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男神上线
在向着哨向学院移动的同时, 白典也没忘记继续关心大树顶端“泰华争夺战”的最新进展。
通过卫长庚的描述,他很快了解到猎云和方海顺利离开“自习室”的全过程——那是一种听上去新鲜,本质却朴素简单的办法。
首先是猎云使用火属性能力对高墙般的藤蔓进行高温炙烤。方海则负责抽取植物内的水分, 使其环绕在两人身旁形成隔热防护的水膜。尽管猎云的火焰温度无法对特殊强化的藤蔓造成严重破坏,但几分钟后,藤蔓表皮开始发黑碳化, 并隐约可以看见内部灰白的纤维。
这时两个人的战术改变了:猎云不再继续释放火焰,方海则操纵着空气中悬浮的所有水珠,撞向藤蔓焦裂碳化的区域。
伴随着巨大的“嘶嘶”声,壮观的白色水蒸气腾空而起。猎云又照着蒸汽深处狠踢几脚,只见藤蔓高墙前后摇晃了几下,竟硬生生被踹出一个大窟窿。
“使用冷热相激的手法,造成物体内部结构的断裂吗?”
白典很快看懂了其中原理——在炸药还未普及商用的时代,人们就是利用类似的手法开山取石、凿刻洞窟。
“这次的配合总算是动了点脑子。”
卫长庚转述着泰华对于两人的评价:“不过想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光是这种程度的攻势还远远不够,继续加油努力。”
从后山赶往南区哨向学院大约需要二十分钟左右。在白典赶路的这段时间里,大树顶端的斗争也陷入了胶着——猎云释放出的火焰蒸发了方海抽取出的水分,释放出源源不断的白色水雾。大团大团的水汽在大树顶端盘桓不去,很快积攒成了厚厚的乌云,远远看去蔚为壮观。
但他们的努力似乎并没有太大的用处,至少在卫长庚的转述中, 泰华依旧好端端地站在树顶尖端,神气得就像热血漫画中的反派大boss。
到底怎么样才能把他打下来?尽管远离了战场, 可白典还是忍不住好奇。
出乎意料的是,正确答案很快“从天而降”。
起初是天空的西南角亮了亮, 紧接着响起了沉闷雷声。
这是要下雷阵雨的节奏?白典猛地刹住脚步……不对劲!今天分明是个好天气,而且眼看都快入冬了, 哪来的雷声?
于是白典扭头看向雷声传来的方向,恰好又一道小型闪电从后山顶上的雨云中落下,不偏不倚正好落在巨树顶端!
……泰华他终于动了!
卫长庚心有灵犀地发来了现场监控的画面回放,于是白典看见闪电劈落的瞬间,泰华终于抛弃了那根高高在上的木头桩子。一跃而下的同时,他也没忘记命令树枝组成屏障,将自己和猎云方海两个学生一起牢牢保护住。
在“避雷针效应”下,闪电将泰华站过的木桩劈作两半,上千度的高温终于引发了大火,不过紧随其后的暴雨很快浇灭了火焰,也宣告着这场比试的圆满落幕。
当泰华左臂夹着猎云、右臂夹着方海,安然无恙返回地面时,守候在树下的围观学生们爆发出了海浪般的欢呼。无论南区还是北区,都在为刚才那惊险又神奇的一幕喝彩。
远在南区的白典也跟着心潮彭拜起来。
“唐老师在课上提到过,水与火都是最原始基础的能力属性。在此基础上,高级哨兵可以组合变化出无数的新能力。利用水蒸气和冷热气流形成雷电……猎云和方海第一次合作就能参透,这就是强强联合的世界吗?”
“你是认真的?”
卫长庚并不认同这个假设:“你真觉得是猎云和方海自己想出的这一套,而且第一次尝试就大获成功?”
“那难道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建议你再猜一次。”
“难道是泰华的安排?引导猎云和方海合作制造出大量水汽,而冷热空气互相碰撞就会产生雷电……这么说起来,他站的地方偏偏又最容易被雷劈中……”
“何止这些。你有没有听过一种理论:雷暴天气大多发生在植被茂盛的地区,而寸草不生的冰原和沙漠地带或许一整年都听不见雷响。据说就是因为植物花粉中携带的正负电荷随着上升气流进入云层,经过碰撞之后形成了雷电。”
“还有这种道理?”
白典承认这是他完全不了解领域:“看起来要当好一个高级哨兵,只了解哨向知识是远远不够的。”
“那是当然的。就好比泰华,别看他那样,其实也是第三自然首屈一指的植物学专家。”
卫长庚突然又将话锋一转:“你也别庆幸自己是个向导。想想你的能力,你可得比一般的哨兵和向导更有知识才行。”
“知道了,我会多泡图书馆的。”
白典苦笑一声:“所以,这场比赛的结果怎么算?”
“我还以为你早就猜到了结果,所以才这么干脆地跑路。”
“猜是能猜到,可我还是想听官方消息。”
“当然是平局。”
校方的通知和卫长庚的回答几乎同时到达——由于猎云和方海的通力合作,两人共同获得了向泰华送花的权力。当然,两个人也可以共同获得与泰华交流的机会。
两个人的双赢,同时也意味着南北两区谁都没有赢。
目前的比分是1.5:1.5,将明确表示不愿参与比赛的卷丹排除在外,任烛景就是最后、也是最关键的“标的”。
抛开一切已经尘埃落地的事情不再细想,白典果断地向卫长庚寻求场外帮助。
“把你所知道的有关于任烛景的事都告诉我,越详细越好。”
显然早有准备,卫长庚很快给出了一份关于任烛景的文字档案。详细到出生日期、兴趣爱好、个人能力,甚至连家里饲养的宠物都登记在册。
白典边赶路边一目十行地检视这份档案,发现其中并没有记录卫长庚与任烛景发生矛盾冲突的部分内容。但是白典没有追问卫长庚,因为目的地哨向学院已经近在眼前。
几分钟前,南区的探子已经发来了确切的定位信息:任烛景就在学院右侧的纪念林里。
那是校园内一处难得冷清的区域,银杏树林里错落分布着二十多位著名哨向的纪念塑像。他们无一例外都是水晶塔的毕业生,也都因为各种原因先后殉职。其中一部分成为了母校的虚拟助教,另一些则彻底回归梦海,从此相忘于江湖。
除去传统的祭祀节日之外,这片树林可以说是人迹罕至。只有考试那几天,会有一些迷信的学生跑来向前辈们送上贡品。
然而此时此刻的纪念林内,却只能用“热闹”来形容。
白典并不是唯一知道任烛景在这里的人,当然也不是第一个找过来的。纪念林中央是一片三百平米左右的空地,眼下已经站了几十个学生。
这些学生彼此之间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也没有与树木纪念碑等物体发生接触,可他们的姿态和表情却活像是在和看不见的敌人激烈对抗,有几个人甚至还释放出了精神动物和哨兵能力。
这……又是什么情况?
好在这些人并没有向白典展开攻击的迹象。在确定自己处境安全后,白典避让着走向空地深处,很快就找到了要找的人。
卫长庚提供的档案里附带了任烛景的公式照片,然而亲眼见到真人时,白典还是默默倒吸了一口凉气。
很高、很帅,甚至俊美到让人移不开眼睛。
出于这样那样的原因,第三自然的大多数人类拥有中等以上的容貌。但审美因人而异,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况且是在如此多元的时代里,要想评出一个公认的“美人”反倒没那么容易。
任烛景的帅气就很符合白典的审美——首先是接近两米的魁梧身高,宽阔的肩膀和修长有力的双腿就足以让大部分男性心生嫉妒,更不用说那轮廓分明的五官,高挺的鼻梁和浓眉下的深邃眼眸,无论怎么看都是能够媲美希腊大理石雕塑的存在。
话说回来卫长庚也很帅气,可是那英俊的皮相外头总是包裹着一层黏糊糊的慵懒;再加上那张偶尔能气死人不偿命的嘴,整体的“男神氛围感”就不免有些垮塌。
但白典也必须承认,只要卫长庚稍稍正经一点点,那气场就强大到让人无法挪开眼睛。
毕竟是单凭一己之力就能摧毁一城一国的绝对存在。
还是算了吧……白典又在心里摇了摇头。能让卫长庚认真起来的都不是什么好事。他宁愿卫长庚一辈子懒洋洋赖在沙发上,说着毫无营养的冷笑话,也别再经历那种痛彻心扉的往事。
“想什么呢?”
发现白典迟迟没有反应,卫长庚主动提醒:“这位就是任烛景,你可以挑战了。”
赶紧收起那些暂时无法宣之于口的心思,白典也没忘了正经事:“你和任烛景到底有什么矛盾?我看他长得也不像坏人。”
卫长庚失笑:“这是什么逻辑,颜值即正义?谁教你的?”
“急什么,也没说你是邪恶的一方啊。”
白典正想追着卫长庚把问题弄清楚,忽然打了一个寒战——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盯着他,释放出强大的压迫力。
他抬头,愕然发现任烛景正看着他,原本英俊的脸上混杂着惊愕、怀疑,还有更多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
三四秒钟后,任烛景竟迈开脚步,径直向白典走来。
他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白典:“你……是谁?”
第172章 任烛景的考题
“你叫什么名字?”
任烛景一瞬不瞬地紧盯着白典, 同时再次重复这个问题,
……难道任烛景不知道我是谁?
白典心头一愣,很快又修正了自己的判断:或许任烛景只是不清楚“白典”的长相, 所以才逢人就追问名字。
这种情况之下,自报家门无异于自投罗网,但白典并不打算隐瞒——故意欺骗有可能会加深任烛景对卫长庚的怨怼, 为了一个校园活动,犯不着。
果不其然,在听见“白典”这个名字时,任烛景的瞳孔瞬间放大——这是心理活动剧烈的表现。
他果然是冲着我来的!
白典内心警报声声,甚至已经开始预演可能发生的各种糟糕情况。
但任烛景仅仅只怔忡了片刻,很快又恢复得一派平静无波。
“你也是来送花的吗?”
他问白典:“我这一关也许不好过。”
白典唯有谨慎应对:“还请前辈指教。”
任烛景问:“知不知道我是什么类型的哨兵?”
卫长庚提供的资料这就发挥作用了。白典迅速调动尚且新鲜的记忆:“前辈是非常优秀的防御型哨兵。人称延维塔的铜墙铁壁,也有人说你是千峰联盟不可突破的叹息之壁。”
“谢谢夸奖,看得出你做了功课。”
任烛景笑了笑, 接着向白典抬起右臂:“那就请你试着突破我这堵叹息之壁吧。”
白典眼前突然金光大作,整个人被一层光墙团团围住。
任烛景的声音又从光墙之外飘来:“只要突破我的防御就算成功。这事别人帮不了你,自己努力。”
白典顿时明白了身边那些对着空气摩拳擦掌的学生是什么情况——任烛景施加的屏障只有当事人才能看见,而他们每个人都在努力想要破除它,取得胜利。
可这是光靠武力就能解决的问题吗?
白典尝试对着光墙挥出一拳,感觉像是打在了厚厚的棉花上,冲拳的冲击力全被吸走, 不留半点痕迹。
内部不行,那么从外部能不能破题?
白典迈出几步, 光墙也跟着他一起移动。他试着用身体撞击银杏树,感觉也像是撞到了棉花上, 毫无任何作用。
要不要试着干扰一下任烛景?
