让人感觉到难以忽略的、与生俱来的气势。
“学姐,其实我早就听说过你,了解过你做的课题和科研项目。”明灿开门见山道,“我对这方面挺感兴趣的,如果可以的话,能加个微信吗?以后可能有些问题请教你。”
关凌思没想到她要聊的竟然是学术问题:“我记得你是学金融的?”
明灿:“嗯。我家里是做重工业这一块的。”
关凌思:“可以知道你家是哪家公司吗?”
明灿:“明氏机械、明氏重工、明氏冶金……挺多家的。”
关凌思愣住。明家在社会上很低调,普通人可能没听说过,但是关凌思就是研究工业能源这一块的,明氏是北城最大的重工业企业集团,她去年还随队去明氏旗下的工厂参观过。
原来明灿名字里的明,来头这么大。
关凌思立刻拿出手机加了明灿的微信。
两个人又聊了些关于新能源和传统能源企业改造的话题,越聊越投缘。
不知过去多久,关凌思手机忽然震了下,盛南舟在院子里给她堆了个小雪人,拍照发给她,让她出去看看。
明灿也不好拘着人太久:“改天再聊,学姐出去玩吧!”
关凌思现在看待明灿就像甲方大佬:“嗯嗯,晚点我把你感兴趣的那个课题简介发你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拉上外套拉链,掸开手里的白色围巾,往脖子上绕。
明灿目光落在她的围巾上,欲言又止。
关凌思笑:“很丑是吧?”
“有点。”明灿评价得很收敛,“手织的?”
这条围巾没有任何花纹,连朴素都算不上,纯纯丑陋,走针极其凌乱,有的地方紧有的地方松,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毛线质量看起来还不错,多围几圈,保暖没问题。
“嗯。”关凌思说,“是盛南舟亲手织的。”
明灿惊讶地盯着那条围巾,难以置信。
今天短暂相处过,她对盛南舟的印象很一般。他是他们整个宿舍嘴最碎的,还爱爆粗口,嘻嘻哈哈没个正形,除了长得帅点,明灿真不知道他哪里配得上关凌思。
没想到他竟然会织围巾。
明灿对贤惠的男孩子有滤镜,虽然盛南舟心不灵手也不巧,但他能坚持织完这么长一条围巾,足见温柔与恒心。
明灿不禁想起很久以前的往事:“我高中的时候,也收到过一条手织围巾,那条织得很漂亮。我的围巾多到数不清,本来只想随便戴一次,没想到那天戴着它,考试考得特别好,后来那一整个冬天我就经常戴着,哈哈哈。”
关凌思:“是喜欢你的男生送的吗?”
“不是。”明灿说,“是参加学校里的抽奖活动,运气好抽到的,应该是手工社团里的同学织的围巾。”
关凌思:“难怪织得好呢。盛南舟手艺烂死了,还逼着我一周至少戴一次。”
明灿:“这不是强人所难吗?你别搭理他。”
关凌思:“不搭理不行。我还馋他那口饭,不戴着他就不给我做饭了。”
“他还会做饭?”明灿对盛南舟的印象彻底改观了,“该不会,做得还很好吃吧?”
关凌思:“反正我很喜欢,哈哈哈。”
热恋中的女孩子,笑声里难免带了点甜蜜的显摆。
明灿下意识想起淼淼他爸。之前她觉得池潇已经很能干了,居家旅行必备,眼下一对比,感觉他被他舍友全方位碾压,一点也不出彩了。
关凌思围紧了围巾,开门走到院子里头。
盛南舟正等她呢,见她带着一身暖气笑盈盈地凑到他身边,忍不住把人搂进怀里,亲了下她的额头。
淼淼手里揉的雪球忽地掉到地上。
池潇把雪球捡起来,望了眼他在看什么,无奈地捂住他的眼睛:“小朋友,非礼勿视。”
淼淼抓住爸爸的手,仰头问:“思思阿姨是盛叔叔的女朋友吗?”
他管他们叫叔叔阿姨,也就是说,他在未来认识这两个人,才会习惯这么称呼。
“嗯。”池潇点了点头,敏锐地察觉到淼淼话里的隐含信息,“你印象里,思思阿姨和盛叔叔不是一起的吗?”
