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灯闪了闪,雾今的眼镜片微微反光,表情随之变得模糊。
“咕噜——”
他瞳色发沉,喉结上下滑动,饥饿感侵占了所有感官神经,指尖甚至因为空虚开始发颤。
雾今遵从饥饿的欲望,开始向前挪动步子,吞咽唾沫的频率越发频繁。
“沙沙沙——”
不知不觉间,他用指腹轻挠手腕,似乎想通过抓挠缓解饥饿带来的焦躁。
“沙沙沙——”
抓挠声有些突兀、刺耳。
雾今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变化,身体每一个细胞都被饥饿感填满,本能的进食欲望指引他朝“食物”走去。
「好饿哦…」
他已经分不清这是小家伙的声音,还是自己的真实欲望——
“食物”近在眼前,它可以填饱自己。
……
缠绕在士兵尸体上的异种定格了数秒,对眼前这个人类的反应感到困惑。
它没见过这样的人类,这种反常的人类行为令它不安。
与此同时,这间逼仄的宿舍里弥漫着极强的压迫感,红八爪开始感觉无所适从,本能地想要离开这个令它不安的地方。
它似乎意识到,这间房里有同类的存在。
一个远比它古老、比它强大的“同类”在暗中虎视眈眈。
但不知何时,它发现自己无法顺利挪动触须。
强烈的压迫感化成实质,在无形中束缚了它的力量,它甚至渐渐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开始从士兵的尸体上滑落。
体型不大的红八爪打开触须上所有口器,似乎想要通过这样的行为警告对方。
它后悔了。
它不应该被那股香甜气味所吸引。
是陷阱。
是对方捕猎它的信号!
逃命。要逃命。
可是它,似乎已经逃不掉了。
……
宿舍里弥漫的腐烂甜味彻底散掉了。
雾今娴熟地剖开红八爪,将内脏彻底清理干净,再把新鲜的触手切割下来,放在简易炉灶上烤了烤。
整个过程只花了不到两分钟。
鲜红的触须受热后迅速蜷曲,变成凝固血液般的暗红色。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曾见识过小怪物冰蓝的小触手,现在再看寻常的红八爪触须,总觉得过于普通了,无论是色泽的鲜亮度、还是吸盘的形状,都没有蓝色触手有吸引力。
雾今在储物柜中翻出一包盐,朝半熟的触须上撒了一把,火上立刻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深红的黏液噗噗往外冒。
就在他料理红八爪时,身体里的小触手似乎非常不耐烦,用常人难以忍受的饥饿感提醒他:别磨叽,赶紧开饭。
雾今却有自己的坚持:不吃全生的肉类。
无论是什么食材,必须保持新鲜、料理干净、经过烹饪才能入口。
这是他作为人类的倔强。
“别着急,作为人类,这种怪肉必须煮熟我才能吃得下。”雾今切开一条蜷曲微焦的触须,确认熟度后放入嘴里,“你在我的身体里,必须尊重我的饮食习惯。”
火炉上这只红八爪实际上只有不到半米的长度,还只是幼种形态,对付起来并不算特别难。
一般来说,幼种红八爪不会冒然去人类活动频繁的地方捕食,更不会自投罗网进入军营,这只幼种红八爪之所以出现在宿舍区,还杀死了巡夜的士兵,是受到了某种“指引”。
异种和人类不同,它们会吞噬同类,甚至把“同伴”当做最美味的食物。
刚才空气里弥漫的腐烂甜味,是他身体里小触手在诱捕食物。
小触手散发出特点的信息素,将作为食物的红八爪引诱过来,连路程都省下了,找了个士兵“外卖骑手”送餐。
而且祂还考虑到雾今的战斗力和胃部容量,给他选择了这只尚处于幼种形态的红八爪,体积不大,最容易对付,也不浪费食物。
小触手比想象中更好“养”。
也更好沟通。
红触须在火上滋滋冒热气,体积也缩水了大半。
雾今动作利落,边切割边进食,这把被他当做餐刀的手术刀,还是从唐医生诊疗室顺来的,之前被他藏在了丝袜里,士兵没发现。
红八爪烤熟之后,肉质韧性十足,有些难嚼,比人类食材里的八爪鱼多了几分古怪的鲜甜,像是某种熟透的热带水果。
军区宿舍里没有厨房,雾今只能选择盐烤这种最简单的烹饪方式,没法儿变出花来。