白典扭头寻找任烛景,发现高级哨兵已经挪动到了远处的角落, 正在通过辅脑与别人交谈。看他一脸严肃的模样,这时候上去扰乱似乎也不太合适。
只是一场校园活动而已,应该认真对待,但没必要令人生厌。
最初的直觉不起作用,白典开始发挥他的第二重优势:脑力。
有一个事实他再清楚不过:论武力,自己肯定比不过正经哨兵。但既然任烛景给出的考验一视同仁、不分哨向,那么向导就一定有特殊的解决之道——一条不比拼武力就能获胜的“向导之路”。
无论如何,当务之急是将任烛景的游戏规则尽快告知给哨向学院的其他人。然而当白典召唤努斯、想要进入网络组群时,这才发现任烛景的屏障隔绝了信号,切断了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白典突然产生了一种非常生动的感受——就像被关在了海上的漂流瓶里,无惧外面的惊涛骇浪,却也无法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这是绝对的安全,却也是永远的孤独。
通过最简单的表情及动作观察,白典判断目前并没有哪位参赛学生取得了重要突破。他也告诫自己“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然后找了个相对清静的角落席地而坐,闭上双眼释放出精神力,试探着与光墙发生触碰。
柔韧的精神触丝慢慢贴上光墙,在确定不会遭到反抗之后,开始四处游走试探,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
果然,摸索到第二分钟时,他发现光墙右侧传来一丝微弱的精神力共鸣。于是驱动更多触丝前往探查,居然发现了一道罅隙。
白典操纵着触丝向罅隙深处探索。突然,一些奇怪的画面通过触丝反馈回了白典的脑海。
那似乎是一副水墨画卷。近处是一片树林,远处隐约有些亭台楼阁,浸润在烟雨中看不真切。
随着他越走越近,水墨画卷慢慢开始有了颜色,最终幻化成一片真实的风景。那些浅色树林竟是大片繁茂的桃花。
清风吹过,粉红花瓣一股脑儿向着白典拂来。白典被迷得闭了眼,再睁开时却发现已经置身于云蒸霞蔚的桃林深处,恍然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确认周围没有任何提示物品后,白典迈步向前。说来也是奇怪,随着他的脚步,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慢慢浮现出来。
在这个画中世界里,他的身份是“任烛景”——没错,就是这场考验的出题人。
这个世界的任烛景不再是英武的高级哨兵,而是一名孱弱瘦小的幼童。他刚出生的那几年正赶上百年未遇的大旱,泉流干涸、五谷焦枯、六畜衰亡,百姓饥渴而死者不计其数。
任家是一户十口之家,除去父母与二老,尚有六个子女。任烛景排行老幺,自降生之日起便从未有过一日温饱。任烛景四岁那年的隆冬,家中钱粮断绝,缸里甚至舀不出半瓢水来。黑暗之中,父母做出了凶残又无奈的决定:易子而食。
或许是任烛景命不该绝,在送往人市的路上他被一位神秘老人卖下。老人将他带往城郊一处名为“樊楼”的隐秘庄园,这里还有百余名与他同病相怜的孤儿。
便是在樊楼中,任烛景吃到了平生的第一顿饱饭。
这之后,老人断断续续告诉任烛景:樊楼乃是朝廷设立的一处秘密机构。选拔有资质的孩童培养成为国效力的英才。这种英才既不需要雄才大略,也不必远瞩高瞻,只要安静潜伏在暗处,等待时机完成任务。樊楼并不强迫任何人加入,可一旦选择了樊楼,便意味着将此生报效于朝廷,从此忠贞无二。
一边是饥寒交迫、亲情断绝;一边至少衣食无忧,甚至前程可期——说是选择,又能有几多余地
此后十年,樊楼成为了任烛景的家。
说是“家”,可任烛景并不知道真正的家园究竟是什么模样。他只知道樊楼内的训练是极苦的,各种常人难以承受的试炼,皮开肉绽是家常便饭,甚至会有人悄无声息地死去,只余一堆脓血白骨。
然而樊楼内的“氛围”又是极好的,管事者让孤儿们彼此以兄弟相称,更将表现出色的弟子认作养子。然而再优秀的养子,一过十四岁也会人间蒸发。
很快任烛景也到了十四岁,他从养父手中接到了一柄匕首,一枚毒丸,以及此生第一项任务:成为当朝的九皇子府中护卫。表面上维护皇子的安全,暗中则监视皇子的一举一动。
倘若九皇子能一生安分守己、享受富贵奢靡的王府生活,倒也罢了;可如果他对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起了觊觎,那任烛景就必须化身为噬主的利刃,以自身性命作为代价,将九皇子拉入不见天日的地狱深渊。
“……按照墨菲定律,坏事永远会发生。这个九皇子多半是要搞事情的。”
白典开始分析接下来可能的剧情走向:任烛景与九皇子在长久的相处中建立了友情,但樊楼下达了暗杀九皇子的密令,最终就看任烛景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虽然脚下毫无章法,但是七拐八弯之间,白典居然顺利走出了桃花林。而那些曾经在烟雨中朦朦胧胧的亭台楼阁,如今就在不远处。
估摸着那里就是九王府,他正准备过去一探究竟,却没想到整个人突然僵硬动弹不得,就连半空中飘飞的花瓣也静止不动了。
下一秒钟,他眼前的空气中浮现出了两行大字:
【逃走,从此浪迹天涯】
【履行职责,进入九王府】
原来剧情还有可选择的余地?
白典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逃走——就像当初逃离原生家庭那样,这对他而言无疑是最佳答案。
空中的两行大字很快消散,但僵硬的感觉却并没有随之消失,反而连视野也模糊起来。
还没等白典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就又回到了茂盛的桃花树林深处。
……原来答错了就会重头再来。如果不停答错,就会循环往复被困在剧情中,更不用说突破任烛景的屏障了。
大致弄清楚游戏规则,白典立刻开始了新的尝试。这次他选择走向九王府,一些新的记忆也随之进入了他的脑海。
九皇子名叫郁桢,年方八岁。母妃早年薨逝,父皇担心爱子会卷入后宫乱斗的旋涡,因此早早赏赐了豪华府邸与一干仆从。虽然名义上是出宫居住,但吃穿用度甚至要比宫内更加精细考究。
远离了乌烟瘴气的宫闱,九皇子并没有沾染上骄奢淫逸的败坏之风。他是个性情温良的孩子,对待仆从仁慈宽厚,也时常接济平苦百姓。不同于其他贵族子弟招蜂惹蝶的纨绔习性,九皇子生性恬静,平日最爱收集各种稀罕的善本古籍,坐在书斋内研读。
多亏了这样一位乖巧的皇子,任烛景在九王府里的头几年过得平淡如水。不再需要日夜不休地操练筋骨,更不必与朝夕相处的同伴以命相搏。他只需要本分地守在皇子身边,于静谧处感受前所未有的人间安逸。
这简直就是他从未奢望过的“天堂”。
但“天堂”之中并非只有美好。九皇子的母妃虽然早逝,但娘家亲族依旧颇具势力。他们并不甘愿九皇子仅仅只是一名皇子,因此不停游走在各方势力之间,也频繁出入九王府,试图掌控这枚地位特殊的棋子。
任烛景的任务之一,就是假借职务之便偷听这些外企家臣与九皇子的谈话,并择要将其中内容传递回樊楼。
那是任烛景进入九王府的第三年,中秋前夕一个看似平静的夜晚。九皇子的母舅赶在皇宫夜宴之前来到王府,希望这位外甥能在御前为一名关押在大理寺的罪臣美言几句。其中涉及了朝廷党争、母舅一系的利益和更多晦暗难明的纠葛。
对于母舅的请求,九皇子始终不置可否。而这些全都被躲在暗处的任烛景听了个清楚分明。只是这一次,还没等任烛景将听来的消息飞鸽传书出去,他就被母舅带来的高手逮了个正着,被五花大绑着押到了九皇子的面前。
在任烛景看来,“奸细”身份一旦败露,自己便与死人无异。就算九皇子不忍加害,消息传回樊楼,他也一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那位年纪尚幼的九皇子,却异常镇定地表示任烛景是听从了自己的安排才在近处守候,并不存在所谓“偷听”之事,至于“奸细”那就更加无从说起。
如此这般,一场变故竟被消弭于无形。待外戚一行离去之后,任烛景独自来到九皇子休息的院落之外。
这时,又有几行发光的大字出现在了昏暗的夜空之中。
【是否要为刚才之事向九皇子道谢?】
第173章 竟然是他
受了别人的恩惠就应该礼貌道谢, 这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
可就是这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此刻却在白典心里被反复揣摩着,仿佛评估着一双足以煽动美洲风暴的蝴蝶翅膀。
依据颠扑不破的墨菲定律, 身为奸细的任烛景迟早会接到“诛杀九皇子”的任务。如果那时的他已经与皇子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那就一定会深陷痛苦无法自拔。
如果让白典来选择,他会从源头上避免这种痛苦(当然, 如果真是白典,更有可能早就想到办法逃离了九王府)。
但任烛景又会怎么做?
白典认真揣摩着纪念林中那个高大英俊的哨兵:他看起来并不是那种巧舌如簧的人。如果主动去找九皇子免不了又要一番对谈,搞不好还会言多必失。倒不如暂时回避,将主动权让给九皇子。等过了今晚,或许还会有新发展。
想到这里,他果断选择了离开。
只见眼前白光亮起,下一秒他竟又回到了桃花树林。
好吧,看来任烛景和九皇子的孽缘是板上钉钉的了。白典没有浪费精力去尝试反抗, 只在心底种下了一丝不详的预感。
眼下最重要的问题是:待会儿见了面,究竟应该和九皇子说些什么。
毋庸讳言,白典对于任烛景的了解不够深入,因此无法担当任烛景的完美代言人。但是船到桥头自然直,既然规则是选错了就从头再来一遍,那么大不了浪费一些时间,只要勇于反复试错, 总会找到正确的那条出路。
然而现实却和他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接下来这张谈话的主导者并不是他,而是尚处于总角年华的九皇子 。
“我知道你并不是单纯通过遴选入府的普通侍卫, 也知道如你这般二姓之人,在我身边不止一位。”
小小少年负手而立, 低头看向堂下人。
“方才之事,母舅建议我对你严加惩处以儆效尤。可我却觉得, 一个已经暴露的细作,总比下一个不知在何处的威胁要安全些。况且我与你相处这些年,并不觉得你是什么奸恶之徒。”
说到这里,他又将目光挪向秋意渐浓的庭院。
“你看那些树木。高低错落、样貌有别,却扎根于同一片水土,头顶着同样的蓝天。人也如同这些树木一般,即便无法选择出身归属,可只要意气相投,比肩而立又有何妨?”
这之后,因为有了九皇子的庇护,任烛景的细作身份并未被公开揭露。他依旧以侍从的身份留在王府中生活,兢兢业业地维护着皇子的安全;同时却也在皇子的默许之下,将发生在府内的大小琐事传回樊楼。
九皇子的宽容仁厚、文雅聪慧,如同和煦暖阳吸引着曾经深陷黑暗的灵魂。而另一方面,在光线无法照亮的黑楼深处,依旧有一根坚固的铁链试图操纵它所创造的傀儡。
不知不觉间,任烛景与九皇子之间形成了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微妙关系。像是薄薄冰面上的玲珑宝塔,小心翼翼地向上发展,竟也慢慢接近了星河的高度。
不知不觉又过三年。这三年中天下纷扰不断。水旱两灾、饥荒疫病,又有边疆兵燹导致流民迁徙……六皇子虽然身在京师却心系百姓安危,频频筹措物资银两。任烛景也曾几次领命远赴异乡扶危济困,由此九皇子乐善好施的声名远播,而任烛景也体会到了被人尊重敬仰的感觉。
第四年春季,发生了足以改变所有人命运的大事。
那年,东南沿海有寇作乱,烧杀抢掠惹得民不聊生。朝廷派人前往镇压,怎奈何贼人狡猾、屡屡逃脱。战事绵延数月,军中伤患日增,受害百姓更是多不胜数。
当地医药紧缺的消息传回京城,便有善者提议捐款捐物。九皇子得知后,不仅再度慷慨解囊,更命任烛景亲自护送京师的医者南下济难。
也就是在东海之滨,任烛景撞见几个海寇绑着一群僧侣往海船上送。将这群僧侣救下后,任烛景得知他们原本正在周游列国的途中,听闻此处有诸多百姓亟待救治,便赶来施以援手,没成想反倒被海寇瞧上了,险些强行掳去海外。
至于惹来那群海寇觊觎的“宝物”,并不是什么煌煌经卷、也不是至高法器,而是僧团的首脑——一位活生生的圣者大德。
当群僧簇拥之人缓缓揭开覆面粗巾的那一刻,白典瞪大了双眼——这位圣者大德并不是别人,正是阿梨沙!
就像看电影时大屏幕上突然冒出了熟人的脸,违和感让白典的沉浸式观影体验戛然而止。
他皱着眉头开始寻思: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任烛景的精神领域。阿梨沙为什么会出现在任烛景的精神领域里?难道他和任烛景来自同一个梦海世界?
