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黄粱


    半个时辰后, 通往启灵城与玄羽庄的地下通道被挖了出来。


    隧洞的入口在另一面,不在玄羽庄修士的目光范围内,而是淹没在背面城墙的一个小角落。为了提防被发现, 墨兽还提前用了万恶渊的禁制遮掩着,当然最主要的功劳莫过于那些现在还在启灵城内到处乱窜的探子们,因着他们的分开活动, 另一面失控的修士也被引走,所以挖掘的轻微地动才能掩盖下来。


    当几个人走到启灵城周边地洞的时候,玄羽庄副庄主隔了很久才想起还有仙灵乡,血瘟疫一开始爆发的时候,还未等玄羽庄提供庇护,孔雀王就已经带着仙灵乡的妖兽躲了起来,留给玄羽庄的仅有一句妖王的留言口谕——说是带着子民避难,不用管它们。


    所以当孔雀王带着妖兽把启灵城地洞挖出来的时候, 玄羽庄副庄主第一感想就是感动,没想到一向只会避难的孔雀王,第一次冒险站了出来。


    “所以当初玄羽庄地下那些乱七八糟的隧洞,也是你们挖的吗?”齐衍好奇问。


    孔雀王无话可说,还只能替债主背锅:“差…差不多吧。”


    江行风震惊于这地洞,当时在仙灵乡确实也钻过一次地洞,但彼时他以为的地洞是玄羽庄原有的地道:“所以这是妖兽挖的?什么时候挖的?”


    普通的妖兽的挖掘速度恐怕没那么快吧!


    顾七微微侧目, 少年站在众人之后,没有往前与孔雀王有半句交谈。


    而那被玄羽庄修士包围着的孔雀王, 与人交谈的片刻,似有似无地总往少年的方向看。


    宿聿没说话, 有着孔雀王带着妖兽于此坐镇,他半句话都没有掺和, 全由着孔雀王与玄羽庄副庄主解释。


    孔雀王自然不可能当着万恶渊渊主的面把盟友抖出来,成千上百的妖兽一起挖,这隧洞能挖得不快吗?而且那该死的上古隐狼王还担忧挖的速度不够快,一路上全用威压恐吓着它的子民以及死去的妖灵,还不允许别的兽提不是,一说不是就冷着一张兽脸在那看着。


    “快挖到了吗?”等其他人询问完事,宿聿才悠悠开口。


    孔雀王:“……”


    地洞挖到散修盟的正下方,但还没有打通,因为谁也不知道顶上是什么情况。


    眼看着已经把这群修士带到了该到的地方,孔雀王洞也挖了,准备带着子民撤退,走之前还把一直粘着它的小人参推到了齐衍身边。这破地方谁爱呆就呆着,它要离这些该死的瘟疫远一点。


    “他们干嘛去?”齐衍瞥见往后撤的妖兽。


    齐六轻车熟路给自家少爷解释:“回去仙灵乡躲着吧。”


    一个玄羽庄修士忽然问:“可仙灵乡与启灵城距离那么远,它们没有传送阵法,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挖的?”


    齐衍也疑惑地看向齐六:“是啊,”


    齐六:“……可能是孔雀王神机妙算吧!”


    其他人还在疑惑孔雀王来此是干嘛的,顾七已经几步走到地洞的正下方,仰头就能看到上方的土层与地面相距不远,他的剑动了动,在其他修士远离数步之后,一道轻绵的剑招落于土层,刹那间落石下落,上方洞见天光,留了一个不大的出口。


    “走。”顾七一伸手带上了旁边的宿聿,两人一跃到了地面。


    其他修士还没反应过来,剑修已经开好了路,剑招的声响微弱到极致。


    见过此剑修将玄羽庄后山山林夷为平地,还第一次见他使这种剑招。


    “其他修士留守此地,地洞事关紧要,后路不能被断。”齐则手搭在轮椅上,轻声提醒。


    玄羽庄副庄主知道他的打算,随即将其他玄羽庄修士全都留下,齐则看了眼齐衍:“你与六子也留在这边。”


    最后去地面的也仅有齐则与护卫、玄羽庄副庄主、江行风以及已经先行上去的顾七和宿聿。


    见其他人都上来,顾七惊雷剑一甩,将周围的土壤覆于原状,江行风更是从中放了稍许寒草,避免街道上那些失控的修士靠近。


    宿聿微微侧目,看向齐则。


    “放心,我有自保能力。”齐则选择跟来,便不会拖人后腿。


    出口所在的位置就在散修盟的后院之地,妖兽挖的地方还算隐蔽,没有引来失控修士的注意。


    只是一到地面,他们就感觉到一种近乎寂静的诡异,四周就像陷入漫长的安静里,街道上空无一人,后院更是散修盟修士的痕迹都没有,奇怪的情况让几人警觉没有再往前走,一眼望去前面的散修盟里似乎处处皆有陷阱,只是不走完全不行,他们需要尽快地把孟开元的梦境打破。


    几人没有浪费时间,只是他们刚踏进散修盟之内时,就赫然看到几枚深深嵌入木门上铜钱。


    铜钱——是玉衡真人的铜钱。


    那枚铜钱像是一种警示,所有人刚看到那枚铜钱,眼前的场景的就恍然一变。


    宿聿微微侧目,身边其他人的气息像是完全消失,剩下的仅有安静的回廊,他感应不到任何人的灵气,包括顾七他们:“墨兽!”


    “是黄粱梦!”墨兽周围立起万恶渊的层层防备,下一刻却顿然迟疑:“等等,我们怎么没被拉进梦里?!”


    黄粱梦拉走人的意识,像是覆盖了他人神魂气息。


    宿聿仰头看去,散修盟的后院中一点生人气息也无,甚至连阵法的痕迹都没有。


    “阵眼不在这。”宿聿道。


    黄粱梦笼罩的不是一隅之地,从他们踏入散修盟的后院开始,就已然进入了黄粱梦的范围。


    怪不得这周围不设一兵一卒,因为布阵者根本没留退路,将黄粱梦的阵眼设在了黄粱梦之中……这个困局,布阵者没有留下毁阵的解法。


    宿聿低声:“不见神明。”


    墨兽正在观察这黄粱梦的情况,听到宿聿的声音,急忙提醒:“这里是其他阵法,它若出现,你也可能会见到其他幻象,甚至会被拉到梦境里。”


    言之,就是无法保证宿聿是否会被影响。


    宿聿没回答,墨兽就知道他铁了心了。


    不见神明的雾气覆盖上了宿聿的右眼,黄粱梦于他眼前骤然一变,刹那的时间,他像是被拽进了另一方世界,散修盟的后院如潮水撤散消失,铺面而来的荒凉感拉回了他的思绪,他退后半步,撞到了身后的人,便听到一声低语:“你不该进来。”


    说话的人是顾七,其他人也在此方黄粱梦的幻境里。


    黄粱梦是会让入梦者见到自己识海里最为深刻的记忆,眼前所有人都在这,这些人没有入梦吗?


    宿聿皱眉。


    墨兽想到什么,沉声道:“有人提前给你们留了一手。”


    “铜钱。”齐则平声而言,想到的是进入散修盟后院嵌入的那些铜钱,“玉衡真人应当是料到了黑衣人对孟盟主的困局,提前在外面留下那几枚铜钱。”


    “这是孟盟主的梦境。”顾七开口。


    玉衡真人是天麓山最厉害的命师,擅阵也擅洞悉,他应该是短时间内没办法破阵,能留下那枚铜钱或许是算到会有后来人解救孟盟主,给其他人留下一线生机。若是所有人一进入黄粱梦就被梦境所困,那他们进入此地妥妥是浪费时间,铜钱扭转了黄粱梦入梦的规则,使得他们没有进入属于自己的梦里,而是进入了孟开元的梦境。


    宿聿只有一只眼睛能够看到,而黄粱梦带来的真实感,让他恍惚间回到了虚妄山林里不见神明的幻境里。


    周围宛若远古的沙场,一眼望不尽的黄沙,以及四面扑面而来的绵长威压,众人一眼看去就能看到黄沙之余,那一个个站在黄沙之后的修士,每个修士展露出来的威压不同凡人,他们却好像没有看到他们,越过他们直接往前走。


    黄粱梦是入梦人的倒影,种种所有,他们这些后来入梦之人,皆是梦中的过客。


    想要从梦中破阵,就要点破梦中之人,让入梦人从黄粱梦中醒来,方可破阵。


    这里便是——孟开云识海里印象最深刻的梦境?!


    几个人立刻看去,处于孟开元的梦境里,他们轻而易举地看到了人群中的那个人。


    黄沙覆盖之地,年轻的孟开元站在人群之中,他的手里拿着一把兵器,顾七看到那把兵器就想起不久前的玄羽庄地宫,地宫中那把奔雷刀此时被孟开元拿在他的手中,那是刀尊段胤的刀。他仅仅地握着那刀,站在人群之中,眼睛中带着不可忽视的情绪,直直地看着远处。


    “奔雷刀。”顾七低声道。


    段胤的刀,在玄羽庄天魔阵后已然调查清楚,是一千多年前的残刀。


    其他人微愣,什么意思,孟开元与刀尊段胤有关系?!


    宿聿的眼睛看到那把残刀,而后仰头,看向无尽的沙地尽头。


    他几乎停住不走,丹田之中的灵眼似乎被某种意念触动,取而代之的是更深刻的记忆。熟悉的感觉在黄沙涌起时,穿破皮肤的砂砾,粗重的喘气声似乎一点点地随着胸腔里跃动的心跳声而涌来,神魂中战栗与雀跃,随着灵眼轮转而逐步推进。


    他来过这个地方。


    顾七注意到身前人的异样,少年停住没动,似乎在看着什么。


    他微微伸手,而就在这时候,不远处清晰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四周的声音随之响起,源自梦中,来自于孟开元身边的修士。


    那些修士同样年轻,身上与孟开元同样,穿着窄袖劲装,似乎是东海之地的装束——


    “开元,你没事吧?”


    “百年了,这地方终于撕开,那个人逃不掉的。”


    “就是啊,这么多大能者在的,我们一定能给段兄报仇。”


    年轻的孟开元眼底皆是散不尽的情绪,似乎种种情绪尽于手中的奔雷刀,他没有再说话,只见握着奔雷刀的手青筋突起,像是在竭力地克制着什么,“他逃不掉了。”


    齐则像是什么都知道,缓缓开口解释:“刀尊段胤,四海散修,传闻他常居东海之地。”


    黄沙覆盖,往更远看去,黑沉的夜覆于黄沙的尽头,黑夜中像是有数不尽如同游蛇窜动的黑影,往外流动时如瑰丽的流沙,一点点地摄人心魄,引着人走向更虚无的境地。那是上古时期留下的裂缝,裂缝中残留无数上古幽魂鬼魅,终生被囚于虚无裂缝中,无法返世,也无□□回,如同时间流逝夹缝中的一角。


    “等等,那这里是什么地方?”玄羽庄副庄主一愣。


    即便隔着一场梦,所有人皆能体会到来自那裂缝的压迫力。


    像是他们再走前一步,就会被那裂缝吸入其中,再无往生。


    齐则巡视四周,思考片刻:“若无没猜错,此地应当是虚无之地。”


    “虚无之地,不是早就在很久以前没了吗?”江行风道:“我记得是一千多年前了。”


    虚无之地这种地方,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已经顷毁掉。


    以往的典籍中没有过多记载,却深刻地提到过虚无之地是一个怎样的地方,吃人的地方。


    “等等?孟盟主的梦境怎么会在千年之前?”玄羽庄副庄主想到了传闻中的那个猜测,提及到散修盟主从未提及的过往,孟开元竟然是万宝殿崩塌之后存活下来的修士。


    玄羽庄副庄主记得虚无之地的记载,现今东寰的修道界早就没有了虚无之地的这个地方,凭借此寥寥记载,他们对虚无之地十分有限,甚至不理解千年前虚无之地为何会是孟开元印象最深刻的地方,“那为何会是虚无之地——”


    齐则的目光循向更远的地方,越过人群,眼底晦涩不明,沉声说道:“不是有吗?千年之前,被修道界无数大能追杀,从虚无之地出来的鬼修。”


    “天虚剑门的叛徒,最后毁了万宝殿的那个人。”


    虚无之地的记载有限,但提到此处,东寰现今的记载里永远离不开一个人。


    一千多年前,刀尊段胤为追杀天虚剑门的叛徒后被杀,将奔雷刀弃于黄沙腹地,始作俑者逃入虚无之地,数多大能者大怒,齐聚虚无之地围剿天虚叛徒,记于——


    一千五百三十一年前。


    传闻生人不入死地,虚无之地就是上古遗留的死地,自古以来从虚无之地出来的只有一个人。


    而此时这些修士全都聚集此地,黄沙上横尸遍野,亡命修士的身上像是被什么撕裂,残肢断足散了一地,残魂碎魄被一股莫名的魂力指引,远远地飘去人群的尽头。


    人群的尽头里,虚无之地的裂缝前站着一个人。


    顾七看到那人时顿然一怔。


    说是人,是因为他身上还保留着为人的姿态。


    披在他身上的斗篷破败不堪,裸露在外的赤足白皙,几道弯曲屈直的伤疤遍布他的脚踝乃至小腿,内里的脚筋乃至经脉完全被挑断,另一只脚上还能见到血肉之下的白骨,像是被亡魂啃食过,身周压着无数的威压,他却不为所动,身周的亡魂受他驱使,像是操控着所有,与周围前来的修士厮杀着。


    那个人的眼睛悠悠地抬起来时,眼睛暗沉,轮转的图腾像是淬红的血丝,一点点地嵌入他的瞳孔中,没有了干净空白的澄澈。


    而是看不透地,如若深渊暗潭里的死寂,静到暗藏无尽的杀机。


    千年之前,修习嗜灵术的鬼修于虚无之地逃出——


    屠戮上千修士,噬魂夺魄,引得东寰修道界震怒。


    孟开元最深刻的记忆,竟然是一千多年前的屠戮场。


    第102章 往事


    墨兽却在看到那双眼睛的时候, 与不见神明同时地看向了宿聿。


    那个人面孔上已有稍许的骨面,容貌不太清,却也能看出那张脸与万恶渊里他们日日夜夜所看的宿聿的神识真容有相似之处, 鬼修的脸更淡薄冷冽,却不失眉眼间的昳丽与张扬,尤其是那双眼睛里的图腾, 那与宿聿如今的眼睛图腾有明显的不同,宿聿的眼睛图腾更简单稍许,而那鬼修的眼底深奥晦涩,俨然就像是……宿聿丹田里那个图腾。


    几乎要一模一样。


    其他人看不清分别,但跟了宿聿这么久,墨兽对灵眼,对宿聿再清楚不过了,“等等, 宿聿,你为什么跟那个人这么像——”


    那点不同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墨兽对这种熟悉感太甚了,而且嗜灵术,宿聿这臭小子这段时间所使用的大多数术法里就有嗜灵术。千年前有些事情墨兽闭关不为所知,但关于虚无之地,它还是尚有了解的, 这破地方就是上古残余之地,在上古覆灭时有些恶灵不愿被毁, 就栖居在那样的空间裂缝中残存……活人进这种地方,就如同进入饿狼之地, 虚无之地里都是饿了成百上千年的亡灵啊。


    鬼修身上狼藉以及枯骨似乎说明了什么。


    宿聿没有说话,经由不见神明的能力, 他隔着一场梦境,看向那个人。


    识海中似乎有些记忆被晃动,虚无之地,见到那双眼睛时,丹田的灵眼似乎轮转得更厉害。有些记忆像是越过他,将他拉入到更远处的境地,隐隐间人群晃动,他被那个男人拉着往前走,被拽动的时候他被挑断的脚筋几乎走不动路,强撑的一口气断不了,邋遢男人将他护在身后,从魔窟逃出来的时候他身上的修为已经被废干净,连手筋脚筋都被完全挑断,引以为傲的阵法却未能在关键时刻护住其他人的性命。


    去虚无之地,只有那个地方,那些人才不敢进去。


    只有活下来,才能复仇,才能杀了他们。


    “那就是毁了万宝殿的鬼修……”江行风喃喃道。


    居然是这样一个少年人。


    四面的黄沙随风而来,顾七目光没有变过,他看着那个人,许久之前翻涌的记忆涌了上来,哪怕那人的脸成熟了很多,可眼睛与容貌,隐隐与那个风雨夜中,缩居在椅子上,拉着他的衣摆的孩童相似,与那个趴伏在案桌上,翻阅着无数阵法的少年相似……就像是在他没经过的,时过境迁里,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黄粱梦没有任何限制,他们破坏不了此地的梦境,也参与不了此地已然发生的所有。


    顾七却能看到那个鬼修的步伐,脚筋的残缺让他走路都慢了半点,身上或多或少皆是伤痕,白皙的皮肤上伤疤纵横,似乎过了许多年才磨砺成这般模样,鬼修越过了众人,一步步在修士们的围堵中往前走-


    启灵城中,散修盟黑使在街道上跑动着,身上背着一个抱着灯的孩童,跟在他身后的是他的兄弟白使,一直以来威风凛凛的白使身上一片狼藉,还搀扶着一个受伤的修士,玉衡真人的眼睛处全是鲜血,像是使用过强大的洞悉术,遭受了命数的反噬,他们在失控的修士包围中不断地往外逃。


    “放心吧,我用了术法,他们很难察觉我们。”


    黑使目光复杂,看着自家弟弟气喘吁吁:“老弟,你这体魄不行啊。”


    “我一个修傀儡的,修什么体魄。”


    白使手上残余的傀儡所剩无几,放出去探路纸傀几乎被毁了大半,他差点受困于黄粱梦中,是玉衡真人在关键时刻阻止了他,可这还没完全结束,散修盟的驻地现在已经被黄粱梦覆盖,其他修士非死即伤,整个城镇像是个巨大的囚牢,他们根本撑不住太长时间。


    玉衡真人唤醒孟盟主无果,最后只能带着他们仓皇从驻地里出逃。


    可即便如此,他们现在也已经完全陷入了血瘟疫的包围,再拖下去,迟早也要殒命。


    “白先生,莫要太颠簸了,小师叔身子骨弱!”抱灯小童提醒。


    白使想骂爹的话都憋在口中:“这我哪能控制!”


    玉衡真人眼眸半合,“黄粱梦得入梦才能破,我不能入梦,所以我们得去另一个地方。”


    “他想方设法地控住盟主,必然是有必须要得到的东西……拖延时间,目的只会是启灵城下的小灵脉。”


    玉衡真人一口血吐在了白使的肩上,虚弱道:“劳烦白先生了,我们得尽快赶过去。”


    小童喊道:“小师叔。”


    白使:“……”


    这真的没问题吗!这个人该不会半路死在他的身上吧,天麓山会怪罪吗?不会追杀他吧?


    为什么这种倒霉的事情的都发生在他身上,刹那间白使的脑子里掠过万千思绪,最后化作他老哥稳重地拍了他一下肩膀。


    “放心吧老弟,他死了,我们也活不了。”黑使道。


    白使:“……”真的够了!


    玉衡真人紧闭着眼睛,手中还捏着一枚沾血的铜钱,远远地朝着身后的散修盟看去,但很快地收回目光。


    街道无人关注之地,一个黑衣人从暗处渐渐浮现出了身形。


    他的目光看着远处寂静的散修盟,里面陷入黄粱梦中的修士对外界没了任何警觉,整个散修盟是这混乱的启灵城中的一片净土。黑衣人张开了手,落于手上的一盏浮灯,灯中映出的便是一片寂静的散修盟内,此时的散修盟中多了几个人,那几个人紧闭着双眼,显然已经深陷梦中。


    黑衣人看向了人群里那个沉默的少年人。


    黄粱梦是他们也不能入内的存在,主上留下的梦境,唯一能困住孟开元的手段……同样的他们一旦进去了,也会受黄粱梦所困。


    现在那些修士进去了,就让他们进去吧,孟开元不破境,他们也难从其中出来……至于那个人,黑衣人的神色暗沉,他没想到玄羽庄那边竟然会失手,但是失手也在主上的预料之中,只不过现在的关键之处,是把剩下的阵法完善。


    先前那个黑衣人把天魔阵都毁得差不多了,一事无成,还差点误了主上的计策。


    不过现在尚可,血瘟疫已经成了,孟开元也被困了……剩下那些入梦的修士暂时构不成威胁,只要在两天内将重新复刻出天魔阵,到时候就算孟开元从梦中新来,也已经迟了。


    暗地里,其他的黑影在黑衣人一声令下离去,只留黑衣人拿着手中的浮灯,观察着散修盟里失魂的修士。


    他心中思绪,此次行动,除了要再现天魔阵……还得把那人带回去。


    血瘟疫杀不死那个人,他们数年捕杀都杀不尽的煞星命,只有带回去让主上亲自下手,才能彻底了结后患,免得误了主上的大计。


    “玉衡,还真是多管闲事。”黑衣人看到了门扉上的铜钱,“不过,以为这样就能拦住黄粱梦吗?”