好在他对于食材的接受度很高,而且他有“义务”将小触手、以及这副被祂改造的身体喂饱。
这才能算得上是个称职的“饲主”。
雾今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有一天,亲自烹饪异种的触须当做夜宵。
在他原本生活的世界,被风干保存下来的异种肢体,可是陈列在博物馆里的展品,价值连城。
把新鲜的博物馆展品给煮了,想想就很荒诞。
“红八爪怪的触须不太好入味,感觉更适合慢炖或者油炸,以后有条件,我给你做土豆西红柿炖异种和椒盐触手。”
“还有柠檬咖喱也很合适,小朋友应该挺喜欢的。”
食用过程中,雾今开始给身体里的小触手“画饼”。
他知道小家伙并没有放弃蠢蠢欲动的念想,要将其“驯服”,就要真正取得对方的信任,而信任的前提是足够的了解。
足够了解、足够信任,才能掌控。
毕竟等小触手孵化出来后,会对他这副身体带来怎样的影响还未可知。
雾今并没有拖延太久,他迅速将盘子的食物清空,叫嚣的饥饿感终于消停,接下来,他要想办法收拾宿舍里的烂摊子。
士兵的尸体还躺在地上,破烂不堪。
巡夜士兵死在宿舍里,绝不是可以轻描淡写忽略的事。
而且雾今被“邀请”进入士兵宿舍,已经被众囚犯看到了,冒然逃跑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况且他需要借助军队的掩护离开野城……
一番考量后,雾今按下了紧急呼叫按钮。
……
很快,密集的脚步声在走廊外响起。
宿舍的门被从外向里推开,穿着银色盔甲的长官带领数名武装士兵步入房中。
在看到地上士兵尸体的一瞬间,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几位同样负责巡夜的士兵登时头冒冷汗,不安地交换视线。
人心惶惶,全员戒备。
“怎么回事?”
“少校,今晚d区是皮尔森值班。”
“所以我才问是怎么回事!”
“是我按的呼救,”雾今手中拿着死去士兵的通讯器,双手举过头做出投降的姿势,“是异种…异种袭击了我们…”
雾今语气发颤,目光不敢往尸体的方向瞟去。
数把枪i口对准雾今的方向,雾今跪坐在地一动不动。
隔着盔甲,少校将目光扫向雾今:“所以,异种呢?”
盔甲后是女性的嗓音,这让雾今有点意外。
雾今疯狂摇头,表现得如惊弓之鸟:“我不敢直视它…我怕和这位长官一样发疯…”
宿舍里尸体所呈的状态,很显然是被异种攻击所致。
“我不知道它还在不在这里…”
恐惧和迷茫恰如其分地出现在雾今脸上,语无伦次反而让他的话语更具备说服力。
他的喉结滑了滑,嘴里还有盐烤异种的独特香味。
这顿宵夜是他和祂的秘密。
少校立刻用通讯器联络巡夜的士兵,又调取了宿舍附近监控。
但令人意外的是,因为异种出现产生了磁场影响,所有监控设备都出了问题。
雾今猜测,这是小触手利用红八爪的能量做了手脚。
之前自己就嘱咐过小家伙:以后有监控的时候,还是谨慎一点。
看来小家伙不仅听进去了,还做出了有效的对策,学习能力非常强。
“少校,没有发现异种的踪迹,也没有发现其他受害者。”
“继续找,不能放过一切可能的线索。”
这只倒霉的异种已经被雾今吃了,他们当然找不到蛛丝马迹。
“你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带进来的?”现场检测完毕,少校重新将注意力转向雾今。
她想必已经猜到他的应召女郎身份了。
雾今:“来讨生活。”
“巡夜军营里不能出现士兵和囚犯以外的人,你不知道吗?”少校语气冷硬,但她握在手中的枪却始终没有上膛。
雾今主动将方才搜刮的药剂和钱币都掏了出来,上交:“长官,我很抱歉。”
他的举动让上校很意外,她重新将雾今打量了一遍。
雾今也在不动声色打量对方,他与形形色色的人打过交道,第一直觉就能做出判断,这名年轻的女少校并非好操控的类型,加上守夜军被惊扰了,人多势众,贸然对长官使用操控技能过于冒险,一不小心就会被子弹打成筛子。
行动必须更谨慎些才行。
几位士兵要过来给雾今搜身,少校伸手拦住了他们:“暂时没必要。”
她转而对雾今道:“你还拿了什么东西?”
