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载具载着沈逆她们回到地面时,一身血的路苍梧正在整军。
左骁卫不愧是禁军之中最悍勇的一支,死伤惨烈,也未见他们面容有何改变。
路苍梧让旅帅分配任务,该收尸,该收拾、记录现场的也去执行。
沈逆检查了曾倾洛的膝盖,确定还能修复,便暂时安下心,回头唤了一声“路将军”。
路苍梧绢甲破破烂烂,脑袋被削开了一道,血流不止,随身携带的止血喷雾喷了好几层,根本没用。
正有些烦躁,懒得管了,听到沈逆唤她。
“路将军伤得不轻,得立刻缝合,不然这血一时半会儿止不住。”沈逆道,“若是放心,我来为将军处理。”
路苍梧微笑道:“谁不知侯君医术精湛,有侯君为某缝合,是某的荣幸。”
路苍梧不是个热闹人,性子偏冷,平时话也不多。不过行走官场这么多年,场面话怎么也会说些。更何况沈逆一番好意,还是曾倾洛的师姐兼上峰,她哪有不承情的道理。
沈逆熟练帮她缝合完,还从载具里摸出一瓶消除疤痕的特效药。
“这罐用完,保证半点疤痕都看不着。”
路苍梧身为武将,身上的伤就没好全过,哪会在意留不留疤的。
瞧这机械师长得这般漂亮,唇红齿白细皮嫩肉的,路苍梧笑着感谢,收下了。
两人又闲叙几句。
沈逆想套一套路苍梧对胡乔珏的看法,毕竟她全程在和胡乔珏对战,又是身经百战的宿将,肯定会看得更深更远些。
“侯君是想听真话么?”
路苍梧点了根电子烟,烟草味和淡淡的薄荷气味弥漫在充满血腥的空气里。
沈逆:“自然。”
路苍梧舒服地呼出一口烟,语气未变。
“长安城要完了。”.
窦璇玑和房判今日休假,房判说想去吃一家老早就想吃的西北菜馆,窦璇玑没兴趣,房判就自己去了。
窦璇玑赴了李司的约。
来到城南一处偏僻的茶斋,李司说这是她一处小别院,没别人。到了门前把漂亮的小脸蛋往门禁系统上一贴,门就能开。
窦璇玑到门前扫脸,还真直接开门了。
窦璇玑在一处浮桥尽头的亭子里见到了李司,第一句就问她:
“你什么时候弄到我的人脸识别的?”
李司慢悠悠地倒一壶琥珀色的茶。
“这对机械师来说算事儿?”
自从她从沈逆那边学到更多的黑客技术后,灵感爆棚,忍不住这摸一把那敲一下,效果很不错。
窦璇玑正要再骂她,李司抢先一步道:“别骂了,说正事儿。丽景门‘正常死亡’的事儿我查到一点头绪。”
窦璇玑:“你查?”
“呵,是啊,你放着我这个金吾将军不用,非要去找你侯君姐姐。那你侯君姐姐还不得找到我这儿来?”李司不爽道,“下次能不能直接来找我?你和我很生分么,还得让臭狐狸转达。”
窦璇玑轻咳了一下,其实是因为她银子还没还完,欠李司的实在太多,不想再麻烦她。
不过这种话不能说,只怕说了之后会让李司更生气。
窦璇玑:“这茶我能喝么?”
李司觑她,“还学会转移话题了?喝吧,这一壶好茶不就是为你准备么?”
窦璇玑拿起茶杯,一双刀眼从茶杯上透过来,“凶死你算了。”
李司把一些档案投到桌面上,“论凶比不过你。”
这些都是内廷的绝密文件,李司用自己的权限再加上一点点小手段才弄到的。
李司道:“我筛选了一下近十年来丽景门非公事死亡的名单,又去掉了有明确疾病档案的人,剩下的便是这二十六人。你有没有发现她们有个共同的特点?”
窦璇玑把二十六人的档案反复看了几遍,抬起头:
“她们……在进入丽景门之前,都没有任何天赋。”
“对。”
李司继续给她倒茶。
“我接着往下查,这二十六人之中有十五人能查到家族的信息。你知道,天赋的觉醒方向和高低与基因密不可分——虽然这规律很烦人,却是事实。然后,我追查了这十五人的家族,近亲中极少有天赋者,极为少数的天赋者中只有一个C级的机械天赋。也就是说,这二十六人很有可能在进入丽进门之前都是一辈子无法觉醒天赋的人。然后,一进丽景门,不到一年的时间,她们陆陆续续全都觉醒了,还都是B级以上的高级天赋。为丽景门当牛做马,再然后,在不到一年和十年之间的某日,无缘无故暴死,毫无规律可言。”
窦璇玑脸色渐渐发白,思绪也有点乱。
“这……说明什么?”
“除非丽景门是个绝世风水宝地,能让完全没天赋的人一入门齐刷刷觉醒天赋,不然的话只有另外一种可能——有人用了某种不知道的暴力手段,强迫她们觉醒。”
窦璇玑嘴张了张,一时无言。
李司讥笑道:“怕是瞎子四处网罗没耶没娘的孤女,施以恩惠,带入丽景门,之后用不知名的手段让她们觉醒天赋。但这种非自然的觉醒对身体的伤害极大。这二十六个人之中,进入丽景门后死亡的时间最长的为十年,最短的不到一年。无论她们是因何而死,作为没有家族庇护的孤儿,死了便死了,没人会去追查。瞎子一句话,也没人敢提。所以一直都没被揭到明面上来。”
窦璇玑呼吸急促,半个字都应不上来。
李司看她这副模样,忽然想到了什么,握住她的手腕急问道:
“你,在入丽景门之前有天赋吗?!”
窦璇玑任她握着,心不在焉道:“我,是在入丽景门之前一个月自己觉醒的天赋。”
李司大大地松了口气,“吓死我了,那你这副模样做什么!”
窦璇玑双手交握在一起,攥得指骨发白。
李司又问:“可是,你都觉醒了天赋,为什么还要跟着瞎子来这倒霉的丽景门?出去自己当个赏金猎人都比做丽景门的女官强吧。”
“当时,只是……”
李司想了想,酸溜溜地说:“哦……想报答你们门主的恩情吧,行,知道了。”
窦璇玑的思绪还停留在天赋觉醒这件事上。
她是自己觉醒的,毫无疑问。
可是,可是……
紧紧相扣的冰冷掌心里,忽然钻进来一团温热。
李司皱着眉把她双手分开,声音软软的,心疼道:
“怎么回事啊,把自己捏成这样……”
李司的手有点粗糙,但很干燥很温暖。
一丝丝暖意从掌心传到窦璇玑的心尖上,让她紊乱的心跳渐渐平复。
窦璇玑将手慢慢收回,“我……我要回丽景门一趟。”
李司大概能猜到她因为什么这般魂不守舍,一双明亮的眸瞧着她,担忧道:
“我跟你一起去。”
李司的存在,让窦璇玑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的安全感,本能地想要依赖她。
但这件事,先不好让别人知晓。
“不用了,我自己去。”
李司也没勉强,点了点她弯曲的指骨说:“有事儿联系我。我随时为你待命。”.
窦璇玑回到丽景门大门口,正好撞见房判。
房判手里拎着个外卖袋,开开心心道:“给你带回来的点心!他们家真的好吃,你一定得尝尝。赶紧趁热吃,凉了不好吃了。”
窦璇玑也是服了她满脑子都是吃,拉着她到寝屋里,外卖袋往桌上一放,往院子里看:
“是我的错觉么?怎么没人?”
往外走,见院内冷冷清清,安静得出奇,不是伤员就是刚入门的小孩儿,中坚力量全走了。
“有什么紧急任务?”
房判打开任务系统查看。
“的确有,西市有突发危情。妈呀,与鲲鹏级异兽同等的危情,全去增援了。”
窦璇玑纳闷,“什么叫同等的危情?意思是……不是异兽?那能是什么?”
两人正说着话,忽然听见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窦璇玑思绪一紧,立刻朝咳嗽声寻过去。
有个在扫落叶的小娘子正撑着扫把咳得天昏地暗。
窦璇玑认得她,去年才入门的小孩儿,名叫百里,听说是门主从城外破败的村子里捡回来的孩子。
百里咳得难受,捶着胸口,想用这种方式止咳。
窦璇玑问她:“你怎么咳得这么严重?”
百里喘了两下,“就,我也不知道,咳咳咳……普通的伤寒吧?”
窦璇玑:“从什么时候开始咳的?”
“入、入夏开始的?没事的窦队正,去年我也这样,夏天过完就好了。”
窦璇玑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问道:“你在入丽景门之前,是不是没有天赋?”
小孩儿没少因为没觉醒天赋的事儿自卑,急声道:
“我现在有了啊!喝了门主给我的药之后就有了!”
窦璇玑呼吸都凝了一刻。
“门主给你喝的药……什么药?”
小孩儿被窦璇玑这副模样吓得不轻,支支吾吾道:“我,我都喝完了。”
一看就知道她在撒谎。
房判不知道窦璇玑在做什么,但估计是查到了什么事儿,反正先帮她把小孩堵了再说。
正好现下门内无人,她俩把百里堵到偏僻的角落。
窦璇玑:“你最好给我说实话。”
百里吓得腿有点抖,说:“我,其实只喝了半瓶,还留了一半。我想留给我妹妹……她很能干的,就是没有天赋,所以没办法找到好的差事。我,我只想给她谋个前程。”
窦璇玑:“喝了药一定能觉醒天赋?”
房判忽然搭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啊。”
窦璇玑听到她这句话,心猛地往下坠,脑门上起了一层冷汗,对百里说:“剩下的半瓶,给我。”
百里:“啊?可是……”
窦璇玑抽出刀,“给我!!”
百里被吓得够呛,只能去房里翻出来,依依不舍地往外递。
窦璇玑一把抢过来,拉着房判就往寝屋去。
门一关,窦璇玑用微微发颤的声音问房判:
“你是……九年前加入的丽景门?”
“也快十年了吧。”
“那,是不是……进了丽景门之后才觉醒的天赋?这药,你也喝过了?”
“有点像,不过那时候门主给我的是营养液。”
房判看一眼外卖袋,没扎好,去帮窦璇玑绑得严实些,不然真得凉了。
“你是不是查到什么了?”
窦璇玑宛若被冰水迎头浇下,冻得发颤。
昂贵的营养液,能觉醒的药,都只是量身定做的谎言,包裹着剧毒的糖果。
欺骗了一个又一个努力想在这世间活下去的小孩。
房判在扎口袋的手忽然被窦璇玑握住。
房判一回头,见窦璇玑双眼通红,眼泪正控制不住地往下落。
房判“哎”了一声,立刻转身面朝着她,慌张道:“怎么,怎么哭了……”
她俩搭档这些年,房判无数次见她流血。
流泪,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找了半天也没见着纸在何处,房判只能笨拙地用手背为她拭泪。
“怎么啦,怎么还哭鼻子了?嗯?”
窦璇玑摇摇头,垂着脸无声地哭,停不下来。
想起口鼻冒血死亡的同僚,房判心里有了些不太妙的预感,心里也乱成一团。
可窦璇玑的眼泪才是最紧要的事儿,来来回回只会问她“怎么了”,对自己的嘴笨无可奈何。
手足无措,最后只好抱抱她,拍拍她的后背,傻傻地安慰道:
“璇玑,不哭了,不哭了好不好……”
窦璇玑无法自控地哭了一会儿,缓了又缓,抹掉眼泪。
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她们找到了药,寻到了源头,或许还有挽回的办法。
对,一定有挽回的办法!
窦璇玑用袖子重重抹了两下眼睛,努力憋住眼泪,不哭了。
房判还是很不放心她,但见她好像也不太想说的样子,也不再追问,碰了碰她的手背,道:
“眼睛好红啊,难不难受?”
窦璇玑摇头,她哪有这么脆弱。
拿上半瓶不明液体,打算立即去找一趟沈逆。
不知道她能不能救房判一命。
窦璇玑拉上房判,“你也跟我一起去。”
刚出寝屋门,却见一女人站在门口。
“急急忙忙的,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是丹樱。
却又有点不像她。
颞颥两处突起,整张脸被拉宽了似的,怪得很。
窦璇玑正想说“与你何干”,忽然眼前一黑,巨大的冲击力撞向她和房判,还没看清袭击她们的究竟是什么,戴在手腕上的金属手环狂震,瞬息间张开一张巨大的能量盾,护住了窦璇玑和房判。
乱体往四面八方分散,掀飞了丽景门破旧的小屋。
眨眼间,丽景门没了一半。
灰尘泥沙俱下,断壁颓垣间,丹樱轻佻地“哦?”了一声。
“没想到啊,还藏着这么厉害的护具呢?”
房判,甚至窦璇玑本人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身后的房屋,连带着相连的一排寝屋,全都变成了废墟。
恐怖且让人无法反应的伤害,是丹樱用手里那把黑色的刀斩出来的?
记得她只是个B级精神天赋者啊,何时有了这么强大的战力?
那,救了她俩一命的是……
窦璇玑看向灼热的手腕。
是李司送给她金属手环,正在冒着烟,明显已经报废了。
——保命神器。可以为你抵挡一次S级的伤害。
当时窦璇玑勉强收下,戴上后倒也没摘了。
没想到会在这么出其不意的时候,救了她和房判一命。
房判拽窦璇玑一把,提醒道:“她身上有黑魔方的乱体!”
被房判这么一提示,窦璇玑也看出来了。
丹樱颞颥突起的事物,的确是黑色的金属物,黑魔方的乱体。
而刚才袭击她们的刀,亦是乱体。
就连丹樱的瞳孔,在颤抖的同时,也向着周围散出不规则的黑色波纹。
第122章
恐怖的压迫感之下,默契的搭档二人往左右两侧横跳。
窦璇玑抽出电刃的同时,房判落到了更远的房顶上,拉满弓。
沈逆为窦璇玑量身打造的这把电刃,电力超出想象的强劲。
紫电在丽景门中流荡,所到之处轰起蓬勃的电花,暴烈声震得地面狂颤。
丹樱游走在电流的缝隙间,脚步轻盈,如鬼魅般难以捕捉。
窦璇玑的肉眼竟有些跟不上她的动作。
“后面!”
站在房顶上的房判大喊一声,在喊之前手里的爆破箭毫不犹豫地射出。
丹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移步到窦璇玑身后,乱体拧成的刀刃寒气都喷中窦璇玑的后颈了,激得她头皮发麻。下一息,被房判的箭逼退。
丹樱其实已经发现房判在远处放冷箭,躲了一下,那箭的来势却像预判了她躲避的轨迹,恰恰好好偏了一点,正中躲避之后的她。
丹樱的心口被炸开一个大洞,冒着烟惊讶地看向房判,笑道:
“原本以为你是个只会跟在窦璇玑身后的废物,没想到还有些本事……”
话音未落,窦璇玑一刀斩下她的脑袋。
“废物说谁废物呢?”
窦璇玑这一下气狠了,力道过重,手有点抖。
丹樱的脑袋在地上滚了几下,正好落在躲在墙角偷看半天的百里面前。
脑袋翻滚的最后一下正好面部朝上,百里哆哆嗦嗦地看向那颗诡异的脑袋。断口处完全没有血。
原本丹樱的脸庞上还有些凝滞的神色,忽然眼珠下转,瞪向百里。
“这还藏着个人呢?”
与此同时张开嘴,口中就要吐出乱体。
窦璇玑心想,糟了,这小孩没什么实战经验,还遇上这么个怪物,命得交待在这儿。
没想到百里吓得大叫一声“娘”,惊恐万状之余什么也顾不上,闭着眼狠狠一脚踹出去。
这一脚正中丹樱的脸,脑袋被踢得在空中旋了一整圈,最后被乱体扒回了脖子上。
丹樱的脸上多了个醒目的脚印以及一道鼻血。
丹樱:……
窦璇玑:……
行吧,莽有莽的妙。大力出奇迹。
这小孩年纪虽小,到底也觉醒了B级战斗天赋。
百里看她脑袋说断就断,说合就合,腿更是软得发颤。
“她,她怎么这样了?”