卫长庚是在阿梨沙意外身亡之后才进入延维塔的,那么任烛景与卫长庚的矛盾,会不会和阿梨沙的死有关系?
由此展开的头绪纷繁复杂得像一张蛛网,眼看就要将白典的思绪牢牢缠住。而当他勉强压制住好奇心,重新关注眼前事时,任烛景已经将阿梨沙请回了京城。
在这特殊的梦海世界里,圣者是如同麒麟一般祥瑞的存在。阿梨沙受到了百姓们空前盛大的欢迎。而面对一众迫切想要聆听讲经说法的皇亲贵胄,他却突然提出要与九皇子见面一叙。
这场奇妙的会面被安排在了一处行宫内。仔细推算起来,阿梨沙与九皇子相差近二十岁,已经能算父子两辈。但这并不妨碍他们相谈甚欢。九皇子天赋异禀、聪敏好学,阿梨沙循循善诱、细语谆谆,两人从经文法理谈到风物人情,再谈到江湖山海世间万物,并最终将思绪推向宇宙奥义。
有趣的是,以上这些内容并不是白典“亲耳听见”的——他只是产生了一种“阿梨沙和九皇子谈笑风生”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通过精神触丝从任烛景的意识中直接传导过来。
换句话说,其实当时的任烛景根本没听懂阿梨沙与九皇子谈论的内容,更没记住具体的对话,却由衷地感觉他俩\"非常厉害\",并将这种感受深深烙进了记忆中。
这是一种本不应产生在“细作”与“目标”之间的崇敬之情。
这场清谈的最后,九皇子盛情邀请阿梨沙在京城久住,并愿意竭尽所能进行供养,协助圣者光大善法。他盛情描绘了自己将为阿梨沙建造如何恢弘的庙宇宫殿,并夸耀本国百姓良善,朝纲清朗。一旦有了阿梨沙的善法加持,未来一定能够成为人间的净土极乐。
然而面对种种虔诚,阿梨沙却只回报以淡然的微笑。
他说感谢九皇子的种种美意,只是自己志不在此。他要努力去寻找关于世界的真相,或许会在旅途中逗留,但绝不会为了任何事而停驻。
白典在一旁观察阿梨沙的表情。他默默地心想:这的确不是我的小梨老师。阿梨沙的眼神是冷冽明澈的,似乎从不在任何事物上久留,因此有点虚空。
是不是拥有这种眼神的人,才能看透梦海的本质,从而跳脱出机械控制下的轮回?
但是与身在梦海却坐拥天下、声名远播的九皇子相比,跳出轮回来到第三自然的阿梨沙,能算是找到了“真实的乐土”吗?
会见完阿梨沙之后又过了几个月,京城由秋入冬、再转换到了春季。每年皇家都会在围场进行春猎,届时各家皇子便会借机展示武艺。作为随扈,任烛景已经连续三年随侍在侧,为九皇子背弓负箭。
然而这一次,他们却遭遇了惊天的变故。
春猎进入第二日时,驭犬人纵狗进入一片草场,本意是想要撵出藏匿于其中的狐狸与野兔。然而一旁树林中突然窜出一头白鹿,顿时引来诸位皇子的竞相追逐。九皇子对捕猎之事兴趣缺缺,可担心父皇不悦,也只能紧随其后进入密林之中。
任烛景原本应该紧跟在九皇子身侧,奈何今日他的马匹出了点状况,外加林间地形复杂,没过多久便拉开了好一段距离。
而更加蹊跷的是,当他经过一处狭窄石峪时,突然从天而降几块巨石,硬生生将前路彻底封堵住。等他好不容易绕过这段天堑,九皇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皇子失踪的消息惊动了整座围场,御林军紧急出动搜索山林,一时间呼唤之声响彻大地,火把焰光映红半边天宇。
几个时辰后,有人在林翳深处发现了疑似被猛兽啃食的马匹残骸,森森白骨旁散落着精致的辔头鞍鞯。及至黎明时分,任烛景终于在一条小溪旁发现了九皇子,重伤昏迷、血肉模糊。
曾经堪称完美的那样一个人,如今浑身上下都找不出一块完整的皮肉来。此情此景,就算是见惯了犯罪场面的白典也不忍多看。
与此同时,他能感受到任烛景内心的震惊和无措。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更何况是朝夕相处这许多年的人……更何况心存敬慕,却又身不由己。
趁着九皇子一息尚存,当务之急便是将人送回医帐急救。
可就在这紧要关头,空气中又蹦出了恼人的大字:
【九皇子性命垂危,是否需要进行拯救?】
救!当然要救!白典不再仔细琢磨其中的利弊,迅速做出选择。然而下一秒钟,新的大字又出现在他眼前——
【如何拯救?】
更过分的是,问题的下方还有一个忽明忽暗的九秒倒计时,仿佛在提醒他:九皇子的生命如同风中之烛转瞬即逝。
但是遗憾,直到这九秒结束,白典也没能够拿出任何有效的对策来挽救九皇子的性命。
当倒计时清零,空气中的白字缓缓变成了两行。
【九皇子伤重不治。】
【任烛景护卫不利,论罪当诛。】
紧接着便又是那道熟悉的白光——白典又回到了故事开始的那片桃花林中。
拯救九皇子,应该用什么办法?!
第174章 第四面墙
返回桃花林的白典不再急于赶路。毕竟, 如果没有解决“如何拯救九皇子”这个关键问题,等到了春猎,不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一切又将回归原点。
好在他很快就想到了问题的答案——阿梨沙。
虽然他不太了解任烛景的过去,但对于阿梨沙的各种能力却是如数家珍。第三自然的阿梨沙是一位顶级的治愈系向导,早年在梦海世界也曾经施展过多次“神迹”。
仅仅几个月之前, 阿梨沙还与九皇子相谈甚欢,况且任烛景对于阿梨沙还有过救命之恩。如今九皇子有难,阿梨沙想必不会拒绝。
为了印证这个猜测,自从行宫聚会之后,白典就借着任烛景之口让人留意阿梨沙的行踪——果不其然,在离开京城之后,阿梨沙并没有走远。他受一位高僧邀请,暂居在一处僻静古刹内研读经文, 距离春猎的皇家围场并不遥远。
冥冥之中,一切似乎早有安排。
很快又到了春猎的第二天,白鹿、密林、落石、走失、溪边……一切都和之前的发展没有任何区别。而当那两个问题接连浮现在空气中时,白典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去找阿梨沙。】
随着答案提交,白典眼前的景象开始变得模糊。与此同时,一些全新的记忆信息也开始流入他的脑海。
他的推测是正确的——将重伤昏迷的九皇子送回医帐的同时,任烛景快马加鞭赶往古刹请来了阿梨沙。经过长达数日的全力救治, 九皇子的性命算是勉强保住,可意识仍未恢复。
更为揪心的是, 九皇子浑身都是野兽啃噬撕扯留下的伤痕,深可见骨;原本温润儒雅的容貌也尽数毁伤。就算躲过了鬼门关, 可一个没了眼皮、嘴唇与鼻梁,容貌恐怖如斯的皇子, 又如何能够代表皇家的脸面出现在朝堂之上?
“政治生命还没开始就终结了吗?”
白典自言自语:“不到二十岁,可惜了。”
怀有惋惜之心的又何止是白典一人。九皇子重伤、死生未卜的消息不胫而走,各地百姓自发前往寺庙祈福,各种珍稀药材、独门药方……源源不断从四面八方汇向京城。最后,就连九五之尊也向阿梨沙恳求,发愿建造宝刹百座,并黄金重宝仆从无数,只求圣者能够重塑爱子容颜。
以“将酬劳全数赠予天下百姓”为条件,阿梨沙答应了皇帝的请求,却表示尚且需要几味罕见药材,必须亲自前往异域一趟。
如此这般,阿梨沙一去便是三个月。这三个月间京城发生了许多事,全都通过任烛景的记忆直接流入了白典的脑海。
十日后,九皇子终于苏醒,但仍旧极度虚弱,并且无法回忆起事发时的一切情况。
然而事件的真相还是揭露在了众人的面前——首先是多位皇子集体上疏,称九皇子遇袭之事并非野兽所为,而是太子设下的恶毒阴谋。随后根据线报,御林军在东宫一处外院中发现多匹烈性巨獒,并收藏有多位皇子、乃至皇帝的衣物。
此案一经披露,朝野再度震动。盛怒的帝王很快将东宫废黜,并翦除太子并外戚之羽翼,足足动荡了月余方才逐渐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九王府内也并不太平——春猎之时随行的几名侍从都因护卫不利遭到惩处。甚至还从中揪出了几个东宫安插的奸细。唯独任烛景因为及时找到阿梨沙而得到赦免,依旧留在府内,甚至升任了侍卫统领。
三个月之后,阿梨沙果然如约归来,并且带回了一件神秘宝贝。在着手修补九皇子的容貌前,他再次重申:自己所做之事并非修复九皇子的容貌,而是赋予他以崭新的面容。
起初,包括任烛景在内的所有人都对阿梨沙半信半疑,直到他们看见了“崭新”的九皇子。
怎么回事……
白典心中猛然一突——他觉得九皇子的那张脸眼熟、很眼熟……那简直就是每天都会从镜子里看见的、他自己的脸!
本着一颗吃瓜看戏的心,却没想到戏里的主角突然成了自己——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最初的巨大惊愕过后,白典又迅速更正刚才的判断:九皇子的这张新面孔确实和自己的脸非常相似。但这种相似并不是“百分百的复制黏贴”,而是介乎于孪生子与亲兄弟之间的既视感。
无论如何,有一件事白典可以肯定: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陌生人,很难拥有如此相似的脸。
“难道我和九皇子有血缘关系?”
白典哑然失笑。怎么可能,他们两个甚至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但是等一下……那如果自己是九皇子的“轮回转世”呢?
当然不是宗教意义上的轮回,而是指同一个人的意识在梦海时间里不断重生的过程。根据通识课本里的内容,当人类意识在蜂巢内一次次重生时,智商、容貌、体格等一些“初始数值”是基本上固定不变的。但随着人生后天的成长、生活环境的变化,这些“初始数值”又会朝着不同方向发生偏移——他和九皇子之间的容貌差异,是不是就是后天环境差异所造成的?
……不对,还是不对!白典很快又推翻了这个假设。他提醒自己:眼面前九皇子的这张脸并不是他与生俱来的容貌,按照梦海世界的重生规则,就算九皇子轮回转世,也应该是毁容之前的模样。
所以,问题出在阿梨沙身上——他怎么会为九皇子换上这张脸?难道这是从别人身上活扒下来的吗?不,不可能,阿梨沙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事。
那么这张脸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强烈的好奇心抓挠着白典,让他的思绪上下翻飞。但他强迫自己冷静,并且试着站到更高远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从现有的情报来看,任烛景和阿梨沙来自同一个梦海世界;阿梨沙曾经是卫长庚的“监护人”;任烛景又与卫长庚当过同事,又结下过梁子——这三个人之间的恩怨情仇是肉眼可见的盘根错节。
而现在,眼看着连他也要加入到这场“盘根错节”当中来了。
“这么说起来,我在水晶塔的虚拟助教也是阿梨沙……我和他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联。”
白典喃喃自语:“卫长庚把我从梦海世界捞出来,会不会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但他又否定了这个猜测:“不,卫长庚不可能是专程去捞我的。他之所以会去那个梦海副本是因为老顾的遗愿,他要帮老顾找到张叏。”
他发现自己的推理陷入了一滩死水。与此同时,一个不详的假设从水中缓缓冒出头来。
“卫长庚帮老顾完成遗愿,却意外遇见了和阿梨沙有关系的我……天底下哪会有这么巧的事?难道卫长庚从一开始就骗了我?他早就知道我和阿梨沙有关系?他是为了阿梨沙才……”
白典猛地打了个寒战,迅速掐灭这个可怕的设想。
“不,我为什么要怀疑卫长庚?就因为看见了一个和自己长得像的人?这里不是现实世界而是任烛景的精神领域。谁说任烛景给我看的东西就是事实?说不定九皇子真实的模样根本与我无关。任烛景这么安排,就是为了让我陷入混乱,甚至离间我和卫长庚的感情……”
这个念头仿佛打通了白典的任督二脉,让他浑浑噩噩的心智一下子变得明晰起来。
对了,现在是玫瑰战争的第二阶段。眼下的目标是冲出任烛景设下的“叹息之壁”。他顺着护盾内侧的一处罅隙进入到了任烛景的精神领域,浑浑噩噩地走进了那片浓密的桃花林,以“任烛景”的身份身临其境地观看一幕幕不知真假的往事——但是目前为止,他非但没有发现任何突破“叹息之壁”的方法,反而在扑朔迷离的剧情中越陷越深,甚至动摇了自己最根本的认知。
会不会,从一开始就应该跳出“剧情”,站在“局外”看待一切?