“不是啊。”淼淼说,“思思阿姨是妈妈的朋友,盛叔叔是爸爸的朋友,他们两个不是一起的呀。”
“思思阿姨是你妈妈的朋友?”池潇诧异,看来在另一时空,明灿大概率不是通过他和盛南舟认识的关凌思。
“她们在一起工作吗?”池潇又问。
淼淼想了想:“思思阿姨经常来妈妈家里吃饭,然后再去书房里头和妈妈聊事情。”
池潇很自然地联想到,淼淼之前说过另一个人也会去明灿家里吃饭:“陈奕骁来家里吃饭的时候,也和你妈妈聊事情吗?”
淼淼:“对呀。”
“他是一个人来的吗?”
“嗯……好像不是呢,他来的时候,思思阿姨一般都在。”
池潇忽然间整个人都舒畅了,之前之所以耿耿于怀,是因为他以为陈奕骁是单独去明灿家里,和她还有孩子一起吃饭,即便他再相信明灿的人品,也会觉得这样的举动过分亲昵,让人难以控制地多想。
如果吃饭的时候还有别人在,那意义就大不相同了。
池潇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淼淼则睁大眼睛盯着面前那对亲密的情侣,闷闷地说:“爸爸,我记得有一次,思思阿姨来妈妈家里吃饭的时候,还带了另一个叔叔。”
池潇:“什么?”
淼淼:“我见过那个叔叔……也像盛叔叔这样,亲了思思阿姨一口。”
……
池潇怔住,恍惚地望向盛南舟和关凌思。
作为舍友,他很清楚盛南舟有多喜欢关凌思。
关凌思比他们大三岁,他们入学的时候关凌思已经大四了。盛南舟对关凌思是一见钟情,苦心孤诣追了一年多,直到关凌思直博了他才把人家追到手,之后每天雷打不动地给她做饭、送她上课下课、帮她占自习位置……谈到现在也挺久了,盛南舟的热情不减反增,宿舍里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一定会走到最后。
然而,听淼淼的描述,他们未来不仅分开了,关凌思身边的位置,也已经被别的男人占据。
“你俩发什么呆呢?”朱奕达的声音将池潇拉回现实。
他揉了个雪球,轻轻丢到淼淼的毛线帽上:“小朋友,哥哥跟你商量个事儿。”
淼淼的关注点很快就被朱奕达吸引走,饶有兴致地问:“什么事呀?”
“我给你堆个大雪人怎么样?”
“好呀好呀!”
“你想要大雪人的话,得先帮我个忙。”朱奕达扯了下旁边的池潇,“这个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淼淼茫然地眨巴眼睛,不明所以。
其他人也纷纷凑过来,七嘴八舌地对淼淼说:“你看这个哥哥,又高又帅又有钱,你觉得他和你姐姐配不配?”
淼淼用力点头:“配!超级配的!”
他的爸爸妈妈当然是全世界最般配的一对啦!
“那你愿不愿意在你姐姐面前帮他说好话?”
“愿意!”
“很好!”朱奕达弯下腰,捏了捏淼淼圆乎乎的脸蛋,笑眯眯地说,“那你现在就叫他一声姐夫,让他高兴一下。”
淼淼:?
他突然傻在原地,像听不懂哥哥们说的话似的。
池潇满头冒黑线,冷不丁把他们推开:“别闹。”
“怎么就闹了?这不是在帮你吗?”盛南舟也挤过来,弯腰对淼淼说,“小朋友,还愣着干什么,你不想这个帅帅的哥哥做你的姐夫吗?”
我不想啊!
淼淼嘴巴动了动,一脸抗拒的样子,小小的心灵感受到了大大的无语。
姐夫是什么东西?这是他亲爹啊!