窦璇玑:“小鬼,她不是我们同类了,看到乱体了没有?她就是只人形异兽。”
百里当然看见了,要是没看见也不至于吓得慌不择路,居然敢空腿踢它。
窦璇玑:“小鬼,不想死就逃远点。”
百里:“窦队长,我好像和你是同年的。”
窦璇玑:……
百里还心心念念那半管可以改变她妹妹人生的药,即便害怕,还是抽出了长矛,指向丹樱,问窦璇玑:
“我我我如果杀了它,你能不能把药还给我?”
百里话还未说完,丹樱跺脚,下一息乱体蓦地从数丈开外的百里脚下的地里飞蹿出来。
百里:!!
要不是窦璇玑一脚把她踢出了丽景门,躲过一劫,此刻她已经肠穿肚烂了。
百里跌在地上,半天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惊恐回看,窦璇玑已经和丹樱缠斗起来。
房判一边瞄准一边对百里说:“去求援啊,笨蛋。”
百里连连“哦”了好几声,站起身拔腿就要跑。
“药别喝了。”房判嘱咐一句,“是毒药。”
百里听得倏然发怔,本能地反驳一句“怎么可能”,跑两步回头看一眼,越想越心慌,之后发了疯般狂奔。
丽景门的中坚力量全支援西市去了,她们完全没想到就在丽景门中,也有一只迭代出了高智慧的异兽。
没人知道丹樱为何成了副模样,更不知她何时感染了黑魔方病毒,但能非常直接地感受到她的战力提升了好几个等级。
一个C级精神天赋者,居然能在战力上碾压A级战斗天赋的窦璇玑,必定是借助了黑魔方的力量。
幸好丹樱不是A级战斗天赋顶格的胡乔珏,不然这会儿窦璇玑和房判已经没命了。
窦璇玑的天赋在A级里算是中游,主打一个敢打敢杀,即便实力不占优势她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怕。
除了本身性子烈,更是因为她知道房判的成长非常迅速。
房判穷归穷,眼睁睁地看着这世道越来越难行走,她也想给自己改装升级一下。前两个月她控了控口腹之欲,再熬夜写了一大堆食肆点评,赚了一小笔银钱,全用在自身的改造上。
加上苦练的射箭技法,配合窦璇玑那把威力翻番的电刃,以及几位留在丽景门内养伤的伤员时不时援助一把,能勉强和丹樱战个平手。
双方从地上战至屋顶,毁了一排的屋顶之后又砸回地面。
窦璇玑肩膀被削出一道血口,她完全没被这一下逼退,反而直杀到丹樱面前,电刃往心口处切。
丹樱冷笑着用乱体搅住电刃。
“你的套路有点无聊。”
“是么?”
窦璇玑笑容刚起,丹樱的心口就被她刺穿了。
丹樱疑惑地低头看。
那把电刃分明还夹在乱体内,怎么……
电刃有两把。
窦璇玑也是后来才发现,电刃能拆开。
若是一把受困,可以从中取出另一把影子匕首,杀敌不备。
巨量的电流涌入丹樱的心口。随后电刃上挑,刀从肩头切出,斜着斩穿她的身子时,窦璇玑连退三步,房判三箭齐发,又一次预判了丹樱的逃跑路线,统统命中目标。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无数乱体被炸得漫天飞溅。
窦璇玑立刻躲远,跃上房顶,和房判击掌,兴奋地笑道:
“行啊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一拍房判疼得倒吸一口气。
窦璇玑这才发现,房判的手上全都是血。
拉弓拉得太快太狠,手早就受不了,房判整个人都处于过载的边缘。
房判昏沉沉的就要站不住,还在嘿嘿笑:
“咱两现在是不是挺配了?”
房判的话让窦璇玑一个恍惚,想起当初两人刚搭档那会儿。
当时房判知道窦璇玑的脖子是被前任搭档砍断的,又听闻窦璇玑脾气不好,很难相处,谁都不想和她搭档。
而房判是最好说话,最好拿捏的那个,正好她也死了搭档,便把窦璇玑推给了她。
窦璇玑凶名在外,房判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正坐在门槛上玩刀,嘴角一块醒目的结痂。
房判有点儿怕这刺儿头,思前想后半天,小心翼翼坐到她身边,用自认为最活泼的机械音打趣道:
“我被人划了脸,你被人砍了脖子,咱们好配哦。”
说完之后,一阵安静。
就在房判无比尴尬之际,窦璇玑抬起阴沉沉的脸,嫌弃道:“谁和你配,一边去。”
房判:。
好的,谢谢你结束这场尴尬。
果然很难相处。
房判都做好了和这刺儿头斗智斗勇的心理准备了,没想到,窦璇玑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嘴上嫌弃她只知道吃,却还愿意等她吃完饭才走。
说她笨手笨脚准心不稳,却会陪她彻夜练习射箭。
就算被搭档背叛过,窦璇玑依旧愿意相信这位新搭档,将自己的后背自己的命交给房判。
房判对窦璇玑有种说不出的情感。
像只漂泊的小破船,找到了愿意让她停靠的岸。
就在房判打算和窦璇玑好好搭下去,搭一辈子的时候,窦璇玑向她问了第一个问题。
窦璇玑:“你的脸也是被搭档划的?”
房判开朗道:“不是,是我太菜,被敌人划的。”
窦璇玑:“?我能换个靠谱的搭档么?”
房判:……
今天的窦璇玑也很难相处呢。
虽然难相处,却是个嘴硬心软,非常可靠的搭档。
不可靠的反而是房判她自己。
房判总觉得自己太弱了,窦璇玑在成长,而自己一直止步不前。
想一直当窦璇玑的搭档,就得保护得了她。
房判夜夜苦练,一心想让自己变得更强。
如今被窦璇玑夸“厉害”,房判开心地想,我应该是做到了吧……
脚下飘来一阵雾。
转眼间,浓雾四起,窦璇玑一转眸,房判不见了。
“房判?”
窦璇玑电刃不离手,想要去找房判,发现狼藉的丽景门变成了一片冬日森林。
呼吸间白气腾腾,她不知何时走进了深山老林。
风里裹着雪粒,狠狠打在窦璇玑身上。
窦璇玑警觉地观察周围。
是催眠。
丹樱还没死。
丹樱有精神天赋,但C级天赋只能潜移默化,不可能造成现下这种强效精神干预。在黑魔方的作用下,她的精神力恐怕直接飞升至A级。
窦璇玑一边走,一边用刀刃在树干上划一刀,冷笑道:
“这可比觉醒的毒药还要高效啊。”
握着电刃的手掌沁了些冷汗,视野被风雪和树木枯枝遮蔽和影响着。
丹樱肯定想偷袭。
注意力高度集中,感知全面打开,从任何地方来的偷袭窦璇玑都有信心接住。与此同时,她在划过的树干上留下了电刃的部分能量,布下能量点。
只要丹樱一出现,所有的能量点会串成一张巨大的电网,抵挡伤害的同时可以让丹樱无从逃遁。
风向忽然变了。
浓雾中出现一个人影。
窦璇玑还以为丹樱会偷袭,没想到竟是正面现身?
电网蓄势待发,却在下一刻看清了那人影。
是房判。
用爆破箭指着窦璇玑的房判。
窦璇玑动作一顿。
“快走……”
房判的双臂发着颤,像是在用尽全力控制着自己。
“我马上就要……失控了……”.
李极被带回帝国客栈顶层。
医师过来帮她处理伤口,生怕把这难伺候的安王弄痛了,为了保住小命,小心翼翼到头皮都绷得紧紧的。
可腰间的伤口又裂了,还有一些擦伤、摔伤,处理起来很不容易。
一不小心还是失了手。
心里暗骂一声自己蠢如猪,正等着安王训斥。
半天了,却无动静。
缓缓抬头,见李极双眸失焦,不知道在想什么,连清创的痛楚都没让她回过神。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蔺咏铭把一张请柬放在李极身边的矮案上。
李极还保持着方才的神情和姿势,仿佛根本没发现有个大活人走到她面前。
蔺咏铭:“殿下去哪儿了?”
李极还是没看她,“给你订棺材去了。”
蔺咏铭嘴角抽了抽,想起向知番的告诫,忍着气恼,直言不讳道:
“有件事需告知殿下。有人潜入狸力三号坑,挖走了大量星河铬素。负责守卫狸力三号坑的是白家人。白家人没有尽心守卫,事发后也未及时上报,加上上个月初有疑似丽景门的人出入白府,我们有理由怀疑,白家家主已经被李渃元策反。若是白家被策反,睦州恐生动荡,唯有联合第五家的势力才可化险为夷。殿下——”
蔺咏铭说话的全程都昂着下巴,说到此处,眼神下移,落到了请柬上:
“你与第五氏嫡女第五阙的大婚请柬已经拟好了。还需什么增减,现下便可以对我说。”
这是向知番的管教。
让李极明白,她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
她的王妃,得是能带来助力的世家贵女,得由他选。
第五阙就是他精心挑选的对象,顺便警告那个在背地里做小动作的贺兰濯。
两头敲打,便是向知番的手段。
蔺咏铭看到李极眉尾的神经在发颤。
不过就是发疯,用尖酸刻薄的讽刺来反击,蔺咏铭早就知道她的路数了。
怪的是,李极没这么做。
那丝颤意沿着神经蔓延入心,双眼憎极的红潮未退,嘴角反而往上拉扯出了一个弧度。
一个蔺咏铭无法理解,又胆寒的诡异笑意。
第123章
韩复终于找到了她的陛下。
这些日子韩复一直都在广膳宫外,宫门侍卫不许她进入。
她这位天子近臣,第一次尝到了闭门羹的滋味。
更不能理解的是,她查到一则怪异的消息。
金秋盛典上,天子要宣布嗣位给楚王李沐。
以前关于李渃元的所有事,韩复绝对是第一个知道的。
可如今这么大的决定,却不是李渃元亲口告知她,而是她自己通过隐秘的消息网打听到的。
匪夷所思。
韩复不打算继续等待下去,想要毒倒几个护卫而不被发现,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悄声潜入广膳宫中,发现宫内守卫极其森严。
像是在防着外面的人进来,更防着里面的人出去。
失去视力的人,在隐匿的状态下想要寻找某人时,难度大大增加。
风声人声,虫鸣鸟叫声,都会影响她的听觉。
连她的心跳都在作乱。
心燥。
许久没有的燥。
直到晚霞倾斜花丛间,她终于发现了天子的下落。
那是她听了千万遍的脚步。
迈着小小的步子,身子轻轻的,甚至能想象她软软的眉心皱起来时,叹一声国库财匮。
小魔种正独自行走在花园深处,一步一停,怅然若失。
沾着灰的衣衫,凌乱的发髻,周围没有人照看她。
韩复落到她身前时,还结结实实地吓了她一跳。
“阿复……”
小魔种幽幽地凝望她,向她伸出手。
韩复的耳朵听到了布料摩擦的声响,感受到了气流的流动,在脑子里描绘出了陛下需要她怀抱的画面。
韩复单膝跪地,摸索到了小魔种的手。
好冷的手,微微发着颤。
她在身边时,天子从未有过这样的情绪。
把寒冷的小手攥进掌心里,韩复轻声问:“陛下,发生何事了?”
如果她能视物,便能看见小魔种忧心忡忡的脸,以及手臂和嘴角有奇怪的龟裂纹路,就像一件被敲碎了的瓷器摆件。
小魔种想说什么,话已经到了嘴边,却蓦地失去了方向,茫然间忘记了所言所想,只会反反复复地唤着“阿复”。
此刻的她已经明白了。
不是自己失去了语音能力,而是思绪被操控了。
被另一个自己操控。
所行所言,都不是自己能够左右的。
小魔种怔怔地站在那儿,宛若一棵只待枯萎的小草。
韩复把小魔种护进怀里,剧毒在皮肤之下流淌,一层皮囊相隔的手却在轻柔地安抚怀中人。
“别怕,陛下。我说过,无论发生任何事,我都会守在陛下身边。”
这是韩复对李渃元的誓言。
从李渃元带她离开死城的那日起,她对自己发誓,这辈子,这条命归李渃元所有,效忠至死。
倒也不是因为她对李渃元有多深厚的情感。
在内心深处她明白的,只是因为她没有家。
母亲死后,她一直处于无所适从的状态,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要去哪。本就不知道为什么要被生下来,如今更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
她的人生失去了方向,漂浮在茫茫时间之海上,举目四望,没有岸。
她本想就这样死了也罢,偏偏李渃元从山海那头如神明一般降落到她面前,不嫌她脏不怕她恶,让她吃了此生最好吃的食物,说喜欢她,要带她离开死城,去京师,让她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除了阿娘,没被任何人在乎过的贱命,很容易被收买。
更何况收买她的还是当今天子。
本来想随意死一死的心情变了。
如果说之前的人生是为了阿娘努力活下去,那么那一刻,她想为了这个小皇帝活一回。
……
韩复耐心地安抚,让小魔种不知所措的恐惧感一丝丝从发凉的心中抽离。
角落的监控正对着她俩。
寝殿之内,真正的李渃元坐在监控画面前,安静地看着这一幕。
她和黑魔方本体僵持了这么久,总算暂时停战。
黑魔方本体也能察觉到她的身体即将过载。
共生关系下,黑魔方本体的能量也在减弱。
暂且安分一些。
李渃元从漫长的冲刺中暂时停下,浑身剧痛,五脏颠倒,骨肉移位。
好笑的是,她居然早就习惯被巨大的力量反复拧乱的痛楚。
平复片刻后,她很快发现李沐还乖乖地坐在椅子上,小魔种不见踪影。
以小魔种现在的状况肯定无法走得太远。
李渃元调取监控。
韩复居然无召自来,这二人居然在花园之中上演着君臣情深。
当初李渃元想要建立丽景门,选中了韩复。
人是她选的,但是小魔种去接的,结果所有的恩情都好像是小魔种施舍的。
韩复是这样认为,李煽也是。
李渃元嗤笑一声。
就要离开时,多看了一眼监控画面里的小魔种。
小魔种是按照李渃元小时候的模样炼出来的。
性子也随她幼时,会算计,有野心,也富有同情心。
她还记得小时候的理想。
想做一名仁君,一名励精图治,只愿四海升平的仁君。
伤春悲秋,不舍杀生,甚至会因为一只死去的小鸟落泪。
愚不可及。
但那是活着的她。
生活在阳光之下,脆弱、愚蠢、自负,但活生生的她。
与那时的自己相比,现在的她不过是一具还没死的尸体,等待腐烂的污秽.
“快走……”
房判后背被冷汗浸湿,浑身发颤。
被搭档的武器瞄准的那一刻,噩梦爬上窦璇玑的后背,箍住她的脖颈,在她曾被砍断的脖子伤口上徘徊、窃笑着。
窦璇玑一直想忘了那场恐怖的濒死体验,可事实证明,越是想努力忘却的,到最后记得越牢。
她永远都记得那个秋日的所有细节。
窦璇玑和前搭档是一起进的丽景门,两人年纪相仿,又一起训练、做任务,出双入对,算是一块儿长起来的青梅。
别的搭档还需要制定战术,她俩不用,一个眼神就能知道彼此在想什么。无论去哪儿,执行多累的任务,只要有搭档在,她就干劲满满。
直到某次执行一项B级任务。
那次出任务前窦璇玑就不太赞成,觉得B级任务对现在的她们而言太难了,还是做C级的任务先继续磨练磨练比较保险。
搭档却说她胆小。
“放心,咱们俩个A级战斗天赋,区区B级任务你还怕么?到时候你跟在我身后,我罩着你。”
在对方一再坚持和怂恿下,窦璇玑没辙,只能应了下来。
毕竟搭档都是一块儿行动的,她不能让她的搭档身边没人。
可即便拥有高天赋,没有经过磨练,依旧是一把随时会被砍断的钝刀。
窦璇玑和搭档在执行任务的时候被敌人抓获,双双押入大牢,折磨了两天两夜后,敌人的头目想到了一个更阴毒的乐子。
敌人的头目说:“听说你们丽景门都是双人组队一起出任务,我特别好奇,要是死了搭档会怎么样?呐,我现在给你们一条活路,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今晚你们选一位来送死,另一位么,不仅可以活着回去,我还会告诉她她想要的情报。怎么样,很公平吧?”