白典低头看向双手,脑海中冒出了一个词汇:【第四面墙】
这是个戏剧术语。常见的舞台往往有左、右以及后方这三面墙体,唯独面对观众的那一面是完全敞开。为了更好地投入表演,一些演员会在脑海中竖立起“第四面墙”,视观众如无物。
而在另一些场合,演员也会主动打破这第四面墙体,通过与观众互动来制造“出戏感”。
“如果把眼前的这一幕幕看作是‘演戏’,而我则是扮演任烛景的演员。那么我根本没必要配合着演完剧本,只要找到观众,打破第四面墙。”
这里是任烛景的精神领域,观众毫无疑问就是任烛景本人。但他究竟藏在什么地方?
保持着低头的姿势,白典用余光慢慢扫视着周围。此时此刻的剧情是宾客来到九王府探望大病初愈的九皇子,庭院之中聚集了不下一二十位身份、立场各不相同的朝廷中人。有的低语寒暄,有的忧心忡忡,还有的干脆看不清楚面目,是一团团无关要紧的模糊。
白典悄悄向着其中几人释放出精神触丝。不出所料,尽管他们的神态动作各不相同,内心却是同样的空空如也——只是任烛景凭借记忆制造出的一个个表象空壳,与傀儡无异。
唯有真正的任烛景才不是一具空壳。
……不行,这样探查的效率还是太低下。
白典迈步朝九皇子暂歇的花厅走去,沿途不断释出精神触丝黏上遇见的所有人。到了花厅前,他竟一脚把门踹开,同时抽出腰间佩刀,照着软塌上的九皇子砍去!
可想而知,现场顿时一片大乱。惊呼声、怒叱声、哭喊声响成一片。白典却对所有这一切置若罔闻,只见他屏息凝神,收刀转身,紧接着又健步冲向墙角处一名毫不起眼的灰衣家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名家仆竟化作了一团灰雾。而烟雾中又冲出一头黑黢黢的庞大巨物,将白典撞出花厅、飞进了庭院中!
所幸白典早有准备,他在半空中灵活转体,落地时毫发无伤。而当他再次抬头看向烟雾时,却看见一头小山似的麝牛站在那里,气势惊人。
第175章 修罗场
烟雾越来越大, 属于九王府的亭台楼阁逐渐隐去。但白典并没有返回桃花林,他站在原地与麝牛对视了几秒,只见麝牛叹了口气, 慢慢化为人形。
“才进行到一半就破了局,你比我以为的敏锐很多。”
恢复成英俊哨兵的任烛景,在褒扬的同时也有些遗憾:“只可惜, 你的确不是我想见的那个人。”
“从头到尾都是前辈您认错了人。”
白典回应得不卑不亢:“试炼已经结束,您也没必要继续拿九皇子的长相迷惑我。”
“我没必要迷惑你。阿梨沙大人为九皇子赋予的新面孔,确实和你有七分相似。”
任烛景严肃道:“你刚才体验得是我记忆的一部分,没有太多修改。”
“难道前辈对每个素不相识的学生都会敞开精神领域,任由他们读取记忆?这既不合适也不安全。我不相信您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我们不算素不相识,毕竟你的监护人是那个男人。”
既然任烛景主动捅破了窗户纸,白典也乐得打开天窗说亮话。
“如果是别的向导来挑战会遇到什么情况?您总不会让他们和哨兵一样,用武力对抗您布下的屏障吧?”
“向导有向导的方法, 比如切断或者扰乱我与盾墙之间的精神连接;再比如制造一个虚假的自己,转移盾墙的保护目标;当然,像你这样闯入我的精神领域也行,但大概率只可能在屏障和缓冲区之间徘徊。”
“所以您的确是故意放我进来的。考虑到您和卫长庚之间的恩怨,我不认为您的这个举动是在放水,当然也不会相信您展示给我的任何内容。如果您不打算宣布我的挑战胜利,那么请允许我继续努力争取。”
“恩怨……你指延维塔那件事?”
任烛景微皱双眉低头做沉思状, 足足半分钟后才重新开口说话:“明白了,你可以继续向我挑战。我会一视同仁对待包括你在内的所有人。”
刚才那半分钟, 任烛景很明显是走神了,他的意识应该是切换到外部处理了什么事——白典觉得事有蹊跷, 却又没有其他头绪,只能集中精神优先对付眼前的首要任务。
如同幽灵一般, 几条腕足从任烛景身后的土壤中冒出,迅速缠绕住了他的脚踝。那不是白典的精神触丝,而是更加具象的生物——一只中型犬大小、通体蓝紫色的章鱼。
“介绍一下,这是我的精神动物,您可以叫它保罗。”
年轻的向导不无自豪地做着介绍:“如您所见,是非常罕见的水生系。”
短短几秒钟之内,小章鱼已经迅速爬上了任烛景的腰间,缠住了哨兵的胳膊与双腿。
然而任烛景只是低头观察,动也不动。
“想让你的宠物控制我?如果你不准备让它受重伤,建议还是早点打消这个念头。”
“我知道它控制不了您,也没这个打算。”
白典认真回应:“我只是想要验证一个猜测。”
“什么猜测?”
“水与油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相溶的。但如果是两滴水或者两滴油之间就不存在这个问题。”
“所以?”
“所以,完成任务不一定要突破您设下的屏障,只要想办法把您也拉进屏障里来就行。”
话音刚落,白典的章鱼抬起腕足朝任烛景心口一记掏挖,紧接着化为光点迅速返回白典体内。下一秒,就连白典本人也化作了光团,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给自己留了条保险绳吗。”
觉察到白典已经退出了自己的精神领域,任烛景的意识也随之返回现实世界。视线完成聚焦的瞬间,他看见一道蓝紫色的人影飞快地向这边跑来。
“凡事都要留有余地,前进的同时别忘准备退路”——进入水晶塔学习的这半年里,白典一遍又一遍地印证了这句话的正确性。所以这次在进入任烛景的精神领域时,他也没忘了给自己设计一条“逃生通道”。
具体而言,那是一条“精神纽带”,将他深入任烛景精神领域的那部分意识与本体紧紧连接起来。当白典决意退出时,这条纽带就发挥出了“阿里阿德涅线团”般的作用,在最短的时间里将他拽回安全地带。
意识回归本体的白典睁开双眼,确认自己又回到了“叹息之墙”内部。而任烛景就在距离他不到十米的银杏树下。事不宜迟,他带着护盾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任烛景冲去。
按照正常的发展,不等白典接触到任烛景,护盾就会将两人完全隔开。但这早就算在白典的计划之中,只见白典向任烛景伸出双手,一团金光从他指尖逸出,冲向任烛景。
下一秒,任烛景竟也套上了一层护盾。虽然远没有套住白典的那么结实,但一看就知道二者同宗同源。
说话间白典已经来到任烛景面前,神奇的一幕发生了:两个护盾发生碰触,非但没有互相排斥,反而融合在了一起。
“水与水相交,油与油相溶。同源的能力之间不会发生排斥反应……前辈,这一把是我赌对了!”
白典用力拽住同在护盾之内的任烛景,趁着对方还未有所行动,大声喊出了赠送999朵虚拟玫瑰的活动口令。
但,什么都没发生。
被死命拽住的任烛景反手按住白典的肩膀,示意他冷静:“你别忘了,护盾能屏蔽信号。”
白典这才发现自己的辅脑一直跳动着“信息发送未成功,重试、重试……”的红色提示——也就是说,解除护盾依旧是必须完成的任务。
从任烛景那里偷来的能力能不能用于解除护盾?他试了试,可惜答案是否定的。
“我不妨直接告诉你,离开护盾只有三种办法。”
任烛景选择开诚布公:“第一种,用足够的武力对护盾进行直接破坏;第二,切断护盾与我本人之间的精神联系;第三,转移护盾的保护主体。你,选哪一种?”
又是该死的选择题!
这次天空中不再有文字亮起,选错了也不会被遣返回到桃花深处。但对于白典而言,却是前所未有的难以抉择。因为无论哪一种,对于现在的他来说都很难办到。
倒不是白典无计可施——恰恰相反,在任烛景公布三种办法的同时,他就想到了很多种破局的办法:比如利用芜木老师的夺舍能力对任烛景进行操控;再比如尝试利用叶初明的空间能力给物体无限加速,最后也能产生出足以击穿屏障的力量……但所有这些设想都建立在借用他人能力的基础上。如果没了别人的配合,他就像一个空空的容器。
……如果能将这些能力暂时贮藏起来就好了!
远水解不了近渴,白典没有浪费时间去思考更多办不到的事。当务之急是尽快和任烛景一起离开护盾的范围,这对于任烛景来说肯定不难,只要跟紧他就还有获胜的希望。
想到这里,白典立刻扑过去将任烛景死死抱住。
他原以为这个举动一定会遭到任烛景的反抗,两个人甚至还有可能发生小规模的肉搏。然而事实却是:被死死抱住的任烛景非但没有还击,反而整个人迅速僵硬起来。又过了几秒钟,只见他低下头来,用一种晦暗难明的眼神紧盯着白典。
妈耶……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白典的头皮好一阵发麻,紧接着心里咯噔一声:不会吧?难道我真的和那个九皇子很像?!
他的理性还没来得及追上直觉,身后突然又传来了一声异响——很难形容那是什么声音,像是钢化玻璃在阳光炙烤下砰然爆裂,又带着汽水开瓶时气流涌动的闷响。
……是护盾破裂了!
在觉察到这个事实的同时,白典还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那人来得无声无息,只弹了一弹手指就破除了高级哨兵设下的绝对屏障。
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
白典并没有回头查看来者何人。一则因为他已经觉察到了熟悉的气息,二则因为发生了一件令他始料未及的大事。
随着护盾的消失,一度滞留的信号立刻被成功发送出去。玫瑰战争的口令随之生效,999朵玫瑰的夸张特效顿时将白典和任烛景包围在了中间。
啊,这……
白典心里泛起了嘀咕。之前看别人送花成功也没觉得有什么,怎么轮到自己就变得那么暧昧了呢?
等到漫天的花瓣稍稍减少了一些,那个打破护盾的人也来到了白典身旁。
果不其然,那就是卫长庚。翻飞的花瓣遮住了他的表情,但白典总有种感觉,那不会是什么愉悦的反应。
“这不公平!”
一声响亮的抗议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白典这才发现,随着他的“告白”成功,其他参赛者的护盾也已经解除。不远处几个北区的学生目睹了卫长庚“出手相助”,顿时义愤填膺。
“哨兵班的老师怎么能参加比赛?!”
“有什么不行的?”
几个南校区的学生也立刻反唇相讥:“别忘了你们的芜木老师干过什么!”
眼看着南北双方又要开始唇枪舌战,校方冷不丁地开始发送系统公告——不是一则,而是三则。
第一则:确认学生【白典】向嘉宾【任烛景】送花成功,两人将在剩余的活动时间内实现绑定;
第二则:确认嘉宾【卷丹】向老师【唐衍】送花成功,两人将在剩余的活动时间内实现绑定。
第三则:从通知发布之时起,全校休战2小时,师生可以自由走动休息。虚拟玫瑰及赠送功能都将暂时锁定。
第176章 割裂
“什么?卷丹给向导班的班主任送花?!”
消息以爆炸般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水晶塔校区。惊愕、悲痛、兴奋、恍惚……各种情绪在线上和线下碰撞发酵, 炸出一波又一波集体情绪的烟花。
也多亏了这场突然的告白,大众松散的注意力被高度集中到了一起,从而变相拯救了某两个本该深陷舆论漩涡的家伙。
卫长庚靠着银杏树, 似笑非笑地看着被玫瑰环绕的两个人。
“所以,把我叫过来就是为了看你们成功告白?”