    他的指尖微微发力,疑似咒的诡异灵力慢慢地没入那盏浮灯当中,“既然入梦了,就连同孟开元,都困在梦里吧。”-


    黄粱梦中,无尽的黄沙肆虐。


    “让开。”


    声音冷冽淡薄,鬼修抬手,钳住了袭至面前的修士,硬生生地将其手腕掰断甩开。


    他眼睛里带着刺骨的寒意,无视悬立在他四周的术法,受他驱使的恶鬼们发出嘻嘻的笑意,拥簇在他身边,推着他不断地往前走,从虚无之地第一个走出来的修士,无数的恶鬼压在他的身上,他的肩膀却挺直不屈,纵容着那些恶鬼蚕食修士的魂灵。


    横尸遍野。


    黄沙上还有未被覆盖的尸首,鬼修赤足地走在黄沙上,缓慢的步伐里带着无尽的杀意,他不分敌我地残杀着冲来的修士,数不尽的屠戮展现在所有人面前,高处的术法如狂风骤雨地向他袭去,落在他身上的术法像是穿身而过,要么就被那不断运转地嗜灵术吞噬干净,压迫而来的虐杀感不留退路,每一个靠近的修士非死即残。


    墨兽左看右看,那种近乎诡异的熟悉感冒上来,它没法否认:“宿聿……等等,这个人该不会就是你吧?”


    不见神明:“你失了智吧?这是梦里的人!还是千年前的!”


    “你见过哪个人跟他这么相像吗!这鬼修眼睛上的图腾,我睡醒每天都看得见!”墨兽马上就能把宿聿丹田里的图腾挖出来反复对比,恨不得把不见神明这被黄粱梦浸水的脑子反复鞭打:“小爷我眼神好得很!还有嗜灵术,他吃古灵舟的时候就用这个!”


    说完,墨兽看到宿聿丹田里的灵眼在转,这玩意还在轮转呢!


    不见神明一下卡壳,解释不了那么多东西。


    宿聿静静地看着,看着那万里黄沙。


    四周修士的惊呼声接连传来——


    “疯子疯子!”


    “拦住他,不能让他离开虚无之地!把他斩杀在此地!”


    “真的是他吗……天虚剑门那些死了的修士。”


    “是否需要再与天虚剑门再商谈,剑宗那边……”


    “剑宗都死了那么多人了。”


    年轻愤怒的修士穿着一身浅白色的弟子服,他的手中紧紧地握住剑,眸光看向正派修士的最前方,天虚剑门的大长老立于其中,正在抵御着鬼修的前进,“那还能有假,剑宗上下共计十几个修士,都是那鬼修的同盟,全都死无追寻,尸首魂魄全都没找到……就连裴师兄也不在了,我看他就是虚无之地逃出来的游魂,数百年前宗主教养他,得来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


    “那鬼修在天虚剑门的时候就很孤僻,师兄们对他多好,结果他就这样对待生他养他的宗门。”


    “大长老当初收到裴师兄求援信赶去妖山的时候,妖山到处都是裴师兄的血,却找不到裴师兄。”年轻修士不敢再回忆下去,他恶狠狠地看向那少年,“修习嗜灵术,大长老寻不到大师兄他们的魂灵,那就只可能是一个结果。”


    尚有疑虑的修士们看着那些被鬼修所杀的修士,魂灵残缺消失,尸首遍地,全死在那鬼修的手下……原先他们还对传言的说法不太确认,可眼前弑杀的做法,俨然就映衬了那些传言,这个被天虚剑门收养的游魂,真的干出了欺师灭祖之事,甚至现在还不降服于天虚剑门,顽抗杀人。


    远处死亡修士的魂灵被嗜灵术一一吞噬,鬼修面对唾骂不为所动,顶着无数大能者的威压,他脚步沉重地往前走。


    “东海的段胤都死在他手里了!”


    “段师兄尸骨无存,最后只剩下一把刀了,都是他!”


    孟开元站在人群里,听着周围人的谩骂,握着刀柄的手变得格外沉重。他听着周围人的指责,一双眼睛没有离开那个少年,他看着对方残破的身影,好几步都止不住往前,却被他硬生生地克制了下来,千夫所指的局面无人可辩解。


    “但是天虚剑门的医宗死了很多,百年前他逃进虚无之地后,医圣也下落不明了。”


    “先前天虚剑门的剑宗还为他辩解,说血瘟疫与他没有干系,可为什么天虚剑门会死那么多医修……明明医圣已经解了血瘟疫,天虚山其他宗门都能解救,就剑宗跟医宗损失惨重,而且医圣失踪前最后见到的人就是他。”


    周围都是声音,修士们的议论声,唾骂声。


    以及那些大能者不曾停歇的攻击,越过黄沙,攻向众矢之的那个人。


    齐则等人跟在孟开元身边,清晰地听到这些隔着梦境,源自千年前的声音与残酷。


    玄羽庄副庄主:“我们现在发生的这些事,也与千年前有关?”


    “那布下血瘟疫,以及天魔阵的幕后黑手……就是千年前这个鬼修。”


    一千多年前发生的事情就这么经由孟开元的梦境出现在他们所有人的面前,黄粱梦重现的梦境必然是入梦者亲身经历且印象深刻的事情。


    这位屠戮那么多修士的魔头身上散发出来的压迫感不作假,隔着黄粱梦,看到那些已然死亡满地的修士,再看到那摄魂夺魄不留残魂的嗜灵术,一众人内心一阵凉意,这就是千年前毁掉万宝殿鬼修的能力吗?


    可为什么这是孟开元最深刻的记忆……这些声音,还是眼前这种惨况。


    孟开元的梦境太特别了,也带来了庞大的且未知的种种过往。


    “不对吧……”江行风却在这些话中隐隐看出了不对,若非是他们在医圣的手记上见过血瘟疫的记载,跟亲身经历过血瘟疫,他们或许会信了这些修士的说法,可偏偏前不久他们就差点死在了血瘟疫的算计里,杀招不在解决血瘟疫的解法上,而是藏在血瘟疫之后,隐藏的杀机。


    “最开始的金州镇,死亡的人就是寻不到魂灵,不止如此,启灵城与玄羽庄,那些死亡的修士都会化作魂灵,被魔阵吸收。”齐则看着眼前所有,冷声说道:“还有金州镇等等,孟盟主一直在查这些事情。”


    嗜灵术他们现在也看到了,这种术法格外明显,倘若要用嗜灵术。


    那为什么要动用巨人树、天魔阵这样的术法去掠取魂灵,更何况嗜灵术吞噬的所有最后都会没入施术者的体内,可前两个阵法里,根本没有幕后人在现场的痕迹,那些魂灵去了哪里,又是谁在搞事情。


    不是千年前的那个鬼修……那岂不是,千年前还有什么秘密不为后人所知。


    “就很奇怪啊,如果鬼修真是引起这么多祸事的人,以血瘟疫那种精明的算计,他完全可以把自己摘在外面。”江行风是玄羽庄血瘟疫的亲历者,若非万一那小子寒阵解围,他们现在所有人早就死在玄羽庄的小院里,咒术是完全可以不在现场就能隔空施展的,鬼修既然能置身事外,为何又要在现场被人抓个正着,“就好像是……有人故意让他留在那里。”


    千年前的人并不知道,除了医圣,这些人都没提及到咒杀……他们所说,医圣是失踪了。


    江行风忽然有点毛骨悚然,孟开元若是千年前的人,血瘟疫,魂灵失踪这些事情,他应该是一开始就锁定了那个鬼修才对,这等臭名昭著的人,千年前早就随万宝殿崩塌身死了,那此地就不应该是他难以忘却的记忆,很有可能说明什么,千年前,有些事情并不如历史流传下来的说法那样。


    正因为如此,孟开元才会如此在意这个梦境。


    混乱的黄沙中,几人的疑惑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可现在不就成真了吗?”


    久未说话的宿聿忽然开口,他看着眼前黄沙里的横尸遍野,也看着这些修士沉浸仇恨的骂名:“鬼修确实在这里杀了人,吃了魂,就算是有所猜忌,现在不就成真了吗?”


    在宿聿开口说话的时候,顾七像是被什么触动着,微微偏头看向那个人。


    黄粱梦中,他们的身影与这场梦境完全隔开,像是一个与之不相干的局外人,站在这看着千年前发生的过往。


    江行风:“可是这样……千年前,难道那个鬼修就没辩驳过吗?”


    “这里分明还有一些修士,尚存疑惑。”


    “解释,有用吗?”宿聿忽然问。


    魂灵失踪、血瘟疫……或者千年前还有他们不知道的事情,就算是千年前种种传言皆是假,可眼前鬼修屠戮确是真的。其他的谣言假象其实都不重要,那些只是一点点叠加在世人对鬼修的猜忌里,而最后鬼修从虚无之地里出来,杀上千修士,嗜灵屠戮,这么多修士亲眼所见,也就成了真。


    放弃抵抗,落入这些修士的手中,就会有好的结果吗?


    没有,猜忌与他一身的邪气,早就为正道所不耻……他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自己与这些修士所说事件无关,从这么多大能者围杀他的时候开始,他动手反击,所有就已然落入设计者的目的当中。


    少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触动了顾七的某种记忆,他下意识地想要阻止神魂内那种颤动感,有些声音却随着他的话,渐渐浮现在他的面……记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撬动了关窍,神魂之中,像是什么东西被触动着。


    而就在这时候,远处的黄沙忽然有了新的变化,沉浸在震惊中的众人回过神来。


    身为阵法的不见神明顿然惊觉:“不对,这里的阵法在发生变动,孟开元的梦境在变。”


    墨兽已经顾不得给不见神明这个蠢东西画模对比,去区分这个鬼修与宿聿有什么关系,只能急声喊道:“有外力,有外力在影响黄粱梦,有人发现你们进来了。”


    众人一抬头就看到远处虚无之地的边界,竟然已经开始慢慢瓦解,一种巨大的排斥感影响着他们,像是有东西强硬地要将他们从孟开元的梦境中挤出去,每个人的眼前陆续出现了恍惚的境况。


    “黄粱梦,玉衡真人留下的铜钱被破坏了。”江行风喊道:“抵住困意,别被拖进梦里……该死的,那些黑衣人一定发现我们了。”


    宿聿被不见神明附身的眼睛一阵刺痛,似乎有东西正在迫切地将不见神明挤出去,他往后退了半步,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退。


    惊雷剑的喧嚣之气突然涌现,与黄粱梦那股排斥感互相碰撞,梦境里无形的剑气带来的痛感抵御着梦的诱惑之力,顾七正想加大剑气的控制,耳边顿然响起了陌生嘈杂的声音,全部涌进了他的脑海里。


    是黄粱梦——


    顾七猛地抬手,要止住那声音的入侵,却在听到一个声音时,他封住神识意念的手恍惚一顿。


    ‘师兄!’


    刹那间,梦境与声音倾涌而来,一下就将顾七吞没。


    ‘医宗十三位医修同盟,全都死于血瘟疫,无法探知神魂所在……那些同门全都魂飞魄散了!’


    ‘徐天宁的解法是真的,那为什么医修会死……现在徐天宁不见了,医宗里唯一活着站着的人就只有他,还有阵法噬魂的痕迹。’


    ‘裴观一,你为剑宗大师兄,同门之死,你还包庇他,该作如何解释!’


    黄粱梦,玉衡真人稳住的梦境,被破坏了。


    人影幢幢之中,无数修士挤在一堂之内,顾七站在其中,见到的就是一个个面露震惊不解悲愤的同门,他往后看去,见到身后远处,一张张白布盖着,血从白布下蔓延开来,浓重的血腥味裹挟着草药的味道,如同玄羽庄那处小院,一片狼藉的血地里,只有少年孤独地跪着。


    少年身上皆是鲜血染就的红,所有人的逼问落在少年的耳中。


    他只能抬头,在众目睽睽下承认:‘是我布下的,但我没噬魂,我想找到他们。’


    不知从哪来声音寸寸逼近,充斥着顾七的识海,不断地涌入,刺激得他耳鸣恍惚。


    ‘医宗之内的阵法,是你布下的,你现在还嘴硬……那你说徐天宁去哪了,同门们的魂魄去哪了。’


    ‘我们从医宗内阵法的痕迹中找到了噬魂阵的痕迹,医宗同门魂灵散却,全是因为那个阵法。’


    ‘裴观一,他承认阵法是他所布,奚云平反复确认,现场只有他一人的阵法痕迹,不是他,还可能还有谁的阵法?’


    ……千年前,难道那个鬼修就没辩驳过吗?


    江行风不久前的话出现在顾七的耳侧,与这混乱血腥,人影重重的景况叠在一起。


    顾七恍惚地站在此地,看着那抬头向他看来的少年。


    ——他辩驳过。


    只是千夫所指,无可辩驳。


    第103章 侵占


    无尽的黄沙边缘被撕破, 梦与现实的狭角就像是这么清晰地出现在他的面前,宿聿眼睛里痛楚被眼前无形的剑身驱散,在梦境召唤而出的惊雷剑保留着剑体本身无尽的喧嚣, 却没有像先前那样割伤他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另一种警醒的意味。


    孟开元的梦境还在继续,年轻的孟开元站在时间的夹缝里, 将千年前这一场屠戮全都收进了眼里。


    江行风等人的声音散在残碎的梦境里,外力撕裂了孟开元的梦境,把不属于此地的修士全都遣散了出去,宿聿刚伸出手,护着他的顾七化作一场虚影,随着弥漫的黄沙吹散,进入了真正的黄粱梦中。


    “那个铜钱失效,庇护他们的术法就没了。黄粱梦会将他们拖入自己的梦境里, 与孟开元那样在梦里沉沦。”墨兽本想将万恶渊的禁制发挥到极致,以抵御这该死的黄粱梦对宿聿的影响,却没想到都不用它出手,这梦完全没办法把宿聿拖进梦里。


    这下麻烦了,进来黄粱梦就想着把修为最高的孟开元救出去。


    结果现在一个个都赔进梦里,孟开元的梦境还没破。


    “虚妄山林的时候我就说过了!我复刻不出他记忆里的镜像,他的识海邪门得很!”不见神明一开始就知道这人身上诡谲的状况, 本以为他都这么深切地进入黄粱梦里,或多或少都会受到影响, 可是还是没有,他像是没有梦境的人, 不会沉浸在这些过往的轮转里。


    远处的鬼修还在往前走,死在他手下的修士越来越多。


    那些大能者的愤怒肉眼可见, 却最终沦为那一瘸一拐的鬼修术下亡魂。


    宿聿捂着眼睛,痛感已经在灵眼的轮转中消失了,但他还没进入到自己或是其他人梦境里。


    突兀地就像是此间的异类,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梦里,只有他只能去观看别人的梦里。


    墨兽想到此间的诡异之处。


    就跟南坞山一样,彼时墨兽颇为强悍,却也无法将万恶渊的幻境渗入到那人的识海里。


    挖掘出来的东西非常有限,哪怕是失忆之人,识海里应当也留存着过往的记忆……墨兽忽然有种奇怪的想法,或者有没有可能,他不是失忆了,而是记忆被彻底挖空了。


    “宿聿,这鬼修是你吗?”墨兽问。


    宿聿随口道:“或许是吧。”


    墨兽:“……”又来了!该死的谜语人。


    宿聿平声说道:“我没有记忆,但面熟,是我干的也有可能。”


    黄沙在梦中肆虐,鬼修的屠戮从未停止。


    这种麻木感,他像是能感同身受地带入那个鬼修。


    满地的尸首与消失的残魂格外血腥,宿聿却发现自己能平静地看待这些事,除了最开始因为熟悉的颤动,黄粱梦根本没有给予他更多的记忆,唯一给他带来的只有无尽的恶心,这些人就像是受人驱使的傀儡,比散修盟那姓白的傀儡还愚昧,殊不知落入其他人的棋盘里,随手丢弃的棋子,沦为他人掌控的存在。


    这场黄粱梦就像是一盆凉水浇在他的头上,将他从记忆患得患失的诡谲陷阱中解脱。


    魔窟也好,血瘟疫也罢,清醒地重新审视这些事,抛开那些理不清前后思绪的过往。


    他不是一个圣人,再多事情他需要考虑的只有一样——


    杀掉那个妄图设计且掌控他的人,毁掉这个人引以为傲的胜局。


    墨兽道:“现在只能破阵了,再拖下去,一群人一起困死在这了。”


    “不好破,这种不像是玄羽庄那种可以随便截断。”不见神明既不屑又止不住碎碎念:“我对这种阵法最了解的,若是强行破阵,很可能就会让入梦者彻底失去了解梦的机会,很有可能就是沉沦其中无法解脱,就算能解脱,识海也必定重伤。”


    破是能破,却没办法保证此中修士的安全。


    要么就这孟盟主从梦境里清醒,要么就是循着这里面不知道多少个梦境,找到那些人放在里面的阵眼,直接毁了完事。


    幕后人必然知道宿家古灵舟已经落到宿聿的手上,而却敢使用黄粱梦这种阵法,俨然就是留有后手。毕竟古灵舟连玄羽庄以及天魔阵都可以干涉,黄粱梦背后布阵者实力有多强,宿聿想要破阵便只是动用多少万恶渊精纯阴气的问题……但在现在却敢覆盖黄粱梦,将阵眼放在其中,便是知道古灵舟破阵,也得到阵眼所在,那无论如何,古灵舟的持有者也必须进来,才有破阵的可能。


    就算宿聿采用古灵舟强行破阵,危及的就是入梦最深的孟开元。


    损伤十大强者的识海,这种事情,幕后人求之不得啊。


    “确实是很好的算计,现在不止能毁一个孟开元,还附带着齐家,玄羽庄,神医谷……”宿聿的目光停留在那把还未散去的惊雷剑虚影上,还有顾七……“一个古灵舟,轻而易举地达到他的目的,所以他笃定我会循规蹈矩地去寻那个阵眼。”


    “可为什么,我要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丹田里的墨灵珠虚影被调动起来,古灵舟越过黄粱梦梦境的限制,浮现了宿聿的掌心里,这艘能破万阵的神器,已经彻彻底底地落于他的掌控,这黄沙漫天的屠戮场,所有修士乃至那个屠戮的人,为什么要像提线傀儡那样,任人驱使地摆放在该有的位置上?


    墨兽跟不见神明都惊呆了,什么意思,所以我们现在启动古灵舟,咔嚓一下把这里所有人埋葬了吗?这么刺激吗!


    黄粱梦这个梦境是彻底触了此人的逆鳞,与宿聿相处这么久,墨兽知道他最讨厌的就是受人掌控。


    眼前这个人是能把万恶渊一切资源物尽其用的狡诈小人,甚至散修盟的白使都能被他三言两语当狗耍,他跟孟开元什么关系,需要好心到去考虑这人识海最后会怎样,还是说这孟开元救出去能允诺他什么好处,这些人里能赚最多的也就一个齐则,很有钱,救出去之后肯定能得到大把的酬劳。


    干坏事这种事情,不见神明最擅长了:“你想从哪个地方开始轰?我先前就看这个黄粱梦很不顺眼了!”


    墨兽加入怂恿,另辟蹊径:“要不彻底一点,把人弄死了,还能抓进万恶渊里用用的。”


    就在这时候,墨兽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凉意,等等!?我说错什么了吗!