被绑在铁架上的窦璇玑冷笑道:
“脑痴才会信你。”
敌人头目过来狠抽窦璇玑一顿鞭子之后,留下一句“这是你们唯一活命的机会”便离开了。
之后又来了两人,还真的将她俩松绑,甚至把她们的武器一并丢了进来,再锁上牢房。
窦璇玑看搭档一直不说话,提醒她道:
“他们最恨的就是丽景门,他们不止要杀我们,更要诛心。愚弄我们只为了看我们自相残杀!这些贼人是绝对不可能信守承诺的,你千万不要相信他们的话!我们要齐心协力找办法杀出去,这才是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搭档握着自己的刀,垂着脑袋点了点头,说:“是啊,我们要齐心协力才能活下去。”
窦璇玑松了口气,笑道:“你伤太重,先歇会儿,我看看这地牢有没有突破口。这些人居然敢把武器还给我们。”
就在窦璇玑转头想要去查看墙壁的材质时,忽然喉咙一凉。
一把匕首从后颈刺进来,直接刺穿了她的脖子。随后那刀熟练地横向猛切,窦璇玑整个身子不受控制地晃了一下。
窦璇玑眼睁睁地看见自己的血喷溅在肮脏的墙面上,好大一片。
血不停往外涌,她双手压着不受控制的脖子,在极度诧异中回头。
搭档的脸和手上都是她的血,双手紧握着匕首,一刀刺中她的腹部。
窦璇玑难以置信地唤了一声她的名字。
那时的搭档,已经被恐惧吞噬,理智彻底崩溃。
“对不起璇玑,我想活下去。别怪我……别怪我……我只是想活下去,别怪我,别怪我!”
大量的血从口中涌出,窦璇玑说不出话。
你只是想活下去。
我想的是,我们两人一起活下去。
搭档发狂的声音萦绕在窦璇玑耳边,直到再次醒来,那尖锐的声响还在回荡。
窦璇玑经历了一场漫长的手术。
韩复为她接脉,吊着命,另一位S级的机械师为她更换合金脖子。
之后窦璇玑才知道,韩复率领丽景门十人精锐及时赶到,敌人杀了情报得了,窦璇玑得救了。
而她的搭档被韩复斩首,脑袋挂在丽景门门口三日,让进进出出的所有人都看看出卖搭档的下场,以此为戒。
之后的三年,窦璇玑依旧直面过死亡,可被信任的搭档暗算的阴霾始终会在某一刻忽然浮现。
她也曾经不想再有搭档,不想再信任何人。
可是丽景门的门规在这儿摆着,必须双人同行,她只能被迫再接受了一个人,凑到身边。
刚认识房判的时候只觉得这人傻,笨拙又贪吃,回头说不定真的会被她害死。
没想到,和这个笨蛋相处的时间越长,越能感受到她的可靠。
即便天赋不高,本身也不是个勤奋的人,却为了能够守护窦璇玑的后背,日日苦练。
被前任搭档夺走的信任,房判还给了她。
不知不觉中,窦璇玑又想要重拾信任,又愿意把生命交付。
有时候窦璇玑也会想,如果第一个搭档就是房判该多好?
房判那么胆小,肯定不会建议冒险去做B级任务。
她的人生不会遭遇那场血光之灾,生命的伤痕也不会存在。
如果一开始就是房判……
窦璇玑的眼眸中出现了房判的箭头。
三支爆破箭,足以让窦璇玑尸骨无存。
这场毕生难忘的噩梦,竟重现了。
窦璇玑握着电刃的手被汗浸湿。
房判让她逃,她不仅没逃,反而快步上前。
“我怎么可能丢下你!要死一起死!”
房判见她没走,反而要来救自己,心头猛颤,喊道:
“把我手砍断!我要控制不住我自己了!”
窦璇玑也没这么做。
她被前搭档伤得至深,更不愿意伤害一心护她的现任搭档。
浓雾之中用精神力操控她的丹樱窃笑着。
来得好,立刻就能炸死她。
用精神力命令房判,发射。
指令发出去了,可是奇怪,这区区B级战斗天赋小女官居然抗拒了,没执行命令?
丹樱继续施加更多的精神力。
无声的潮水冲入房判的思维之中,意识即将溺亡。
发射!
发射!
无数让房判射箭的指令像火星子,在她所有的神经元中闪烁,意识就要被炸成废墟。
但她就是没有动手。
为什么?
丹樱蹲在树林深处,不解。
此刻的丹樱已经是黑魔方的黑色大脑在主导着她的身体,使用的也是黑色大脑中的智慧。
即便已经非常聪明,但人类时常会做出超出自身能力和逃脱逻辑的事,最是让黑魔方困惑。
“还是用更直接的方法好了。”
丹樱的长发拧成乱体,从后方刺穿了房判的胸口。
房判身子一抖,还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见奔向她的窦璇玑神色陡然僵硬。
她低下头,看见在她身躯上蠕动的乱体。
血从她的口中不受控制地往外涌。
玉璧在被迫共振。
那个怪物要吞噬她,让她成为异兽的一份子。
丹樱:“这是你的荣幸。”
帷帽被一阵风吹飞,房判那只独眼温柔地看向窦璇玑。
电子音跳跃了一下,很微弱,像笑音。
窦璇玑心头大乱。
房判一只手拽住乱体,另一只手握住了所有的爆破箭。
黑魔方掀起的巨震几乎要把她身体震碎。异化的能量让她的战力瞬间提升至S级,冲破了精神力的桎梏。
她那张满是伤痕的丑陋脸庞上,依旧绽放着平和的笑。
“抱歉,璇玑,你又得换个新搭档了。”
“房判——!”
房判在窦璇玑的惊呼声中调转方向,向丹樱狂奔。
窦璇玑猛地一扑,只差一点就拽住了她。
只差一点点。
手中空了,心直坠深渊。
轰天震地的爆炸把窦璇玑掀飞。
热浪冲天。
第124章
眼前的世界分叉成无数的重影,耳鸣来来回回刺在耳膜上,天地被熊熊大火吞没。
窦璇玑几次要冲入火场,几次被人抱回来。
她没回头,给了阻止她的人好几肘,用力挣脱,发了疯一样往前冲,都失败了。
李司用尽全力搂着她,摁着她,忍着痛一遍遍跟她说:
“别去!你会没命的!”
“放开!”
李司死死抱着她,就是不放。
窦璇玑满脸都是灰,只有一双眼睛被眼泪冲出了惊人的亮。
“可是,我的搭档在那儿,我们不能分开……”
李司被她破碎的声音弄得心痛难当,扣住她的手,从她身后把她整个人紧紧锁进怀中。
“她不会想你这么做。她用命护住你,你舍得这样轻易浪费吗?”
呼喊声、脚步声和晃动的人影从窦璇玑身边呼啸而过,而她像被罩在沉重的壳里,天旋地转,无法思考。
身后紧紧抱着她的人是谁都不知晓,直到消防司的专业灭火队赶来,大火才渐渐熄灭。
窦璇玑精疲力竭时,终于恢复了视野。
她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一片废墟,浓烟滚滚。
窦璇玑直起身,不再像只发疯的牛,平静了许多,道:“放开我。”
李司看火场里没什么太大的危险了,这才松开她。
窦璇玑站起身一个趔趄,李司想扶她,发现她没摔倒。
跌跌撞撞地往浓烟四起的火场里去,窦璇玑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隔壁街道,或许是在幻觉之中不知不觉打到此处。
这么说来,幻觉消失了,丹樱不见了,也没有乱体的痕迹。
被炸成碎片了。
房判啊,你真厉害。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般厉害。
想起某个忽然醒来的清晨,困意沉沉间,看见房判浑身是汗,不知练了多久。
窦璇玑心头猛然一酸,双唇不受控制地发抖。
很快擦去眼泪,她得找到房判,无论如何得找到。
一双手在灰烬之中翻找,烫得起疱。
李司实在看不过去,抽了副隔热手套给她。
“戴上。”
窦璇玑抬眸看一眼,李司也灰头土脸的,嘴角还有个血口。
原来刚才一直抱着她,被她打的就是李司。
窦璇玑有些愧疚,听话地戴上了手套。
李司再给她罩了个防毒面具,也没说这么大的爆炸,火势又极凶,恐怕是找不到尸首了。
只道:“我们从两头往中间找,能快点。”
窦璇玑点了点头。
之后丽景门的同僚也来了,李司跟她们说发生了何事,她们一齐寻找。
窦璇玑越找越急,忽然听到李司在她身后轻声道:
“璇玑,找到了。”
窦璇玑回头时,见李司用自己的外衫罩住了怀里抱着的人,只能看到轮廓。
李司说那是房判,可是窦璇玑觉得不是。
房判个高,但李司抱着的分明只有短短的一截。
李司平静地开口:“可能是第一下爆炸的时候,房判被炸出了火场范围,所以很幸运没有被火焚烧,但是……”
窦璇玑:“你找错了。”
李司狠心道:“我没找错。”
窦璇玑上前要看,李司往后撤了一步。
“最好别看了……”
李司找到房判的时候,只剩下一半的身子,残缺不堪,她都不忍直视,何况是窦璇玑。
窦璇玑听出了她话中的意思,呼吸变得越来越重,艰难地问道:
“你,告诉我,她的大脑还在不在?”
只要大脑还在,就能移植进新的身体,无非需要巨额的钱银。
但她能赚,活着就能赚,去当赏金猎人都好,她能赚回来。
只要大脑还在。
李司沉默的那一息,让窦璇玑的心跳也跟着停了。
李司道:“只有一半。”
只有一半的大脑。
窦璇玑身子被巨大的力量往下拽,双腿险些要承受不住这份重量。
李司侧身上前,用肩膀顶住窦璇玑。
“璇玑,你得振作一些。否则房判就真的没希望了。”
窦璇玑听出她的言下之意。
“你说她还有希望,对吗……”
李司看窦璇玑双手紧攥着自己的胳膊,泪眼婆娑哀求一个希望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让她很难说出实话。
如果给了她希冀再剥夺,实在太残忍。
可是,的确还有渺茫的机会,她也不想就此埋葬。
左右为难,必会有怨。
这个坏人,就让她李司来当了。
李司道:“可以说是没有。房判现在的状态已经是死亡了。”
窦璇玑眼泪簌簌落了好几道。
“不知道算不算幸运,因为没被焚烧,所以她的记忆模块还在。有一条没有被验证的路,或许能一试。人工重塑缺失的一半大脑,再填入记忆模块中的记忆,重塑神经元和逻辑,打造一枚人工大脑。”
“这,这不是很好吗?很值得一试吗?”
“这是我从文献里看到过的医学假设,暂时还未有成功的案例。在医师之外的人看起来或许有可能,但是,成功的概率非常低,而且即便活过来,恐怕也不是原本的那个她了。术后生活质量也不知道会下降多少,还不如……”
窦璇玑紧攥着她,“可是,还是有机会的不是吗?就算成功的概率非常低,也是有的。”
李司:“就像你时隔一年再次踏入沙漠,踩到同一粒沙的概率一样低。我这么说你能明白吗?”
窦璇玑攥得青白的指骨微微脱了些力。
说的差不多了,希望和绝望都摆到她面前。
李司最后道:“走,去问问沈逆,臭狐狸可能有办法。”
窦璇玑快速点头。
李司的马车就在后方不远处,窦璇玑说:“我来抱房判。”
李司:“别了,还是……”
窦璇玑:“我来抱房判。”
李司抿了抿唇,没辙,只能让她接过去。
李司提醒道:“很烫。”
窦璇玑“嗯”一声,稳稳接过来。
好轻好窄的身子,腿也不见了。
窦璇玑把她紧紧扣在怀里,上了马车.
在回侯府的路上,曾倾洛就跟沈逆说了遗忘之脉以及所藏脚印之事。
沈逆看她收集回来的资料,和她推测的方向相同,也觉得这个脚印属于刘吉的可能性非常大。
先前沈逆就觉得刘吉是一个助力,让她能顺利掌控城防工程司,再进入研发署的助力。
即便看上去很冒险,但有效。
刘吉是怎么知晓遗忘之脉的入口,又是如何能在没有空气的隧道里行走,之后还和家人生活了数月,没人发现他有什么异常。
当初找不到方向的谜题,如今再看就容易解多了。
如果他只是一具魔种,一具被幕后之人注入了基本行动逻辑的魔种,看似不可能的事他全都能做到。
在身体里埋下还没有迭代出智慧的黑魔方病毒,即便异兽化了能量也弱,更别说死了之后才开始异兽化,以沈逆的武力都能轻松制服。
刘吉所住的地段是闹市区,非常容易发现,发现后立刻就能控制,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一切都计算的恰到好处。
不过,还有几个问题。
首先,刘吉的魔种谁炼的,此人是怎么知道遗忘之脉的入口。
其次,怎么控制黑魔方在刘吉死了之后才开始吞噬他的玉璧?
最后,部署之人一定是对黑魔方非常了解,拿捏极其精准,很有可能是位机械师。
沈逆不会猜错,师姐身后还有别的助力。
很有可能和封锁她记忆的是同一个人。
一行人回到侯府,沈逆让曾倾洛先去换身衣裳,她一会儿过来看看腿。
随后沈逆一个转弯,火急火燎地回到工作室。
算算时间,师姐应该已经醒了。
曾倾洛找到万姑姑,询问她情意盒的事。
万姑姑尴尬道:“曾女郎,你不会打开了吧?”
曾倾洛将她遇险的事儿说了,但只言回来得太急,情意盒掉了,没能带回来。
万姑姑松了一口气,“没事儿,女郎你没出事就好,一点点情趣小物没带回来就没带回来了,我再去订一份。”
曾倾洛说:“是我弄丢的还是我来订吧。万姑姑能不能把清单给我?我再去找店家买。”
万姑姑和她推托了半天,居然也有争不过这温吞小娘子的时候,最后没辙,只能把清单给了她。
拿了清单,回到房间一样样地看,还真是没有催.情药。
倒是有不同口味独立包装的果味糖。
看来骗子在这件事上没有骗她。
可如果不是那种药,在遗忘之脉中的事,要如何解释?
曾倾洛撑着额头。
她怎么又会和李极……
——把我当做裴寂。让裴寂带着你的吻踏上奈何桥,好不好?
在骗她吃下糖之前,说的是这种话。
到底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人,能这样说谎成性。
曾倾洛低骂一声“无耻”,脸上有些热,不再去想她,去看看护院们伤得如何了。
沈逆推开工作室的门,一眼没看到边烬。
“师姐!”
沈逆快步进屋,听到净房内哗哗的水声,还有模糊的人影。
原来是醒了,在沐浴。
沈逆查看逆芯系统,系统已经顺利重启完毕。
一切顺利。
太好了。
沈逆开心地靠在门口,隔着门问边烬:
“师姐,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奇,逆芯完成之后,会不会对记忆禁区造成冲击。
边师姐和烬师姐又会有什么样的变化。
净房内水声不断,边烬没有回答她。
可能是水声太大,没听到,沈逆还想再问,听见侍女在门外传话。
“金吾将军和窦女郎来了,说要见侯君。”
她们怎么会突然过来?