任烛景同样回报以微笑:“那还多亏了前辈的帮助。”
明明一切都是光明正大的活动流程,可看着两位皮笑肉不笑的哨兵, 白典却忽然有了一种“出轨被抓”的心虚感。
他微红着脸看向卫长庚:“……你怎么来了?”
“长时间联系不上你,过来看看。”
卫长庚答得轻描淡写,又转向任烛景:“还有这小子刚才说有重要的事,非得见面才能提。怎么了?”
原来如此……白典恍然大悟:之前任烛景突然发呆的那半分钟,应该就是在联系卫长庚,让他赶过来。
“这里不太合适。”
任烛景指了指四周还没退散的其他学生:“先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临近饭点,食堂与花神咖啡馆必然是人山人海。在卫长庚的提议下,三个人改道前往教师公寓二楼的餐厅, 这里的自然人厨师手艺不错,还有舒适隐蔽的榻榻米式包厢,是个方便谈事、也能填饱肚子的去处。
玫瑰战争活动已经进行了12小时。这12个小时里,白典几乎全程保持着高强度的脑力和体力输出,没有休息、也没有能量摄入,身体早已进入疲劳状态。宣布活动暂停的那一刻,放松下来的他就感觉浑身酸痛无力。好不容易挪进了餐厅包厢, 他就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仰倒下去。
“小心。”
任烛景一手托住他的后背, 避免脑袋撞上凸出的立柱。
刚从服务员手中接过复古实体菜单的卫长庚抬头看见了这一幕。
“你们两个关系不错嘛。”
不提则已,这下白典也来了脾气:“我看您二位的关系也挺和谐, 刚才还隔空聊天来着,根本不像是有恩怨的样子。”
“对, 是我骗了你。其实我和老任没有任何矛盾。”
卫长庚坦然承认:“可那也是为了让你抖擞精神、认真应对活动。是我和他商量之后做出的决定。”
“哼,联手骗人还找什么借口。”
白典对此表示鄙视:“所以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九皇子,也是你设计出来迷惑我的?”
“九皇子?老任放在心尖上的那个九皇子,长得像你?”
这下卫长庚是真的迷惑了,他扭头看向任烛景,“这是怎么回事?!”
“这正是我要说的。”
任烛景正色道:“白典确实很像我认识的九皇子,而且我觉得这不是巧合。”
趁着等待上菜的时间,任烛景将白典接受护盾试炼时情况告诉了卫长庚。
“你的意思是……阿梨沙把毁容的九皇子整成了和小白相似的样子,所以那时的阿梨沙很可能曾经见过小白?不对……是见过小白的前世?”
对于任烛景的过往遭遇,卫长庚并不陌生。可他没有亲眼见过那位九皇子,更没想过还会出现这种诡异的联系。这让向来游刃有余的他陷入了沉思。
任烛景反问:“你觉得有这种可能性吗?”
“我不能确定。毕竟我认识阿梨沙时他已经是第三自然的神官。他从不多谈过往,当初把他从梦海捞出来的娱乐节目,在他成为神官后也被处理了。我对那段历史的了解甚至比不上你。”
“原来如此。”任烛景平静中略带着点失望。
此后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静默了一阵。白典觉得口渴,噗嗤一声打开了汽水罐。
“所以那位九皇子后来怎么样,他痊愈了吗?”
“他恢复得很快,几个月后就一切如常了。只是……好像换了一个人。”
提起九皇子,任烛景平静的脸上终于漾起了一丝涟漪。
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死里逃生还被圣人阿梨沙亲手赋予容貌的九皇子,很快就成为了一件“活着的神迹”。在民间,他受到了比过去更加广泛的尊敬甚至崇拜。朝堂中,关于他的褒美之辞口口相传。皇帝自然也对这个幺儿恩宠有加,不光给予了各种封赏,更准备将宗庙祭祀的重任交托与他。
但是任烛景很快就发现,九皇子想要的远远还有更多。
昔日那个醉心诗书、心系苍生的少年在短短半年里变得老成事故了。次年元日的大朝,他第一次身着朝服站在丹陛之下。而从那一刻起,本就已经暗流涌动的前朝后宫之争,又将翻搅出更大的波澜。
之后短短三年时间里,无论是庙堂朝廷上,还是江湖商贾间,属于九皇子的势力都异军突起。有扩张必然就会有冲突,而冲突则不可避免地带来流血和死亡。
首先是春猎事件又被重启调查,揪出了一批躲藏在废太子阴翳下的漏网之鱼,严加惩处。接着,曾经与外戚分庭抗礼的朝臣们相继落马,轻则贬谪还乡,重则牢狱流徙。甚至于那些胆敢公开发声质疑的人,同样没有什么好下场。
不知不觉间,曾经仁慈温润的九皇子成为了恩威并施的铁腕存在。无数心怀抱负却出头无路的能人志士忠心追随于他;而对他仇恨憎恶、甚至欲除之后快的权贵旧臣同样与日俱增。各种行刺暗杀轮番上演。而任烛景始终守护着九皇子,成为王府中最为坚实可靠的存在。也正是这时,任烛景那不同寻常的守护之力开始萌发。
动荡飘摇的变局之中,最早入场的樊楼反倒颇为平静。这或许是因为九皇子一直授意任烛景向樊楼投喂有价值的情报。一方面强化了樊楼对于任烛景的信任,另一方面甚至能够挑动樊楼与第三方的矛盾,达到借刀杀人的奇效。
众人只道任烛景乃是九皇子的股肱心腹,然而他们两人之间也并非从未产生过矛盾——譬如不少人想通过任烛景去求见九皇子,一些是为了功名利禄,另一些则是想向九皇子求情讨饶。
对于后者,任烛景往往直接回绝,但也不是没有动过恻隐之心。然而他很快明白,自己的一时心软并不能唤起上位者的同情同理之心。反倒是九皇子的两句话让他至今记忆犹新。
【你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我的残忍。我不会责备你,只会因为你的选择而受伤。】
【你若不时时刻刻以我为最优先。万一再出事,难道现在的阿梨沙还会愿意再救我一次吗?】
可没有同情同理之心并不代表不会感受痛苦。
朝中每发生一次震荡,城里就会多出一座庙宇,多出一夜超度的呗唱,一阵祭奠后的余香。每逢无星无月的暗夜,更是高贵之人矛盾纠结的时刻。负责守夜的任烛景在王府中听见过很多白昼不曾出现的声响——喃喃自语、时笑时怒、时而又仿佛从最黑暗的梦中惊醒,发出痛苦的哭泣与呻吟。
慢慢地,任烛景意识到九皇子似乎被割裂成了两个不同的人格,这两个人格互相拉扯着,以摇摇欲坠的姿态行走在绳索上,下方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回忆至此,高级哨兵抬起头来苦笑:“直到现在我都没想明白,那么温柔善良的少年,怎么就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
“……”
被任烛景直勾勾地盯着看,白典冷不丁地打了个寒噤。
他突然读懂了任烛景目光里那种晦暗难明的情绪——那既不是“爱屋及乌”的恍惚暧昧,也不是前辈对后辈的关心。而是审视、揣度,是怀疑。
没错,这个人他在怀疑。他怀疑九皇子的变化和阿梨沙赋予的这张面孔有关系!
来不及做更深的思考,本能已经敲响了白典内心的警钟。为躲开任烛景灼灼的注视,他瑟缩了一下身体。而几乎与此同时,卫长庚已经挡在了他跟前。
“别急着胡思乱想,先把剩下的事都告诉小白。”
“剩下也没多少事了。”
任烛景将目光从白典身上收回,低头看向面前的茶水。
“此时的帝王已经垂垂老矣,前朝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你猜九皇子会怎么做?”
“九皇子的目标恐怕是皇位。”
白典的推测合乎情理:“但如果我没记错,废太子之后又新立过一位储君,九皇子应该会和新太子发生不可避免的冲突。”
任烛景点头:“嫡出的二皇子就是新任的储君,同时也是樊楼真正的主人。当朝堂上的明争暗斗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时,我终于接到了刺杀九皇子的命令。”
“你没动手吧?樊楼会不会对你实施惩罚?”
“每个出身樊楼的人都必须服用解药来缓解定期发作的毒性。如有违逆,很快就会毒发身亡。不过我没事,因为几天后樊楼就覆灭了。”
“……九皇子干的?动作真快。”
“你把事情想简单了。其实这些年在通过我传递真真假假的消息喂饱樊楼的同时,九皇子早就摸清了樊楼的底细。只不过一直隐而不发,为的是积蓄更多的能量,置人于死地。”
樊楼轰然倒下,那些阴暗角落不可告人的秘密随之曝光于天下。这些年来许多令人费解的死亡、祸水和灾难,一时间找到了罪魁祸首。原先勉强还算稳定的朝堂顿时陷入了前所有的巨大混乱。
而对于任烛景来说,他获得了自由。
自身隐患解除之后,唯一令他忧心的便是九皇子的状况。随着斗争的白热化,年轻皇子的心绪也日渐混乱。曾经割裂的两个人格仿佛在他的内心进行着激烈的、无休止的混战,而唯一的结果就是要令他落入细细绳索下的万丈深渊。
也在这时候,西域传来消息:圣者阿梨沙被异国的暴君扣上了妖言惑众的罪名,要致他于死地。
尽管自顾不暇,可九皇子还是命令任烛景前往西域援助阿梨沙,他不允许任烛景反驳这个决定,否则两人恩断义绝。
“这是想让任烛景远离斗争中心的意思吗?”白典默默寻思。
同样的,任烛景之所以愿意在这个节骨眼上远赴西域,除了无法违逆九皇子之外,是否也想着要从阿梨沙那里寻找到什么问题的答案?
启程前往西域前的晚上,任烛景向九皇子辞行。看着摇曳灯火中那个日渐枯槁的身影,他忍不住轻声发问:“如果您出生在普通人家,是不是会过得更加幸福?”
“可惜,没有如果。”这是他得到的回答。
任烛景又接着问:“如果有一天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我可以带您走吗?”
灯下的人影顿了顿,而后释出一声轻笑。
“先顾好你自己罢。”
第177章 天启之日
正如第三自然官方档案中记录的那样, 营救阿梨沙的行动并没有成功。尽管任烛景展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哨兵能力,但寡不敌众,圣者还是被狂怒的人群推入了熊熊烈火之中。
彼时的任烛景还不知道第三自然的存在, 在他看来阿梨沙的死亡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他无法面对这样的结局,更不知道应该如何向九皇子交待。沉浸在惊愕与失落中的他,在西域短暂踯躅了两日。第三天, 从遥远的中原传来了更加令他不安的消息。
京城发生政变,九皇子在上朝途中遭遇太子党羽伏击,负伤逃脱之后立刻调遣兵马予以还击。起事的大军一度攻到了宫门前,状况胶着。
听到这里,任烛景仿佛站在阴寒刺骨的高处,双腿战战摇摇欲坠,而浑身血液冰凉。
当他从这种极端的恍惚之中回神时,发现自己已经在日夜兼程赶赴京师的路上。
如果一切还来得及, 他愿舍弃性命来助九皇子一臂之力。但更重要的是,如若九皇子在这场浩劫中败下阵来,那么他就要履行约定,将九皇子带走,带去没有过去、没有争端、更无人能够找到的世外桃源……
然而还没等他想明白那样的桃源净土究竟在何方,他就突然被召唤到了第三自然。
“召唤我的是二区的一座哨塔,说是看见了我在保护阿梨沙时展露出的能力, 要让我成为他们的哨塔之子。实际上却准备利用我和阿梨沙的关系蹭热度炒作。”
任烛景的脸上依旧平静无波。在经历过漫长岁月冲刷之后,昔日强烈的负面情绪已经淡去, 只留下无奈。
白典没有追问“你想不想回梦海去守护九皇子”这种多余的问题——梦海与现实的时间流速不同,在任烛景的身躯被第三自然的机器打印出来的同时, 梦海中的九皇子即便没有在那场混战中身死,也会以惊人的速度衰老。
任烛景在第三自然生活的第一天, 九皇子的青春韶华就会变成白发苍苍;而当任烛景看见清晨第一缕晨光时,九皇子就已经成了一抔枯骨。
接下来,再美的琼楼玉宇也将轰然倒塌,高台楼阁成为衰草重生的高坡,所有的过往都将被尘封在黄土之下,再难寻觅。
时间就像河流,人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之中,更不可能追寻过往的时光。如果非要以一己之力对抗这种不可抗拒的秩序,那唯一的结果就是遍体鳞伤。
显而易见的,无论任烛景拥有多么强大的守护能力,在时间的洪流面前都无法守护住自己在意之人。
“……前辈是被二区哨塔打印出来的?”