雾今静默一瞬,将手术刀也掏了出来。
他必须用行动,争取这位少校的最大信任。
“就这些了,长官。”雾今道。
少校略微扬眉,对此没讲什么。
“d376营检测到异种入侵,目前宿舍区发现一名士兵尸体和一位年轻女性幸存者,尚未检测到该异种的行踪,未出现后续伤亡事故……”
“收到,d367营将在天亮后前往红土城,幸存者和罪犯将一并随军转移。”
雾今不敢妄动,待在原地竖起耳朵。
过来善后的士兵开始低声交谈——
“那个异种会不会还潜伏在附近…”
“别乱讲话,搞得人心惶惶的。”
“异种为什么会突袭军营?”
“你们有没有闻到什么味道,怪香的。”其中一位士兵来了句不相干的询问。
几个士兵白了他一眼,没搭理,继续讨论。
“谁知道异种在想什么?今晚值班这家伙太倒霉了。”
“你没听之前那囚犯嚷嚷吗?和有孕在身的应召女郎睡觉,是会被诅咒的。”
“你的意思是……”
“嘘,我猜的,别乱传。”
“得亏得是新来的帕内尔少校,换做以前,现在我们就要处理两具尸体了。”
“也不一定,据说现在新规下来,不能随意处决幸存者……”
“真的好香啊,你们没闻到吗?”那位士兵动了动鼻子,很执着地发问。
士兵们还是没理他,开始讨论所谓的诅咒。
雾今心里好笑,他「有孕在身」的谣言怕是全军营都知道了。
关闭通讯器后,少校看了眼躺在地上五官扭曲、面露诡笑的士兵尸体,她沉默着脱下铠甲头盔,蹲在士兵的尸体旁简短祷告了几句,仪式很仓促,随后摆了摆手,示意属下将尸体从地砖上拖走。
少校身姿矫健挺拔,头盔下是一副漂亮深邃的五官,皮肤被晒成了小麦色,两颊点缀着小雀斑,一头蜷曲黑发被高高盘起。
“受伤了吗?”少校询问雾今。
雾今摇头。
少校:“恭喜你,暂时没有被感染的风险,但到红土城后,你需要接受进一步检查。”
“如果你还能活到那会儿的话。”她冷冷补充了一句。
雾今:“进一步检查?”
少校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转向自己的下属,“为这位女士准备一辆囚车,可别把她和那群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关在一起。”
雾今:“……”
少校:“军营里不能出现士兵和囚犯以外的人。”
在少校的示意下,雾今被戴上了镣铐。
锒铛入狱的应召女郎,这个境况让他的职业生涯更丰富了。
在雾今的计划里,假装应召女郎进入巡夜营,为的就是利用军队掩护自己出城。
现在作为囚犯被押走,虽然和原本的计划不一样,但殊途同归。
雾今手脚戴着镣铐,提起血迹斑驳的裙摆被押入囚车,他的姿态引得一众囚犯和士兵注目,还有几位士兵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他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姿态从容地步入囚车。
直到经过囚车时,他又遇到了先前那位被鞭子抽的囚犯,这次囚犯低低吹了声口哨——
“我说过,你会好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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