沈逆感觉可能出事儿了,对边烬道:
“我一会儿回来,给人家准备好奖励。”
沈逆从工作室出来,还没见到李司和窦璇玑,居然先看到李煽站在游廊上等着她。
大老远就听到李煽的咳嗽声。
李煽什么时候到府上的,沈逆完全不知情。
全身心投入在逆芯上,加之黑魔方在悄无声息间又完成了一次恐怖的迭代,路苍梧那句“长安城要完了”压在心头,沈逆心思有些混乱。可能侍女来说过了,她根本没往心里去。
不过李煽来找她倒是在意料之中,毕竟她在李煽的帮助之下探听到了广膳宫寝宫之内的动静,但没跟李煽说。就李煽这脾气,肯定得找上门来。
李煽正要开口,沈逆从她身边快速而过。
“给永王殿下请安了,不过下官实在很忙,殿下请回,待下官忙完自会上门请罪。”
李煽还没来得及开口,沈逆就进了另一间屋。
李煽:……
一旁的侍女尴尬又害怕地看着她。
李煽自然不走,“我在隔壁等她。”
侍女:“好……的。”
屋内。
沈逆从自己这侧揭开李司的衣衫,看了一眼房判的状况,饶是伶牙俐齿如她此时也是张口结舌。
李司与她说了自己想象的手术方向。
沈逆听完之后更是一阵沉默。
你还真是挺敢想。
窦璇玑忐忑地问道:“是不是不可能了?”
窦璇玑那双清冷的眼眸红肿不堪,沈逆不忍心把话说死。
“这世上没有绝对不可能的事,试过之后没成功也不遗憾,要是不试,可是百分百会遗憾的。咱们别做给自己留遗憾的决定。”
窦璇玑用力点头。
沈逆道:“行,那咱们就试试看。不过制定完整的手术方案之前,我得先检查一下她大脑的状态。”
窦璇玑又道:“还有一事。房判……她原本恐怕就只剩最多一年的寿命,不知道毒素会不会留存在大脑里。”
沈逆好奇:“只剩最多一年的寿命?为什么?”
李司一下就听明白了。
两人一块儿把丽景门的“正常死亡”事件跟沈逆说了。
李司道:“看那瞎子的德性,很有可能是研制出了某种毒,进入丽景门之前,但凡没有天赋的先喝一罐,欺骗她们是能够觉醒天赋的神丹妙药。无依无靠的可怜小孩忽然获得了高天赋,满心欢喜之时,根本不会去怀疑给予她们的恩惠其实是致命的剧毒。更难以想象,看似天大的恩赐会在之后的某一日,连带着她们的性命一并收回。”
沈逆正要说,韩复这招可真是阴损,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惊叫。
沈逆快步走到门口,见李煽慌慌张张快步往外走,不小心撞到了一名侍女,打翻了她手里的碗碟。
肺痒到发痛,更因为剧烈的动作引发无法克制的急咳。
但李煽无法停下脚步。
药,忽然觉醒的天赋,入夏之后就开始的咳疾,和她一一对应。
分毫不差。
李煽的心跳声覆盖了整个世界。
她也喝下了那管或许能觉醒天赋的药,也曾欣喜若狂,从未怀疑这件事本身的荒谬。
更荒谬的是,给她药的不是韩复。
是她的皇姐,李渃元!
第125章
这一路上李煽咳嗽不断,也一直在回忆。
翻开所有过往,把那些原本希望埋葬的难堪硬是翻给自己看,去找线索,找证据。
细节一丝一缕地浮上心头。
捏住沾满血迹的手绢,李煽回到永王府,召集武卫,让他们去一趟宴州。
“务必把这三个人带回来。”
“喏!”
宴州距离长安城不远,乘飞艇一来一回加上抓几个现已无足轻重的小人物,最多也就一个时辰。
李煽就坐在原处等着。
比预计提前小半个时辰,那三人就跪到了李煽面前。
这三人已经尽显老态,被上着枷械跪在李煽面前,惊恐地发着抖。
这三人,便是当初将年幼的李煽抓入大牢,百般折磨之人。
李煽用沙哑的嗓子问他们:“可知为何抓你们来?”
那三人哆哆嗦嗦地垂着头,正在暗中互相瞧着。
李煽:“最左边那个,砍了。”
最左边的男人“哎”了一声,还没疑惑完就被武卫拎了起来,脑袋被当场削掉。
剩下二人吓得魂飞胆裂,一个劲求饶。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我们实在不知道犯了何事,让殿下如此动怒!”
“是啊,上次见殿下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些年我们安分守己,可完全不敢做任何打了殿下眼的事儿啊!”
李煽:“当年你们将我关在宴州大牢,受何人指使?”
听到李煽的问题,方才还在不断求情的二人神色明显变得更加复杂,嗑吧了几下,都没说话。
李煽:“中间的,砍了。”
“喏!”
武卫上前就要斩下中间男人的头。
那男人吓得大叫:“是陛下——是陛下让我们这么做的!我们和殿下无冤无仇,可上有老下有小,如何敢违抗陛下的旨意!这一切都是陛下的安排啊!求求您,放了我吧!”
李煽脸上的肌肉不自禁地抽搐了一下。
宴州大牢,九死一生,那是她此生的噩梦。
李煽以为是李渃元救了她,没想到,这一切都是李渃元的谋划。
——你若想要旁人看得起你,便得自己先看得起自己。一直这般懦弱爱哭,旁人只会更轻视,更爱欺辱你。
害了她,再来救她。
——将眼泪戒了,相信你自己,不会比旁人差。
李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泣数行下,却痴痴地笑了。
她永生难忘的夜,皇姐温柔至极的话,自以为改变人生的警醒,居然都是骗局。
李煽杯弓蛇影地想着,为什么她从小被人欺负,被人孤立,是不是也是李渃元促成了这一切?
没人对她好,只要李渃元施舍一点点爱,就能将她完全虏获,成为愚蠢的信徒。
李煽已经从别的地方打听到了嗣位之事。
难怪……这次嗣位也根本没有考虑她。
李渃元甚至直接将她赶出了广膳宫。
这些年,诸王在对皇位虎视眈眈,重臣们也在站队,可李煽永远都不是那个被选择的。
李煽没有外祖的势力可以帮衬,天赋也来得莫名,没有重臣会拥护这样的永王。
而她还是个坚定的天子党。这颗被收买的心早就归李渃元所有,而储君和天子也是存在博弈关系,谁都会担心若要拥护她,向她投了投名状,是不是转身就会被卖给李渃元。
所以即便被称为“七王之首”,李煽身后始终空无一人。
李渃元将她立起来,威望渐盛,为的是什么?
立起来的东西是什么呢?
靶子而已。
一个为天子所用,抵挡暗箭的靶子。
所以,从最开始,李渃元就瞄准了孤弱无助的李煽。
为什么要给予她天赋,因为李渃元要一个信徒掌管最高研发署。
因为要在最高研发署里藏“国宝”,需要一只忠诚的看门狗为她看管。
李煽就是她选中的看门狗。
李煽独自穿过长廊,冰冷的月光晒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
她一直以为和同等级的机械师相比,她总是更钝一些,以为是天赋觉醒得较晚的缘故。
没想到……这根本就不是她的天赋。
她根本就没有天赋。
猛地一跌,摔在花园的尽头。
残花满裙.
沈逆离开工作室之后,净房的水声就停了。
边烬擦拭干净,套上寝衣回了卧房。
打开衣柜,依旧整齐馨香。
新婚时两人衣衫各放各的,中间还隔着好一大堆的空间,像她俩分别的这些年的嫌隙。
如今已经按照两件一套的套装放在一起,难分彼此。
任谁看到这琳琅满目成双成对的定制服饰,都会觉得这宅子的主人恩爱非常。
难以置信的一场梦。
边烬安静地看了一会儿,挑了一件,在无光无声的寝屋内慢慢穿上,系上蹀躞带。
沈逆为她编的人胜,从眼前一晃而过。
当时她们刚刚久别重逢,不冷不热,不生不熟。
沈逆依旧为了她亲手编了人胜。
红红粉粉,脸蛋端正。
仔细看,甚至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边烬冷着脸,但它却对边烬笑。
傻乎乎的,和阿摇一个样。
边烬静静地看了会儿小人胜,想从蹀躞带上摘去。
指尖压开了锁扣。
沈逆的气息就此切断。
……
李司喉咙快冒烟了,感觉喉咙里烟熏火燎的,格外难受。
窦璇玑一步也不想离开工作室,她想等着大脑状况的最终结果。
李司想喝口水,推门出去找到个侍女,侍女为她带来几罐不同属性的高效营养液。
李司看这些营养液都价格不菲,心里“嚯”了一声,靖安侯府果然很阔气。
给自己灌营养液的时候,李司心思沉沉的,心里一会儿一个想法,零零碎碎,杂乱无章。
从走廊那头走过来一个人,李司抬眸,是边烬。
是边烬没错,但眼前的边烬有种说不出的陌生感。
很冷,眼神里是凝了寒气,双眸中读不出任何想法。
这种感觉让李司心头一凛。
要知道她最喜欢琢磨人的双眸,眼睛里最是能透露人的性格和情绪,这也是她行走官场和战场的重要技能。
可眼前的边烬,她半点读不出来。
李司就要吞下最后一口营养液时,边烬走到她面前,问她:
“你想当皇帝吗?”
李司猛地躬身,一口营养液喷了满墙.
另一头,帝国客栈内。
第五阙和贺兰濯一同沐浴出来,发现第五阙放在案几上的电子表响了好一会儿了。
是失联多日的小姑姑终于联系她了。
小姑姑申请跟她视频通话,第五阙转成了语音。
“小姑姑——”
第五阙甜甜地唤了一声,看贺兰濯从她眼前走过,一把捞住她,往腿上抱。
和胡乔珏对战时虽是亢奋,现在想想也是差点丢了性命,那玩意从未见过,有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第五阙反应比常人慢些,通常得事儿过去好半天了,她才有可能咂摸出些惧意。
这会儿害怕的感觉隐约有些冒头。
特别想黏着贺兰濯。
贺兰濯被她力气这么大胡乱一抱,不是坐她腿上,是整个人跌下去的。
第五阙小姑姑的声音就在耳边,贺兰濯有种泄露私密的尴尬,无语,想起身。
第五阙没让,抱得更紧,一边听她小姑姑说话,一边可怜兮兮地蹭她的胳膊,求她别走。
贺兰濯:……
多大人了,成天撒娇。
没辙,反正也累,有人抱着就留下享受吧。
贺兰濯捏了捏第五阙的下巴,没走,圈住她的脖子靠在她怀中。
精神力释放太多,她很累,即便第五阙的小姑姑声音聒噪,第五阙的体温却很舒服,让她安心地坠入梦境。
不知睡了多久,忽然醒来。
床没有温度,没有第五阙的拥抱,她在夏末微凉的空气中打了颤。
“阿阙?”
贺兰濯唤了一声,没人应。
贺兰濯翻了个身,没在意。
这孩子成日闲不住,每天铁打的十公里要跑,发现个什么新鲜事就喜欢出去瞎溜达。
趴了一会儿,想到那个异兽,心跳被催快了几下,贺兰濯翻身坐起来。
给第五阙传信,问她去哪儿了。
等了一会儿,没回。
反而收到另一封传信。
贺兰濯看了一眼,厌烦的情绪上头。
但她不能不去。
随意穿了身衣服,去顶层。
推开顶层的屋门,第一时间感受到了今天的气氛不太相同。
贺兰濯缓步穿过玄关走到前厅,发现向知番和蔺咏铭也在。
难怪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不喜的臭味。
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向知番。
她知道阿赐的下落只有向知番知晓,阿赐就是被他控制着,藏在北境茫茫大地的某处。
护目镜之下,贺兰濯腾着杀意的犀利目光从向知番身上划过,安静地敛起。
向知番也有S级精神力,若是杀意太重,很容易被他察觉到。
她已经秘密顾了一支赏金猎人小队,人工加机械侦测的手段并用,日以继夜地在北境搜索阿赐的下落。
一定能够找到阿赐。
在此之前,她得忍。
万箭穿心也得把万箭埋进身子里。
忍着。
给她传信的是康逸,大概又是有什么事要办才叫她来,懒得多问。
贺兰濯刚要站到一旁,向知番望向她,对她说:
“来。”
贺兰濯走到他面前,借着护目镜的遮挡往里屋看。
李极不在。
向知番手里拿着张红色的卡片,递给贺兰濯。
向知番道:“这是给你的请柬。”
贺兰濯一时没接。
向知番笑道:“殿下和安王妃的大婚吉日已定。你和安王妃是老相识了。大婚之日,你定是座上宾。”
起初的疑惑,在想通某种可能性之后忽然变成了一记重拳,猛地擂在心口。
翻开请柬,“李极”边上赫然写着三个她无比熟悉的名字——第五阙。
脆弱的神经在这一刻安静地崩裂了一角。
向知番的声音很远。模模糊糊。
“能套住第五氏的嫡女,本事不小,殿下没白器重你……”
……
只给她这封请柬,就让她离开了。
贺兰濯全程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往门口走的时候,视野在不受控制地晃动。
居然没能握住门把手。
呼吸过快。
压着,往下压,不要泄露半点真情实感。
这是试探,和李极以往对她的试探没什么不同,试探她对第五阙的情感真假或深浅罢了。
对她的试探都只是顺手,向知番搞这么大的阵势,真正的目的是牵制李极。
李极现在对心上人如痴如狂,已经在脱轨的边缘,这只老狗筹谋多年的计划很有可能在节骨眼上功亏一篑。
贺兰濯告诉自己,没事的,一切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调回心跳的频率,终于将门打开了。
可是,为什么她看到第五阙在门外?
是强压影响了释放太多精神力的大脑,还是向知番在对她投下幻觉?
当她看到第五阙那双永远明媚含笑的漂亮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对视间潸然泪下时,心脏被狠狠挤压所带来的强烈酸胀感告诉她——
这是真的。
第126章
第五阙和小姑姑语音通话一开始,聊的是家族里那位前任国师,秦无商的师姐。
小姑姑对这个人的事儿已经有点模糊了,说得想想。
第五阙也不急,好不容易守到小姑姑了肯定得聊完,一边勾着怀里贺兰濯的头发,一边说:“没事儿,您慢慢想。”
小姑姑问了身边其他的亲戚,一通对话后小姑姑回来继续道:
“我想起你说的这个人了,她的确当过好几年的国师,哎哟好早了,那都是先帝时期的事儿了。不过据说她私底下和端王走得很近。”
第五阙:“端王?”
小姑姑声音小了很多,“就是现在的天子嘛,当时她还未登基,还是端王。”
果然。
第五阙继续问:“后来呢?她是怎么过世的?”
小姑姑:“这个我不太清楚,据说她是在长安过世的,那时候恰是壮年呐,很可惜,身染恶疾,人突然就没了。”
“身染恶疾,突然就没了?小姑姑,你知道她染了什么恶疾吗?”
小姑姑说:“这我就不知晓了,毕竟是远亲……嗯?哦,你知道啊?”
小姑姑最后半句话是跟身边的人说的。
身边的堂姑妈索性直接过来和第五阙聊。
堂姑妈对家族里近三十年来的大小事了如指掌,国师当初即便死在长安城,家里到底是有人去奔丧的,多少传回来一些消息。
“尸体变形,不似正常人?”
“是啊,据说那时候想要给她找一口合适的棺材都找不到,最后只能切成一块块的,丢进棺材里。哎,作孽哦。”
第五阙:“那不就是感染了黑魔方,身体被拧得乱七八糟吗?”
“也不是吧,那时候还未出现黑魔方呢。我算算日子……嗯,是在她死后十多年了,才第一次出现了黑魔方病毒。”
死后十多年?
第五阙一边听,一边用电子笔在屏幕上记下关键信息。
“还有其他的吗?”
“就这么多啦,毕竟当年我也没有去长安城奔丧,都是听别人说的。”
应该也问不出别的了,第五阙感谢小姑姑和堂姑妈,顺手将记录下来的信息传给沈逆。
堂姑妈笑着道:“哎哟,和我们说什么谢,以后我们整个第五氏都要靠你瓜瓞绵绵啦!”
第五阙脸上挂着乖巧的假笑,实则万分疑惑。
第五氏怎么就指望上她了?
若是寄希望于她这游手好闲的纨绔让家族瓜瓞绵绵,那第五氏距离破家散业也不远了。
第五阙笑道:“姑妈您说什么呢,我哪有这本事。”
“哎哟,咱们的安王妃还谦逊呢?阿阙,第五氏已经有十年的时间没出过王妃了,你可真给咱们第五氏长脸!”