感慨之余,白典也抓住了一些重要细节:“哨塔之子的人身自由是受限的,所以你怎么又到了延维塔?”
“我被转手了几次。”
任烛景并不避讳这段往事,“打印出来之后,我拒绝和哨塔合作。抗争了一段时间就被转手卖了出去。如此辗转了几年,一次机缘巧合之下又遇到了阿梨沙。”
那次的会面卫长庚恰巧在场,也算是任烛景与卫长庚的初识。
虽然时间过去了几年,可任烛景依旧清晰地记得当初谈话的内容。
阿梨沙明确表示,任烛景之所以会被迫来到第三自然,自己也有一部分责任。因此有义务关照他、改善他的生存环境。
但于此同时,任烛景也应该承认并且认清现实:他已经无法再回到当初的梦海、见到昔日的九皇子了。他如今唯一能够做、也必须做到的,就是“放下”。
任烛景则问了阿梨沙一件事——说到这里,任烛景的目光又回到了白典身上 。
“我问阿梨沙:九皇子的性格改变,和你赋予他的那张脸有没有关系。”
“……他怎么说的?”
白典的神经再次紧绷起来。
“他反问我,会无条件相信他直接给出的答案吗?世人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必由他解答,总有一天会自行浮出水面。”
“自行浮出水面……”
白典若有所思:“阿梨沙指的难道是今天你遇到我这件事?”
“怎么可能,他又不是未卜先知。”
默默旁听的卫长庚终于插嘴:“阿梨沙指的是另一件事。”
任烛景也点了点头:“对,另一件事。”
与阿梨沙见面之后没多久,任烛景经历了又一次“转卖”,这一次的下家是延维塔。
延维塔是第四大区的著名哨塔。在这个重视人文艺术的大区里,处处充斥着自由闲适的浪漫气息。在所有甲级哨塔中,延维塔的管理相对松散,经由艺术品投资而产生的回报收入也不错,是很多哨向理想的选择。
不同于前面几个哨塔急功近利的高压型政策,延维塔对于任烛景基本上是放任自流的态度。他被安排在相对清闲的第二梯队,过着就算不出任务也有一份低保按月领取的半退休生活。他隐约明白,这便是阿梨沙许诺过的“负责”,但光是这些显然不能让他彻底“放下”过去。
任烛景进入延维塔之后半年,著名的元祖梦魇事件发生。阿梨沙死亡,而延维塔的首席向导苏云娜也成为了植物人。
又过了几天,卫长庚也来到延维塔二梯队。
说到这里,任烛景停下来看向卫长庚。
卫长庚读懂了对方的想法,于是点头:“后面的事还是由我来说吧。”
元祖梦魇事件对第三自然上层建筑造成了严重破坏,不光是千峰联盟内部人员损失惨重,就连神圣宗教内部也发生了异动。阿梨沙身亡后,作为近侍以及站在武力值顶峰的男人,卫长庚“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排挤。但他并非孤立无援——经过这些年的并肩合作,八部众和一些高级哨向都成为了他的战友,各家顶级哨塔更是对于“夜叉”的去向虎视眈眈。
却没想到阿梨沙生前早有安排。
于是卫长庚来到延维塔的二梯队,同时也成为了任烛景的队长。
“虽然我始终不认为阿梨沙对任烛景有所亏欠,但我尊重他的安排,也愿意尽自己的所能帮助任烛景。”
“……”
听到这里,任烛景忍不住反驳:“前辈言重了,其实那时候前辈自己的情绪也不太稳定。”
“但是你我都必须承认,我们会在延维塔相遇、以及随后发生的事,多多少少在阿梨沙的安排之中。”
卫长庚进入延维塔之后的第二个月,第二梯队破天荒地接到了一个特殊任务:协助某个高级蜂巢执行“关机迁移程序”。
和世界上所有生命体一样,蜂巢的生命也是有极限的。当一个蜂巢逐渐老化,各种机能便会随之衰退,搭载的梦海也会出现种种状况。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灾难,每一个蜂巢都有使用年限,超过年限的蜂巢将会被执行“关机迁移程序”。
更具体地说,“关机迁移程序”的本质就是将蜂巢内现有的人类意识搬迁到新的蜂巢。即便在科技高度发达的今时今日,这依旧是一项风险巨大、耗时耗力的大工程。
而且由于迁移过程中必然会存在一定比例的数据损耗,影响部分人类意识的正常运转,而这些人类意识又有一定的可能性对梦海社会造成破坏、甚至增加新蜂巢罹患“梦魇”的几率,所以目前“关机迁移程序”采取的是“截断式方案”——所有被迁移的人类意识将在新的梦海世界内获得全新的身份,从头开始新的生活。
换句话说,“关机迁移程序”就是老蜂巢梦海的“世界末日”。
由于以上种种原因,“关机迁移程序”也拥有一套严格的执行流程规范。新旧蜂巢的运营方需要提前半年提交关机迁移申请,由第三自然的道德委员会进行公告、审查、批准,并在第三方的监督下正式启动程序。
此后的半年内,前两个月的工作重点是进行珍贵资产的整理迁移——旧梦海中尚且健在的、对第三自然发展做出过重要贡献的人类将会被提前带回现实世界(虽然站在梦海的角度看更像是天妒英才、英年早逝),与他们同行的还有各种珍贵的文化艺术品,同样也会被打印出来,并进行专题展出。
从第3、4月起,旧蜂巢的运营方将开始降低梦海中的人口出生率、减少梦海人口数量。死亡后的人类意识将直接被迁往新的蜂巢,人们习惯叫他们“闯缸者”,或者“祖先。”
最后的两个月,道德委员会将进行各种各样的验收工作。当验收通过后,系统将在指定的日期执行名为“天启”的关机程序。
不同于古今中外各种“世界末日”的恐怖描述,天启日其实是蜂巢世界中最为美好的一天。
那天,世上的每个地方都将晴空万里。沙漠不再炽热,冰山不再寒冷,田野上繁花盛开,海水变得澄澈,泛着点点金光。
在人类社会中,更多的“奇迹”正在显现——□□和精神上的折磨都将消失,失明者重获光明,癫狂者重拾理智。而当人类因为这种种福音而众说纷纭的时候,就将会被告知“世界即将终结”的真相。
随后,他们将会有一天时间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与相爱的人相拥道别,或是独自一人整理无法带走的各种回忆。
最后,当夜晚降临,他们将会毫无痛苦地陷入酣甜的睡眠。
一般来说,蜂巢迁移任务并不需要太过高级的哨兵和向导参与,甲级哨塔更是对此不感兴趣。有些小型蜂巢的迁移工作甚至只需要人工智能就能完成。但是这次的迁移却有些不同,它格外受人关注。
因为这是个特殊的高级蜂巢,曾经孕育出阿梨沙这般伟大的人物。
第178章 回首又见他
假如有一部人类休眠机器, 你被人塞进机器里沉睡了几百年,突然在未来被唤醒。你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那个似是而非的世界?
任烛景并没有选择的余地。大约三年前,他所在的延维塔二队接到一项重要任务。任务的内容就是返回那个任烛景曾经诞生成长的梦海世界, 送它最后一程。
对于他而言,在第三自然的短短十几年却是梦海中的漫漫数百年。百年回首,又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关闭蜂巢是系统性的庞大工程, 延维塔接到的任务只是其中的第一阶段。这个阶段的重点是寻找伟大的社会人物和有价值的纪念品,将它们带回到第三自然。
在这个繁琐的任务中,九成以上的工序可以交由ai来完成,但至少目前来看,最后那一成人工的介入依旧不可或缺。
毕竟,ai只能依靠死板的数据来判定“美的价值”,因此出现过将一坨非洲犀牛拉的圆屎当做全世界最完美艺术品的先例。这种时候,就需要真正的人类站出来, 大胆地喊出那句至理名言:不应当!这只是一坨屎。
当这项任务被逐级细分,并最终落实到任烛景身上时,他需要做的就是根据ai给出的初筛名单,前往现场确认被选中的人和物真正具备被带往第三自然的价值。
因为费时又耗力,这项工作又被戏称为“梦海出差”。
为了尽可能地提升工作效率,系统为每位“出差者”都提供了一整套“梦海专属卡牌套组”。每一张卡片都是预制好的系统快捷口令,容许“出差者”进行包括瞬间移动、无限购买力、甚至削除他人记忆在内的多种操作。
与此同时, 系统也默许“出差者”在工作所需之外,适当地利用这些卡牌, 以获得梦海中的某些特权,提升出差时的个人体验。
拿着无限金钱卡牌的任烛景, 进入梦海之后没有疯狂购物、也没享受任何高档服务,而是买票进了历史博物馆。
在这里, 他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数字:613年。
从他被带去第三自然的那天起,梦海中人事兴衰、朝代更迭,天地之间沧海桑田。随着蜂巢的衰老,运算机能也逐步衰弱。到了如今这个时代,怪力乱神的英雄传奇不复存在,就连大规模的战事也鲜少发生。人类的生活变得千篇一律,却也安逸平稳着。
而那些过往的骇浪惊涛,都被封存在了博物馆里。
任烛景沿着阴暗的展厅前进,静谧中的脚步声犹如秒针滴答。随着两侧展柜中文物的铺陈,时光回溯,他的内心也跟着一点点收紧。
终于,他又一次“回到了”属于他的那个年代。
“原来当年的夺嫡大战拉开了长达半个世纪的战乱。我所熟悉的壮丽城池在兵燹中付之一炬,而那些曾经熟悉的名字则在历史的洪流里起伏,做出了种种让我感到陌生的事迹……其中也包括了九皇子。”
任烛景并没有详细说明九皇子的结局,很显然回忆那些事对他而言并不是一种积极的体验。但他并不介意分享那一刻的心情。
“亲眼看见了那个时代是如何终结的,我的心中充满了惆怅;同时却又好像放下了一块巨石,觉得轻松……不过这种轻松只有短短几分钟。”
因为紧接着他看见了九皇子陵寝的特殊展览。
“九皇子陵寝早年遭遇了盗掘,盗墓贼留下的物品不多,但棺木和墙上的壁画还算保留完好。我在其中一些壁画上……发现了我自己。”
相逢在韶华花季;相失于青春盛年;直到垂垂老矣这份思念也未曾淡去。最终,天各一方的二人在壁画中重逢,在九泉之下相守了六百年光阴。
“看见壁画的那一瞬间,我的整颗心、整个人又感觉沉重起来。只是这一次,压着我喘不过气来的是满满的思念。”
任烛景将目光投向窗外的远方,仿佛那里就是梦海的方向。
“我后悔当时的自己站在壁画之外,而不是贯穿壁画的始终,一直陪伴在那人的身旁。我后悔直到这一刻才有勇气承认这种后悔。其实它一直存在着,只是过去的我屈服于不可抗拒的时间,从而强行压抑了这份感情。而直到那一刻我才知道,虽然我战胜不了时间,可时间也磨灭不了我的思念。我与时间僵持住了……但是或许我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你的意思是……”
白典若有所悟:“九皇子还在这个梦海世界里?”
“没错。我携带的那套卡牌里,其中一项功能就是查询梦海世界‘轮回转世’的因果关系。我又拜托运营方开启了某些权限,很快就查到这一世的九皇子是个大学生,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
“所以你去见了他?这一世他长什么样?”
“是毁容前的模样。性格也很平和温柔,完全是最当初的那个九皇子。”
这么说,九皇子的性格大变难道还真是因为阿梨沙换给他的那张脸?不,证据还不够充分,现在下这种结论还太早。白典默默告诫自己不可以轻易动摇,一边催促任烛景继续回忆:“但前辈你是去工作的,也不能在那个世界里久留吧?”