    “那有钱的先留着?”


    寄人篱下多日,不见神明在无数次吃亏中深谙其道:“我们全埋了,不就如了那黑衣人的愿吗?”


    “你是卧底吧?”


    墨兽:“……”纯属污蔑!


    埋也不是,不埋也不是……那这臭小子想的到底是什么?


    悬浮在宿聿掌心中的古灵舟浮现了出了两颗墨灵珠的虚影,被调动精纯之气逐渐涌入古灵舟之中,阴气的涌入撼动了这片黄沙,隐隐间虚无之地的边缘像是被撕裂,古灵舟的催动影响了此地黄粱梦的阵纹,虚无之地的边际露出繁复的纹路,像是连接着一个接一个的梦境。


    咔嚓的一声脆响,边缘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可就在这时候,黄粱梦的阵纹一下破灭,可在它之后,另一道阵纹再次浮现。


    一盏浮灯在崩塌边缘一跃消失。


    “……不对,这里的黄粱梦不简单,它能受外力驱使还有再造的能力,很有可能与不见神明一样,已经形成阵灵了。”墨兽注意到远处阵纹的痕迹,成阵灵的不见神明不好抓,怪不得阵眼不在外面,这阵法还能轻而易举降临在散修盟,还是在孟开元的眼皮底下布阵,那是因为这阵法已经成灵了,随时随地能出现在另外的地方。


    不见神明是在虚妄山林吞噬魂灵与小灵脉之力加持多年才成就幻化成了阵灵,这个黄粱梦居然也有这样的力量,说明这个阵法不是临时布下,而是幕后人精心多年才造就的阵法,用这种阵法才能对付孟开元,这个黄粱梦可能在既往的岁月里已经困住了很多人,力量今非昔比。


    古灵舟要彻底破坏这里的阵法,宿聿得付出非常庞大的阴气驱使古灵舟才行。


    这幕后人舍得下血本放黄粱梦,早就料定了宿聿可能采取的两种办法,要么老实被困循规蹈矩地破阵寻出路,要么是付出庞大的力量去破坏,无论哪种做法,对幕后人来说都是百利无一害。


    “这得养多少年。”不见神明皱眉。


    墨兽抓住机会一阵嫌弃:“也是,连你也没把握困住孟开元,你真是弱鸡。”


    不见神明咬牙切齿,选择平等地嫉妒所有好命的阵法,就欺负它爹不在,不能养它。


    惊雷剑的虚影越来越淡,剑修留在此地的庇护似乎正在逐渐消失。


    宿聿的灵眼落在那道剑诀上时,从那绵长的剑意里,看到遥遥远去的山巅风雪。


    ‘师弟。’


    宿聿抬起头,看向黄沙坍塌的边际里——


    那是顾七未散的剑意-


    *


    黄粱梦境的深处,阵纹编织的梦境正在不断地延续,嘈杂的声音变得清楚,一点点萦绕开的梦境像是在重现什么记忆——


    昏暗的房间里,被阵法显现出来的阵纹清晰可见,容貌清秀的男子手中拿着探灵罗盘,周围的灵力在他的驱使下不断地涌入那嗜灵阵中,无论怎么探查,位于此方医庐的阵法只显现出了一个,奚云平将那阵法翻来覆去地查,却怎么也查不过其他的端倪,终此医庐当中只剩下那个源源不断吞噬魂灵的噬魂阵,寻不到小师弟所说的探求魂灵的阵法。


    眼前的景况越来越清晰,黄粱梦催动之际似乎带着他进入到更深刻的梦境里。


    医庐里满地都是尸水鲜血,草药散落一地,顾七感觉自己走在其中,身临其境地到千年前的那场血瘟疫的现场,入目可见的是医庐上各种毒物,脸色苍白的修士站在旁边,只剩下此地悠悠转动的阵法,少年就这样跪在血泊里,浑身上下都是尸水,阵纹沿转之地以他为中心,言明着此地的阵法源自他的布置。


    并非天虚剑门没有查探,而是活着就是他一个人,布阵就是他一个人……整个医庐里找不到第二个踪迹。


    四周的声音一点点进入顾七的识海,迫切地掀开潜藏在记忆深处的秘密。


    “可若不是他,我们如何证明那些同门的魂灵去了哪,没有阵法……云平啊,你都看不出找不到的阵法,那他呢。”天虚剑门年迈苍苍的长老站在其中,手中握着的是与奚云平同样的探灵罗盘,全天虚剑门擅长阵法的修士都在这了,谁都找不到与这孩子言辞吻合的阵法,“那孩子也是阵修,若他真的是布的探灵阵,又怎么会变成噬魂阵呢!”


    “这孩子若是知道什么,他该说出来。”


    奚云平颤声道:“小师弟想隐瞒的东西,会不会跟天宁有关?他们两个关系甚好,会不会还有什么没被我们发现……”


    “可血瘟疫的疗愈之法配出来了,徐天宁若想残杀同门,他为何要配出药物,更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天虚剑门的长老摇头,他想给那孩子找到证明的证据,可翻来覆去找出来的,却是一个个只能指向他的铁证,“没办法了云平,不是我不想拖延时间,只是就连你跟观一都没找到证据,我们要如何给其他惨死的同门交代。”


    千年前的血瘟疫是怎样的……顾七头疼欲裂,只能看着这入梦景况一步步重演,连同孟开元梦境里那个屠戮场,不为人知道的真相好像在历史的长河里终究露出了冰山一角。


    千年前天虚剑门确实爆发了一场血瘟疫,医圣徐天宁与剑门医宗数十医修寻到了毒物逼毒的办法,却在疗毒逼虫的过程中惨遭灭杀,医宗十三位修为高深的医修横死,其他受疗的同门也在疗愈过程身死,医圣徐天宁失踪,整个医庐内活着的没有遭受血瘟疫侵蚀的修士只有那个少年,甚至唯一存在的噬魂阵法的尽头也是他。


    少年自昏迷中醒来,见到的便是自己所布的阵法,见到的就是横死的同门。


    少年承认了阵法,却不承认残杀同门。这种苍白的辩解,以及所有指向他的证据,哪怕周围的同门想保他,却不能对不起已经无辜死去的同门。


    几乎是笼罩下来的铁证,唯一有可能行凶者,仅可能是徐天宁或者他。


    可徐天宁配出疗愈血瘟疫之法,更多疑虑只能落在少年的身上。


    ‘师兄。’


    少年拢着他有点长的衣袖,天虚剑门的练功服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太长了,长到那衣袖只能由着他拿来垫着案桌,最后被墨迹沾染,变成点点圈圈的墨点,但这完全不会影响少年的佳作,由他画成的阵法刻在小小的卷轴上,最后自豪地展现在他的面前。他像是对其他的东西都没有任何兴趣,丢出院外的小木剑从小到大数十把,对剑宗无上的剑门秘法从无兴趣,最后木剑的用处变作阵法落点。


    剑修挥剑成诀,他挥不成剑,便在剑上刻了阵法。


    挥出去,投机取巧地过了训练,来了剑门却不学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最欢喜的莫过于在剑上刻成了新的阵法。


    顾七站在那后面看,看着少年不外显的雀跃,感觉到自己提着剑往前走。


    最后变成另一处的亮堂,少年的身影渐渐消失,变作老者沉声的交代。


    “让那孩子离开天虚剑门。”眼前的景况恍然一变,顾七看到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他的面前,那是他的师尊,也是天虚剑门剑宗之长,当年将那游魂从凡间带回,一点点教养到了现在,“留在此地,或者屈服,无数的铁证只会将他压垮,剑门里其他宗门长老不会放弃查血虫一事,剑宗同门跟医宗同门的命,我们交代不了的结果他只能一人承受那十几条同门的命,让那孩子离开,就有时间。”


    “找不到其他人布阵的痕迹,若不是那孩子所为,布局者的强大与阵法造诣便不是剑门的阵修所能查探,有人趁着那孩子昏迷,篡改了他的阵法,修成噬魂阵,也只有如此,才会寻不到任何踪迹。”


    天虚剑门内接连发生的事情,无数同门的身死的阴霾也同样笼罩在这位老人身上,他镇静地寻出解决办法:“所以他不能留在剑门,我们不知道剑门中是否还有幕后设局者的眼线,他留在这,若是一朝身死或再宗门内发生其他事,那时候我们再想保他,也无法与其他长老交代。”


    “观一,你明白为师的意思吗?”


    “医宗那边,我们会让他们长老想办法找到失踪的徐天宁,同时我会让云平去妖山之南寻奚老头,他是云平的族老,也是阵修强者,若他能找到篡改的证据,就能还这孩子清白……”


    顾七头疼欲裂,梦境与现实交织间似乎有无数源自神魂的记忆涌现出来,黄粱梦会挖掘人最深刻的记忆,这些从未在他人生中出现的记忆为何会接连出现,梦境想要重现什么,黄粱梦想挖开什么。


    恍惚间,顾七听到源自神魂里另一个声音的呢喃——


    ‘别逃出去。’


    ‘不能出去……逃出去,就没有人保护他了。’


    逃出去后变成怎样了,徐天宁找到了吗,奚云平找到篡改阵法的证据了吗……顾七想到最后虚无之地外的一片黄沙,无数的修士围堵着他,鬼修没有任何的辩驳,笼罩在他的身上的无数阴霾化作了残忍,他没有任何怜悯,也不会顾及眼前的修士是否同门,种种所有变作寂静的沉默,化作朝向同族的利刃,彻底地把那些骂名背负在了身上。


    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会让那个一心沉浸在阵法里无心无畏的少年,变成最后那副模样?


    顾七的神魂之中,有什么隐隐撼动着。


    这时候他忽然仰头,在不断重演的记忆里看到了一盏浮在众人头顶的浮灯,浮灯之上悠悠飘着什么,如同一只眼睛看着他,就像是在观察着此间的梦境,在看到那盏浮灯的时候,惊雷剑的颤动将顾七从那无尽的梦境中拉回。


    他一抬手,神魂中无尽的剑意爆发,顿穿了那盏浮灯。


    梦境涌出的情绪像是神魂中的悲恸,剑意穿破了黄粱梦的陷阱,神魂中呢喃声消失,不断加注的情绪变得明晰。


    刹那间,顾七突然发现了那种源自神魂里无法解释的情绪是什么——


    原来是遗憾与自责。


    千年前的裴观一,没有保护好他,把他一个人留在那孤立无援的世界里。


    “惊雷!”顾七闭目咬牙。


    惊雷剑的虚影再次浮现,穿破梦境,剑主的剑心涌动。


    与此同时,一只手穿破了浮灯,一伸手就紧紧地抓住了顾七持剑的手。


    阴凉的气息随之涌来,梦境在浮灯的破碎中坍塌,顾七梦境里的少年消失了。


    他微微抬头就看到少年另一张平凡的脸孔,阵纹像是被某种东西撼动,边缘黄粱梦的阵纹一点点地浮现出来,最后化作无尽的虚无,这场源自千年前的梦境被人打碎,取而代之是现实。


    宿聿声音稍冷,“顾七,把手给我。”


    顾七毫不迟疑地伸手,在握住对方的手时,刺骨的冰冷穿过对方紧握的指尖传来。


    方才被顾七刺破的浮灯已经消失,此地的梦境化作了虚无,顾七闭着眼睛抵御着黄粱梦的侵蚀,不禁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眼,外面有人在看着我们的一举一动。”


    黄粱梦的阵灵,刚刚就在顾七的梦境里。


    宿聿没说话,早在他动用古灵舟的时候,他就注意到那个到处乱跑的黄粱梦,他的眼睛掠过顾七的身后,那蒙蒙的山雪味悠悠散去,就好像这梦境不久前,还残余着什么,还有掌心传来与惊雷剑意同样温热的触感。


    但他眼底的恍惚在片刻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冷静,“我知道……多亏了你的剑。”


    借着惊雷剑那一瞬洞穿的剑意,他看清了黄粱梦逃窜的去向。


    宿聿忽然开口——


    “不见神明,你想吃了黄粱梦吗?”


    “取代它,把它所有的阵纹化为己用。”宿聿的灵眼还在动,庞大繁复的纹路全都落在他的眼中,在利用古灵舟撕开黄粱梦虚伪的表面时,那一道道阵纹清晰起来,随之运作的灵眼在古灵舟霸道的破坏下,洞悉着此地的阵法。


    墨兽在刹那间明白了宿聿想要干什么:“你想重建不见神明?”


    这太疯狂了,这等于是帮助不见神明去侵占黄粱梦,已成阵灵的不见神明,可以在外人无法察觉的情况下,无声无息地取代此地的阵眼,它想到这人在玄羽庄小院里利用不见神明覆盖山林的做法,连十大强者孟开元都能困住的黄粱梦,说明布阵者耗费的时间精力无法估计,这样的阵法在有心人的运作下,不会输给不见神明。


    倘若这种天方夜谭的想法真的成功……上古幻阵不见神明会直接进阶。


    届时,哪怕是孟开元,或者是其他强者,将再也无法洞悉不见神明。


    墨兽注意到那轮转的阵眼,还有在宿聿掌心里逐渐明朗的古灵舟,破坏与洞悉同时进行……不是考虑能不能做,而是这人真的打算这么做,他想把这个已经形成阵灵的,且在黑衣人们掌控中的阵法黄粱梦,彻彻底底地抢过来。


    古灵舟的力量像是一下绵延到了不见神明身上,阴气满盖的力量将不见神明的阵纹延续到此间的梦境,破坏梦境会让所有人停留在永不停歇的梦境里,可如果重新编织此地的阵纹,将幕后人布下的庞大的阵法占为己有,沿着此地的梦境,延续到现实之中,不需要去破阵,比毁掉阵眼如那些人的心意,有另一种办法更能令幕后人满盘皆输。


    毁了多可惜,把这里占为己有,再把那些人全部拖进梦里。


    泼天的富贵落在了不见神明的身上,它在感动的边缘跃动的是难以言喻的欣喜,对黄粱梦的不爽化作另一种对食物的原谅与慷慨,往前迈出去的脚带着轻飘飘的不真实。


    还用问?!这送上门的食物还不吃,造梦之力落在它身上,上古幻境的强大会更上一层楼。


    这种宛若父母的再造之恩,不见神明决定从今天开始认下这个养父。


    “吃!”


    “爹,我们从哪开始吃!”


    第104章 造梦


    墨兽听到不见神明干脆认爹的果断, 这就认爹了,你之前对这个小子不是很不屑的吗?


    它满脸的震惊化作着臭阵法怎么该死的好运,紧接着就看到宿聿的操控着古灵舟的灵力已经彻底地渗入了不见神明当中, 寄居在万恶渊里的不见神明被短暂抽出,源自虚妄山林秘境主奚云平阵纹暴露在边缘,一下就接入了黄粱梦之中。


    古灵舟能破万阵也能成万阵, 想要协助不见神明掠夺黄粱梦,无疑就是在破坏阵法的同时,去修复阵法。


    掠夺侵占阵法,这不是像当初那样把不见神明打上烙印拽进来这么简单,这里的阵法经年累月由布阵者苦心设计,且阵灵状态良好,宿聿这小子要是没有完全看清这阵法内里所有细节,很有可能入侵不成, 反倒容易把不见神明给废了。


    墨兽现在知道这小子跟那鬼修有分不清理还乱的关系,沉声道:“你有把握吗?”


    “有区别吗?”宿聿灵眼中掠过的阵纹越来越多,大量的,分不清是不见神明还是黄粱梦的纹路,经由灵眼的洞悉全都涌进他的识海里,庞大交织着,在他识海里形成新的阵纹之况, “侵占不成,那就毁掉。”


    墨兽悟了, 这小子一点亏也不吃。


    只有不见神明这只没吃过细糠的猪,一看到甜头就闷脑子上了。


    不见神明丝毫不知道它这个刚认的养父, 其实做着让它走前路试探的打算……请它吃黄粱梦只不过是垂在眼前的绝佳蜜糖。它有了宿聿与万恶渊的支撑,料定养父会帮它抢夺, 冲得比谁猛,一股脑扎进了黄粱梦的边缘。


    顾七抵御着黄粱梦不断地想往他识海挖掘的闷痛,惊雷剑的喧嚣剑气席卷在他的识海里,在闷痛之中,他微微睁开眼时看到还是少年紧握着的手,他的手按在自己持剑的手上,而少年的另一只手上悬浮着一艘虚影凝实的古灵舟。


    这件没有在宿沧手里发挥它真正用处的神器,似乎在少年不断地催动下绕开奥妙的符文,这些符文化作无形的枷锁,挟持或者镇压着此处梦境夹缝的力量,一点点地入侵进缥缈的梦境里。


    只是一眼,顾七就意识到这个人在破阵,那些阴凉的气息带着极强的掠夺之意。


    阴气一点点攀爬上他的指尖,渗入他的指骨,经由他在试探惊雷剑的剑意,放在从前,顾七见到这种阴气入侵,毫不迟疑地就会用惊雷剑斩断所有的阴邪,剑诀掠过不留分毫残余,可现在感受着这一点点吞噬掠夺,惊雷剑剑意蠢蠢欲动带来的刺激感像是越来越远,他浑噩疼痛的识海里记忆交错,最后只剩下唯一的感觉——


    刺骨的寒意……他的手为什么会这么冷。


    像是蛰伏在阴寒里多日,不见天光的那种冷。


    宿聿像是察觉到什么,微微低头,掌心里传来细微的暖意,是裹挟惊雷剑意的灵力。


    有点烫,像是抓住了午间的炙阳,隐隐间听到了长剑破空的声音。


    虚妄的不见神明潜入得悄无声息,它天生就是擅长隐匿的阵法,活于万千假象里,给自己施加了无数虚伪的面孔,这样的它在有了古灵舟支持后,就可以伪装成与黄粱梦相似的阵纹,以一种不分彼此的伪装快速侵入,快到黄粱梦乃至黄粱梦身后的观察者都难以察觉到它的入侵。阵纹在阴气的支撑下不断延伸编绘,新出来的阵纹攀爬进黄粱梦里,将黄粱梦本身的阵纹篡改纳为己用,不断地往更深处的地方潜入。


    放在从前,墨兽不觉得这样的做法有成功的可能性,可有了古灵舟这件趁手的神器,再看向这受控的阵纹蔓延……它再一次惊叹此人那诡异的阵法天赋,真的有这种天赋之子,敢在不断试错的边缘去掠夺,甚至每走错一步阵法,宿聿这小子都敢继续往前走,利用古灵舟与本身飞快的反应能力,来应对每一种突发的状况。


    “你小子,你的脑子是怎么长!”墨兽麻了,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破坏与重刻,他甚至在新增阵纹。


    怪不得他抓着顾七这小子的剑不放,命中过的阵灵残留剑气的痕迹,追踪剑气寻到阵灵的位置,单刀直入地直冲阵灵,将黄粱梦阵灵的所有退路全都封死,最后包裹起来,让不见神明入侵至最深的位置,取代黄粱梦。


    宿聿面无表情:“再给我调点阴气,丹田里的不够用。”


    万恶渊在黄粱梦中力量减半,为了避免黄粱梦影响万恶渊,墨兽一直限制着两地的勾通:“好东西没想到我,苦力全让我做!”


    宿聿声音不容拒绝,“不然?”


    黑心,不讲情面,无情狡诈!它那么辛苦为万恶渊容易吗!


    墨兽感觉到四周的阴气轮转,满腔的骂言化作委屈:“……我调,我马上调!”