第五阙玩着贺兰濯头发的动作顿下,看向怀中人,怀里的女人每次大战之后必然要陷入一场充足的睡眠。
轻轻把贺兰濯抱到床上,无声地推开阳台的门,第五阙站在阳台上打完了这通通话。
晚风吹起她暗红色的浓密长发,露出一双无比困惑的双眼。
“李极要娶我?”第五阙疑惑不解,“啥毛病啊?”
第五阙在阳台扎耳挠腮,耶娘的视频也打过来了,她正要问自己怎么就成安王妃了,没想到耶娘已经在给她挑大婚时穿的礼裙了。
第五阙:?
耶娘那儿喜气洋洋,弄得第五阙心烦,还没等对面说完直接把视频给挂了。
第五阙双手撑在护栏上,一会儿踢左脚,一会儿踢右脚。
脑子里一息之间闪出五百条私奔的路线。
她当然不能当什么安王妃,她有钟情之人。
就算她和贺兰濯从未明摆着说过彼此的关系,口头上总是开玩笑说只是床伴而已,但贺兰濯有多喜欢她,她一清二楚。
她心里也就这么个宝贝。
第五阙正在查看自己有多少银钱可供跑路时,收到了一封陌生人传来的信。
【来客栈顶层,让你了解贺女郎的另一面。】
莫名其妙的信,没有署名,不知所谓。
字里行间恶毒的心思别太明显。
她还是去了顶层。
不为别的,只是怕有人在酝酿着未知的阴谋,烦着贺兰濯。
贺兰濯在外面经营着官家之外的生意,她知道。有生意就容易有纠纷,也不知道对方怀的是什么心思,她能打发就直接打发了。
到了顶层,藏在暗处观察一会儿,不轻易现身。
等了一会儿,没看到恶贼,居然真等到了贺兰濯。
见贺兰濯进了那间客房。
即便关着屋门,屋里人说话的声音也很浑厚响亮。
第五阙听的一清二楚。
贺兰濯就要出来了,第五阙在努力调整着情绪,甚至想要离开,别让贺兰濯发现她,别让贺兰濯为难。
可脚像被钉死在原地,半点都动弹不了。
在贺兰濯打开门的瞬间,第五阙多想知道她的情绪,想知道她在想什么,有没有被胁迫,有没有害怕,有没有难过。
可望向她的眼睛,看到的是永远拒人于千里之外,厚厚的护目镜。
贺兰濯见第五阙这么高的一个人,杵在她面前半个字没说,已然泪眼婆娑,像是在雨中等了主人一晚上的可怜狗。
“跟我来。”
贺兰濯镇定地拉住她的手,带她下楼,回到了两个人的房间里,把门合上。
确定了没有人跟上来,贺兰濯回身,见第五阙半步没动,刚才牵她进来站哪儿,现在还站在哪儿,双眼血红,一眨不眨地看着眼前人。
贺兰濯正要开口,第五阙往前一步,直接把贺兰濯挡在自己的范围内。
“你别开口,我来问,你回答。”
分明可怜巴巴的,又带着莫名的强势。
“你是安王的人吗……”
一说话,眼泪珠又开始往下落。
平时没心没肺一点小事能乐半天,一个吻能开心一整日的第五阙,得难过成什么样才会哭?
可真要人命。
贺兰濯感觉呼吸很困难,心口被沉沉的气压压着,低低地“嗯”了一声。
第五阙双唇颤着,又问:“一直都是吗?”
贺兰濯又“嗯”了一声。
第五阙咬着唇,睫毛都被打湿了,委屈地问:
“我们的相遇,是安王安排的吗?你是刻意接近我的吗?”
“不是。”
第五阙心口剧烈起伏了一下,急问:“那你有没有利用过我?”
“还没有。”
与第五阙发颤的声线相比,贺兰濯的声音冷静到冷酷。
回答得极为简练,但那短短的两、三个字,救了第五阙的命。
第五阙撞向贺兰濯,用尽全力把她箍在怀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揉乱她的黑发:
“那就好,没事了,没事了……”
第五阙的心口紧贴着贺兰濯,紧张的心跳声隔着皮囊撞入贺兰濯的胸腔之中,震得她心口发烫。
好傻。
贺兰濯在心里想,我说什么你就信么?
就不曾怀疑过我会骗你吗?
第五阙把她抵在门边吻,吻得自己情难自禁,却发现贺兰濯根本没进入状态,甚至有些难受地推了她一下。
第五阙心里着急,力气就变大了,估计弄疼贺兰濯了。
第五阙有些怕,她对贺兰濯说:“我们离开长安吧,私奔,不回睦州,去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乡下,国外,去哪儿都可以。”
贺兰濯:“不当安王妃,你家人怎么办?”
第五阙没想到贺兰濯第一个想到的是家人。
“我们第五家那么多嫡女,不差我一个。我上面还有五个姐姐,她们都还未成亲,我怎么好抢在前头?”
贺兰濯:“你耶娘养你这么多年,就养出这么一只白眼狼?”
第五阙被噎了一下。
贺兰濯扣着她的脸,把她往后一推,道:“犯不着为了个床伴提什么私奔。就算你能放下,我还有很多事未做,不可能跟你走。”
第五阙还待说什么,贺兰濯从她身边走过,往屋里去的时候,背对着她道:
“你是不是忘了,咱们当初刚混到一块儿的时候我就说过,别当真,那时候你也应得挺好。现在说这些劳什子的事儿,太幼稚了第五阙。”
贺兰濯站在案前,语气随意又冰冷,像一把冰刃,肆意扎在第五阙身上。
贺兰濯手里玩着细长的点烟器。
咔哒,咔哒,咔哒。
火光扑朔着,明暗交替。
贺兰濯的声音比机械声还要理智而无情。
“你这样让我压力很大,没意思。以后别见面了。”.
【扫描完毕】
【大脑重建时间预估时间为:三百六十一年六个月十五日三时辰三刻钟】
【以下为材料清单——】
随后,系统屏幕就跟中了病毒一般,列了八十多页的材料清单。
窦璇玑:……
李司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和窦璇玑一块儿傻眼。
沈逆眼眸里映着屏幕的冷光,“看来情况比我想的要乐观。”
李司:“就这,还乐观?”
沈逆心中想象的系统预估时常应该是“未知”,因为这个治疗方案几乎是不可能成功的。
虽说需要三百多年,但也给出了时间。就是不知道真的凑齐了所有材料花费数百年重建大脑,最终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沈逆道:“我预估的时间比这长得多。”
窦璇玑本能地重复道:“三百六十一年……”
李司打趣道:“等小房复活,说不定看到全新的世界呢,比现在好千倍万倍的新世界。”
窦璇玑闷不吭声,李司有点尴尬,沈逆人美心善接她的话道:
“是啊,说不定三百多年后没有黑魔方,没有死亡的威胁,也不需要城防。她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过得逍遥自在。”
窦璇玑知道这些话都是安慰,可情不自禁跟随她们俩的描述,勾勒出了一幅房判被美食包围的画面。
嘴角往上抬了抬。
看到窦璇玑又露出了笑意,李司总算是暂时松了口气。
李司悄悄跟沈逆说:“材料和各种费用咱们单独结。”
沈逆对李司可不客气:“行啊,以后李司将军就是我侯府长工了。”
李司:……
思绪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刚才边烬跟她说的那番话上。
方才。
边烬:“你想当皇帝吗?”
李司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弄得喷了营养液,咳嗽了大半天才能张口说话。
“不是,我当皇帝?啊?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边烬:“对,字面意思。”
李司:……
感觉脑子过载了。
李司搓了一把脸,“不是,等会……我当皇帝?”
边烬:“对,洛阳郡王之女李司,你当皇帝。”
之后边烬对她说的那番话,更是匪夷所思。
没有前因也没告知后果。
李司困惑万分,“只要那么做就能……当皇帝?”
“对。”边烬说,“还有一件事得做到。”
“什么?”
“保密。事成之前不可告诉任何人。”
李司的感觉是对的。
眼前的边烬的确和她先前见到的不太一样。
看不透,猜不出,仿佛心中沉淀了一整个未知的世界。
……
窦璇玑要了一份材料清单,她会将所有材料都收集好。
沈逆看了眼已经另外和她结算的李司,打趣道:“这里面的材料我这儿大部分都有,缺的是一些稀有材料,不着急,咱们还有三百多年的时间可以慢慢凑呢。”
渺茫的希望也是希望。
漫长的三百多年,若真的能让房判活过来,生活在美好的新世界,窦璇玑便觉得不那么难过了。
李司和窦璇玑一同走出侯府大门时,刚刚下过一场秋雨,夜色沉沉,寒意四起,不知是何时辰。
李司今日受到的震惊不小,理了理思绪,专注回眼前人。
李司对窦璇玑道:“我来时看到丽景门被毁,这段时日到处都不安全,黑魔方也不知道迭代成什么鬼样子了……你在外面住我实在不放心,去我府上住可好?起码我能照顾你。”
说完,李司又补了一句:“我,单独给你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窦璇玑见李司嘴角的血口醒目,身上估计还有被她肘出来的伤,夜色茫茫,她失去了方向,成了流浪的旅人,不知归向何处。
唯有一个人还惦记着她。
李司想再劝劝这犟脾气小孩,没想到下一息就听窦璇玑平声说:
“好,谢谢。”
看她这般乖顺,不知怎么的,李司心里一阵难受的酸涩。
犟脾气的小孩好像一下就长大了.
李司和窦璇玑离开后,沈逆回到工作室,边烬不在。
又去了寝屋,还是没见到她的人影。
偌大的靖安侯府倏然少了一抹气息。
奇怪。
沈逆怔在原地,被鸣廊的夜风卷起裙摆。
忽然,脑海中闪过一丝诡异的预感,猛地转身,险些将路过的万姑姑撞倒。
她如一阵风般撞进寝屋,打开衣柜,慌张的心跳跟随着目光急速从成双成对的衣衫间穿过。而后,也在目光凝滞的瞬间猛然静止。
少了一件衣衫。
那件千姿楼送来的定制衣衫,她和师姐一人一件的同款衣衫,师姐那件不见了。
其他物件都没少,边烬所有的日用品都还在。
沈逆连退两步,站在床边。
冰冷的穿堂风带来花园内惨绿愁红的腐烂气味。
沈逆出了一会儿神,打开电子表,开启简化版逆芯系统。
滴——
一颗小红心在跳跃,小红心之下,铺开了一整片电子地图。
沈逆对师姐的计划一知半解,也早就猜到师姐会不告而别。
所以,她在边烬身体里安装了隐蔽的定位器。
无论师姐去往何处,沈逆都能顺利找到她。
在安装定位的时候,沈逆心里还有些负气的想法。
当初在北境,说被师姐拎回来就拎回来,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
可现在,她已经长大了。
别想轻易甩开她。
本以为师姐会藏匿起来,没想到……
沈逆双指一展,将定位放大,再放大。
没看错。
不安感倏然拔高。
师姐此刻居然在大明宫,含华殿。
第127章
跟李司回将军府之前,窦璇玑要回一趟丽景门。
李司大概猜到她要去做什么,说:“我跟你一起去。”
窦璇玑没拒绝。
两人一同回到丽景门,这儿还保持着和丹樱大战之后倾塌了一半的颓废模样。
让窦璇玑觉得奇怪的是,依旧没有人回来。
窦璇玑查看了一下任务系统,她也没有收到任何任务提示。
好怪。
李司站在一堆废墟前,指了一个方向说:“这儿是你的寝屋,隔壁是房判的,对吧。”
“对。”
“从哪儿开始挖,你给指个点,我用机械臂翻找,很快。”
的确得快,距离边烬交代她的时间很近了,她已经悄悄部署了一半,剩下的就等时机来临。
窦璇玑想了想,说:“这儿吧。”
李司二话不说立即开工。
两人配合着挖了一会儿,发现横梁倒了承重墙还在,倒塌下来的横梁正好砸在承重墙上,形成了一个三角安全区域,下方的东西没有被压毁。
房判给她带回来的外卖还在这儿。
外卖袋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灰,不过房判为她扎得紧,半点灰都没落进去。
窦璇玑解开外卖袋,是用保温袋装的牛肉饼。
即便包装得很用心,到底是凉了。
窦璇玑用力咬一口,油脂已经凝固了,但是肉香和面香依旧很出色。
什么嘛。
窦璇玑眼眶发红。
凉了也很好吃啊。
窦璇玑将两个牛肉饼全吃完,李司一边在旁边偷看她,一边把她和房判的寝屋都清理出来。
李司问:“要带什么走吗?”
“要。”
窦璇玑把卡得死死的抽屉整个拽出来,幸好李司给她的璇玑石安然无恙。
窦璇玑对李司道:“这次是走运,下回就不知道能不能完好无损了。要不你还是拿回去吧。”
李司见她是从抽屉深处拿出来的,还用两层布仔细地裹着,便知道她很珍视。
李司:“送给你的就是你的,它跟着你能安然无恙那是你的关照,碎了也是它的命,它都得认。”
窦璇玑想了想,说:“行,那它就跟着我了。”
李司没想到她这般利落,亲眼看见她把璇玑石扣在蹀躞带上。
漂亮的璇玑石晃荡在窦璇玑腰间的画面,让李司一恍惚。
她戴上了这枚“信物”,是不是意味着……
窦璇玑没再多说,去房判那屋翻翻找找。
李司把不太正经的思绪给收了回来,现在不是惦记这些的时候,继续跟在窦璇玑身后帮忙。
不管三百多年后房判能不能活过来,万一身边连个念想都没有,该多寂寞?作为搭档,窦璇玑打算把一些有纪念价值的旧物收拾收拾,留给未来的她。
窦璇玑寻了一会儿,无语。
房判的屋子里真是什么破烂都有。
上次她来借宿一晚的时候就发现了,房判小小的寝屋里堆满了杂物。
如果说窦璇玑是极简风格,那房判就是妥妥的极繁风格。
什么都留着,什么都不舍得丢。
窦璇玑居然翻出她之前随手用野草编织的蚂蚱。
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收着啊?
不仅是草编的蚂蚱,窦璇玑还发现了她曾经随手丢掉的手帕,等任务时随意潦草一画的狗,甚至是被她养死的一盆月季,房判居然又帮她养活了,只不过这会儿那被两块砖压着,歪歪斜斜的,看上去又是半死不活的模样。
窦璇玑无言以对,哭笑不得。
还有一页叠得整整齐齐的《金风玉露》的宣传页。
窦璇玑想起那夜说起自己童年时的房判,如果她能有表情的话,当时肯定是神采飞扬的。
宣传页一拿起来,里面掉下来一张照片。
照片里年轻夫妻牵着个三、四岁的小女童。
小女童的长着一张圆圆肉肉的脸蛋,笑起来非常可爱。
窦璇玑目光都移不开了。
这是……小时候的房判?
还有耶娘的疼爱,还未被这世界残忍伤害时的她。
或许那时候她还有个别的名字,属于自己的名字。
窦璇玑小心翼翼地把照片夹回去。
还算完好的小物件全部打包,打算带走。
打包到一半,忽然想到自己是要去别人家做客的,带这么多杂物去,主人会不会嫌弃。
刚看向李司,李司就说:“尽管带,想带多少带多少,有地方给你放。”
窦璇玑笑着把包袱系好,李司把她将军府的马车叫来,帮她把包袱放进去。
刚要上车,一阵尖叫声划破夜空。
两人立即机警地亮出武器。
李司拉开手炮的安全锁,警惕地推着窦璇玑上马车。
有一个人从黑暗的角落里晃了出来,发现了李司和窦璇玑。
“能载我一程吗?我拿它跟你们换。”
举了举手里捧着的圆形事物,意思是用它来换。
这诡异的气氛让窦璇玑想到了丹樱,用力拽住李司的袖子,示意她不能答应。
李司回道:“你还是找别的马车吧,我马车小,坐不下第三个人。”
那人慢慢往她们的方向走过来,笑嘻嘻道:“没关系,挤一挤没事的。”
“有事!”李司开动马车。
那人居然向她们狂奔而来,李司直接一炮轰过去,正中那人的脑袋,炸出一片黑色的血雾。
“好痛!”对方身子一偏,愤怒地大喊一声,却没有停下脚步,冲向她们的速度反而更快,“都说了,挤一挤没事的!”