盛南舟使尽浑身解数逗淼淼半天,怎么也逗不动他喊人。
末了,盛南舟直起腰,对池潇叹了口气,带着明晃晃的同情,下了个悲伤的结论:“唉,这小孩瞧着挺乖,原来心里根本就看不起你。”
池潇无语得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
在院子里玩到晚餐送到,几人带着一身雪沫回到室内,围桌用餐。
淼淼今天体力消耗太大,饭吃到一半就不住地打哈欠。
吃完饭,稍微消了会儿食,明灿便带着他上楼洗漱。
吹头发的时候这家伙的眼睛就结结实实地闭上了,小嘴吧唧着,倒在明灿身上睡得挺香。
明灿把他抱到床上,盖好被子,检查了卧室门窗,又把二楼露台的落地窗锁上,这才踩着拖鞋慢悠悠走下楼。
晚上七点多快八点,室外的雪还在不知疲倦地飘洒,男生们买的啤酒、骰子还有骰盅都送到了,俨然要玩酒桌游戏的架势。
客厅吊灯灭了,只开几盏柔和暗淡的射灯,电视播放着慢摇歌曲的MV,壁炉里的炭火哔啵燃烧着,这样的氛围,连明灿都觉得,不小酌几口说不过去。
众人围坐在客厅的榻榻米沙发上,许多道视线跟随着明灿,无声催促她加入。
他们“好心”地给她留了位置,就在池潇左手边,与他坐同一张沙发。
池潇手肘搭在膝上,眼睛盯着手机,没有抬头看明灿。
灯光将他头发照得很黑,还有点乱,T恤外面套了件薄卫衣,领口露出白边,整个人透着股散漫。
明灿不太情愿地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鼻尖随即涌来一股淡淡的衣物熏香,薄荷柠檬味,很好闻。
在座所有人中只有池潇洗过澡。他弓身坐着,露出一截脖颈,肤色白净如雪,棘突明显。
明灿下意识抬起胳膊,嗅了下袖子。还好不臭。
明灿另一边坐着关凌思,盛南舟越过她给明灿倒了半杯酒,问她会不会摇骰子吹牛猜点数。
“会吧。”明灿盯着杯子里黄澄澄的酒液,淡声说,“事先声明,我酒量不太好。”
“不碍事,玩输了先选真心话大冒险,实在不行再喝酒。”
这规矩全球统一,明灿没意见。
她从小到大都是正经人,与暧昧风月绝缘,心里没什么事儿是不能往外说的,所以以前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她跳过大冒险,每次都选真心话,朋友们惩罚她提的那些问题,她回答起来毫不为难。
久而久之,与她相熟的朋友都会规定她必须选大冒险,不然也太没劲了。
今晚,明灿身边都是新朋友,就算发觉她的真心话很没劲,他们应该也不会太为难她。
明灿就这么定好了计策。
她低着头,手指轻轻绞着裤子布料。
耳边回荡着慵懒的慢摇乐,不知为何,她的心没有落到实处,反而一寸寸提了起来。
总觉得这场聚会,不是那么容易捱过。
第一轮开始,大家摇好骰子扣在桌上,盛南舟打头报数,后面的人按照座位次序,顺时针跟着他报。
刚开始玩,大家都挺收敛,一圈转完数也不太大。
回到盛南舟这儿,他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找输,直接在上家关凌思的基础上加了五个六——六个人三十个骰子,他报十七个六,多得离谱,不开他开谁?
“我输了。”盛南舟得偿所愿,“我选大冒险。”
神金。
关凌思暗暗骂了句,脸颊不自觉泛红。
大冒险无外乎两种,特别丢脸的和特别暧昧的。眼下大雪夜,他们待在别墅里,很难跑到公共场合做什么特别丢脸的事儿,所以盛南舟料定大家会给他挑个特别暧昧的大冒险,正中他下怀。
开他的人是朱奕达,所以惩罚也由朱奕达提。
朱奕达怎么着也是正儿八经考上A大的,脑子够用,一眼就看穿盛南舟的小九九。
抱着绝不能让他爽到的心思,朱奕达说:“舟哥,你公主抱着宽仔在客厅走两圈吧。”
盛南舟:……
全场爆笑。
陈宽名字里带个宽,身子也挺宽,体重快两百斤。
当着女朋友的面,盛南舟自然不能说自己抱不动,他赴死似的站了起来,先给了朱奕达一脚,然后走到陈宽跟前,把他抄抱起来的那一瞬,差点没闪了腰。
两圈走完,盛南舟回到关凌思身边,全身筋骨快散架,一脸生无可恋。
“笑毛啊!”他伸手把关凌思推远,“世界没有爱了,你去找别的弟弟吧,我被你伤透了。”
“哎呀,我错了,我不笑了,哈哈哈……”
池潇抬眼望着他们,心里莫名发闷,视线很快又低下去。
明灿也在笑,一只手搁在腿边,离他很近,纤细的手指像剥了皮的葱段似的白嫩,指骨轻轻蜷起又松开,露出淡粉色的手心。
怎么会有人。
连手心都长得让人欲罢不能。
池潇挪开眼,拿起酒杯,面无表情地送到唇边。
明灿余光偷瞄着他。
刚才盛南舟公主抱陈宽,真的巨好笑,连她都要笑不活了,池潇却毫无反应,万年冰川似的僵坐着,气压很低。
从明灿落座到现在,他还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
虽然他也没有和别人说,但是,他现在的人设不是她的狂热追求者吗?