    无数的梦境在黄粱梦中轮转,察觉到异样的黄粱梦还想挣扎,再次将宿聿跟顾七拉进了其他的梦境里,受困于黄粱梦中的不止有孟开元,其他陆陆续续纷杂的梦境带来不同的情绪,入梦者的情绪对这些闯入者有极强的冲击力,各种各样的情绪扑面而来。


    顾七紧闭眼睛抵御侵蚀,惊雷剑的剑意越来越弱。


    宿聿微微低头,他能感受到顾七传达来的剑意,如同握住了梦里的一缕联系。


    他不知这些梦中情绪的苦楚欢愉,仰头直直地看着那些梦,抓着梦中闪过千丝万缕的阵纹,悬浮在古灵舟周围的墨灵珠虚影再次破碎,庞大的力量涌入古灵舟,涌入不见神明,追击着那个不断奔逃的黄粱梦阵灵,阴气渐渐包围着它,将它与外界的联系断绝,一步步地逼它走进绝路。


    古灵舟在宿聿的操控下越发散出更强大的阴气,一道道阵纹重新编绘,不见神明的边际再度延长。


    让不见神明吃了黄粱梦,找到那些躲在阴沟里的黑衣人。


    “等等!还有别的东西!”墨兽出声提醒。


    黄粱梦不断地变化里,最后重新呈现出了孟开元的梦境。


    无尽的黄沙,虚无之地,残尸残魂,入梦者压抑的情绪……


    这次,梦境中的孟开元紧闭着双眼,似乎是梦中的颠簸,使得入梦者出现了一丝的清明。


    就在这时候,宿聿看到了孟开元梦境裂缝里微微地浮起了一枚沾血的铜钱,这铜钱他知道,那枚将他们一举拉入孟开元梦境里的铜钱。


    原来,在那啊-


    *


    血瘟疫覆盖全城,启灵城的街道上一片死寂。


    散修盟黑白使抵达城中地底时,见到的就是已然被废的小灵脉周遭的天魔阵,竟然已经无声无息地运作起来,重新绘刻的天魔阵阵纹之中蕴藏着大量的魂灵。他们刚抵达此处,就见到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被一股巨力甩了出来,他身边两只妖兽剑齿虎已经身受重伤,这位化神期修士在孟开元陷入黄粱梦的第一时间就守在了小灵脉之地,硬撑到了现在。


    “没事吧?”白使急忙上前。


    骆青丘身上全是伤,身体严重受挫:“天魔阵被重启了,那些人进去了。”


    黑使眼前的洞悉术法加持着,一眼就能出那些东西正是这段时间身死在启灵城周遭以及玄羽庄修士的魂灵,血瘟疫害死了大量的修士,未曾想这些修士竟然没有魂飞魄散,而是被天魔阵内特殊的禁制吸引来了此处,魂灵被不断地压缩碾碎,最后凝结在了天魔阵的正中央。


    “这玩意是什么鬼东西!”白使震惊。


    黑使背上的小童看着玉衡真人被晃了几下,五脏六腑都要晃出来了,急声道:“白先生!”


    白使这才把玉衡真人放下,可他刚松手,源自地底突然爆发了一阵魔气。


    守在众人身边的纸傀被冲散,迎面而来的攻击被黑使尽数挡下,发出砰地一声巨响。


    “老哥!”白使惊呼。


    黑使:“死不了!”


    骆青丘两只剑齿虎守在众人旁侧,一阵浓烟过去,天魔阵的阵法边缘出现了几个身影。


    这时候的天魔阵与先前完全不一样,展露在他们面前的恐怖威压截然不同。


    而就在魔阵周边,正站着十几个身穿黑衣的修士,他们看不清面孔,却散发着一模一样的气息,修为不可堪破。


    黑衣人之中,为首的人持着一个浮灯,没有淹没在暗中,而是大大方方地站在众人面前。


    看到他们一身黑衣,黑白双使马上明白这群人是谁,是他们盟主先前拦截却自戕的黑衣人……竟然还有这么多人,这些人到底是何来路!


    白使震惊:“这是干什么……”


    “怪不得是启灵城……他们果真是在借用灵脉聚灵。”玉衡真人半睁着眼睛,看着里面赫人的景况,“利用血瘟疫拖延时间,困住孟盟主,等的就是把此地的阵法修复,阻截所有能毁天魔阵的人,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


    “金州镇的献祭阵法,其核心就是夺走修士的魂灵,供给成为巨人树的养料。”玉衡真人看着魔阵中不断被碾碎的魂灵,魂灵揉结在一起,化作魔阵核心的力量,“他们要的是人命,是修士与百姓的魂魄。”


    就跟之前三个魔阵相似,这些人的目的从来不是报复或者设计陨灭一个宗门,他们只是在阻止这些试图阻拦他们的修士,设计谋局最后把所有的修士都杀死,将他们的魂魄抽出,使得魂魄成为养料。


    黑衣人看向玉衡真人,似乎听到了什么,微微皱眉:“看来真人算出了不少东西。”


    四周的修士涌上,直奔几个修士,顿下死手。


    “利用各处的魔阵作为威胁,玄羽庄必然会出手保护,届时就可以将所有人引到玄羽庄,再利用宿家古灵舟以及你们提前的阵法,将玄羽庄变作最后的魔阵,绞杀所有人。”玉衡真人微微喘息着,他似乎窥探了很多东西,身体格外虚弱,他看向黑衣人:“但是你们失败了,宿沧的古灵舟被抢夺,玄羽庄魔阵被毁,那些强行聚集的魂灵全都散跑……你们的计划功亏一篑。”


    “于是你们有了第二个计划,血瘟疫。”


    血瘟疫调虎离山,分居两地,看似威胁始发于玄羽庄,将玄羽庄细作携带血虫一事扩大,使得玄羽庄所有修士着重点放在血瘟疫上,也分散了玄羽庄的防守,实际上暗地里修复启灵城之下的天魔阵,拖延时间算计散修盟主孟开元,悄无声息间将计策推到了最有利的地位,几乎是没有任何疏漏之处,以至于现在整个小灵脉的地底,只有寥寥数人能来阻拦。


    黑使目光带着警惕,使用洞悉术的他知道那魔阵里藏着的什么。


    这不像是先前只吸纳魂灵,已然是将所有魂灵碾碎困于其中,作为修士,他再清楚不过神魂被毁是怎样的痛处,无疑是从整个修道界磨灭存在,这些修士无法超度往生……甚至魂灵还要被作为阵法的养料。


    “这些,与千年前万宝殿崩塌……有关?”玉衡真人开口。


    黑衣人的视线远远落在玉衡真人身上,隔着面具的眼神充满了冷冽与赞赏:“玉衡,不愧是现今掌控命术最强的修士,你算出这么多,猜出这么多,却没办法阻止孟开元被阵法控制,卦只能算命,却不能算路,你堪不破天命。”


    “你知道太多了,但知道又如何,既然能看透阵法,也赶来这,那你能破此地的天魔阵吗?”


    破不了,这里的天魔阵他破过一次,知道那些阵法遍布的是整个启灵城地底。


    如果那些阵纹被完全修复,整个启灵城乃至其附近的修士百姓一个都跑不了。


    这地方就是个困城,想保护南界阻止血瘟疫蔓延只能封城,封城就意味着所有还未身死的修士都会在天魔阵的控制下,一旦这个经由黑衣人修复过的天魔阵再次启动,那也就是意味着所有在启灵城的修士都会死,包括被困黄粱梦的孟开元等人,也会在梦中被天魔阵夺走性命。


    这些黑衣人的目的很干脆,要的就是这些人命跟魂灵,全都送进这个诡谲的天魔阵里。


    玉衡真人没再说话,旁边的修士陷入死寂。


    黑使不敢细想,听由玉衡真人与黑衣人短暂模糊的交谈,像是有一层从未被修道界揭开的面纱至今还盖在让世人的面前,而这些背地里操控的人,操控着这一切。


    这些魂灵进入天魔阵后会发生什么,小灵脉为魔阵的底基,万千修士的魂灵命数为核心,这些东西聚集在此地,这些黑衣人想利用这些人命做什么?有些想法不堪思索,一经思索便是毛骨悚然的未知结果。


    黑衣人已经懒得与这些人交谈,他丝毫没有与他们废话的打算,稍一挥手,其他的黑衣人顿时冲了上去,把这群苟延残喘的修士弄死。


    白使与骆青丘不得勉力抵抗,丝毫无法靠近天魔阵一步,他们力量与这么多黑衣人相比,完全处于劣势。


    敢这么出现在他们面前阻拦,也就是说外面的情况已经完全在他们的掌控中……黑使在此刻马上就明白了这些人的用意,如果盟主现今在此地,这些人一起上未必能拦住盟主,届时玉衡真人与他便有机会破阵,可现在能战斗的人只有他老弟白使跟玄羽庄受伤的骆青丘,实力悬殊的情况下,他们没有事先安排,很难与这些人正面交手。


    “老哥!想办法!”白使喊道。


    骆青丘:“???”


    你们刚才那么自信地跑来,就没提前想好办法吗?


    白使一下甩出多个傀儡,灵力早就消耗过半:“我哪知道他们这里这么多人,你也不事先通风报信,我就算能一打三,也打不过对面啊!”


    黑使一言难尽,却勉力地绷着一张脸,脑子里快速思索地想办法,正在总结着己方的战力如何与对面十几个人对抗时,偏头就看到苟延残喘的玉衡真人席地而坐,旁边的小童已经把他日日携带的一袋铜钱拿了出来,贴心地给他摆上,“小师叔好了。”


    黑使:“?”


    玉衡艰难地坐直了身体,道:“稍等,我再算一卦。”


    而这时候,远处黑衣人们的攻击已经迎面袭来,迅猛的落击顿时就将玉衡真人摆在地上那些铜钱尽数掀翻,弹起来的铜钱还蹦了站在旁边的白使一脸,铜钱上的灵力微涨。


    “你这都能被打到!?”骆青丘愕然。


    白使脸颊生疼:“我自从去了你们玄羽庄被泼了一身符水,我就没有一天不倒霉。”


    十几个黑衣人根本没有打算与他们再多废话,一半的人正在加速天魔阵的形成,另一半人游刃有余地拦住这几个不断蹦跶的修士。那些打飞的铜钱如同长了眼睛,即刻循着冲去,眼见就要一下冲进天魔阵里,被为首的黑衣人屈指拦下,“玉衡,你若老实点,我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玉衡真人道:“血瘟疫爆发前,我算了一个凶卦。”


    黑衣人停住脚步,偏头看他:“如何?”


    “彼时与我一起的,还有孟盟主。”


    玉衡手中几枚铜钱落地,逐渐黯淡的眼神中掠过一丝算计:“你该不会以为,我们没有任何准备吧……”


    玉衡真人捏着铜钱,思绪回到了数日之前湖心亭那场卜卦,孟开元见到卦象的沉默不语,以及卦中潜藏着无尽杀机,近乎是死局的大凶之卦,未能看见任何显现的生机,宛若提前预示的惨败结局。那时候孟开元微微张开手,平静的脸上像是经过了数多不曾见的风霜,没有寻求卦象解法,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玉衡,且帮我算一个人。’


    散开的铜钱落了满地,黑衣人余光瞥见那些铜钱时微微一愣,似乎在其中察觉到另外的气息,一种被黄粱梦熏染过的气息,最主要的是这些铜钱全部沾了血,血的味道很重,黑血中像是蕴含了某种气息,远远地指引着什么。


    铜钱上不是玉衡真人的血,而是孟开元的血。


    黑衣人下意识看向手中的黄粱梦,与黄粱梦阵眼相连的梦浮灯没有任何的变化,展现出来的景况依旧还是一向平和的散修盟内院,哪怕是里面的梦境,也没有丝毫的波动异样……不对!


    忽然间,他看到那个不该有任何变化的散修盟后院里,那几枚本该由他的咒力打落的铜钱,竟然在他不知觉的时候重新地嵌入了门扉上,静幽幽的,仿佛与眼前的散落一地的铜钱重合在了一起。


    “毁掉!把这里所有的铜钱全都毁掉。”黑衣人冷声喊道。


    玉衡闭上眼睛:“晚了。”


    那场卦耗费他十年的修为,得到一个逢凶化吉的卦象。


    铜钱被毁的同时,启灵城小灵脉的周围浮现了淡淡的雾气,这些雾气不知何时冒了出来,在无人察觉的间隙里已经蔓延到四周,黑衣人警觉一响,想到的就是不见神明的假象,这样的手法在玄羽庄出现了一次,随即他立刻闭上了眼睛,上古幻境不见神明,会洞悉人内心的恶念,或者是营造出更为真实的假象,来将人骗入幻觉——是那个人!


    黑衣人早有应对,不见神明强在它的隐匿。


    玄羽庄失败的同时,他也根据主上留下的东西,得知那人修为不高,由他掌控的不见神明没有达到巅峰之际,幻象之中仍有破绽。只要不入不见神明的假象,就不会陷入对方的陷阱。


    “你该不会以为,我会蠢到被我爹骂第二次吧?”


    声音出现的时候,一个半人高的小孩出现在了雾气里,他身上穿着简陋朴素的衣着,像是与雾气融合在了一起,说起话的时候若有若无。黑衣人看到的却不是他的模样,而是悬浮在小孩身边梦浮灯,那盏浮灯与黑衣人手上的浮灯相似,在它出现的瞬间,黑衣人手心里的浮灯渐渐瓦解,变成了虚无的雾气,一下消散在他们的面前。


    远处的天魔阵还在不断聚纳城内的魂灵,黑衣人在见到不见神明幻境雾象的刹那顿时反手一阵咒力冲向了天魔阵的方向,受到外力牵引的天魔阵在瞬间蓬勃生长,可与此同时,雾气却一下蔓延过来,他急退数步,避开雾气侵扰之际,四周幽幽地浮现出数多浮灯。


    黄粱梦阵灵!?


    从主上那里得到黄粱梦的时候,黑衣人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这个阵法的强悍之处他知道,连十大强者孟开元都能困住的阵法,是主上精心多年研制的阵法之一,甚至诞生了阵灵。他考虑过那个人进入黄粱梦后会循规蹈矩破阵的可能,也做好了他强行利用古灵舟破除黄粱梦的准备,两种结果他都有稳妥的后手应对……可这些后手并不包括黄粱梦落于他人之手。


    那可是主上的阵法……怎么可能!?


    进阶之后的不见神明站在雾气之中,掌控着那些浮灯。


    吞噬黄粱梦后,黄粱梦的阵灵被取代,成为了它数多幻象阵法中的一道——造梦。


    骆青丘一阵寒意,看向站在雾气中的小孩,以及他们身周的浮灯。


    ……这些雾气,这个小孩是谁?


    梦里不得见神明,追着那枚铜钱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不见神明就只准备做一件事,把这些布局的黑衣人,全都拖入黄粱梦的梦境里,让他们也尝尝受困于梦境的感受。


    “困在梦里的滋味如何?”


    几个黑衣人的动作瞬间慢了下来,被黑衣人所拦的白使以及骆青丘只感觉一股凉气掠过,绵长的雾气当中黑衣人们的动作迟缓下来,他们的眼睛慢慢闭上,像是受到了美梦的指引,沉浸入了幻象当中。


    其他的黑衣人似乎还想勉力抵御,却在不断侵蚀当中渐渐停下了动作。


    一切就像是他们在散修盟放出黄粱梦那般,这个将人带入梦境的阵法,兜兜转转全反噬在他们的身上。


    为首的黑衣人感觉到困意的不断袭来,他闷吐出一口黑血,竭力抵御着黄粱梦的侵蚀,扭头看向即将大成的天魔阵,已经没有时间等到这个阵法成长到最后阶段了……现在动手吸取的养料差点,但总比功亏一篑。黑衣人的眼中浮现一丝阴鸷,孟开元没有赶来,只有不见神明一个阵法,还有机会——


    黑衣人的掌心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血虫。


    在那些血虫出现的刹那,一旁使用洞悉术的黑使急呼出声:“他要弄死那些血虫!”


    血虫捏爆,启灵城全程的修士将会全部身死。


    这里的天魔阵会得到满城的养料,他想赶在彻底入梦前动手!


    周围其他黑衣修士的身体渐渐浮现出诅咒的纹路,黑使一下就看出来,那是黑衣人们自戕的方式,会被诅咒侵蚀完全化作尸水,最后什么都没留下。


    身体内的诅咒之力在发动,黑衣人的脸上浮现出阴沉,口中呢喃念出什么,一下捏爆了手中所有的血虫。


    血虫爆掉的那一刻,黑白使的面上一下惨白,骆青丘眸光一怔,刹那间像是整个启灵城中晃动起来,黑使看到空中无数的魂灵涌来,一下冲进了小灵脉之上的天魔阵,无数的魂灵化作养料,天魔阵似乎在隐隐发生新的变动。


    黑衣人脸上的欣喜冒出,但在下一刻他的脸色变得惨白。


    被他捏爆血虫再次浮现在他的手心里,毫发无损。


    “……怎么可能?”


    远处天魔阵周边一阵消散,覆盖在天魔阵上的幻象消失,展现出来的是阵纹还未完全形成的天魔阵,仿佛方才天魔阵将成的景况只是一场神明的玩笑,是笼罩在所有人面前的假象。


    假象与真实交杂在一起,一枚铜钱登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见神明不屑地发出啧的一声。


    黑衣人的瞳孔微缩,脸上浮现的咒力堪堪停止——


    铜钱,是这枚铜钱指引着黄粱梦来到这边,也是阵灵穿梭的媒介。


    就在这时候,少年从雾气中行出,一只手紧紧抓住了他的头颅。


    被拽住的时候,黑衣人身上的咒纹被入脑的庞大阴气阻止,神情一怔,清晰地看到少年的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一双异色的瞳孔,轮转的灵眼图腾,刹那间与千年前屠戮场上那个鬼修的身影叠在一起。


    宿聿拽住了黑衣人的头颅,声音冷冽——


    “想死?”


    “你猜猜现在的你,是在哪?”


    是在一场黄粱梦里,还是在一场幻象里。


    第105章 转世


    在这一场黄粱梦里……黑衣人似乎在瞬间明白了什么, 眼前的景况被一点点限制,像是被什么左右着,能看到的似乎是被梦境与术法交织的边缘, 眼前的少年就站雾气的边缘里,他们早就进了黄粱梦,到底是什么进入的, 玉衡跟黑白双使来的时候还是铜钱出现的时候。


    黄粱梦是有主上的咒力支撑才能困住孟开元,这个人凭什么?


    凭那身元婴修为吗?还是有什么未被他们窥探出来的东西?


    玄羽庄的不见神明,现今的启灵城,这人背后到底还有什么?


    刹那间,阴气透过梦境渗入了黑衣人的体内,阻截着他的体内不断涌起的咒力。


    诅咒与阴气碰撞着,一点点地遏制住黑衣人‘自戕’的可能,强行地令他保持微弱的清醒。


    启灵城的地下状态不太好, 一场黄粱梦笼罩在这里,所有的东西像是被困住,谁也分不清此间所有。黑白使看到那些黑衣人的动作停滞,不由看向那个还在不断变化的天魔阵,这些诡异的雾气会笼罩在这,可天魔阵还在成长,启灵城里的修士还危在旦夕。


    可却在刚刚那雾气笼罩的瞬间, 天魔阵成长的速度似乎受到了限制。


    其他修士在雾气中恍然惊醒。


    突然间才意识到这雾气有多么熟悉,黑使还使用着洞悉术, 却未曾想方才短暂的时间里他也被不见神明的影响,似乎进入了一个特意营造的梦境里。


    “不见神明……”玉衡真人看着远处的小孩。


    “您算到这些?”黑使对自家盟主与玉衡真人的想法从未看透, 包括盟主陷入黄粱梦,到现在玉衡真人铜钱算卦引来这些奇怪的雾气, 似乎有什么东西早在他们的料算之中,他想到此人算出的卦象:“这也是你与盟主的安排吗?”