那人高高跃起,将手里抓着的圆形事物高举过头顶,对着李司马车的方向用力投掷,口中还在大喊着:
“没事的——!”
这一跃直接跃到了光源之中。
李司看清他的模样时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那人长了一张狗嘴,嘴上全都是血,分明是刚刚吃过人。
砸向她们的就是颗人头!
李司立即把车门一关,人头轰在车门上,直接砸出一个血坑。
李司嘴里喊着“什么玩意啊”又给了他好几枪。
那人被轰得支离破碎,落在地上后很快被黑色的乱体撑了起来,双手双脚覆盖了乱体,拧成了爪子的形状。他伏地四腿狂蹬,完完全全变成了速度极快的野兽,在马车之后紧追不舍。
李司的马车是敞篷款,平时她最喜欢兜风,不喜普通马车封闭车厢的款式。
如今么,可真是太刺激了。
马车的速度推到最大,身后那怪物居然奔得更野。
怪物一跃而起就要蹿进车里,窦璇玑踩着座椅迎着它挺身,狠狠给了它一刀。
电刃砍在它嘴上,硬生生将它的嘴给削掉一半。
怪物哼唧了一声,摔到路边。
李司目光被它粘着了,“这是什么玩意!疯疯癫癫的!”
窦璇玑却是目光一凝,大喊道:“小心!”
马车前方一把黑色的巨型铡刀从天而降,李司完全被这魔幻的一幕吓傻了眼。
即便处于极度震惊的状态,应对危机的本能让她一脚油门踩到底,马车呼啸着擦着铡刀的边冲了过去。铡刀直接把路面斩成了两截。而后,铡刀开始变形,拧动着,抽搐着,变成了一个人,还是个穿着南衙护卫队官服的士兵。
窦璇玑道:“他们都是被最新迭代的黑魔方感染的人。我和房判先前就是遭遇了这么一只怪物。这种黑魔方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不仅可以保持理智,还能把宿主的能力翻着倍地提升。”
李司:“这……可他们还是人的模样!”
“没错。”窦璇玑道,“这就是最棘手的。”
本以为这些人形异兽居然明目张胆地出现在巷子里已经很诡异了,可当她们的马车驶入大道,她们才惊觉情况比她们想象的要糟糕百倍。
整个长安城火光冲天。
大道上全都是尸体。
惊叫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人群散乱,四下乱奔。
迎面而来的人忽然抽出乱体,切豆腐一般在人群中大开杀戒。
没人守卫京师的安全,南衙护卫甚至在自相残杀。
李司一时怔愣了。
这完全不是她熟悉的长安城。
怎么就一夜的时间变成了这副模样?
两条街之外。
驾驶着飞艇的沈逆从一群怪物中杀出重围,一道黑色的血洒在她的左眼之下。
升高,再升高,沈逆从高处俯瞰整个长安城。
靖安侯府到大明宫,只需拐一个拐弯,之后就是条笔直的大道。
这条大道从长安城的正南门直通大明宫的正南门,是长安城繁华的中轴线,也是戒备最为森严之地。
南衙十二卫每日都要在此巡逻,别说是异兽,就是有人在此打架滋事都会被当场逮捕。
这儿是帝国的脊梁,繁华的颜面,此刻居然堆满了尸体。
四处都是火情,无数人正在逃离长安城。
地上,天上,络绎不绝,交通早就瘫痪了。
尖叫声、求救声、喇叭声和谩骂声四起。
呼啸的风吹在沈逆身上,猎猎作响。
即便在北境,她也未见过这样的末日景象。
远处的城墙上。
一个小姑娘快步跑到路苍梧身边。
“阿娘!”
女儿握住路苍梧的手,有些害怕道:
“他们都跑了,咱们不走吗?”
路苍梧吸了最后一口电子烟,灭了。
“都逃不了,城外也有病毒。何必浪费这力气。”
路苍梧摸摸女儿的脑袋。
“怕吗?”
女儿其实是怕的。
看那轨道被斩断,列车从高空坠下,轰然爆炸。
楼宇坍塌,异兽横行。
血肉之躯就像高空绳索上的蚂蚁,如何不惧?
可是。
小姑娘握住路苍梧满是老茧的手,眼里尽是亮光。
“人本就要死的,早晚罢了。和阿娘在一起,孩儿不怕。”
路苍梧摸摸女儿的脑袋,帮她把散乱的头发扎好。
有时候路苍梧也会羡慕史书里兴盛无战的时代。
河清海晏,四海升平的年岁,道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是什么样的生活?可能吗?
路苍梧无法想象.
沈逆一路向大明宫前进。
去含华殿的一路上,沈逆一边驾驶飞艇,一边播放着万维网上的新闻。
从长安到洛阳,从燕落到睦州,全面沦陷。
不只唐Pro,整个大陆充斥着无法分辨的人形异兽。
等她到了大明宫前,发现大明宫厚重的宫门已经完全闭合。
沈逆停下飞艇,单脚撑地。
大明宫已经启动甲级防卫模式,亦是顶级的防卫模式,从地面到天空张开了坚固的防护屏障。
平日里戒备森严的大门,此刻没有半个人影。
就在沈逆思索着要不然直接轰进去的时候,侧门开了,四名丽景门女官火急火燎地冲出来。
她们浑身都是血,其中一个人的胳膊都没了,行色匆匆,低头紧急议论着:
“不能跟靖安侯说实话,就说她夫人在含华殿,想见她。”
“对,靖安侯狡诈,若说实情她肯定不会来。”
沈逆:……
尴尬了。
你们门主没教过你们,密谋之时,起码得找个有门可关之处密谋吗?
那四人之中有人发现了沈逆,猛地一阵咳嗽提醒。
其余三人回过神,怔怔地看向沈逆。
沈逆只能装作完全没听到她们的谋划。
“请问诸位女郎,有没有看到我家夫人?我四下找不到她。”
四人暗对眼神,事关重大,只能将计就计。
其中一女官上前问对沈逆行了礼,道:“尊夫人就在含华殿内,想要见您,吾等就是来请侯君的。”
沈逆没精力去管她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只当她们是开门引路的器具,先进大明宫再说。
秋风横扫禁中,在骤然拉响的刺耳警报声中,沈逆被丽景门女官围着,穿过慕天长廊来到含华殿前。
朱漆圆柱上一道惊人的血迹斜着喷溅至高处的匾额。
沈逆心里打着鼓。
她以为自己做好了万全的心理准备。
可当她步入含华殿内,看见边烬坐在龙椅上,挟持着李渃元时,这番景象依旧超出了她的想象。
边烬黑发高束,脸颊上开了一道血口,血染半衫,不见她有半点动容。
穿着竹青色的秋衫,正是千姿楼送来的那件。
青红相交,色彩浓艳,刺得沈逆眼睛一痛。
边烬掐住了李渃元纤细的脖子,满殿武卫都倒在地上,就连韩复都坐在地上,嘴角全是血迹,用力按着胸口的血窟窿。
还有一众瑟瑟发抖的王爷和文官们。
李沐、李褚等五王全都在此。整个朝堂四品以上文官午后被广膳宫归来的李渃元汇聚于此,地上还散落着金秋盛典的文书,似在连夜讨论盛典的方案。
他们想离开含华殿,可天子被擒,他们若是不管天子就此逃走,只怕会落个千秋骂名,读书人最在乎的名节可就不保了。
边烬覆着寒意的双眸转向沈逆。
丽景门那四人立即上前,拔刀相向,兵刃架上沈逆的脖子。
“放开陛下,不然我们便杀了靖安侯!”
沈逆眼皮在不受控制地跳动。
和边烬对视的瞬间,沈逆甚至分不清这是边师姐还是烬师姐。
还未等她多想,边烬长袖一扫,某个东西从沈逆的胸口直贯而过,连带着站在她身后的丽景门女官一并刺透。
沈逆身子颤了一下,摸向胸口,是血。
少量的血滴在地上,麻痹感急速占领了她的身躯。
失控地跌在地面上,沈逆无法动弹也说不出话,艰难地看向边烬。
边烬平静的声音回荡在大殿内。
“把她抓来又有何用,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她罢了,又怎会在意她的生死。”
沈逆捂着胸口,怔怔地看着边烬。
她已经做不出任何表情,唯有眼泪从瓷白的脸庞上潸然滑落。
边烬全程都没有看向沈逆,目光转回到稚气未脱的天子身上——更准确地说,是小魔种身上。
“以真面目示人吧,李渃元。”
小魔种脸庞上好不容易遮盖的龟裂,倏地又裂了一角。
韩复以内力补气,暗中凝聚了巨量的毒液,确定了边烬的位置,就要孤注一掷时,听到了一阵骨头断裂的声响。
满殿皆惊。
那惊呼前所未有,似发生了极端意外而恐怖的事情。
发生何事了?
韩复跌跌撞撞地站起来。
“陛下——”
韩复刚喊出声,脚边滚来一样事物。
她怔了一怔,蹲下,摸到那事物。
摸到了小魔种的脑袋。
第128章
韩复是这个时代的异类。
这高度机械化,追求极致力量的扭曲文明,要不是黑魔方的横空出世,或许早就在机械崇拜的大道上越走越远。
有人说韩复古板,说她傻,异想天开。
古朴的内力如何与机械动力抗衡?
旁人道只当旁人道,韩复一心坚守本心,绝不改造,迄今为止身体里没有任何一颗螺丝钉。
她永远记得阿娘还在世的时候,一次次地播放她阿耶被病人家属打死的场面。阿娘的目的其实很简单,只是想让她这辈子都不要走上行医的道路,警告她学医没有好下场。
韩复的确没有行医,倒不是因为她阿娘反对,她对救人的确没什么兴趣。
能杀人的剧毒,更让她兴奋。
不过那些残酷的视频还是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
一颗对机械世界极端厌恶的种子。
闻到动力油的味道都会让她作呕。
她的阿耶就是被几个装了义体的病人家属折磨而死。
那些人甚至没有多憎恨阿耶,只不过是找了个为家人复仇的借口,借机彰显自己的义体有多厉害。
众所周知,韩复的家乡兰陵是个难受律法管制的蛮荒之地。
韩复自小就看不起那些花大价钱沉浸于义体升级的疯子。
只要砸的银子够多,就能比别人厉害,那是银子的威力,机械的威力,不是他自己的能耐。
只有源自本身的力量,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本事。
在嘲讽中长大,韩复终究探索到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厌恶机械文明,唯有李渃元能让她安心。
李渃元有没有义体,韩复不确定,但在她身上的确没有嗅到一丝动力油的臭味。
可是,此刻她捧着的脑袋是什么?
这颗脑袋脱离了身子,还会动,还会说话?
“阿复……”
小魔种发现了自己的情况,彻底慌了。
她明明被边烬拧断了脑袋,竟还活着。
满堂官员皆惊。
天子身首异处,可身与首居然能分开活动。
而且没有血,一滴血都没有。
怎会如此……
莫非天子,不是人?
慌张的议论声充斥着含华殿。
沈逆的意识已经在摇晃,天旋地转间,她听到了剧烈的打斗声。
巨量的毒液向边烬喷射,边烬抛下小魔种的身子,旋身而起,毒液腐蚀了龙椅,浓郁呛鼻的毒气在大殿中弥漫。
韩复拇指压住食指和中指一弹,毒液像子弹般从指尖发射,一路追在边烬身后。边烬施展轻功,在刻满金龙祥云的墙面上掠过。
毒液炸烂了大殿墙壁上精美的雕刻,祥贵之气稀碎,四下喷溅的毒液如同恐怖的毒雨,瞬间腐蚀了皇亲国戚和廷臣们的衣衫和皮肤,但凡粘上皮肤转眼见骨。
边烬的袖子被烧毁一截,浓烟滚滚间她在半空中转身,丢出一个字:
“左。”
韩复头微微一偏。
不解地想,左?
下一刻,边烬的鞭子狠抽在她左肋。
要不是韩复及时用内力喷出一道毒网抵挡了部分的伤害,此时必定肋骨尽断。
边烬又言:“右。”
韩复立即往右抵挡,这次抽来的不是边烬的长鞭,而是她的腿。
巨大的撞击力将韩复踢飞,连带着撞断了好几根立柱。
边烬提示进攻的方向,便是不想占韩服双眼失明的便宜。
韩复咬牙。
对战之时还给予提示,这是在小瞧她。
韩复单臂抱着立柱在空中转身,双手齐发毒弹。
毒弹来势汹涌,织成一片密集的火力网扑向边烬。
边烬长鞭甩出凌厉的鞭花,宛若坚固的盾,把所有毒弹抽碎。
零碎的毒液溅在边烬的发髻上,腐坏了她一半的发带。
长发散落了几丝,眉上的皮肤烧伤,漫天的毒液也没让她眨眼。
内殿百官抱头逃窜,避无可避。
可躺在地上的沈逆一动不动,却没有沾染上半分毒液。
边烬短鞭甩完后忽然抽了一道长鞭,与此同时再说一字:
“中。”
韩复听到了她的提示,但鞭子来得太快,根本无法躲闪,腹部正中一阵剧痛。
韩复忍着痛,一把拽住了边烬的鞭子。
二人以力相持,互相拉扯。
韩复双手拽住鞭子,而边烬只用单手。
边烬:“你还未想明白?你的敌人不是我。”
饱受摧残的天潢贵胄和百官再也顾不得身后名,趁着下一场的“毒雨”的间隙,所有人慌慌张张地往大殿的出口逃窜。
可门打不开。
冲在最前面的人用力拽门,纹丝不动。
身后有人焦急地喊问,拽门者急得满头是汗,拽得手指都要断了,甚至拿起武卫的武器来砍,依旧纹丝不动。
殿外。
李司用金吾将军的权限打开了大明宫门,率领金吾卫数千人,终于在边烬告知的时辰赶到含华殿殿外。
这一路李司被人形异兽狂追,根本没有回将军府的时间,直接在线上调遣所有金吾卫,和窦璇玑一同杀出一条血路,奔至含华殿。
边烬曾对她说:“想当皇帝,便召集能召集的所有兵力在亥时三刻之前抵达含华殿,救人。如此,你一半的身子便挤进了这场帝位争夺战中。”
李司她这句玄虚之语很难相信,可忐忑归忐忑,她还是想要一试。
边烬说救人……到含华殿救人,莫非是要救天子?
来的路上还是满脑子糊涂,可当她真到了含华殿前,发现整个含华殿被黑色的乱体绕了好几圈,紧紧地锁住大门。
里面传来惊天的哀嚎声。
边烬那双冷眸再次浮现于脑海中。
“救人。”
李司热血狂澜,一声号令,拎着加特林率先轰击乱体,金吾卫紧随上峰脚步。
殿外乱体横飞,殿内,还在和边烬相持的韩复忽然在混乱中听到一阵浑浊的呼吸。
沉重,虚弱,不知从何而来。
韩复听到的是李渃元本人的气息。
她一直藏在大殿后方,在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里操控着小魔种,“垂帘听政”。
金秋盛典近在眼前,李渃元本想着在盛典上宣布嗣位李沐,可是,黑魔方偏偏在今夜让异兽袭击长安城,四处作乱。
该死的黑魔方,背地里想要搅乱她的布局。
李渃元忍着。
这没关系。
只要她再夺回意识的掌控权,暂时压制住黑魔方,那些发疯的分支也能老实点。
被毁的楼宇可以重建,死去的人也能再生,一切都可以重来,只要李沐顺利登基,只要她新的傀儡登场。
可是,边烬偏偏选择今夜摧毁一切。
长鞭被腐断,边烬身形一晃,鞭子向大殿的深处,那巍峨的屏风猛扫。
屏风被扫得稀烂,帷帐被风带起,荡至半空。
帷帐后有一团庞大的影子。
那影子只有一半是人形,另一半则形似乱体。
不像异兽,也不像最新迭代出的人形怪物。
边烬的话为众人解惑。
“终于见到你了,李渃元。”
“什么?李渃……天子?”