“所以我才拔掉了他的脑机借口。”
一直专心吃菜的卫长庚突然插嘴道。
“是啊,托前辈的福,我才又在那个梦海里多生活了20年。”
任烛景以茶代酒向卫长庚表示感谢,“不过那之后发生的事,我还一次都没和任何人说过。”
强行与系统断开联系之后,任烛景携带的卡牌全部失效。所幸在此之前,为了方便展开工作,他已经在梦海拥有了相当体面的假身份和衣食无忧的事业。于是他很快找到了这一世的九皇子,看着对方顺利结束了本科和研究生的学业。
然而正当他计划着要不要将这个如今普普通通的青年招进自己的产业,以方便制造两人再度相识的机会时,岁月静好的剧本突然一下子改变了方向。
正如同所有生物在衰老过程中总会出现这样那样的毛病,老化的蜂巢也时不时地会发生一些随机的bug。当这些bug影响到梦海世界时,就成了地震、海啸、气候灾害,以及人类凭空消失、神像流淌血泪、鱼群集体搁浅等无法解释的怪奇事件。
这其中绝大部分都是小规模事件——毕竟老年蜂巢的运算能力有限。但偶尔也会发生局地的大范围灾难,那就相当于一场重病,会大大缩短蜂巢的使用寿命。
这一次,大型灾难降临在了任烛景所在的国度。
一夜之间,衣食无忧的国民沦落成为一无所有的难民,背井离乡四海漂泊。在陌生的国度里,遭遇歧视的人们被迫紧紧抱团,而那些有才能、有气魄、有手腕的人就自然而然地站到了核心。
昔日无忧无虑、与世无争的大学生,成为了从尸海中踉跄而出的青年领袖。
“几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他又变回了那个沉溺在权势斗争里的九皇子……不,曾经的九皇子起码还是高高在上的。如今的他就站在烟尘滚滚的废墟里,更有了一种赤裸裸、血淋淋的可怕。”
随着任烛景的回忆接近尾声,白典心中已经看得清楚分明——九皇子所谓的“性格大变”根本就不是换脸的问题。人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就会培养出什么样的个性,收获什么样的未来。处于权力旋涡里的九皇子也好,沦为难民寄人篱下的大学生也罢,都是同一株植物上的花朵,至于颜色是红是蓝,端看土壤的酸碱程度。
但是白典并没有输出自己的想法,因为他读得懂任烛景此刻的表情:其实任烛景什么道理都明白,只是潜意识里不愿意承认罢了。
梦海世界里,二十年转瞬即逝。昔日的大学生在颠沛流离中磨砺蜕变,逐渐洗去稚嫩与天真,成为了饱经沧桑、成熟狠厉的中年霸主。
而天启之日也终于降临。
梦海世界的最后一天,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在波平如镜的大海边,任烛景第一次将所有往事和盘托出。
而听完这一切之后的九皇子却只是笑了笑,接着说出了让任烛永生难忘的那番话。
“这些年来我一直有种感觉,觉得你在透过我去看着别的什么东西,好像是把我当作了替身。今天我总算明白了,你在怀念一种平静安稳的生活。可是你应该知道,心灵的平静是只有自己才能给予的,它并不需要我的参与。所以,你应该尝试着离开我,去独自生活了。”
这天傍晚在看过最后一抹夕阳之后,任烛景按照事先与卫长庚的约定发出了求救讯号。被负责最终验收的道德委员会工作人员发现,并且成功脱离了梦海返回第三自然。不过这个时候,卫长庚已经被发配去了东极岛。
“如果还有机会,你会再次去找九皇子吗?”白典忍不住好奇。
“也许会,也许不会。”
任烛景笑了笑:“其实他说得没错,最重要的是享受平静的生活。然后也许在某个时刻,对他的思念还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那我就再去找他,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找到他。”
第179章 搅混水
返回第三自然的任烛景, 第一时间向延维塔管理层说明了情况。他表示自己迷失梦海20年并非卫长庚的过错,甚至主动要求接受处分。然而此时的卫长庚已经被发配去了东极岛。
这之后,任烛景也亲自拜访过东极岛, 试图说服卫长庚同他一起向道德委员会提出行政复议。却遭到了卫长庚的拒绝。
提起这段往事,如今的卫长庚倒也毫不讳言当时的想法。
“自从我来到第三自然后,一直留在阿梨沙身边。是他为我疏导精神, 安排生活与工作,让我重新认识自己和外部世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就是我和这个世界的唯一联系。可他的离世切断了这种联系,让我成了一枚断了线的风筝,不知该干什么、又应该往哪里去。而东极岛的封闭式管理创造了相对高压的环境,我不需要主动去做什么,自然会有人安排一切。对我来说,这反而是一种支撑和休养。”
“可你也不能一辈子待在那个监狱般的地方。”
白典皱眉道:“被动地活着也许是毫无意义的, 但你可以去主动去创造活着的意义。”
“那还真是巧了。”
卫长庚垂下眼帘,笑了笑:“阿梨沙也总是催促我多体验点不同的生活方式,找找兴趣爱好什么的,这样过得才有意义。’”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又看向白典:“我现在的兴趣就是养你,或许这也是一种命中注定。”
白典苦笑:“……那我是不是应该再‘晚熟’一点,否则你又要失去生活的目标了。”
“那倒不必。”
卫长庚夹走白典面前盘子里的最后一块肉:“哪天你翅膀硬了, 能够给我找点有意义的事做,也不是不可以。”
这之后气氛短暂地安静了几秒, 直到餐桌旁的第三个人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们真觉得这是命中注定?”
任烛景把话题拉回正轨:“白典和九皇子,如果只是容貌相似倒也罢了。可他们都和阿梨沙有关系, 这真是巧合?”
“说实话,我觉得不是巧合。”
白典的表情跟着凝重起来:“所以阿梨沙大人当年究竟是怎么为九皇子整容的, 第三自然档案馆里会有记录吗?”
“没有。”
任烛景非常肯定:“档案记录并不是24小时监控镜头,部分内容甚至是直接从梦海名人传记里摘抄来的。医治九皇子这段对于阿梨沙的生平而言并不十分重要,档案里只写着他去了趟西域,取来稀有药材。”
“阿梨沙大人不是参加过梦海真人秀吗?那档人类观察节目会不会留着影像资料?”
“医治九皇子那阵子阿梨沙还不是真人秀的热门选手。当他成为第三自然的神官之后,为了维护宗教的严肃性,所有关于他的真人秀视频也都被抹除。如今过了这许多年,想要回头去找,很难。”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白典一时心乱,低下头皱眉沉思。倒是沉默了好一阵的卫长庚决定要开口说些什么。
“俗话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也许我们没必要纠结,答案反而会自己跳出来。再说,知道了那些事又能有什么用?每个从梦海打印出来的人都有上辈子,白典和阿梨沙上辈子也许是朋友、也许是敌人,可上辈子的事又和这辈子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足够通透豁达,然而白典却并不打算放下心里的疙瘩。
“……所以当初你并不是故意去梦海里捞我的,对吧?”
他微皱着眉头去看卫长庚,这是一个惹人怜惜的苦恼表情。
“真不是,我没骗你。”
卫长庚的心也跟着颤了颤:“我是为了完成老顾的遗愿而去捞张叏的。”
“可如果张叏的诞生原本就是一个设计……”
白典自言自语到一半,忽然意识到如果这个假设成立,卫长庚一定会为了老顾的悲剧而自责。于是他懊恼地揉揉头发,强行中断了这个话题。
“算了,反正现在什么证据都没有,胡思乱想就是在浪费时间。我现在又累又饿,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吃完还想睡个午觉。”
卫长庚默默夹了一筷肉给他,没再说话。
包厢内再次安静下来,空气中隐约流露着微妙的尴尬。直到任烛景清了清嗓子,突然放下餐具,认真看向白典。
“我挺欣赏你的性格,你的向导水平好像也不错。虽然不太习惯这张脸……塔里催我尽快找个向导绑定,你毕业之后要不要跟我试试?”
“试试?你是说……”
白典手里的筷子险些落地上:“哨向那种绑定?”
“当然。”
“……什么程度?”
任烛景坦诚回答:“我想尽早实现财富自由,以后会挑战难度更高的副本任务。而这需要更高效率的战斗合作,所以深度绑定比较合适。”
白典险些喷茶,他急忙咳嗽了几声,又忍不住想看卫长庚此刻的表情。
但在抬头之前,他就听见了卫长庚的嗤笑。
“我说老任你也别太荒谬,拉着小白赚够了钱,再回头去找正宫?”
“在第三自然,绑定的哨向不一定要成为配偶。在已有配偶的前提下,也允许存在与他人的深度绑定关系。”
任烛景完全是在照本宣科:“所以我认为我的建议没有问题。”
“可我有问题。”
白典正色拒绝:“我更喜欢传统的感情关系。”
气氛都到这儿了,他突然决定再说几句更大胆的:“而且我有喜欢的哨兵,将来也只愿意和喜欢的人绑定。”
在场的两位哨兵都被这突然的剖白搞愣住了。当然,相似的反应之下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情。
“所以你告白过了?”
任烛景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对方答应没?”
白典想起了那个稀里糊涂的醉酒之夜,以及卫长庚暧昧含混的态度,心里又生气又觉得委屈:“没答应,还想着把我往外推……应该是瞧不上我吧。”
“那他迟早会后悔,你这么优秀的向导,将来进了联盟会有很多追求者。”
不知无心还是故意,任烛景朝着卫长庚看去:“到时候监护人可得仔细把关。”
“不用他操心。”
白典嘴硬:“等我毕了业,监护关系就自动解除。”
“呵呵。”
卫长庚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肉,没吭声。
吃完午餐距离活动重启还有一个多小时。三个人决定就近返回卫长庚位于楼上的公寓短暂休息。白典是真累了,进门后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再醒过来时已经接近下午三点,距离活动重启只剩下十分钟。
他跑去洗了把脸彻底驱赶睡意,同时注意到校园网络上的哨向学院组群里,关于南北校区局势强弱的帖子里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嘉宾争夺战如火如荼地进行时,关于虚拟玫瑰的采集和争夺也没有停止。由于北校区更加热衷于抢夺嘉宾,负责采收虚拟玫瑰的学生相对较少,拥有的玫瑰总量也略逊一成。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道具商城里的奖品逐渐兑换完毕,虚拟玫瑰的使用价值也不断降低。当今晚12点活动结束时,所有玫瑰都将变成电子废品,从这个角度来说,南北校区谁屯的玫瑰越多,谁亏得也就越大。
好在校方也注意到了这个问题,在距离活动重启还有五分钟的时候,一则通知被推送到了所有学生的辅脑上。
【从下午三点起,玫瑰战争活动将重启,同时将对玩法进行如下调整:
1、道具商城将在一个小时后、也就是下午四点整关闭,请有需要的同学尽快兑换道具奖励;
2、下午四点整至下午五点,在校园网论坛中开启名为《谁是大boss》的投票活动,所有玫瑰持有者都可以消耗玫瑰进行投票。
3、下午五点起,得票最高的四位“boss”将自动获得大量奖品,包括并不限于联盟赛事套票,哨塔实习资格等等。
4、所有成功接近boss并成功发送指定口令的学生,都将获得一份随机掉落的奖品;同时boss名下一定数量的玫瑰也将自动转入该学生名下。
5、玫瑰数量实时更新,当boss的玫瑰拥有数跌出前四时,将失去boss身份,名下现存的所有奖品将由新的boss继承。
6、今晚12点活动结束时,所有没被抢走的奖品都将由boss一人独享。
7、boss也可以选择与他人组队。组队后boss豁免队友伤害,其名下的最终奖品将与盟友共享。
8、五位嘉宾与水晶塔的教职人员无法成为boss,但可以参与活动。
校园论坛里又是一片哗然。学生们踊跃分析起了接下来可能出现的情况:
介于南北校区的矛盾客观存在,并且短时间内无法调和,这场boss投票必然也会成为两个校区battle的战场。而最后的结果多半是势均力敌——南北两边各自拥有两个boss。
随后,新的斗争就将围绕着这四个boss展开——学生们会竭尽所能地保护己方boss,同时努力攻击敌方boss,就像某种大型MOBA游戏。
既然如此,那么担当boss的学生当然是越强越好,而且还必须拥有一支可靠的亲卫队伍。在上一个活动环节里成功与嘉宾结对的学生,不仅自身条件优秀,还有嘉宾全程陪同,无疑将会是最佳选择。
北校区那边显然也有着同样的考虑,投票结果页面很快就有两个名字脱颖而出——正是与嘉宾朱利亚诺结对的哨兵艾安宁,以及与嘉宾泰华搭档的哨兵方海。
“这不对啊。”
学院讨论组里有人表示困惑:“泰华不是方海和猎云共同的搭档吗?怎么……北校区这是想先下手为强?我们要抢人吗?”