这个鬼样子算什么狂热?
明灿抿了抿唇,抽回视线。
下一轮游戏开始。
又是盛南舟打头,他这回不敢乱来了,思忖一会儿,报了个比较大的数字为难后面的人,直接让游戏进入白热化。
朱奕达和陈宽非常谨慎地只在上家基础上增加一点点。
然而这一点点,已经使游戏来到决胜的边缘。
轮到池潇了。
池潇是明灿的上家。
明灿在心里估算着,从概率上来说,池潇如果只在他上家的基础上加一点点,还是有挺大的可能性低空飞过没人开他。
在座的数学都很好,应该不难看出,开她比开池潇更稳妥。
明灿觉得自己这把大概率要寄了。
她烦躁地抓了下酒杯,就听池潇出乎意料地,在上家的基础上加了两个六。
这就有点冒险了。
上家报十一个六,他报十三个六。
难道他摇出了很多六?可是明灿这里一个也没有。
明灿决定开他,然而在她开口之前,盛南舟先跳了起来:“开开开,潇哥你大意了,老子可是一个六也没瞅见。”
大家同时打开骰盅,数了数,总共才八个六!
明灿长舒一口气。
她刚才没看清池潇的骰子,想再看一眼的时候,池潇已经扣上骰盅将骰子摇乱了。
盛南舟摩拳擦掌:“好哥哥,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池潇不加思索:“大冒险。”
他垂眼睨着酒杯,仿佛已经准备好拒绝他们提出的大冒险,喝酒抵罪。
不知为何,受罚的是他,明灿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喝酒吧喝酒吧。她在心里对池潇说,你可是高冷男神,雪山巅上的高岭之花,别学凡人玩什么大冒险,多掉价。
“嘿嘿。”盛南舟搓了搓脸,无需思考便说,“兄弟一场,不为难你,就来个简单的。你在在座的女生里挑一个表白吧。”
话落,四周响起一阵阵意味深长的怪叫。
搁几个月前,谁敢相信不久后的寒假,他们会对A大知名冰川景点、异性绝缘的池大学神提出这么暧昧的大冒险惩罚?
明灿揪着衣角的手霎时收紧,指甲几乎要划破衣裳布料。
这叫不为难,这叫简单吗?
在池潇舍友眼里,池潇追了明灿这么久,之前肯定表白过了,而且他追得很猛,没有藏着掖着,好感全写在脸上,路人皆知,现在只不过让他再表白一次,何止不为难他,简直就是太简单了。
于被告白的人而言,也只不过是把听过的内容,再听一遍罢了。
在座的女生只有两个,指向性可谓非常明晰。
盛南舟甚至还搂住关凌思肩膀,将范围再度缩小:“朋友妻不可欺哈。”
室外,屋顶上的积雪扑簌簌往下掉,寒风斜吹,树影在白茫茫的夜色中摇曳。
飞雪掠过窗台,于寒凉夜色中翘望温暖的房间。
房间里的人也在往外看雪。
仅仅片刻,池潇收回视线。电视屏幕变幻的光像浮游萤火,映在他侧脸,斑驳的,流动的,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轮廓。
他睫毛很长,淡薄的视线顺着睫羽落下,应该投向了酒杯。
但他没有拿起来,宣告放弃冒险。
而是向后仰了仰身子,缓缓地挺直腰。
明灿也不自觉坐直,被暖气吹烫了的耳朵,隔着万水千山,听到落雪声。
池潇转过来看她,目光与她在半空中对上。
明灿嘴唇翕动了下,望见他那双与冰雪同辉的眼睛,淡澈的底色,突兀地映出她的脸。
不知道为什么,她仿佛从他眼中看到了一瞬间的轻松。
像是只把这个大冒险当游戏,随便敷衍过去就行。
又像是进行这个大冒险,对他而言,反而是一种久违的放松。
“明灿。”池潇声音很低,眼神是坦荡的,一瞬不瞬望着她,无需酝酿便脱口而出,“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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