    “算出逢凶化吉,我们也未知其中的关窍……知道的只有未知艰险的结果罢了,哪能去安排什么。”玉衡真人勉力地站了起来,虚弱地看向同样会用洞悉灵眼术的黑使,“我们命师也没有那么神,卦都是千变万化,现在是吉,隔个半日便有可能是凶,福祸相依,到最后我们也难以算清结局如何……只不过我与盟主,在某个吉卦上付加了胜算。”


    算出吉卦,而不去增加胜算。


    这与凡界话本里算出命里高中,却坐享其成的人有甚区别。


    想要诱惑那些背地里的人出现,在天元城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钓过宿家一次,彼时躲在宿家背后的黑衣人一个都没出现,最后就算出现了,也变成地上浓臭的尸水,敌在暗他们在明,循规蹈矩地去引,永远只会落人一步……若想将人勾出来,需要的是妥协与后退,孟开元确实被困了,但他需要合理地去被困,玉衡才能根据其他人算计孟开元的计划,来推出这些人的下一步,确定他们的动向与目的。


    不让怎么会知道这些黑衣人的目的是天魔阵,利用的是地底的小灵脉。


    留在黄粱梦中的铜钱,就是为了引他们进入孟开元的梦……卦算到最后只算在了那个少年身上,如若解阵,那把少年引到孟开元所在之地是最稳妥的。只是玉衡真人没想到的是,黄粱梦没有被破,反倒是被那个人从黑衣人的手中抢了过来,这何尝不是一场干脆利落的逢凶化吉。


    黑使有种一言难尽的荒谬感,最关键演他们的人还是自家顶头的盟主,还有这个算命玄乎得要死的玉衡真人,就连地面上随便一枚铜钱都是其中一环,只有他们配合着到处跑。


    “……”骆青丘半死不活,两头剑齿虎都被殴打数次。


    现在还苟延残喘地吊着一条命:“我该说声谢谢吗?我得罪过他吗?”


    为什么入梦了,还让他被这群黑衣人反复殴打,编个让他昏死过去的梦很难吗?


    “你扮相得比较真吧?”白使说完,恍惚间意识到什么,突然道:“等等,那为什么入梦了,我还会被铜钱蹦脸?”


    这他娘的不对劲吧!倒霉的就他一个?


    黑使对远处雾气中的小孩更为警惕,但他透过洞悉术看到那小孩明显还是个阵灵。


    盟主尤其关注看中的那个叫万一的少年,是如何拥有这样的阵灵……


    雾气弥漫的梦境里,黑衣人半梦半醒,满心的筹谋与思考似乎陷入了僵局。


    在黄粱梦不断地影响中,手心的咒虫似乎也是假象,他已经分不清真实跟梦境了。


    “派你们来的那个人是谁?”宿聿轻轻一拽,将黑衣人的头颅拉至自己面前:“跟宿家有什么关系,或者说他想在南界做什么。”


    黑衣人直盯盯地看着宿聿,似乎想从这平凡的面孔上看到更清晰的东西,但他看不清少年眼底的情绪,此人就像是一个铁桶,黄粱梦都没能把他拉进梦境里,整个识海就像是铜墙铁壁:“你是宿家的那个煞星命,前几年被宿家囚在后院里……原来当时没杀绝,你没死在南坞山。”


    南坞山悬崖,将他推下去的那个人。


    果然与这些人有关。


    “果然是遗留了后患,杀了那么多年的煞星命,偏偏留下了一个真的……宿家、宿惊岚我就知道。”黑衣人眼底深沉,他看着宿聿的同时,像是在竭力地审视着什么,他知道的似乎比玄羽庄那已经身死的黑衣人更多,每一句话都意有所指:“但你现在才有动静,说明我们还是成功过……不然你也不会千年后才出现在这。”


    墨兽快要被这群谜语人的话搞蒙了,“这个丑东西什么意思?你被杀死过?”


    “什么时候的事?”


    杀死过,南坞山坠落悬崖的时候他本该就死了。


    宿聿现今还能想起坠落悬崖时浑浑噩噩的感觉,已经在识海里不断刺激他的灵眼,只是那一次没死绝……苟延残喘地活下来了,被灵眼操控吞噬了两个恶鬼,嗜灵术让他从垂死的边缘挣扎回来,最后动手掠夺万恶渊的墨灵珠,冥冥之中南坞山里的每一环,差一步,他都没办法用着那具近乎惨败的身躯活下来。


    他只是微微闭眼,再睁开的时候已经将过往那些记忆置后,“宿惊岚怎么了?”


    黑衣人错口而出的宿惊岚,记忆里未曾多见的母亲,那个传闻死在西界秘境里的宿惊岚。


    黄粱梦的雾气还在不断的延伸,黑衣人在听到宿惊岚的时候惊觉了什么,他突然反应过来:“不对。”


    “你窥探不了我们,不见神明还是黄粱梦都没办法,不然你也不会问我这些。你出现在这,你也是不见神明造出来的幻象!”黑衣人似乎发现什么,他的脸上跃出了一点欣喜,“所以留我在这,令我保持清醒,你是在拖延时间——”


    黑衣人们身上都有特殊诅咒,这些诅咒能让他们快速身死,也会让他们的识海变作无法窥探的深池,这也就是他们现如今有恃无恐的原因,幕后之人心机太深,牢牢地把控着这些下属的识海与记忆,半点信息都不会让他们泄露出去,如同掌控着他们的命,掌控这些黑衣人的未来。


    “你只是借用玉衡的铜钱来到这,所以只有不见神明,造梦只是在拖延时间!”


    宿聿没有立刻回答,一双灵眼看着黑衣人,拽着人头拉到自己的面前:“那可真是让你失望。”


    “怎么会有人这么蠢,玄羽庄被骗一次,你们怎么还会被骗第二次。”


    什么意思?黑衣人的脑海里掠过属下禀告的信息,不见神明他们确实有提防,启灵城中也没有不见神明大肆外扩的迹象,各种思绪掠过黑衣人的脑海,忽然间他意识到什么,看向了这满是雾气的梦境。


    “不见神明为何要覆盖整个启灵城,既然你们都在这,困住你们不就成了?”


    “你猜怎么只有我一个人在梦里问话,而其他人不在这?”


    黑衣人瞳孔微缩。


    黄粱梦外,黑使看到那个被玉衡称为不见神明的小孩,往他们的方向看了一眼,紧接着他们周围的雾气消散了一部分。这时候的地面似乎微微地震动起来,有种不好的预感油然而生,令他没有心思去洞悉那个站在雾中的小孩。


    玉衡突然道:“我刚刚勉力算了一卦。”


    骆青丘半坐着,忽然看向微微震动的地面:“地动……”


    他们现在所在地方正好是启灵城灵脉所在的地底,同源震动声响变得更加清晰。


    白使感觉这雾气该死的熟悉,他的目光不禁看向远处那个站在雾中的小孩,这种熟悉的雾气与不见神明,让他一下子想到了虚妄山林与仙灵乡,“等等,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只受伤的剑齿虎像是嗅到了什么气息,忍不住趴伏在地上,而就在时候,地底忽然有什么东西猛然窜出,巨大的树根伴随着满地杂生的寒草,冰冻三尺的寒意从地底尽数涌来。抱灯的小童急忙捡起地上的钱袋子,费劲地拉着自家小师叔往外跑,完事玉衡真人半口气似乎才喘过来,费劲往后招呼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建议各位与我一起跑路。”


    白使:“……!!!”


    黑使:“……”


    启灵城中,地底里的妖兽们跑了出来,挖空的地底此时被阵法覆盖,寒阵与大量的寒草从地底延伸而出,街道上全是从城墙下来的玄羽庄修士,而在他们身后全是被惊动的中了血瘟疫的失控修士,满城失控的修士在玄羽庄修士与妖兽卖力的‘诱惑’下,跑进了散修盟附近早就层层覆盖的寒草阵内。


    孔雀王带着子民们从地底爬了出来,漂亮的尾羽上全是脏兮兮的土渣,委屈扭头看了眼地底。


    狼王没有现身,而是带着一众妖灵回万恶渊。


    而此时的万恶渊里,闭关多日的风岭稳稳坐镇,天阵门最擅长的催生阵法通过先前妖兽们挖开地道尽数笼罩在地面里,在地洞里布阵法这种老本行落在风岭身上简直如风水顺,更别说狼王与孔雀王挖的这条尤其衬心:“所以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我闭关一个月,出来又是这该死的模样,这满城失控的修士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万恶渊的鬼众卖力解释:“风岭大人这说来话长,先把这些脏东西解决了先。”


    “老大说,这城里的一只血虫都不能放出去,说干不好下个月渊里阴气就减半充公给镇山兽大人。”


    阴气如同工钱,鬼众们一点都不敢耽搁。


    这蜿蜒的地道就是它们为自己的未来几月安逸的修炼日子苦命奋斗的结果,那些土系妖灵都险些挖废了爪子!


    忙碌之外,张富贵愣愣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药田许久,修为的进阶的欣喜恍然一空,唯独活尸坐在他的旁边,双手还捧着不知道从哪挖来的药草,拆东墙补西墙笨拙地安慰着张富贵,“别哭!”


    张富贵看着它手心里的东西,一时半会不知道该开心还是该难过,哪怕齐六说未来都给他种:“……你让我先缓缓。”


    在黄粱梦笼罩启灵城地底的时候,玄羽庄的寒阵再次出现在启灵城的街道上,失去黑衣人操控的血虫修士凭借本能地跟着玄羽庄的修士,如同追随食物那样,被玄羽庄的修士无声息地引入了早就安排好的寒阵当中。


    “六子,你不该给我解释解释吗?”齐衍看向齐六。


    齐六道:“哎这种事情,知道的人太多,隔墙有耳嘛!”


    而且天知道他有多难,跑去找闭关的风岭,差点就把自己交代在风岭的阵法里了。


    散修盟的院子内,受困于黄粱梦的散修盟修士们早就清醒过来,被困梦境的后遗症使得他们神情萎靡,启灵城内的医修赶来过来,全在收拾此地的残局。


    驻地之内的后院,散修盟主孟开元交代完其他事情,远远地看向了不远处小院子里。


    玉衡真人的铜钱镶于门扉上,少年盘腿坐在院中。


    戴着面罩的男人不动分毫,如同很多时候那样倚靠在小院的门边,仔细一看会发现此地的小院里处处都是他落下的剑诀,男人身上紊乱的气息还未解决,无数的剑诀无孔不入地保护着院中紧闭双眼的少年,惊雷剑立于院外,同样也在警惕着孟开元。


    短暂的时间里,孟开元像是在那个剑修身上看到某个人的身影。


    却也是短暂的,很快种种所有就化作乌烟,最后只有院外的剑诀。


    江行风从外边进来,伤药不断地往少年身上敷,他身上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又再度裂开,可偏偏现在谁也没办法将他从黄粱梦中叫回来,压制着启灵城小灵脉处的不见神明全由这小子操控着,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把不见神明放在了启灵城的地底。


    孟开元已经前往启灵城地底毁阵,江行风看着还站在原地的顾七,若是平时,顾七早就已经跟孟开元前去天魔阵。


    而此时,他却安静地站在这边,没有离开少年半步。


    “他的伤怎样。”顾七哑声开口。


    江行风道:“我没法断定,但他现在的状态还好,没有像先前在地宫那样——”


    他话说到一半,忽然察觉到顾七有点奇怪,男人没有多余的动作,目光落在少年身上,像是往深处想要看清什么。


    “江行风,人会有转世吗?”顾七的声音很低,明明可以确认的东西,他却想进一步地去得到另一个答案。


    “啊?这种东西你问我,你一个求仙问道的人,轮回一论不是很清楚吗?”


    江行风动作一怔,想到不久前的黄粱梦,他还是顺口回答:“轮回转世是存在的,只不过前世种种,早就在轮回覆灭中过了一遭,与我们现在修道,有甚区别,想那么多,还容易道心不稳。”


    有些事情,隐没于莫须有的前世当中,深切地动摇着。


    “你怎么了?该不会妖血又有问题了吧?”江行风担忧道。


    这时候,不远处的少年忽然回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恢复到静如死水的淡漠,似乎是听到妖血,敏锐地回过头来。


    雾气里拂过的微风吹动少年有点凌乱的白发,平凡的面容上在隐隐中披上了另一层色彩,似乎在隐隐之间,那双紧闭的眼瞳里有着他曾在千年前看过的狡黠灵动……如风过蹁跹,静水惊澜,拨动许久未动的心弦。


    顾七敛去心中的思绪,好像第一次除了剑,他有另外需要迫切去抓住的东西。


    黄粱梦中,宿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头看向一切缥缈的雾气。


    但至是片刻,他心绪回神,紧抓着黑衣人的手放松稍许。


    “我确实没办法窥探你,你以为我留你一条命,就是在这听你废话吗?”宿聿轻松地放开他的头颅,声音淡然:“黄粱梦会让外界发现不了你,你体内的诅咒被遏止,消息传不出去,没有人会发现你们发生了什么,或许你背后的那个人,现今还在以为着你正在按照他的计划稳妥行事。”


    不见神明造出的梦境里,黑衣人完全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


    从自家主上手里拿过黄粱梦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这个梦阵是极大的威胁,只要有人能催动此阵,他便没有从中逃出的胜算,更何况现在这个阵法落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无法用血虫引爆血瘟疫,与外界的联系全部断绝。


    黑衣人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来,“你想干什么。”


    “你抽过那么多人魂灵,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魂魄被抽出来是什么感觉。”宿聿指尖泛起阴气,渐渐浮现出的术法笼罩在黑衣人身上,那是嗜灵术——


    “我完全可以把你魂魄抽出来,哪怕你魂魄施加了术法无从查探,不代表我没有手段折磨你。”


    他像是失去了兴趣,手微微一松,将黑衣人往前推去:“到时候看看,是你先开口,还是我的手段先用完。”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黑衣人被往前推的时候,一种被加大的恐惧感迎面而来,不见神明的幻境与黄粱梦的梦境交叠在一起,这种进阶给了他极大的恐惧,魂灵意识的折磨有多痛苦,那远比肉|体更艰难,让人时刻活在浑噩苦楚里,比一了百了更令人畏惧。他的内心在忽然间有片刻的动摇,而就在这个意识浮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自身体内涌起来的侵占感。


    宿聿在瞬间意识到什么,抽取魂灵的动作猛地一怔。


    紧接着他看到黑衣人的脸上浮现了新的变化……诅咒图腾没再蔓延,却出现了新的纹路。


    “宿聿!”墨兽喊道。


    宿聿一下掐住了黑衣人的脖颈,后者却忽然抬起头来,低低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与你见面。”‘黑衣人’的眼神恍然一变,明明是同样的声音与样貌,壳子里面却像是换了一个人:“黄粱梦这个阵法如何,我精心打造的东西,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在你的手里了……你果然像千年前那样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跟气运。”


    黑衣人的变化让墨兽与不见神明顿时提起了警惕,而黄粱梦却没有丝毫被洞悉的痕迹,唯一可疑的痕迹源自黑衣人本身,那个潜藏在黑衣人识海里,阻止着不见神明窥探的诡异咒法。


    宿聿掐着对方的脖颈没有动,看着对方,也在听着对方的话语。


    黑衣人看着宿聿,声音步步逼近:“接连几个阵法,你已然是强弓之弩……先前我总觉得你很奇怪,现在我已经可以肯定一件事。”


    “你失忆了,你没有千年前的记忆,我猜对了吗?”


    “这丑东西在说什么?”墨兽下一刻意识到什么,急声道:“等等!宿聿!你别听他乱说!”


    黑衣人没有注意到墨兽的存在,而是接着道——


    “从一千年前万宝殿被毁,我知道你魂魄未散之后。”


    “我确实一直在杀你。”


    “你想知道我如何杀你每一个转世,还是想知道宿惊岚如何瞒过我,让你活了十八年。”


    层层诱惑的话通过黑衣人的口中说出,千年前的秘密就像是绝佳的诱饵,黑衣人每一句都试图让宿聿听着他的话继续往里探索,他看着宿聿,“你撑不了多长时间的,你身上确实有我没看透的禁制,看来你也不算空手来见我,只是你又能撑多长时间,凭你现在元婴期的修为?千年前有虚无之地万千鬼魂确实让你修为尽废后再度站起……”


    “只是现在的东寰,你还以为,你有倾覆万宝殿的机会吗?”


    第106章 伤疾


    诱惑的声音直入耳际, 就像是要挖掘出更深更里的东西,随着黑衣人眼中逐渐深沉目光沉寂,宿聿钳住对方脖颈的手似乎松了稍许, 幕后人微垂眼,看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


    “说够了吗?”


    就在此刻,宿聿的动作却猛地一变, 硬生生地将黑衣人内的魂魄抽了出来。


    缩在黑衣人意识的幕后人顿然抽取,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在梦境里强行抽离了躯壳的意识。魂灵被抽离的瞬间,黑衣人脸上的图腾疯狂生长,幕后人似乎从他的意识里脱离,源自识海里的诅咒爆发,似乎抢先一步摧毁黑衣人的神魂,可宿聿的嗜灵术还是快了一步,在诅咒完全覆盖之前, 强行地留住了黑衣人的主魂。


    宿聿手里死死地拽住那个黑衣人的主魂,声音淡漠:“我对千年前已过的过往没兴趣。”


    “知道那些,跟杀了你,是两件事……跟我说这么多,其实你只是想在黄粱梦里毁了这个人的意思。”


    幕后人没有再回应,但黑衣人的意识躯体似乎将要崩塌。


    那双幽森的眼,直直地看着宿聿, 像是要从他的话语中寻到破绽。


    宿聿不惧地回看那双眼睛,在威胁中寸步逼近, 接着道:“利用诅咒进入黄粱梦……那你的意识,是不是也在这里面。”


    不见神明操控着此间的梦境崩解, 即刻朝着黑衣人冲去,梦境与幻想双重阵法压力降临在了失去主魂的黑衣人身上, 飞快地朝着他识海里的某个意识席卷而去!


    宿聿声音稍凉,一双灵眼格外冷静——


    “总让你得逞未免太称心如意。”


    “我在等你啊,等你入梦来。”


    幕后人眼瞳中徒留一丝惊诧,似乎没有料到宿聿此时的举动,不见神明操控着黄粱梦一举扑向了幕后人残留的意识,在幕后人逃脱时狠狠地绞杀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幕后人像是遭到了某种反噬,果断地舍弃了这具躯体,眨眼间从诅咒中抽身消失!


    双方的交手在短瞬爆发,黄粱梦造梦的倾压与冲击朝着黑衣人残存的意识冲去,几乎在瞬间就将那抹意识蚕食抹除,片刻里,一缕黑烟从黑衣人的意识中浮现逃出,烟消云散。


    “是我小看你了。”黑暗中声音幽幽。


    那抹黑烟直直地想要冲着宿聿而去,不见神明动作飞快,在黑烟即将袭至宿聿面前的时候,一下撞在了黑烟前,霎时黑烟在宿聿的面前消散,蛊惑的声音远去,是那个人留在黄粱梦里的一个陷阱!


    云云的黑雾随烟消散,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满地的污血绵延而开,溅开的血迹与石壁上纹路交织,远处似乎还有血渐渐地往下流,宿聿在恍惚间抬头,在无尽的黑雾里似乎看到自己跪在了某处地方,熟悉的境况将他拉回到了红土森林的地底魔窟,无数魔气迎面而来,蛊惑的声音萦绕耳侧,一点点地提醒着他。


    ‘抬头看啊。’


    ‘快看啊。’


    猩红的血染红他的衣裳,数不尽的惨叫声似乎将他拉回到当时的景况里,宿聿感觉到自己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却一低头看到手腕上割开的痕迹,丑陋的伤疤,被挑断的手筋,无能为力的局面,年轻的自己就像在那处魔窟里,目睹着自己曾经的无能与懦弱,一场幻梦像是设身处地将他拉进那样的境地里。


    在魔窟里见过一次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最后……化作一个人挡在了面前。


    ‘师兄在,别怕。’


    男人宽厚的肩膀上满是血,那双手却如同少时那样,一伸手就能将他扶起来。


    ‘别留在这,听话。’


    为什么呢?为什么黄粱梦中他一点幻梦都没有,却能每一次都清楚地记住这个人。


    宿聿微微仰头,看着男人宽厚的肩膀,四周的血腥味好像都淡了,化作男人身上独特的山雪味道。


    你死了吗?死在千年前了吗?