“怎么可能!天子不是刚刚被她拧断了脖子么?”
“可是,这含华殿后怎么还会有个隐蔽的空间?”
满堂哗然,议论声再起。
帷帐之后的李渃元缓缓站起身。
苦心经营数十载的计划就这样被毁。
边烬,边烬……
李渃元惨笑一声。
一步一步,行至人前。
整个大殿的人都看向她。
忘记了逃亡,忘记了争斗,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不人不鬼的女人吸引。
李渃元一半人类的躯体拖着庞大且杂乱的乱体,艰难地走到大殿前,站在龙椅之后。
多少年了,她第一次出现在她的兄弟姐妹和臣子面前。
横生的恐怖乱体,一眼就能看出她被黑魔方感染了。
而那半张和小魔种相似的脸,顿时让众人心有猜测。
莫非……她才是天子?
难怪谎称自己年幼得了怪病,容貌未变。
原来是被黑魔方感染了,无法以真面目示人。
那被拧掉脑袋的不过是她的替身!
帝国数次北伐,耗尽人力物力铲除黑魔方之时,黑魔方竟就在京师腹地,就是当朝天子!
前所未有的丑事,遗臭万年的荒唐!
李渃元目光扫向众人,从他们的眼神里看到了恐惧、震惊和鄙夷。
这些人在拼命冲撞大门,试图逃跑。
可想而知,若是让他们逃出去,帝国最大的秘密将会公之于众。
李渃元轻笑着。
你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乱体在李渃元身后张开巨大的羽翼,如同乍然升起的乌云,要将整个大殿的人吞噬。
这一刻,走投无路的李渃元和黑魔方的思维终于拧成了一根绳。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大殿外,李司听见里面的惨叫声更甚,立刻加快了轰击乱体的速度。
窦璇玑狠狠一刀砍下去,震得手腕发麻发痛,乱体终于有了松动了迹象。
大殿内,乱体生成的羽翼所刮之处疯狂吞噬,十多人顷刻之间被感染,玉璧共振,乱体蔓延。
韩复飞射了十多发毒弹,只能伤害乱体的表面。
这不是她以前见识过的黑魔方。
她并不知道,面前的黑魔方蕴藏着更为古老、深厚的力量。如果说她先前所遇的黑魔方是繁茂的枝叶,眼前的则是无法撼动的主杆。
小魔种的脑袋在韩复身后帮她预警乱体进攻的放向,韩复几次堪堪躲过,都是因为小魔种的提醒。
大殿内四下都是疾呼和暴走的声响,韩复听到一个急促的脚步向小魔种的脑袋踏过去。
小魔种看到了那只要蹬在她脸上的脚,还是一只沉重的义体。
没轻没重地一踩,她的脑袋恐怕不保。
小魔种紧紧闭上眼,想要忍下踩踏之时,韩复一臂将那人掀翻,拾起小魔种的脑袋,贴墙而立,再在面前张开一张高浓度的剧毒之网,谁也不敢靠近半步,连乱体都能腐蚀。
小魔种怔怔地看着韩复,无言片刻后道:
“阿复,我不是你的天子。”
韩复咬紧腮帮,“不,你是。”
过往种种涌上心头。
无论此人是真是假,是人是怪,对韩复而言,都是那一年带她离开死城,说“你以后便跟着我”的人。
就是她的天子.
巨型的乱体羽翼从左右两侧往中包围,冲着的方向正是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沈逆。
乱体羽翼就要触碰到沈逆之时,被两只手挡住。
边烬站在沈逆身前,半步不退。
李渃元后背炸出巨量的乱体,如黑色的浪潮,往乱体羽翼上凝聚。
羽翼陡然变得更大,铺天盖地地往前压。
血从边烬黑色手套的下沿汩汩流淌,她还是站在沈逆身前,依旧半步不退。
乱体在咯咯作响地发颤,忽然分出上下两条利刃,从边烬的腹部和背部刺入她的体内。
李渃元眼里贪婪的欣喜催动牙关不停地打在一起。
边烬的唇缝里是血,刺得更深,血溢得更多。
乱体甚至围住了她的逆芯。
李渃元兴奋大笑:“双S级双子星,我梦寐以求的身体,我的养料!我不会死,苍天也眷顾我!”
乱体在边烬的身体里肆意穿行,血淋淋落落地滴在脚边。
都这样了,为什么就是无法越过边烬用身体划出的死线?
就是无法沾到她身后的沈逆哪怕一丝一毫。
边烬像看可怜虫一般看着她。
“李渃元,你该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破碎的琉璃台面映出了李渃元的脸。
李渃元觉得奇怪,不对啊……我的半边脸呢?
多少个日日夜夜都在和黑魔方拉扯,就是为了保住那半张脸,生为人类仅存的证据。
可现下,她的脸已经完全被黑色的乱体笼罩,连眼珠都是一片恐怖的浓黑。
黑魔方已经彻底将她吞噬。
就在李渃元惊恐而怔忡,灵魂出现了一丝裂缝的这一刻,边烬安静地望向身后的沈逆,将她的身影刻进生命深处。
而后,启动了“计划模块”。
诱捕器,开启——
李司一脚踹开了含华殿的大门,一众狼狈不堪浑身烧灼的众人惨叫着扑出大殿。
他们身后更有一拨已经感染了黑魔方的也想冲出来,被李司的加特林轰成齑粉。
李司想要进殿,一个老头扑到她怀里,半边脸都被腐坏了,哭着道“金吾将军救救老夫”,李司又被挤了出来。
场面实在混乱,廷臣们鱼贯而出,其中又夹杂着感染者,李司在人潮的缝隙里看到了被乱体刺穿的边烬,心头一阵恶寒。
边烬也被感染了?
那不全完了?
下一刻,那乱体羽翼像被无法抗拒的吸力吸入边烬的身体里,李渃元感觉自己被凭空撕裂,黑魔方就要被拽出她的身体,黑魔方发出恐怖的厉啸又往她身体里逃回,还未附到她身上,再次被巨大的力量拉出去。
李渃元的身体被仿佛拉扯,生命从躯壳的裂缝中不受控制地逃逸。
是边烬,是边烬在用不知名的方法硬生生把黑魔方扯出李渃元的身体。
李渃元第一次感受到黑魔方在失控,在害怕,却又像失心疯般难以抗拒地涌入边烬的身体中。
黑潮从李渃元的脸庞上褪去,呈露在外的是皱纹满布的干瘪皮肤。
“不行——”
李渃元沙哑的声音在无助地祈求。
“不要……”
黑魔方从她的皮肤、骨骼、血肉中剥离,带走了她所有的生命力。
被黑魔方抛弃的李渃元,像一片干枯的秋叶,跪在含华殿正中。
黑魔方尖啸着、欢呼着,兴奋又充满了痛苦地轰入边烬的身体里,撞进了诱捕器内。
边烬感觉身体里充满了炙热的岩浆,所有的义体和模块都在呼啸,意识登时模糊。
诱捕系统在边烬的眼前映出一行字:
【诱捕黑魔方完成度:百分之六十八。】
【正在解析……】
【正在构建黑魔方诱捕地图……】
【正在诱捕三十公里内黑魔方分支……】
此刻的边烬已经无法阅读任何文字。
逆芯在狂震,脊柱疯狂地颤抖,黑气于她的双瞳中海浪般地蔓延。
李司和窦璇玑都看到了这一幕。
在超载边缘的边烬长发拧成了乱体的形状。
人群之中的李褚眼珠一转,惊恐地大喊:
“边烬弑君!和黑魔方融为一体了!”
三十公里,覆盖了整个长安城。
城内所有的黑魔方分支从四面八方冲向含华殿,像黑色的流星划过血腥的京师夜空,射穿了含华殿的围墙,炸入边烬的身体里。
如沈扶苏所料,这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只有边烬的身体能承受,唯有逆芯能装载。
巨大的冲击力将李司和窦璇玑等人掀飞,与此同时,窦璇玑居然看到了无法动弹的沈逆也被刮至半空。
窦璇玑立即接住她,护着她落到地面。
窦璇玑见沈逆胸前有个血口,脸色更是苍白如纸。
但沈逆已经感觉不到痛楚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边烬卷起长安城所有的黑魔方,冲入天际。
越来越远,忽地消失。
她的爱人就这样再次不见了。
沈逆心中被巨大的空虚占据。
身边的人是谁,在说什么,沈逆已经无从分辨,不想分辨。
在陷入沉沉的昏迷之前,沈逆望着边烬消失的彼方,心想,在策划这场蓄谋已久的离别时,师姐是否有过哪怕一刹那的不舍?
甚至无法怪她过往说过的话里恐有谎言。
因为她用自己为容器,在末日之前带走了黑魔方,为人类换回一个明天。
可是……
爱她的人被抛弃在昨日。
在沈逆意识消散于昏迷的暗夜时,遥远的北境一位沉默的黑客,启动了长安城城防静默模式。
刚刚修筑好的防护墙甚至还未拆开梯架,轰隆隆地上下合围。
长安城变成了一颗彻底摆脱黑魔方的巨型金属球,浸在还未散去的血味里,镶嵌在荒凉又广袤的大地上。
第129章
“你们的意思是,要我成为黑魔方本体的诱捕器?”
在计划还未开始的最初,边烬就问过计划的核心问题。
魏旷和沈扶苏也直言不讳地告诉她所有细节。
魏旷:“是的。黑魔方一定会迭代出智慧,无论迭代到什么程度,拥有智慧就说明它们拥有趋利避害的本性。如今黑魔方的分支散落在各地,不止是唐Pro,整片大陆到处都是黑魔方的踪迹,一个个去捕捉非常困难。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率先诱捕黑魔方的本体。一旦诱捕到黑魔方本体,诱捕器就会开启封锁功能,将黑魔方彻底锁死在诱捕器之中。控制住了本体,便能更加轻易地诱惑其他分支,毕竟分支有追随本体的本能。
“诱捕系统还能构建诱捕地图,扫描最大半径三十公里。只要黑魔方分支进入到三十公里之内,就会被诱捕地图感知,
“利用诱捕器和黑魔方本体双重作用,诱捕散落在大陆各地的黑魔方分支,以你的能力或许不到五年的时间就能完成。百分百诱捕成功后,模块会自动锁死,启动最终的摧毁程序。到那时,我们便算是彻底战胜了黑魔方。
“这件事听上去好像很轻松,但除了你之外,没有人能承载诱捕器巨大的能量。即便是S级的战斗天赋者,都有可能在诱捕器到本体的一瞬间过载而亡。即便勉强能承受,也无法困住黑魔方本体。必须是你,只有你这个双S级战斗天赋者,才能成功完成这艰难的任务。”
沈扶苏:“补充说明一下,作为诱捕器的载体,需要在收集所有黑魔方病毒之后亲自开启最终的摧毁程序。到时,你必死无疑。”
听到“必死无疑”这四个字,边烬神色没什么变化。
那时她刚刚在死亡边缘挣扎回人间,已经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亡对她而言已经不再像未知的深渊。
而且,她有强烈的内驱力,极大的诱惑,主动走入那深渊。
以边烬的身体为诱捕器的载体,诱捕这片大陆上所有黑魔方病毒,再彻底摧毁,这便是沈扶苏和魏旷的计划。
边烬返回长安城的目的,是让沈逆修复身体,更换能够驱动诱捕器的玉璧,把黑魔方本体以及整个长安城内的黑魔方分支全都吸入诱捕器,带离长安。
三十公里的诱捕半径也是长安城的半径。
一口气带走黑魔方本体和长安城内所有的分支,然后利用城防彻底封闭城池,从此唐Pro帝国的京师再无病毒之患。
这片大陆需要纯净的火种,而长安,便是她们选择的火种。
这项计划里,边烬的确利用了沈逆。
如果沈逆再成熟一些,或许会发现诱捕器的存在,会发现边烬正在执行的计划是以她的生命为代价。
在沈扶苏和魏旷看来,沈逆还是太年轻了,陷入了对边烬炙热又纯粹的情感之中,看不得边烬吃苦,无法拒绝她的请求,迫切想要修复她,十多年的心血打造出来的惊世之作想都没想就予她所用。完全没想到这本身就是个陷阱,是条无法挽回的死路。
……
李司见沈逆没动静了,吓得不轻。
“不会,死了吧?”
窦璇玑查看了她的伤口,虽未见到沈逆受伤的过程,但这伤口的位置和手法她太熟悉了。和当初边烬刺她那一刀一模一样。
窦璇玑道:“没关系的,这伤看似严重,实则没有伤及要害,休息几日便没事了。”
李司听她这么说,稍微松了口气。
窦璇玑又观察了一番,道:“怎么感觉还给上了麻醉?不然不会昏得这么彻底,可能武器上有麻药。”
含华殿已经塌成一片废墟,李司见那殿中的情形怪得很,她让窦璇玑照顾沈逆,自己步入殿中指挥下属把伤员抬走,口中不停,目光却死死黏在那具枯尸之上。
那具尸体坐在倾塌的大殿正中,脑袋微垂,皮肤像死木的外皮,黝黑龟裂,死气沉沉。
这人是谁?
方才李司只窥探到一角,此人和边烬相斗,浑身的黑魔方乱体被边烬带走后便成了这副模样。
那,边烬又去了何处?
李司抬头仰望向边烬消失的地方。
此刻她看不见夜空也看不见边烬,看到的只有一层黑色的金属外壳。那是城防启动后的保护罩。
那时的李司还不知道长安城内所有黑魔方病毒已经被边烬带走,还纳闷,城防怎么就开启了,现在人形的异兽这般凶,城池一合,岂不是逃无可逃,大家都闷在城中等死么?
呼——
李司的思绪被眼前的枯尸拉了回来。
那枯尸居然还不是尸,她还有最后一口气,还在呼吸。
李司好奇问她:“你是谁?”
李渃元怔木的双眸一动不动。
我是谁?
我是谁……
不远处的韩复收起了毒网,依旧紧抱着小魔种的脑袋。
韩复问她:“身体呢?”
小魔种看着已经被剧毒腐蚀又被慌忙的人群踏烂的躯体,幽然道:“已经损毁,不必寻了。”
韩复习惯性地遵从她的指令。
“喏。”
李渃元望着韩复带小魔种离去的背影,眼眸之中残留着一丝渴望,生命在无言之中凝滞于此。
曾经的天之骄子就这样满身尘埃,无名无姓,在一片废墟之中走到了时间的尽头。
……
李司在李渃元生命的最后一刻,干了件大事儿。
方才韩复带着小魔种的脑袋离开的场面,李司也看到了,真是莫名其妙,韩复怎么敢把天子的脑袋带走。
李司满脑子的疑惑,再去瞧那枯尸,心里有种感觉左冲右突的。
那枯尸穿着皇室的寝衣,莫名出现在含华殿中,吏部那几人还对她虎视眈眈,便知其身份非同小可。
李司黑入了枯尸的记忆模块,火速把记忆复制出来。
自从沈逆教她这项黑客技术之后,李司时常拿家里的护院和下属练手,屡试不爽。
有时候遇到个人防火墙格外严实的,确实黑不进去,但眼前这将死之人却没有难度。
唯一的问题是记忆有可能缺失和损坏,不过这不要紧,可以修复。
复制完记忆后,枯尸彻底断了气,李司立即毁掉记忆模块,再让下属强硬地把尸体带走,不让李褚他们沾手。
李褚对李司的行为相当不满,可碍于李司率领金吾卫及时赶到把他们全部救出来,可谓是一跃成为整个帝国的大恩人,这天大的功劳,李褚即便对她有一肚子的怨言,也没立场开口。
此刻,殿外。
窦璇玑一直守在昏迷的沈逆身边,等着李司回来。
忽然有个武卫打扮的人急匆匆地跑过来跟她说李司有麻烦,叫窦璇玑快点进去帮她。
窦璇玑听到李司出事儿,有些着急。
含华殿虽然已经被毁了一半,可是倾塌的墙面依旧有一人多高,在殿外的她看不清殿内的情况。
窦璇玑刚走了两步,忽然意识到不对。
李司就算遇到事了,也肯定会让金吾卫来通知她,怎么会叫个陌生的武卫传话?