“没这个必要。”
猎云站出来阻止:“是泰华前辈主动表示要跟方海的。他说四个嘉宾两边对半分,待会儿玩起攻防来才够尽兴。”
别说,这还真是泰华的风格……白典哭笑不得。
有了北区垂范在先,南区也很快搞定了己方的boss人选:一位是嘉宾拜莱盖丝的搭档哨兵夏夷光;至于另外一位,原本应该是白典,可是组群里却起了不同的意见。
“对面两个嘉宾都是哨兵,boss也是哨兵,武力值爆表了。咱们这里已经有一位嘉宾是向导了,再来个向导boss,是不是弱了点?”
“对抗赛肯定是哨兵占便宜,这不明摆着的。”
“我对白典没意见,可这件事上我也支持换人,就换成猎云吧!”
“楼上的建议我看行。”
“我看行+1”
“……”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支持猎云上位,至少大部分向导班的同学都坚定地站在了白典这边。
“谁说对抗赛向导就一定吃亏了?”
“了解一下进攻型向导,谢谢!”
“白典怎么不行了?没上过哨向合作课是吧?狗眼看人低!”
“……”
眼看着对抗赛还没开始,己方阵营已经开始内讧,尤其这内讧还和自己有关——刚睡醒的白典稍微缓了缓就去找猎云私聊,接着在讨论组里打下了一段简短的话。
“作为向导,我有信心能够成为合格的boss,帮助南区获得最后的胜利。但这毕竟是一场集体活动,所以我会尊重大家的选择。”
与此同时,猎云在哨向学院讨论组内开启了限时十分钟的紧急投票,选项只有他和白典两人。
十分钟后结果公布:猎云险胜。
“……”
白典长叹一声仰倒在沙发上,但语气依旧努力保持着平静:“任前辈,麻烦你去帮忙猎云。”
“他已经联系我了,那我先过去。”
任烛景起身朝门口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你真决定了,不后悔?”
白典笑笑:“我没事的。个人服从集体,我说到做到。”
“可我有事。”
一直站在沙发边上的卫长庚突然发话:“我突然非常想做一件事。”
白典直觉他要闹幺蛾子:“……什么事?”
果不其然,卫长庚给出了一个绝对震撼的答案。
“我要去搅局。”
第180章 一招制敌
“这意思是……你也要加入玫瑰战争?”
白典仰头看向卫长庚, 眼神里满是疑惑:“可你不是还得负责维持秩序?“
“托你们的福,现在不用了。”
提起这件事,卫长庚的愉悦溢于言表 。
“我原本被安排了下午班, 五点才能收工。可现在光投票就要弄到五点,等活动正式重启我正好下班,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可你毕竟是个老师, 虽然能参加活动,但不能成为boss,更拿不到奖励。这样有意思吗?”
“所以我要找你组队。揍人的事我来,奖励都归你。怎么样?”
还有这种好事?
惊喜的感觉一闪而过,白典很快又皱起眉头:“你难道想欺负学生?”
“瞧你这话说得,好像北区的老师就没瞎参合似的!”
卫长庚做无辜状:“再说了,不是还有那么多其他学院的老师和嘉宾吗?跟他们玩玩也不行?”
“能与最顶级的哨兵切磋,自然是求之不得。”
一直旁观的任烛景率先表明态度:“不过好歹是校庆, 点到为止,希望前辈不要动真格的。”
“那是当然,我会掌握好分寸。”
卫长庚有着绝对的自信:“你也努力看好自己的搭档,可别开场就跪,那多丢人。”
任烛景不跟他耍嘴皮子,笑了笑就起身告辞。
目送完他离开,卫长庚又将目光转回白典身上:“怎么样, 考虑好了没?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说实话,这还能有什么可考虑的?能和卫长庚组队, 白典心里自然是一万个愿意。
仔细算算,他来到第三自然快满一年, 除了在东极岛上短暂见识过卫长庚对付巨型虫工之外,几乎没再亲眼目睹过卫长庚的神通。现在终于能有机会和传奇哨兵并肩战斗, 相信谁都舍不得放弃机会。
但是与此同时白典又有些不安——最近他的信息素水平不稳定,甚至还因为触发过结合热而被迫与卫长庚保持了一定距离。如今好不容易才重新在一起吃了顿饭,甚至能在客厅沙发上小憩一阵,白典已经非常满足。如果贸然还想要求更多,最后引发结合热,说不定连话都说不成。
可恶,难道就这么一辈子跟卫长庚保持距离?这怎么可能!
此路不通,于是白典又转念一想:如今可不是自己凑上去的,而是卫长庚主动提出想要组队破冰,自己怎么反而瞻前顾后了呢?
再说了,距离上一次结合热发作已经过了几天,这阵子自己也积极配合治疗,各种该吃不该吃的药可没少吃。今天这场活动中接触过的哨兵没有一百也有七八十个,目前都相安无事,说不定那就是药物治疗起效了。
再退一万步来说,卫长庚又不是不知道结合热的事,当初发作的时候可比自己还紧张。现在卫长庚都不提这茬,自己为什么要提?要是真的发生了什么,那就让卫长庚负责,岂不是更好?
如此这般,白典一方面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有些龌龊,另一方面又为解决了这块心里疙瘩而感到爽快。
当然,所有这些心理活动全都被他好好地收进了内心深处,表面上依旧是云淡风轻。
“好啊。”他点点头:“组队就组队,我倒要看看你的本事。”
网上的限时投票已近尾声。南北双方的阵容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一边两位boss、搭配两位嘉宾。不等最后结果公布,卫长庚就领着白典出了公寓,慢悠悠地往南校区走。
也许是任烛景对猎云说了些什么,猎云又将什么消息扩散了出去(显而易见的,他必然对白典能与卫长庚搭档这件事大为不满,甚至想要取而代之)。总之,有越来越多的人发来消息,半是关心半是八卦地询问“哨兵班的班主任是怎么跟你勾搭上的”。
一开始白典还勉为其难地思考各种敷衍搪塞的借口,但是人多了未免有些困扰。
在几次试图与白典搭话,却都没得到及时回应后,卫长庚终于弄清楚了情况,并且给了白典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办法。
“统一回复他们,就说你被我挟持了,我不让你继续跟他们联系。”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来添乱的。就比如白典当之无愧的铁哥们夏夷光也发来了一条消息。里面没有什么嘘寒问暖的废话,只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坐标:朱利亚诺和他的哨兵目前的地址。
“要先去对付这组人么?”
白典将地址共享给卫长庚,“离我们这儿倒不远,就是怎么有种被夏夷光那小子给利用了的感觉。”
“何必在乎那些。”
卫长庚倒是看得很开:“他自己不也是boss么?我们迟早也会去找他。”
吸取上午踩踏事故的教训,校方在活动重启前检查并封闭了所有过于狭窄的道路,以及一部分有隐患的场所,而这也让寻找boss的难度大大降低。
下午五点刚过,天色逐渐变暗。赶在路灯开启前,白典和卫长庚找到了今晚的第一号目标。
北区嘉宾朱利亚诺就站在操场西侧的网球场上,身旁还跟着一个挺高的年轻哨兵,留着一头醒目的荧光绿长发。白典因此认出了这人,又是北区培优班的学生,还是个风云人物。
这个名叫艾安宁的哨兵原本是管理学院的新生。和星流一样,他也是上个学期末被选中进入培优班,并参加了培优班举办的特训营。虽然没人知道特训营具体的内容,但在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艾安宁的外貌和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改变,这曾经在管理学院内部引发过一阵热议。
在科技高度发展的第三自然中,针对人体的改造从来就不是什么禁忌话题。普通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更换身体部件,美化外观、延长生命或是增强技能。然而针对哨兵向导能力的改造却进展缓慢,毕竟相对于漫漫数千年的人类传统科技树,针对精神力的研究只有短短几百年而已。
关于艾安宁和其他培优班学生的进步,校方统一解释为“特殊教学培训和传统基因改造主辅结合”的结果,完全在法律允许的可控范围之内。
其实除了水晶塔外,很多名校都有类似机构,甚至设置得更早。培养出的不少学生已经在联盟中大放异彩。
作为四大boss之一,艾安宁和朱利亚诺当然不可能单独行动。在他们身旁还聚集了二三十号北区的学生,共同组成了一支声势浩荡的亲卫队伍,人数还在不断增加。除此之外,也能看见寥寥几个南区的探子在附近游荡。
白典的大脑已经飞快运作起来:首先,嘉宾朱利亚诺的能力是操纵声波当做武器,能够对精神屏障较弱的学生造成大范围伤害。不过对于卫长庚应该起不到太大的效果。
接下来是艾安宁,他的能力是共振与爆破,能让接触到的物体在强烈的共振效应下崩溃爆裂。使用这种能力时双手必须与物体发生接触,而且物体的体积和密度越大,共振难度也越大。以艾安宁的水平,还不足以对环境和人类造成巨大威胁。
剩下就是那群亲卫队成员了,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这又是一场需要点到即止的校园活动,卫长庚这样的高手难以充分施展,反而倒是平庸的人海战术更占便宜。
但也不是没有破局的办法——短短几分钟之内,努斯已经发来了白典要求的全部资料:目前在场所有学生的哨向能力表。白典提出这个要求的理由非常简单:他想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能力,借为己用,帮助卫长庚扫除周边障碍。
然而事实证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他的这番苦心设计只是摆设。
“站开点,我要开始表演了。”
撂下短短几个字,不等白典反应,卫长庚已经冲向了网球场上的人群。
伴随着他的前进,球场上刮起了一阵小型龙卷风。风沙所及之处,北区的亲卫学生如同保龄球瓶一般七零八落。个别躲闪不及、体重又比较轻的学生,更是被带飞到半空,落到了远处的灌木草坪上。
也就是七八秒的工夫,卫长庚已经冲到了朱利亚诺和艾安宁的面前,瞄准两人之间甩出了一枚火球。
火球在落地之后变成一人来高的火墙,熊熊火光映红了在场所有人惊愕的面庞。
毕竟是二区小有名气的哨兵,朱利亚诺完美避开了火焰的攻击。在站稳脚跟的同时,他用双手摁住太阳穴,张大嘴用力释放出了刺耳的声波。
即便听从了卫长庚的叮嘱保持了一定距离,白典还是迅速为自己的精神屏障做了一层加固。没他那么幸运,有几个正巧阻挡在声波道路上的北区学生成了受害者,两眼一翻原地晕厥过去。
至于卫长庚,声波不偏不倚地击中了他,震得他衬衫的衣领和袖口疯狂摆动,可他只是抬手用小拇指抠了抠耳朵,甚至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二区的明星哨兵,仅仅只有这点程度而已?”
话音刚落,他又一个闪身来到朱利亚诺前面,抬手就是一套组合拳,速度快得让人窒息。朱利亚诺自然也不甘示弱,狰狞着脸色迅速展开防御。
所有远的近的围观者全都看呆了,没有人走动说话,宽阔的网球场上只能听见噼噼啪啪的拳脚交接之声。
转眼间,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也消失在了大山背后。墨蓝的夜色从高空降下,而路灯还没亮起,夜色为这场老师与嘉宾之间的较量蒙上了一层怪诞的面纱。
也许是想要向学生们演示哨兵最基础的拳脚套路,又或许单纯只是为了炫耀。总之在昏暗中,卫长庚又一次点燃了火焰。
昏暗中,只见他那一双带着火光的拳头上下飞舞,火星漫天飞溅。火树银花之中,还夹杂着朱利亚诺断断续续的声波攻击,活像是焰火升空时的啸叫。整体看来荒诞之中带着几分好笑,让人忍俊不禁。
这场突如其来的烟花秀持续了大约五分钟。五点半,就在路灯准时亮起的那一刻,卫长庚决定结束这场表演热身赛。
于是,他一招制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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