    为什么,我好像一直能记住你。


    年幼的自己被一个少年人背着,扭伤的脚泛着红,趴伏在师兄的颈间,闻到细雪的味道。


    再往后点,月下掠过的剑华,小院里簌簌的剑声。


    倚在窗边休憩的男人闻言侧目看来,温和的脸孔像是在岁月中没有任何改变,扶起了年幼的自己,伸手抱住了被欺负的自己,像是挡在了所有的前面,屋外落叶飘飘,男人的剑鞘上遗留着斑驳的刻痕,像是纵容着谁在那把剑鞘上留下痕迹。


    那好像是在无数的时光前,漫长的山阶上,永远会走在自己前面的一个人。


    就仿佛无论在什么时候,他好像就一直在身边。


    “你干什么啊!”墨兽喊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不见神明:“别催!马上就散了。”


    笼罩在天魔阵上的雾气在这时候轰地一下消散,地底生长出来的阵法与寒草一步步缠绕上天魔阵,一下就截断了天魔阵与地底小灵脉的联系,赶至启灵城地底的孟开元双手一张,在天魔阵被雾气阻断崩塌的同时,挡住那些想要席卷而去的滔天魔气,刚刚从危险之地逃出来的黑使与玉衡真人没有退却,见孟开元关键时刻阻截阵法,两人不敢停歇地加入阻拦。


    “这是——”骆青丘震愕。


    白使骂了一声:“这一个都没留下啊!”


    而四周原本还站着的黑衣人,脸上的图腾迅速迸长,一个个修士当着众人的面化作尸水,在魔阵晃动中消失。


    从梦中脱离的瞬间,他们体内的诅咒尽数爆发,一个不留地被抹杀当场……这些在启灵城里作恶许久的黑衣修士,与先前相似,在计划败露之际全部自戕身死,没有留下一点多余的痕迹,就仿佛从未来过。


    只是在那些黑气没入阵法当中时,天魔阵里的魂灵发生稍许的变化,最后完全消散。


    虚妄的梦境里,眼前的黑雾被一下撞散,幻象化作真实,宿聿的意识如潮水退去,从那虚无的记忆中挣扎而出。


    丹田里的轮转的灵眼缓缓停歇,密密麻麻的痛感从眼睛里传来,四周的景况一下散去,宿聿从崩塌的黄粱梦中出来,额间全是冷汗,保持着神魂入内的意识强行篡改黄粱梦阵法已经让他的意识紧绷到了极点,往后倒去时,忽然间被身后另一个人扶住了臂膀。


    隔着不见神明强行与黑衣人对峙,已经让他的灵眼疲惫不已,乍被扶住的时候,他强撑着的那根弦一下就松了。


    笼罩在散修盟上的黄粱梦已经消失,被困梦中的人逐渐苏醒,撑住他的人是顾七,顾七的状态不比他好,可此时扶住他的臂膀却格外有力,就像是硬生生地撑住了将要摔到的宿聿,让他勉力清醒地站着。


    “还能撑住吗?”男人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随着他掌心的热度,拉回了宿聿混沌的思绪。


    宿聿右眼上还有不见神明的雾气,他看着顾七,隔着面罩他看不到那个人的神色,却恍惚间还是闻到了令他清醒的雪香。清冽的气息隐隐传来,宿聿恍然间以为还在黄粱梦中,他隐隐听着这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是因为那点雪香,又似乎变成了别的意味,但片刻后他内心的迟疑已经稳定下来,“我没事。”


    万恶渊里,墨兽将那团宿聿从黑衣人身上拽出来的魂灵压缩捆绑,丢在万恶渊边缘,让不见神明的雾看着,确保这胜利品进不了万恶渊,也没办法逃跑。


    少年盘坐在地上没有再多动弹,眼中的雾气消散,淋漓的冷汗昭示他好像经历过什么。


    宿聿微微喘着气,接连使用阵法所带来的疲惫感越来越重,良久才从那沉默的境地中回过神来,“天魔阵那边的雾气散了,孟开元过去了没。”


    “过去了,医修阵修都去了那边。”顾七低声回答。


    宿聿脑海中掠过无数的思绪,宿家宿惊岚,东寰万宝殿。


    最后那个人消失前那似有似无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既然是试探,就应该不是编出来的假话,真假参半也有可能,但无非说透了一点,当初宿惊岚在西界身死一事与这些人离不开关系,而这些黑衣人的筹谋与千年前那个崩塌的万宝殿有关……千年前崩塌的万宝殿,与现今这些黑衣人在南界各地荼毒生灵,收揽魂灵有什么潜在关系。


    就在他借着顾七的手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刚往前走半步路,膝盖的无力顿时让他往前一跪。


    时刻关注着对方的顾七眼疾手快,在少年往前倾倒的瞬间,另一只手往前一伸,扶住了他。


    “做什么?”顾七侧目,见到少年神情怔愣。


    宿聿:“……”


    腿软了,不止软了,还麻了。


    墨兽:“!!!”


    不见神明:“?!”


    少年站在原地没动,低着头,似乎在审视着自己的双腿,却始终没往前迈开一步。


    顾七垂眸,看着对方一动不动的姿态,在短瞬间似乎明白了什么:“想去地底?”


    过度思虑的脑子似乎才在这个时候缓和过来,宿聿紧紧抓着顾七的手,抿着嘴半句话也没说,浑身的疲惫与活络的脑子似乎分割开来,哪怕他现在神识清晰,可浑身酸麻的感觉却让他一只手抬起来都有点费劲,往前迈开一条腿这么简单的动作放在现在,他一点也做不到。


    宿聿道:“嗯。”


    顾七没有迟疑,半蹲而下,让少年另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整个人屈膝在他的面前:“上来。”


    宿聿只是犹豫了半会,两只手刚搭上对方的肩时,顾七空余的那只手已经借力将他往背上一拉,四周一阵恍惚,宿聿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在了对方的背上,手臂穿过了腿窝,稳稳地被他背在了身上。


    男人的臂膀格外有力,靠在他身上的时候,宿聿的脑海里短暂地掠过了某个场景,仿佛没有从那个诡异短暂的幻象中回过神来。顾七没有再说话,背着他就往前走去,似乎知道他想去什么地方,一句话也未曾多问。


    力竭到身体疲惫,双腿发麻这种情况宿聿第一次出现,以往这么多阴气的输出,他要么已经昏过去了,要么就是浑身无力,清醒地且被人背着这种感受,印入了他的脑子里。


    宿聿:“墨兽。”


    墨兽突然被点名,有种照管不利的心虚感:“我都说了你小子身体还没好全就别乱来!你看看这几天你弄了多少个阵法,这哪来能怪我,没昏过去那都是万幸了,身体酸点麻点怎么了。这要怪也得怪不见神明,跟我有什么关系!?”


    正在清理黄粱梦里各种脏东西的不见神明茫然片刻,下一瞬立刻反应过来:“干我什么事,我小胳膊小腿怎么扶他,这活说干也得你干!我一边要压天魔阵,一边要放黄粱梦,一边还得盯着那个恶心玩意。”


    “他坐那么久!正常人都麻,怎么能怪我!”


    一阵灵一异兽顿时就吵起来。


    本想问点那个黑衣人魂灵情况,听到它们吵架,宿聿果断地忽略了万恶渊里的声音:“……”


    声音一安静,四周就好像静默了下来,远处修士的说话声也少了。


    顾七没有说话,平稳中有掠过,似乎是御剑而行。


    风迎面吹来的刹那,宿聿莫名有种在山阶上的感觉,山风徐徐吹来,有人背着他慢慢地往前走,走到更高处的山巅,耳边的虫鸣声,身周是黑夜的凉意。


    “墨兽。”宿聿忽然道。


    墨兽对在这种突如其来的问话有种不好的预感:“干什么?”


    宿聿的声音有点疲惫:“让不见神明把天魔阵的阵纹背下来。”


    不见神明愣了一下,什么?背什么?!“等等,我……”


    宿聿却在交代完这话后闭上了眼睛:“我困了。”


    墨兽:“?”


    不见神明:“!!!”


    顾七感觉到搭在肩膀的手似乎有一瞬抓紧了,但很快那种感觉就松弛下来。


    这种松弛等到顾七带着他抵达启灵城地底的时候,肩上的人已经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似乎过度疲惫让他陷入了沉睡,微弱的气息喷洒在颈侧,冰凉的手与泛冷的身躯,顾七忽然才有种这人身上的体温是热的感觉,他刚想出声唤醒对方,却在听到那呼吸声的时候停住没有说话。


    垂眼看着少年低头垂落的白发。


    发丝微微垂着,被风吹得一晃一晃,身上的人像是没有重量,会被风带走。


    “你怎么过来了——”江行风一愣,见到他背上睡着的人。


    顾七站着许久没动,静静听着耳边人的呼吸声。


    过了半会,他轻轻地把人放下来:“看看他。”


    “人没什么问题,会昏睡过去是因为太疲惫。”江行风拉过他的手把脉,查探到这人体内几乎万年不变的脉象,阴邪入体已经是小事了,上次在地宫中有损的经脉似乎没有好转,但好消息就是也没变坏,简单给宿聿查了伤口:“伤口没继续裂开,应该是稳定下来了……不过他这经脉确实有点奇怪。”


    江行风拿不准的地方就在这,没有加深也没加重,好似正常的伤病在他身上没有过度明显的表现。


    少年眼角似乎有点青黑,脸上满是倦容,额发湿漉。


    顾七伸手微微一擦,发现他的眼角有略微的血迹,“江行风。”


    “你放心,不是眼疾的问题。”


    这人眼睛的事,早在之前地宫的时候,江行风就注意过。


    “他的眼睛,修炼灵眼这种洞悉术应当不会伤到眼睛,他眼睛的情况更像是自幼就存在的,应当不是因为什么导致的失明,从这段时间的照料来看,应该是天生失明。奇怪的地方在于,我跟几个师弟都查探过,他的眼睛似乎没有伤疾,可能跟他的功法有关系。”


    没有伤疾,就说明这人的眼睛应该是没有问题。


    可自幼失明这种状况又说不通,这也是江行风这段时间感到疑惑的事之一,看不出原因的眼疾,反复裂开却诡异维持平衡的伤口,他这数百年的医术修为连这点东西都没研究彻底,那就有可能是这人本身功法的原因。


    顾七是见过他身上的伤口转眼愈合的情况,但是现在他的伤势没有愈合了,地宫的伤持续到现在都没好:“修炼功法的差异有很大的关系吗?”


    平常元婴期修士,江行风全都拿捏了,看不透这人身体上的疾症,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防备过重。


    “这当然会有,有人就是利用功法来维持某种平衡,甚至有的邪修以血养魂,没有明显的疾症……只有可能功法或者体质的缘故。”江行风倒了颗药给宿聿服下,想到这人满身的通灵血,这能包治百病的通灵血,这小子的体质应该格外强悍才是,他敛去疑惑,继续道:“有些情况确实是医术无法看透的,我还见过夺舍身体导致神魂残损的,更有人因为神魂过于强大,导致身体异变虚弱的。”


    说到这,他忽然想到什么:“神魂……说到这,这小子的识海很强大。”


    “江神医!” 远处的喊声传来。


    江行风顾不得这边,把手中的药递给顾七,匆匆去忙了。


    神魂过于强大……


    江行风简单给宿聿处理完,急忙跑去看其他修士的伤势,四周留下的只有顾七与宿聿。他微微偏头看着睡得正香的人,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黄粱梦中一幕一幕掠过的景况——


    ‘天虚剑门收养的游魂,化魂为人,本就是天生异类。’


    活尸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宿聿的旁边,他看了顾七,又呆呆地蹲在了已经睡着的宿聿的旁边。


    似乎想要从顾七的手上把人接过来,却没有伸手,好像在等着什么。


    顾七回过神来,脑海中混乱的思绪一掠而过。


    他微微松开手将少年放在了活尸的边上,忽然发现被对方拉住了衣角。


    少年握着的手很紧,哪怕在睡梦中,也没有放松的迹象。


    顾七沉默片刻,稍稍一动割开了什么,同旁边的活尸道:“你看着他,别让其他人靠近。”


    活尸:“嗷?”


    顾七没再多说,起身往地底走去。


    启灵城地底的魔阵被第一时间控制住,孟开元与玉衡真人联手,魔气在将要泄露出去的时候就已经覆盖住,一点也没泄露,唯独出现异样的是那道被杂糅的魂灵,完全被魔气所熏染,连玉衡真人都没办法驱散上边的魔气,只能采用镇压的方式,那些魂灵已经没有办法再恢复原状,完全杂糅的状况与先前天魔阵四散的魂灵不一样。


    “魔阵差点就成了,但我们还没从此地的天魔阵中查出端倪。”玉衡真人先后算了好几卦,现在一脸菜色地说道:“不过好事是那些黑衣人急着自戕,这里还遗留很多痕迹未来得及处理,我已联系天麓山的修士过来……”


    但是这样的阵法,竟然能及时被那场黄粱梦压下,但凡晚一步,那些黑衣修士引爆血虫就难以控制了。


    “你的梦境被那么多修士看到了,你就不担心这吗?”玉衡问。


    孟开元摇头,他视线循过远处齐家坐轮椅的少主,以及不久前一直欲言又止的玄羽庄副庄主,重新挂起他那副和蔼的面孔:“看到就看到吧,反正活了一千多年的事,瞒不住。”


    而且他梦里那些事……本该让更多人知道。


    孟开元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远处那团雾。


    不见神明的雾暴露过一次,连真身都被人看到,它也就没有藏的必要。


    站在那里,其他的修士路过都得避着他走,生怕那团雾一不小心碰到自己身上。


    而不见神明正在背阵……


    宿聿睡着前的交代,要它把这该死的天魔阵阵纹背下来,而且这玩意还不是恶念,不能靠吃到嘴里记住,只能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前死记硬背,期间还要收获无数来自散修盟修士,以及那个拿着铜钱的算命头子的注视。


    “那边两个怪人一直在看着我。”不见神明阴恻恻说道。


    墨兽漫不经心地回道:“你又不是什么天生丽质,看几眼吃不了亏。”


    不见神明狠狠地瞪了孟开元一眼,继续背阵法。


    只有孟开元看着不见神明的稚嫩的脸孔,似乎透过他在看着某张熟悉脸。


    万恶渊里其他鬼都在忙着把催开的草种都收回去,到处都是混乱一片,狼王更是偷偷地趁着挖地洞的功夫,与率领的妖灵们偷偷抠了一大块启灵城的小灵脉,搬进了万恶渊里。


    习惯了每次都有大量劳工进万恶渊的墨兽这次看着那个天魔阵,越看越不爽:“我们亏了。”


    万恶渊鬼众:“?”


    都偷挖了小灵脉,这还亏啊!


    那群修士现在还以为那块小灵脉被天魔阵吞了,搁那研究半天呢!


    墨兽忽然看向这四周的散修盟修士,想到了什么。


    它问不见神明:“你从黄粱梦救一个人,算多少钱。”


    不见神明:“?”


    万恶渊的鬼众们:“???”


    混乱之中,其他的修士都在往地底走。


    只有活尸蹲在安全的地方,没有搭理万恶渊里越来越吵闹的声音,它愣愣发呆,身后是已经陷入深眠的宿聿。少年闭目,疲倦的面容上紧紧拧着眉,似乎在睡梦中遭遇了什么,它安静地蹲着,忽然间伸出手抚平了少年的眉头,“睡觉,不要皱眉。”


    它把宿聿的姿势调整好,低头时看到宿聿的手心里似乎拽着什么。


    ——那是一块被扯下来的衣摆。


    第107章 疑点


    茅草屋里暗沉一片, 年轻人微微擦去唇边的血迹,案桌上全是倒了一地的小草人,小小的器皿中放着一只萎靡不振的血虫, 尸水流了一整桌,他却没有丝毫的情绪变化,只是看着那个已然碎裂留影石, 微微地吁出一口气。


    屋外跪伏了一地的黑衣人,只有一个穿着青衣的修士推开门来,见着坐在案桌边上的年轻人,轻声道:“主上,启灵城那边的布排,已经被孟开元连根拔起了。”


    这话不用多说,青衣人也知道眼前不发一言的人已然知道启灵城发生的所有事,那些成事不足的家伙失败的时候, 诅咒已经掠夺了他们的性命,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可乘之机。他微微垂目,却忽然看到年轻人指腹上的血迹,瞳孔微缩,主上受伤了?!


    年轻人背对着他,幽幽说道:“南界那边接连失误的时候,就该知道孟开元已经有所防备。”


    “黄粱梦被夺, 那人手里有不见神明,应该是宿家虚妄山林里失踪的那个阵灵。”青衣人小心翼翼说道:“我们的人查不到虚妄山林的踪迹, 可能是当年宿惊岚在虚妄山林里留下了什么手段,试图隐瞒什么……现今不见神明在他手上, 或许虚妄山林里的秘密也在他手上,是否要趁此机会 , 将他绞杀。”


    年轻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敛起眼皮,倦倦地看向青衣人:“你是觉得,以他的能力,对付不了你们?”


    青衣人的脸色一怔,没敢多言。


    “从千年前他毁掉万宝殿的时候开始,我便知道那人从虚无之地走一遭,心境与手段已非是那个仅会阵法的天真之人。”年轻人拨弄着眼前的已然没有任何反应的草人,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接连毁了南界这么多布排,却始终没有找过来,原来是失忆了……也对,不然这么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怎会每次都被杀死,天地游魂,转世为人本就逆天而行,原来他也没法确保自己能转世为人,你说可不可笑,明明千年我给过他这样一个机会,偏偏他选择与我背道而驰。”


    青衣人不敢说话,也不敢揣摩眼前人的想法。


    从南界驻守的黑衣人失败之后,主上突然就把血瘟疫的计划提前,还特意设立在那人所在的玄羽庄。


    本该一举绞杀的南界玄羽庄的杀局,最后只被主上用来试探那个人……那他们费劲将玄羽庄庄主引去西界的目的是什么?越是细想,青衣人越是无法猜到主上的想法,更不敢开口非议。


    “甲一,我以为你该学聪明了。”


    年轻人忽然回过头,一伸手就掐住了青衣人的脖颈,骤然加深的指力让青衣人脸色发青,“之前他修为被废都能从魔窟里出来,逃去虚无之地,现在他是元婴期,却不止是元婴期,用修为来衡量一个人,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嗯?”


    青衣人的脸色越来越差,在他以为自己将要死的时候,年轻人却忽然松开了手。


    他重重地摔落在地,压抑着喘息的声音,而在这时候他看到主上案桌的边缘处正放着一个古朴的剑鞘,剑鞘上凝结霜雪,却不见剑身所在,只能看到那个剑鞘上刻满的阵纹,像是许多年前出自谁的手笔。


    “这次不是一无所获。”


    年轻人站了起来,拎起那个放在旁边的鱼篓,“走吧。”


    “有件事,得去确认一下。”-


    *


    启灵城的地下,数多修士走来走去,与那滔天魔阵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顾七越过人群,几步走到了天魔阵边上,仰头看到魔阵边缘被玉衡真人等人挖出来的阵纹,而他只看了几眼,人已经走到了被层层包围起来的尸水旁,黑衣人身死后的尸水,一点痕迹都没留下来,就跟玄羽庄山林里的身死的黑衣人一模一样。受诅咒而死的黑衣人都化作尸水,当时离天魔阵最近也就是为首的那个黑衣人残骸都没留下,据闻是离天魔阵太近,诅咒身死的同时也被天魔阵绞杀。


    那就什么都没留下了……


    顾七垂目,从怀中拿出一个写着‘问仙’二字的令牌,令牌背面还刻着乙三的字眼,似乎代表着持令人的身份。


    而此时这块令牌上缠绕着禁制带,是顾七为了防止令牌自毁而捆上的。


    这是在玄羽庄山林与那个带着鹰隼的黑衣人交手时,他逼近对方趁着对方没有防备时顺出来的东西,此后他排查过玄羽庄的山林,发现持令牌的黑衣修士仅有一人。以此可见这些黑衣人是个有序的组织,持令牌的修士可能是每次行动的领头人,而且这些人潜藏在暗处,清楚地知道许多秘密,甚至从惊雷剑的剑招中看出端倪。


    见过惊雷剑法的人不多,顾七的剑,连顾家人都未必能一眼认出。


    可却有两个人非常直接地猜出他的身份,一是金州镇的刘长老,二是玄羽庄山林里那个黑衣人。


    能认出,这些人一定非常近距离地观察过自己的剑,甚至与自己有过更近的接触或研究。


    ……唯一可能的地方,就是西界。


    脑海里的黄粱梦的记忆若有若无,数多思绪化作种种疑虑,最后串成一条不太清晰的思路,埋骨之地狮麟骨,奔雷刀段胤,医圣徐天宁,以及虚无之地的孟开元……还有那个人。顾七几步向前,忽视了那些阵法,从已经干涸的尸水处取下了稍许土壤放进器皿当中,掩盖在面罩下的妖瞳掠过此处,他轻轻嗅了嗅周围的气味,在玄羽庄数多妖兽若有若无的气息中,果然闻到了另一个熟悉的味道。


    ——魔窟隐月狼的气味。


    那头狼没死在红土森林的坍塌的魔窟里,且在不久前于此地出现过。


    玄羽庄地洞是一次,启灵城下这些也是一次。


    顾七往后走了数步,身后传来了不一样的声响。


    忽然间看到齐家少主齐则被护卫推着轮椅走到了这边,似乎也在查探着什么,只是片刻,坐在轮椅上那个病弱的男人便偏头看来,与先前数次在齐家中碰面,那非常自然的目光,似乎知道他在此处。


    顾七只是看了齐则一眼,很快就从地底转身离开。


    徒留齐则的护卫诧异地看向那边,不太确认地询问道:“少主,需要我过去……”


    “他不找我,便是没想在此地暴露身份。”齐则的脸色有点苍白,他的身体并不像其他人那么强悍,黄粱梦走了一遭,识海处还在隐隐作痛,他的手紧紧按住自己的两条腿,明知没有知觉,但梦里的疼痛仿佛近在眼前。他抬眼看着眼前的天魔阵,喃喃道:“但可以确定了,是同一拨人……没想到当年东海我对他们的猜测还是片面了。”


    ……


    “所以你来我这几天翻着徐天宁的手记作甚?!”