一回头,见身后有两个随从打扮的人正鬼鬼祟祟地靠近沈逆。
这二人都是李褚的人。
含华殿惊变,李褚立即嗅到了风雨突变的气味,他完全没想到,自己又一次迎来继天立极的良机。
帝星陨落,边烬消失,靖安侯沈逆可是唯一的双S级天赋者。
之后帝国政局会如何转变,靖安侯当是至关重要的人物。
此刻趁她昏厥把她掳走、控制,无论是对往后登基之路,或是报仇雪恨,便是不复重来的最佳时刻!
窦璇玑见这帮匹夫居然敢在她眼皮底下算计,把她当傻子耍,怒从心起,就要抽出电刃时,他俩突然哀嚎一声,被身后人蹬飞。
踢人者正是曾倾洛。
曾倾洛晃了晃踹人的腿。她自己试着修了一下,不太管用,依旧使不上劲儿,不过对付这两只软脚虾足够了。
沈逆从侯府出来时曾倾洛就发现了,立刻跟着一块儿出门,怕小师姐出事。
没想到沈逆骑上飞艇就走,曾倾洛驾着马车紧随其后,一路上看到长安城的变乱,心里更加不安。
勉强跟到了大明宫前,却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沈逆和丽景门的人一块儿进了宫中,而她被拒之门外,转了又转找不到进去的法子,只能在外焦急地等待。
含华殿里发生的事儿她完全没看到,直到一群满身是伤的朝臣跑出大明宫,她才逆着人群进来。
一进来就看到那两鼠辈试图对沈逆不利。
窦璇玑生气,又上去补了两脚,踩得那两人吱哇乱叫。
李司这会儿终于出来了,三人合计,先把沈逆送回侯府,今晚就守在侯府,免得再有人想趁虚而入伤害沈逆。
回侯府的一路上,看城中依旧都是血迹和尸体,却和来时完全不同了。
人形异兽全部消失,只剩南衙护卫队在收拾尸体,寻找伤者。
李司道:“感觉整个长安城变得好安静,前所未有的安静。”
窦璇玑电刃不离手,依旧警惕着四周,生怕再来一位想用人头换车票的怪物。
“是,的确安静到反常。”
没有呼喊声没有尖叫声,只有因为亲人被杀的哭声回荡在夜空中。
方才大殿里发生的一切,李司跟曾倾洛说了。
曾倾洛难过地望着穹顶,双眸亮晶晶的。
“黑魔方会不会被大师姐带走了?”
李司:“怎么可能。”
自己说完,回忆了一遍含华殿内发生的事,以及边烬单独和她谈话助她登基的过程,再看现下的长安城,又觉得不是不可能。
方才李司从那群灰头土脸的老头口中,听到边烬拧断了李渃元脑袋这耸人听闻的事儿。
无论那个小李渃元究竟是什么身份,能当着王爷们和满朝文武的面拧掉天子的脑袋,古往今来恐怕也就这位边女郎做得出来了。
这么一想,边烬把黑魔方全部带走也没什么稀奇的。
那可是边烬啊。
可是,李司又有些忧虑。
心口蔓延着独活的内疚。
为了护住这天地,连命都可以不要的边烬,此时此刻还活着吗?
……
李司的马车载着众人回到侯府,却见侯府门前围着一排陌生人。
曾倾洛立即跳下马车,借着侯府门前的灯光,发现这些人她都见过,是跟随在李极身边的武卫!
李极的人为什么在此?
曾倾洛立刻警觉地抽出武器。
莫非是想趁着师姐们不在,强占侯府,绑架人质?
曾倾洛才刚刚亮出兵器,就听到一声嗤笑。
李极本人靠在武卫身后的门边,冷眼看着曾倾洛。
“终于回来了?还拔枪了,不会是觉得以你们这几个低级天赋者,能抵挡得了我手下一众S级的干将吧?”
李极裹着一件松散又风情的红袍,双臂交叉护在腰间,慢悠悠地走到曾倾洛面前。
曾倾洛立刻抬起手中的枪,抵住李极的额头。
李极的脸庞笼罩在冰凉的月色之中,月光为她勾勒出一层冰蓝色的外壳。
即便脸色依旧充满了病态,却有种被柔化的错觉。
仿佛她被曾倾洛的枪指着脑袋,也甘之如饴似的。
“来啊。”
李极顶着曾倾洛的枪。
“你来杀了我嘛。”
不像是真的要曾倾洛杀她,反而像在撒娇。
曾倾洛正想道“你以为我不敢”时,万姑姑从门内探出脑袋。
曾倾洛和万姑姑对视,满心不解。
李极趁机围困侯府,为什么万姑姑还能行动自如?
万姑姑小小声道:“那个……曾女郎,安王殿下是来保护侯府的。”
曾倾洛:?
万姑姑说:“先前突然有几个恐怖的异兽要闯进府中,幸好安王殿下及时赶到,否则我们全府上下都会性命之忧。”
曾倾洛一时哑然,居然是这样。
李极才不会承认她是发现长安城内情况突变,担忧曾倾洛的安危,不顾脸面硬是带人过来想保护曾倾洛。
没想到曾倾洛根本不在府中,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尊贵的安王殿下还因此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下属见她这般生气想劝走她,她却不走,硬是等到曾倾洛回来。
曾倾洛握着枪的手有些不安地松了松。
李极“哼”一声,扬起下巴看向别处。
“还要杀我吗?不杀我走了。”
第130章
李极这娇蛮做派让曾倾洛不知如何回应。
李司在旁干咳一声,道:“我们先送沈逆进去。”
她和窦璇玑一走,万姑姑等人也识趣地离开。
曾倾洛记挂着沈逆的安危,想从李极身边经过,被李极一把拽住手腕。
“我要成亲了。”
李极的话说得突然,紧紧盯着曾倾洛的眼睛,试图从她的眼眸之中找到一丝在意的痕迹。
曾倾洛将她手挥开,本想说“与我何干”,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没能真的说出口,默然片刻后,丢出个不冷不热的两个字:
“恭喜”。
没有在意的痕迹,依旧是冷淡和疏离。
李极堵着她,“我救了侯府上下,你就这样对我?”
李极贴得太近,又是那双迫切想要从她身上得到反馈,得到关注,得到爱意的委屈双眸,就好像她亏欠了李极几世的情缘,这一世非要纠缠她讨回去似的。
曾倾洛心有些乱,横着手臂抵在李极身前,不想那具柔软滚烫的身躯贴着自己,眉头紧紧地锁着,看向远处道:
“那安王殿下想让下官怎么做?”
在救了靖安侯府,等待曾倾洛回来的整个过程中,李极的确想过无数种可能。
曾倾洛或许会对她感激,感动,刮目相看……当然,以上的情况微乎其微,最有可能的就是继续冷待,就是眼前的情况。
李极想到了,可是当想象成了真实的画面,明明白白地摆在眼前,还是在一瞬间刺痛她的心。
李极:“你知道我要和谁成亲吗?”
空气中还是飘荡着血腥味和焚烧过后的焦臭味,曾倾洛有点想咳嗽。
“李极。”曾倾洛垂下眼眸,那是一种回避的神色,“我们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李极打断她的话,“我要和你的第五姐姐成亲了。”
曾倾洛在诧异中抬头。
目光相撞间,李极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她的注视。
自嘲的情绪在心中翻涌。
果然,她说成亲,曾倾洛毫不在意,但说到第五阙,她便着急了。
李极的心连着一直没能好明白的伤口一块儿抽痛着。
曾倾洛反拽住她的手腕,“你威胁了第五阙?”
李极觉得好笑地“哈”了一声:“你还喜欢她。”
忽然被戳穿了曾经暗暗心悦的旧事,曾倾洛有点羞恼,未经多虑直接回答道:
“没有。”
说完后略为一顿,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真情实感回答李极。
正懊恼为何要对李极说出真心话时,见李极就任她用力执着腕部,方才咄咄逼人的眼神也软了,声音变得温醇,像在祈求一个迫切想要的结果。
李极:“那你喜欢我吗?”
李极这般狂悖不羁的性子,偶尔的专注与温柔,让曾倾洛忽然产生了一种踏空感,陷入了某种说不上来的情绪之中。
“不……”
这次的回答言语上依旧坚定直接,但内心奇怪的摇摆只有她自己知道。
得到了这铁石心肠的回应,李极的温柔与祈求立即不见,眼眸尖锐,一把甩开了曾倾洛。
“那你管我是不是威胁了谁?”
“你……”
曾倾洛实在很不能理解她的喜怒无常。
“身为天潢贵胄这般蛮不讲理,我与第五姐姐虽、虽没那种情谊,可也是一同在北境并肩作战的战友,你若威胁她,我自然——”
李极:“自然要来杀我?为了别人来杀我是么,随时欢迎。”
迎着李极血红的眼睛,曾倾洛胸口起伏了一下,没能说出任何一个字。
李极负气调头就走,走了好几步身后的女人都没有要追上来的意思,愤懑之下只能走得更快。
李极压着腰间的伤口,快步走出靖安侯府,万姑姑等人恭送安王的时候都心惊胆战。
安王殿下先前看不到人,很不乐意,说是要在府中等曾女郎。
怎么这会儿等到人了,更不高兴了?
在靖安侯府短短两个时辰,情绪变了八百次。
绝色美人的脾气是不是都这么难琢磨?
无论如何,李极走了,无论是气呼呼地走还是开开心心地走,万姑姑总算送走了这尊大佛。
只是很忐忑。
万姑姑问曾倾洛,侯君如何伤成那样,夫人怎么没跟着一起回来。
曾倾洛不知该如何与万姑姑说,支吾了几句,万姑姑握住她的手,眼睛红红的,已经大致猜到,不让她说了。
万姑姑不停地喟叹,“我们侯君……该怎么办啊。”.
沈逆毫无征兆地醒来。
她躺在家中寝屋里,熟悉的场景乍然扎入眼底,被空荡荡的冷色赋予了一种陌生感。
往身边一摸,空的。
沈逆翻身而起,心口的伤处被牵连,疼痛让额头上蒙了一层冷汗。
青丝散落,满眼惶惶。
——我一直以来都是在利用她罢了,又怎会在意她的生死。
含华殿上的一幕幕回到心上,边烬的声音犹在耳边。
沈逆抓着伤口,沁出的鲜血滴落在床面上。
疼痛让她清醒。
这是师姐给她的伤口,不是梦。
沈逆拢了寝衣,腰带也未系,下床。
双腿软得失去控制,沈逆身子往下跌,及时撑着矮案,没真的跪下去。
矮案倾翻的声响引来一直守在院中的三人。
李司给沈逆缝合完伤口后没走,窦璇玑也留在这儿,与曾倾洛坐在院中喝茶,一同收集各方的情况,汇总在一起。想知道如今长安城究竟是何局面,讨论着下一步该如何走。
寸步不离,自然也是怕有人趁虚而入来害沈逆。
听到屋内动静,三人立即推开门,还未说半句话,就被冲出来的沈逆撞散。
三人竟追不上一个受了伤的病号。
沈逆一阵风般坐上飞艇,直接升空,眨眼不见。
李司揉着被撞痛的肩膀骂道:“臭狐狸,到底有没有受伤啊,溜得忒快了!”
而窦璇玑和曾倾洛两人顾不上多说,迅速上马车。
李司:……
无语,只好道:“你们上我的马车,我马车改装过,能跟得上她。”
的确勉强跟得上,一路跟着沈逆到了南城门。
此刻天子驾崩未过一日,长安城进入到前所未有的阶段,群龙无首,内廷还未反应过来,就连金吾卫将军李司本人都在靖安侯府待了一日,南城门这头未有执勤护卫。
李司远远地看沈逆的飞艇降落,还纳闷。
“她要干嘛,静默模式下谁都不能出城门。”
没想到沈逆刷了脸,一扇小门打开,沈逆轻松出城之后小门立即合上。
李司:?
曾倾洛道:“城防是小师姐设计的,她肯定为自己留了权限。”
李司:“……我看看这倒霉的城防系统能不能破解。”
李司上前摸了半天,连刷脸的地儿在哪都没找到。
迎着窦璇玑沉默的眼神,李司尴尬地清了清喉咙说:“还挺隐蔽……”
窦璇玑拿着电刃砍了好几下,电花差点迸溅到眼睛里,城防高墙毫无损伤。
倒是对城防放心了一些,坚固得很。
只是,沈逆的状况让她担忧。
曾倾洛也是愁眉难展,“城外不知是何情况,若大师姐真的带走了黑魔方,城外岂不是凶险非常?”
曾倾洛的话让窦璇玑焦虑地咬住唇,都要将自己的嘴唇咬破,李司不舍地点了一下她的唇,提醒她别伤自己。
李司道:“别急,我去要个出城的权限,应该要得来,你们在此等我一会儿。”.
滴——
滴——
距离边烬的定位所在越来越近。
沈逆将飞艇拉到最大速度,贴着湖面飞过,激起一串水花。
子夜的野道充斥着各种声响,飞艇的轰鸣切开夜的诡谲。
当她越靠近目的地,心跳就越是难以克制。
终于,飞艇悬浮在一片巨大的垃圾场之上。
打开灯往下探照,竟不是垃圾场,而是一眼望不到头的乱体。
这些乱体看上去已经从主体上剥离,死去了。
沈逆心口咚咚地跳,头皮发麻。
飞艇降下,她从飞艇下来,亲手摸向乱体。
僵冷的触感在轻颤的掌心里蔓延。
死亡与生命的相悖,前所未有地清晰。
沈逆穿上外骨骼战衣往下挖,往四周挖,一直挖,挖了不知多久,挖到浑身沾满了污秽,终于挖到了定位器。
滴——
滴——
她已经和定位重合,师姐本该在这儿的。
可是,师姐呢?
师姐呢?
沈逆跪在乱体堆砌成的山巅呼喊师姐,喊到声嘶力竭,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寂寞的回声告诉她,这里只有她一个人。
……
城中,李司大吵一架还拔了枪,才从最高研发署那头弄到了出城的权限,但也跟了一队监督的人过来,只许她一个人出城办事,为期两个时辰,过时不候。
城外现在是何情况也未可知,单独出行风险很大。
窦璇玑欲言又止,李司对她道:“放心,肯定把你的侯君姐姐带回来。”
李司就要出城,忽然感觉头顶的苍穹有变化。
星星点点的光在金属保护罩上闪烁着,一条仿真星汉横贯穹顶。
城中还没入睡的人在这一刻抬起头,目睹了全新的银河点亮的瞬间。
城外,心力交瘁的沈逆躺在乱体之上,失魂落魄。
与她模块共通的城防系统传来提示——
【星辰系统已启动】
璀璨恢弘的光驱赶了人们心里因变故而起的惶遽。
深远的虚拟宇宙反而带来了踏实感,一种活在此刻便是奇迹的踏实。
此刻仰头望向苍穹的人都被这条星河吸引,这些日子刀光剑影生死一瞬的感慨浮上心头。
她们从未如此刻这般庆幸,渺小如尘土的自己还活着,还能哭,还能笑,还能因为一瞬的悸动而泪湿双眼。
——无人拨云,永远看不到星星。我不护这天地,不如烂在死城。
边烬当初的那句话像潮水,汹涌地从沈逆的胸口漫过,窒息感淤堵在心间。
沈逆的手压在伤口上,热泪从黑沉的双眸中滑落。
“这是我为你造的星星。师姐……”
零碎而无力的呢喃很快被风吹散,化成秋日的碎片,融入萧瑟的细雨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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