    江行风在药房中再次看到顾七的时候,已经有点麻木了,外面因为启灵城乱成一团,各地势力的修士全都赶来,连天麓山都有人过来了,这人偏偏几日都待在药房里,整日拿着徐天宁的手记看着,“你看这些莫不是要转行?当医修也不错啊!”


    顾七把手记放回原位,却没有再多说什么,看到了跟在江行风身后进来的活尸。


    这几日,医庐的常客就两个,一个是时常来翻医术典籍的顾七,另一个就是整天跟着医修们到处跑的活尸。自从血瘟疫后,医庐里的医修们对活尸都很好,见它经常凑在这边,偶尔也就会跟活尸搭话,说着说着,还偶尔跟活尸讲医术。


    这倒是稀奇,说越多,这活尸仿佛跟能听懂似的,每次都兴奋地应。


    “你别说,我师弟们都想着把这活尸带在身边。”江行风道:“前几日,医庐里有个修士入魔发狂,那时候刚好是这活尸救了我师弟一命,不然险些重伤,这不,那天后有人供着,见这活尸喜欢吃草药,每天就到隔壁院子用草药把它骗过来。”


    关键吃点草药也就算了,这活尸跟被齐家那几个财迷洗脑似的,吃的草药都是贵的。


    普通的草药都偏不过来,每次都得斥重金去骗,也就江行风那几个败家师弟,把神医谷的珍贵草药当礼物送。


    “药熬好了吗?”顾七问。


    问的是宿聿的药,宿聿自那天启灵城昏迷后,已经昏睡了整整七日。


    若非江行风再三保证只是耗神过大,齐家小少爷跟那鬼仆从天天都堵在医庐门口,每日都要问一遍什么时候醒。


    两人来到院子外的时候,顾七看到还未散去的雾气,是不见神明的雾。


    屋内床榻上,少年还沉睡着,江行风已经轻车熟路地过去准备换药,招呼顾七过去帮忙。


    顾七静静地观察着他,似乎试图从这张脸上,看到不一样的地方。


    就像是喝药……少年喝药的习惯特别明显,遇到尚且可以的药汤,可以不动声色一饮而尽,但遇到不喜的药汤,眉头会轻轻一皱,哪怕竭力掩饰过不喜,还是可以从细微的变化里表现出一种不经闻的躁郁,那是一种非常孩子气的表现。


    这个年纪,应该是更意气风发些,但这种表现却非常不合,在南坞山灵舟上时他还会假装示弱地骗取齐家人的同情,可随着天元城后,伪装这件事像是被他轻飘飘地置之脑后,惯性的骗人改变不了骨子里慵懒与随性,仿佛只是在需要的时候,他才会装一装,骗一骗,达到目的就甩手离去,对四周所有人只有恰到好处的利用,并且不露声色地谋利。


    看似漫不经心,但骨子里却充满着一种不信任。


    不信任身边人,不信任盟友……说话真假掺半。


    少年时睡着的时候有种别的感觉,很安静,与他骗人与布阵时完全不一样,脸孔平凡清秀,尤其是在闭上眼睛之后,脸上某些清晰的痕迹似乎完全消失了,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脸孔,连着空气中的通灵血微弱的气味都淡了不少。


    顾七稍稍伸出手,将落在旁边的被褥往上拉了拉。


    只是这一碰,睡梦中的少年似乎动了动,转过头来抵着他的手背。


    这个动作太自然了,就像是习惯性靠近的动作,像是幼兽寻找到了舒服的地盘,在睡梦中不经意地靠近,舒服地蹭了蹭。


    顾七刚想抽开手,整个人却怔愣住了。


    睡着中的人似乎没有意识到动作的不妥,本能地想要靠近,像是汲取到温暖般。


    雷系功法霸道,顾七常年修炼惊雷剑法,本身的体温要比常人要高一些,更因为雷系灵力的霸道,喧嚣的剑气会让敬而远之。久而久之他也就习惯,甚至很少在其他人面前展露惊雷剑意,更不会与人有这么近的接触。


    只是当少年的手压着他的时候,他却罕见地没有抽离手,感受到从另一人身上传来的凉意。


    哪怕盖着被褥,对方身上的就好像没有温热过,分明是修着阴气功法,却与寻常修此功法的修士不一样,总会在烈日最盛的时候,跑到日光晒着太阳,那种感觉对他的体内阴气绝非好事,可少年像是格外喜欢那种日光,一躺就要躺到日光退却,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那是数多次隔着两个院子,顾七在高处看着他时,少年唯一展露在外人面前的爱好。


    顾七微微垂眼,隔着面罩,妖瞳里晦涩不明。


    他想了许久,背着江行风,指尖聚拢起温热的雷系灵力,这只手操持过数多剑法,但指尖凝聚的这一点,是顾七自幼练剑以来,第一次用着这么微薄的灵气,小心翼翼地去靠近一个人。


    不敢过重地去打扰,雷系灵气微弱,最后被轻轻地点在少年的额间。


    宿聿感觉到了自己似乎睡了很长时间,身体里的酸麻疲惫在一场长眠后消失得干干净净,叽叽喳喳的鸟鸣传窗而来,睡梦的迷茫中他似乎感觉自己在冬日的暖阳里,摇摇晃晃地晒着太阳,旁边都是雪的味道。


    直到那点温热缓缓离开,他才在茫然中睁开了眼睛。


    “醒了?”旁边传来声音。


    宿聿卡壳的思绪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是顾七的声音,很近,就在床榻边上。


    顾七站着,倚在床榻边,低头看着睡眼惺忪的少年,“你睡了七日,江行风说思绪过重,身体疲惫所致,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这段时间最好都不要碰水,驱动灵力或者阴气都不可取,安心静养。”


    顾七声音与屋外那些鸟雀声混在一起,有种格外平和的感觉,宿聿似乎没从这个声音中缓和过来,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应了一声“哦”,他微微偏头看向顾七的方向,“你就没什么事要问我吗?”


    “我问你,你便会说吗?”顾七随口应道。


    那确实也不会说,宿聿也懒得解释,“不会。”


    这像是两人都知道的事,谁都藏着秘密,谁也没想再往外问一声。


    “江行风刚走没多久,我去喊他。”顾七起身道。


    宿聿还有种完全没醒过来的感觉,但顾七一走,脑海里叽叽歪歪的声音都响起来。


    “哇这小子总算走了。”墨兽出声:“我都怀疑他也修炼了灵眼,我昨天就偷溜出去半会,他进来后整个屋都观察了一遍,屋外面还接连立了好几道剑诀,差点把张富贵给劈了。”


    张富贵小声道:“我就想出去隔壁医庐看看你药汤的配方,门都没走出去。”


    灵眼已经恢复过来,睁开眼时宿聿就能感受到周围残余的雷系灵气,梦里他感觉自己在晒日光,原来是这屋子里雷系灵气的作用,想到顾七在这里待了许久,他微微皱眉,刚刚没细看,那个剑修该不会是妖气没控制住,又胡乱放气吧?”


    周围到处都有剑气的痕迹,能看到更外,有数道剑诀。


    宿聿对此有点习以为常,他捏了捏眉心,“外面情况怎样了?”


    墨兽这才从对剑修的埋汰中转移到另一件事上,谈及宿聿睡着这几天发生的事。


    玄羽庄和散修盟的动作很快,没了那群黑衣人的干扰,他们很快就处理完了地底天魔阵的事,并在神医谷医修的协助下彻底清除在启灵城与玄羽庄两地血瘟疫的残虫,溯源追至最开始的血瘟疫所在的玄羽庄山泉以及启灵城的护城河,才知道这些血瘟疫早就在无形之中覆盖了某些关键点,若当时控制天魔阵慢个半日,当场所有人都得死。


    天魔阵中的魂灵被层层封印起来,那些沾染魔气的魂灵需要进一步净化才能超度。


    那些黑衣人里唯一留下的遗漏,就是宿聿自黄粱梦幻境中扯出了那个黑衣人魂魄,那道魂魄上有非常清晰的咒法,繁杂的禁制上似乎是覆盖在黑衣人意识上保护层,不见神明以及搜魂术无法渗透黑衣人的魂魄,也全是因为这道禁制的原因。


    “这黑衣人的魂魄没我们想象那么强大……这也是我跟墨兽大人感觉到奇怪的原因。”风岭在宿聿昏睡的几天,已经带着万恶渊里懂咒的修士把那黑衣人魂魄上的禁制看了一遍,最奇怪的是这黑衣人魂魄脱离□□后就迅速衰败,莫不是有万恶渊在,这人的魂魄早在事后一天内就烟消云散。


    “这修士的修为不低。”风岭沉思稍许后才道:“修炼也修魂,越是强大的修士在修炼到高阶后保命的手段也就越多,若非神魂遭受致命打击,不该会有这么虚弱的魂魄……就连元婴期的残魂都比他的魂魄更凝实。”


    宿聿问:“神魂上咒法的影响?”


    “是他本身魂魄不强,咒法最多就是加速他衰弱的过程。”墨兽对人的魂魄太了解了,当万恶渊这么多年的镇山兽,什么样的魂魄它都见过,当初宿聿想要抽这人意识魂魄的时候,它就察觉到不对,“所以这个人本身就很弱,跟他的修为不太符合。”


    那这样就很不对劲了,这个人在那些黑衣人里修为最高,还是当时启灵城地底里指挥黑衣人的老大。


    且这些修士是可以跟散修盟黑白使,乃至骆青丘打至下风的修士,里面最高的修为也有洞虚初阶。


    齐六唔了一声道:“你们这么说,感觉他们的修为有点水?你看老白哥都能一打三。”


    张富贵反应了一下,才知道齐六说的这个老白哥是散修盟的白使,“你都跟人家这么熟了!”


    “你别说,以现在东寰修道界的情况,洞虚期修士屈指可数,这些修士哪怕修为再水,也该是个洞虚吧?”风岭皱眉,将齐六这些天调查的情况说出:“当天除了黄粱梦外,黑白使跟骆青丘与那些人交手过,发现这些人修为确实高的,但却很奇怪,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这么高修为的修士,诅咒每次都杀一群。”


    不见神明抱臂站在旁边,不屑道:“连墨兽都知道好的劳工要留着,而这幕后搞事的,一个都不留吗?”


    墨兽:“?”


    这是在夸我吗?怎么感觉在骂。


    黑衣人魂魄还留在不见神明的雾气里,宿聿凝神就能进入他的雾中查探,萎靡不振的魂魄似乎表现格外怪异,他沉默稍许,不再看那个魂魄,道:“说明这些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死了反而更好。”


    万恶渊鬼众:“?”


    这么狠吗,说杀就杀啊!


    “他身上的咒法能解吗?”宿聿问到关键的点上。


    修为掺杂水份,神魂弱,到处都是咒术禁制。


    就仿佛幕后人毁尸灭口,不止是为了隐瞒,还有可能跟这些人有关系。


    墨兽解释:“这种咒术没见过,万恶渊里也没搞这个的人才,这点就没办法了,只能让风岭他们再研究一段时间看看。不过你放心,区区一个魂魄,万恶渊还是能保住他不死的,到时候破了禁制,这小子的脑子里的东西我们都能给他挖出来。”


    那就是时间问题了,咒法一事,或许可以从其他人那入手。


    更何况,这魂魄留在万恶渊里,幕后那个人大概以为这黑衣人已经魂销身陨,否则他昏睡的这段时间不该会这么平静。留有后手就不是坏事,至少留下了幕后人的咒法,便有参透看破的可能性。


    思及此处,外面传来了声响,然后就传来登登的脚步声,是江行风的声音。


    跟在后面还有其他人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砰,似乎有什么东西重重地放在了屋外的院子里。


    与江行风一起来的,还有白使:“万一醒了吗?”


    “这是散修盟送来的灵植,还有些灵器材料,后面还有两箱,我赶明让人送来。”


    “什么东西?”宿聿诧异。


    齐六恍然大悟:“哦,不见神明勒索的,哦呸,不对,要债的东西来了。”


    齐六是个大嘴巴子,宿聿问的事他知无不答,全都给捅出来。


    不见神明这几日可没闲着,外面的人都知道它的存在,也惧怕它的存在,那些修士们上门探望,他杵在门口往那一站,摆着一张快要死爹的脸孔,逢人就说‘我爹为了救人现在还没醒’,引得玄羽庄副庄主与黑使心生愧疚,光是这几天就往宿聿院子里拖了数多东西,各种珍惜灵植灵果都往院里送。


    齐六:“跟卖身葬父的套路差不多,不过我管这招叫替父要债。”


    “都不用上门去讨,往门口站着就行。”


    宿聿嘴角扯了扯,声音冰冷:“……替父要债?”


    不见神明与墨兽感觉到背后一凉。


    第108章 变化


    屋内似乎安静了一瞬, 连万恶渊里都阴风簌簌,引得墨兽退后数步。


    宿聿问:“你爹不是奚云平吗?”


    不见神明怂了:“……养父,要债不是我主意, 是那只镇山兽的主意!”


    得一个黄粱梦,还有阵纹再造之恩,不见神明认为自己喊一声爹应该不成问题, 指不定哪天新爹心情好,启灵城地底那个天魔阵也归它了呢!在能屈能伸这一方面,不见神明觉得自己应该是做到了本分,可现在却在宿聿的沉默中感到了忐忑。


    墨兽与不见神明怂得不敢开口,直至江行风推开门进来,它们两个才松了口气,纷纷躲进万恶渊里议论。


    墨兽不解地问:“他什么意思,是嫌我们要少了吗?”


    不见神明咬牙:“早知道我就该多说点。”


    张富贵:“……”这是要少的问题吗?这是喜当爹的问题!


    宿聿胸口乃至脖颈边都是纵横的伤口, 好了没好全,有些伤疤已经淡了,有些却触目惊心。江行风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他身上的伤口,轻车熟路换完药后,把每日必备的药汤放到了宿聿的床边上,忙完回头的时候,见到顾七站在窗边, 看似随意,目光似乎总落在床榻那边。


    这种小动作瞒不过江行风, 顾七小时候他从小看到大,这人一点小习惯他还能看出来。


    除了整天倒腾他的惊雷剑, 冷心冷面跑秘境,就没见过他这么关心一个人。


    见顾七往外走, 江行风不禁跟上。


    “所以他那儿子哪来的?”江行风好奇问。


    顾七:“那是虚妄山林内的阵法。”


    “那些人知道五年前的事,五年前妖血爆发,我离开西界来南界妖山一事,知道的人不多。”顾七忽然主动开口。


    江行风稍愣,听到这意识到严重性,他这几日见顾七经常跑天魔阵,也查附近仙灵乡的事,以为对方只是稳妥起见去查看,现在却发现顾七的行动自很久之前就有点异样。


    五年前东界龙华秘境,顾七剑斩洞虚邪修,妖血爆发身负重伤,江行风是第一时间赶至东界救回他,并将他一直安置在南界神医谷驻地附近休养,外界乃至天麓山都不知道这消息,能知道的也就神医谷几人,以及西界顾家。若非当初南坞山出事,江行风现在已经跟顾七回西界了,不可能掺上南界这么多事。


    “那些黑衣人知道龙华秘境的事?不该啊。”江行风沉思,猜测道:“难道那个洞虚邪修是他们的人?”


    “两种可能,一是当时我斩杀邪修的时候,那群人也在龙华秘境,另一种可能是西界那边出了问题,神医谷或者顾家,且可能有人走漏了消息。”顾七看着不远处的小院,微微蹙眉:“我更偏向前一种,但是我们不能排除第二种。”


    若是第二种,神医谷跟顾家,对他们二人来说都不是好消息。


    “你是要查这件事?”江行风问。


    顾七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已经是在与他交代问题了。


    “需要查,玄羽庄都被渗透于此,我不敢保证顾家跟神医谷,甚至我的师门,天麓山的动静很奇怪。”


    作为天下第一山,天麓山的动作比散修盟慢……更何况南界并非没有天麓山的驻地,这本身就不符合常理。


    “顾七!”江行风压低声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怀疑天麓山里有修士与这些人有勾结?你是天麓山的弟子,你……”


    顾七的思绪清楚,没发生启灵城这两件事情前,他就在查南坞山乃至金州镇的祸端,现在越来越多的东西浮出水面,他有种切入的直觉,这件事会跟千年前万宝殿的倾塌有关……想到此处,他微微侧目看向屋里正在与白使说话的宿聿,莫名的情绪涌了上来,而且他有私心,他有必须弄明白的事,西界得查,天麓山也得查。


    屋内,宿聿喝完药,发现了别的东西。


    灵果……药汤托盘边上放着先前吃过的灵果。


    他将药一饮而尽,将灵果拿到嘴里咬了一口,甘甜味。


    “顾七这几日作甚了?”宿聿忽然问道。


    “也没干嘛,这段时间好像经常去天魔阵那,他与那个算命头子关系还可以,万恶渊的小鬼看到他们有在说话。”墨兽献殷勤地上前来,也不管它跟剑修不死不休的关系,“其他就不知道了,怎么,要不让不见神明去看看他脑子里想什么?”


    “看不了!”不见神明这段时间到处溜达,得到黄粱梦力量后它能力更强了,离万恶渊远点也能到处跑,自从上次在后山没能靠近顾七之后,他多次想看对方的记忆,总是无疾而终:“我感觉他的神魂有点强。”


    不见神明是看过顾七的记忆,不然也不会在虚妄山林那会,复刻过顾七的幻象,可彼时是彼时,现在是现在,以前它还轻而易举能靠近那小子,这两次它想靠近的时候,对方就已经事先警觉了。


    明明是同个人,不见神明却有种他好像变了,或者说神魂变强大了,不然说不通。


    “你以前没偷看?”宿聿问。


    偷看这个问题,当初没看全宿家人的记忆,不见神明就已经被嫌弃过一回了:“……我看过,那人的记忆多半都是秘境啊什么的,千篇一律都是剑。”


    它看个开头就倦了,那些宿家人多有意思,“我又没癖好盯着人练剑杀邪祟,我受虐癖啊……”


    “练剑怎了?”宿聿问。


    不加神明一顿,“没…练剑好啊!是我不懂欣赏。”


    它咋忘了,新爹之前最大的爱好就是听人练剑。


    白使这次来拜访学聪明了,孟盟主以往递拜帖,现在换成了口述,一点文字也不留了,绝了齐六自告奋勇帮忙念信的意思。他在这边与宿聿说这事,宿聿却有点走神,灵眼微微落在外面,见着顾七与江行风没走远,那人身上的妖气也没过度紊乱。


    “他有在听吗?”白使念了半天。


    齐六:“你不懂,我们老大就这样,你说就对了。”


    宿聿看着窗外半会,正欲掀开被褥,手刚摸到枕边时,摸到了另外的触感。


    “什么东西?”宿聿问。


    齐六偏头看去,发现是压在枕下的一条眼纱:“哦!应该江神医前几天放的吧,是眼纱。”


    白使:“……”


    所以这人到底有没有听他说话!


    宿聿将薄薄的眼纱拿在手里,拿近的时候闻到眼纱上的药味,与最开始在南坞山时得到的眼纱一模一样,不用多问他就知道这条眼纱是出自那个剑修的手笔,用禁制带浸药水,江行风不会备这种东西。


    “作甚?”宿聿往外看了一眼。


    白使卡壳,隔了好一会才道:“你戴红色还挺适合的。”


    宿聿本就肤白,现在更是少年白头,红色的眼纱的确稀奇,可带在那张脸上莫名就多了一点别的韵味,连肤色都在那抹红的映衬下变得红润起来,颇为特别。


    红色的……?


    若他没记错,顾七的禁制带都是白灰色,何时用上红色了。


    宿聿将禁制带解下来,若有所思。


    不见神明站在旁边小心看着自家新爹的脸色,忽然间瞥见新爹拿着那眼纱放在鼻尖轻嗅的动作,心中不禁琢磨,连方才墨兽大胆的举动都被轻飘飘揭过,莫非爹喜欢这种东西。


    自从窥探人族的恶念越多,不见神明越发会揣摩他人心思。


    寄人篱下,自然要讨人欢心……要不它也去弄点这些来。


    “贵吗?那种眼纱。”不见神明站在齐六旁边问。


    齐六道:“啊?还好吧,不过江神医拿来的东西,应该药材更贵。”


    不见神明:“……”


    明白了,还是要的钱不够多。


    ……


    不见神明与宿聿的名声,若说在先前因破魔阵得古灵舟名声外传,现在血瘟疫一破,不过半月,他的名声就已经传遍南界。先前潜伏在玄羽庄与启灵城的探子这次是不敢再靠近宿聿半步,拥有能窥探恶念的不见神明,还能将孟开元拉进梦境的黄粱梦,谁想不开胆敢在这个时候去靠近,还想从他手中获得古灵舟那种上古神器。


    且未靠近,可能就被那不见神明看清所有,不知不觉给送了还一头雾水。


    “外面对他的议论已经传疯了,南界各地都知道启灵城这边有个能救血瘟疫破万法的阵修,其他三界的探子不来了,反倒是换作明目的打探。”黑使将这几日各路的消息摆上,徐徐说道:“就连远在西界的骆庄主,都特意传了信回来。”


    玄羽庄先前态度未明,但这段时间从副庄主与骆青丘时常往宿聿院子跑。


    这态度也七七八八放了出来,黑衣人先后两次都选定玄羽庄,每次都将玄羽庄置于死地,南界这边这下几个盟会都联合起来,已经隐居山林的宿家不说,齐家与玄羽庄的表态非常明显,至少是跟散修盟在同一边。黑使前几日见过副庄主与齐少主都来过散修盟与盟主夜谈,似乎都谈定了什么。


    如果先前散修盟与万一结盟,只是因为这小子阵法天赋惊人,且是干净的局外人。


    那现在盟主的种种作为,更像是想让万一的名声传扬出去,就连探子入南界来打探消息,盟主也没有阻拦,仿佛就是任由那小子名扬万里,也不怕他年少挫折,甚至还让散修盟往外散着对方的名声,如同是在为他营造声势。


    小小的鱼塘之中,有尾异色的灵鱼落在围堵当中,被数次追逐。


    “像这样无孔不入的势力,我们掌握的消息越少,对他们越是难以防备,这种情况我在千年前就经历过很多次了。”孟开元容貌已近中年,没有了黄粱梦中那张年轻的面孔,千年的岁月在他脸上似乎已经留有了痕迹,“玄羽庄与齐家会找我,便是从某些遗留的骗局中清醒过来。”


    “你觉得万宝殿,是个好东西吗?”孟开元问。


    黑使迟疑,还是回答:“若从修道界记载来讲,它给了众生机会。”


    孟开元顺着问:“那你觉得,这样能给众生求仙问道的万宝殿,真的是我们这些修士能修筑的吗?”


    黑使:“据记载而言,是借由万宝殿的仙器……”


    万宝殿,那自千年前扬名至今的万宝殿。


    据闻是由天下大能者聚集其力,揽货天下灵器放于其中,借天虚灵脉为引,筑建通天的问仙台,能让诸多悟道受阻的修士获得顿悟的一线生机。修为越高的修士,越能明白这顿悟的机遇难求,茫茫修道界中,更多的是脚踏实地修炼的平凡修士,这些修士可能寿元耗尽也只是个普通的元婴期金丹期。


    所以史上记载的万宝殿出现的时候,给数多修士带来了顿悟的机会,也有数多修士从中获益。


    若非当年万宝殿倾塌,现在的东寰修道界不止不会灵气贫瘠,更有可能拥有更多飞升的修士。


    黑使说到这忽然停住,盟主不会无缘无故地提及此事。


    千年前的记载已经很少了,万宝殿是因为扬名四海才至今广为流传,每种传闻里都离不开那个毁掉万宝殿的鬼修,以及后世人对千年前惨剧的愤愤不平。


    “小白送的礼送到了吗?我让他念的信件应该有念吧?”孟开元话锋一转,笑呵呵地挑开话题。


    黑使想到自己那个越来越倒霉的老弟,每日不是在送礼,就一直奔赴在送礼的道路上,自从不见神明坦然要礼后,盟主非但没有思索前因后果,便令他把深藏数久的珍贵库藏送去,有价无市的东西就这么往外送,以前盟主送天麓山山主的礼物都抠抠搜搜,怎么换到这少年身上,就一点也不吝啬。


    若非万一那小子铁定是姓宿的,他都要怀疑是不是盟主久未逢面的私生子了!


    “我库房里还有点东西。”孟开元话说到这,黑使就知道接下来要干嘛了。


    黑使了然,马上道:“您鱼钓着,我去库房搬东西,让小白送过去。”


    散修盟的小院内,一下就安静下来。


    “来了这么久,怎么不进来?”孟开元屏退他人后,微微朝着后院的位置笑道:“听闻你这几日恢复得很好。”


    少年身上还穿着简单的里衣,未曾拾掇过头发,在不见神明的雾气中渐渐显行,脸上戴着新眼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孟开元对他的动作习以为常,从天魔阵结束后,不见神明的雾气时常巡游在散修盟附近,进阶后的不见神明难以被世人窥探,孟开元与其他人的对话都没避开不见神明,所有的交谈,在事后都会被不见神明转达出去。


    “你送的那些东西,很贵?”宿聿问。


    孟开元慢悠悠道:“也还行,喜欢吗?”


    灵植能丢万恶渊里种,灵器可以等沉雨瞳出关后给她研究,其他用不上的东西可以丢给齐六,齐六在齐家周旋,换了不少灵石回来。宿聿对这些价值没太兴趣了解,但人从不嫌贵的东西,送上门的东西哪有不收的道理,“还行。”


    刚落座,他就看到面前的灵果,莹莹绕绕的灵气,有股熟悉的味道。


    “仙灵乡特有的野果,得入深山悬崖里采。”


    孟开元继续钓鱼,“小白路过仙灵乡的时候采的,喜欢?”


    宿聿拿在手里掂量,与每次喝药后顾七放在屋里的灵果味道相似,他微微垂目,将灵果拿在手里掂了掂。


    他的脸上没有多余的情绪,却时不时地看着灵果,像是透过这缥缈的灵气,在看什么。


    盯着孟开元有很多情报能拿到手,这位散修盟主知道的事情要远比自己多很多,从看到黄粱梦里那枚铜钱出现在孟开元附近,宿聿就知道那场黄粱梦确实发生,却也是其他人的布出来的局,有聪明人在,有些事就能放开稍许,不用思考己方修士愚昧不堪的情况。


    至少通过孟开元,基本上能将南界的事情都连起来。


    幕后人的目的是非常迫切地想要在南界掀起一个风浪,这风浪与阵法有关,与修士魂灵养料有关,从而达到幕后人必须完成的事,而且这样的事情,在过往的修道界中发生过,极北魔渊,东海之祸,种种细数下来,现今未曾发生天灾人祸的地方,只有南界与西界。宿聿对现今的东寰修道界没有更多的了解,但从这样的布局来看,幕后人想要的,便是在东寰四界里掀起风浪。


    孟开元是千年前的人,他早就知道一些端倪。


    只是困于消息的匮乏,只能从不断地试探中来获得更多的消息……但这次玄羽庄两遭事变,宿聿是巧合被卷入其中,但孟开元应该是步步为营算出来玄羽庄的结果,所以才会从天魔阵时就赶来玄羽庄,并在往后多日里,都没有离开启灵城,追逐到最后,将这些躲在背后的黑衣人掀开蒙纱一角。


    宿聿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总结出自己知道的信息。


    黑衣人所为,离不开在黄粱梦里他似诱惑说出的那般话,问他还有甚能力阻止万宝殿的倾覆。


    “那就是他们的目的,是为了重现千年前的万宝殿。”宿聿道。


    孟开元意外地看向他,而后道:“所以南界与西界,现今不能再出问题了。”


    “你与宿家宿惊岚……有联系吗?”宿聿问。


    孟开元有点意外,没想到这个人在意的事情不是他掌握的黑衣人情报,反倒是已经死去多年的宿家大小姐宿惊岚,“我与她未曾有过太多接触,只是她是一个非常缜密的阵修,是我难得见过的强者。”


    “宿家在她手里的时候,没这么激进,更沉寂隐没。就像上古灵舟这样的神器,她一点消息都没放到修道界。”


    像这样东西,若是早就放出来,宿家怎么会堪居八大家之六,但宿惊岚却没有争,相反她非常低调。


    “听过西泽顾家吗?”孟开元提起。


    宿聿知道,八大家之首的西泽顾家,远在西界,“跟宿惊岚有甚关系?”


    “宿大小姐在世的时候,与西泽顾家有联系。”孟开元给宿聿倒了杯茶,完事在他身边坐下,拿着鱼竿,“整个东寰修道界,北界与东界都出事了,数百年来,安然无恙的就是南界与西界。”


    南界是因为孟开元,西界还能因为什么。


    想要护住一界的安危,普通人是没法做到,一山四门八大家,落于西界的,便是四门之一的神医谷,以及西界的顾家与唐家,而西界顾家,就是八大家之首,是最有可能保护西界的存在……所以玄羽庄的骆庄主才会去西界,甚至顾不得启灵城天魔阵的危险,至今还未回来。


    “我说的这些话,你便是信了?”孟开元与他说话没有裹挟太多的言外之意,“我知道不见神明在这,不怕我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在你面前演一场戏?”


    “你没动刀。”宿聿仰头,夜里鸟雀蝉鸣,他平声道:“段胤的刀在你手里,你是给他敛尸的人。”


    孟开元一愣。


    “我走了。”宿聿道:“回去喝药。”


    孟开元有点意外地看着,也见对方走的时候,顺手拿走了石桌上的野果,消失在了屋里。


    石桌上空荡荡的,鱼塘里东海的灵鱼游动,寂寥的小院中不见神明的雾气退去。


    “喜欢吃野果啊,与段胤说得一样。”


    孟开元在听及奔雷刀的时候,思绪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背着刀的邋遢男人倒在东海的沙地上,将一壶酒远远地丢到了他的面前,没有为长者的威严,却有着谁也羡慕不来的洒脱自由。那时候,孟开元最深刻的印象,就是这个被他称为段师兄的男人,说着四海八荒的传闻。


    ‘开元啊,有空我带你去天虚山耍耍。’


    ‘裴观一有个师弟特好玩,你逗他,他闷着脸跟你急。’


    ‘还说有朝一日用阵打败我,哎哟,毛都没齐的臭小子。’


    ‘我就说他,总有一天得被裴观一宠坏了。’


    ……


    ‘裴观一死了!他留在我这的命牌碎了!’


    ‘我得去一趟天虚山……我得去看看什么情况。’


    记忆断断续续,裴观一死了,段胤没回来。


    最后化作虚无之地外那场屠戮,他站在人群中,却无能为力上前阻拦。


    渺小得像是沧海一粟,无力抗衡那滔天的压迫,懦夫的自己留在了千年前那场屠戮之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少年,背着他越走越远,像是承着看不见的责任,走到了万宝殿坍塌的尽头。


    等人走后,孟开元眼神有点落寞,苦笑道:“敛尸吗……”


    “可是奔雷刀……最后没在我手里。”


    从散修盟的后院出去,便是隐藏在不见神明雾气中的传送阵法。


    风岭造了传送阵法,为了方便万恶渊的渊主去新地盘,免得堂堂一个老大,前往老家还得跋山涉水。


    两个万恶渊距离太远,想到以后方便来启灵城采购东西,风岭处理完启灵城天魔阵的事,一出关就干了件大事,接连建造了几个阵法,连通了玄羽庄与红土森林,传送阵法自然安排在了地洞,连续弄了三个,方便玄羽庄到仙灵乡,以及仙灵乡到红土森林,顺路还把通往启灵城的路也给通了,把阵法放在了人家散修盟内。


    这几天,散修盟姓黑的那个,好几次路过都欲言又止。


    “我还以为他会问我们怎么来的?”墨兽问:“这人信任你啊,这都不多问几句。”


    宿聿手里抱着从散修盟那顺来的吃食,拿在手里没怎么吃:“问了能怎样,进不见神明里,把阵法拆了?”


    张富贵闭个关出来,世道都变了。


    他默默望天,原来我们现在可以这么嚣张了吗!


    墨兽伸出手想从宿聿手中拿个灵果,“你吃什么好吃的,给我吃吃呗。”


    结果还没靠近,就被一下打飞了手,正想发怒抱怨几句,却忽然看到宿聿停在了门外,没有往前走,一只手还捂住了腹部。


    见到宿聿捂肚子,墨兽脸色一变,马上就要扭头干架:“等等?他们投毒了!?”


    张富贵澄清:“这东西无毒……”


    宿聿没说话,脸色阴沉地看向丹田。


    丹田里的墨灵珠虚影缩小成串,在灵眼旁边徘徊,与悬浮在他体内的古灵舟似乎融合了一起。


    万千的阴气环绕在古灵舟的周边,位于更中间的位置,那枚原来由沉虚葫保管的晶石之上,竟然隐隐出现了某些熟悉的纹路……古灵舟之上,出现了灵眼图腾的禁制纹。


    古灵舟变了。


    第109章 平静


    墨兽见到宿聿的情况有异, 马上就把不见神明喊了出来,传送阵法离得不远,另一个阵法的着落点就在宿聿的小院内, 它们回到小院的第一时间就令不见神明护法。


    丹田里几乎没有别的异样,若非宿聿突然间去内观识海,丹田里那些微妙的变化他是一点也没有察觉的, 这段时间身体内一直有异样,灵眼也时刻处于轮转的过程,协同着万恶渊在修复宿聿体内的经脉,一点动静常有,只是没想到半日未曾观察丹田,古灵舟竟然发生这样的变化。


    这种变化发生得悄无声息,宿聿丝毫没有察觉。


    一回到小院里,他便将古灵舟召了出来, 这次召出来的时候,手腕边上环绕着万恶渊阴气凝聚的墨灵珠虚影,看到这一幕,墨兽的脸色也变了,墨灵珠虚影本就是精纯之气在宿聿丹田里展现出来的模样,与这古灵舟没有半点关系,可现在竟然有这么多虚影, 与古灵舟一同被召唤出来,仿佛成了古灵舟的一部分。


    “这古灵舟偷吃!?”墨兽立刻就不满起来。


    宿聿皱眉:“不是它, 它的阵纹被改了。”


    念及此处,宿聿毫不犹豫地调动阴气去激活古灵舟。


    可这一动作, 他整个人就愣住了。


    古灵舟几乎与宿聿融为一体,晶石认主, 古灵舟也就认主了,宿聿想要驱动它,一般都是以自身为阵眼,从丹田里调动精纯之气去激活它,之前与黑衣人的交手中,也是因为如此才能忽视阵纹阵眼地去快速布阵,而现在宿聿去驱动这个古灵舟,却发现他不再需要去强行调动体内的阴气了,他一经驱动,这如同佛珠围绕在古灵舟周围的墨灵珠虚影,会自行地没入古灵舟中,成为驱动古灵舟的力量。


    操控古灵舟变得更加轻松,甚至不会成为他身体经脉的负担。


    体内阴气流转的速度变快,古灵舟变得更灵活,经脉也无痛感。


    “不对啊,这灵舟好像被改造了,它都是阴气。”不见神明是阵法,古灵舟也算一个拥有大量阵法的灵器,“核心发生改变了。”


    古灵舟的核心是灵气晶石,现在这晶石发生改变,完全被图腾与阴气渗透了。


    也就是现在使用古灵舟不需要耗费太多的阴气,而整个古灵舟也变得更适合修炼阴气的修士使用,就仿佛在短时间内被改造成为他贴身打造的神器,契合度极高,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若先前他布阵需要一个时辰,用现今的古灵舟,他布阵不到半个时辰就能做到。


    这些绝非简单之事,唯一的可能,就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对他经脉动手的灵眼。


    上古灵舟,本就是一件举世难求的神器,它身上的阵纹从锻器之初就已经定下来。


    打造它的炼器师已经都死绝了,灵眼是怎么做到篡改古灵舟的阵纹的。


    “你说这东西是灵眼兄弟弄的?”墨兽熟识这些,“天生灵眼就只是一种修士觉醒的特质啊!”


    如同宿聿瞎了,却还能凭借灵眼看清万物生灵,只不过后天灵眼需要修炼,天生灵眼省了这过程而已,从未听说天生灵眼还有篡改灵器的能力。


    宿聿垂目内观:“哪还有什么可能,它就不是你以为的天生灵眼。”


    图腾……这个自他从南坞山悬崖下苏醒就存在于他体内的东西,已经完全覆盖了他的丹田,自主地将所有入主丹田的东西变向改成宿聿的所有物,就像最开始精纯之气,后来的墨灵珠,到现在的古灵舟。宿聿看到这突然意识到,这个灵眼图腾,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世人常见的天生灵眼,它或许曾是灵眼,现在却像是一种更高于灵眼的存在。


    这个灵眼,对他没有任何威胁。


    改造经脉与古灵舟,更像是在减轻他躯体的负担,颇有目的地在促使他变得强大。


    “那它以后该不会往我们镇山碑上画纹吧!”墨兽看到这个情况,急忙离灵眼离得远远的,之前还能兄弟前兄弟后勾肩搭背,现在是一点也不敢靠近,就怕落得跟古灵舟一样的下场,“不是天生灵眼还能是什么,你这灵眼就跟我……”


    说到这,墨兽忽然想到什么,黄粱梦中那个站在屠戮场中心的鬼修,眼睛上也是这种同样的图腾。


    那个鬼修的图腾比宿聿现今丹田里的图腾更繁复,转世为人,有什么东西是不变的,只可能是神魂……这灵眼图腾是跟着宿聿神魂的,从千年前跟到现在,而且越来越相像,就好像逐渐变成那个鬼修眼中的图腾。


    “宿聿,我问你件事。”墨兽看着宿聿,它现在几乎可以肯定宿聿跟鬼修是同个人,正因为如此,有些事情就变得奇怪了:“你就一点也不好奇你前世发生什么吗?”


    它一个旁观者,都快被好奇死了,而作为真正可能转世的人,宿聿的态度平静到有点令兽费解,就像这小子之前追寻记忆追到宿家,一开始还有一点情绪起伏,后面知道的事情越多,就好像完全沉寂下来了,这不符合人族的表现:“正常人族到这时候不都应该寻找证据吗?查前世发生什么,而且那个鬼修还是倾覆万宝殿的大魔头啊,你一点不好奇啊?”


    宿聿被这一问,不禁皱眉:“好奇,跟我查真相有何关系吗?”


    好奇心不能解决问题,相反过多的好奇与记忆只会成为影响判断的因素,反倒被那些人利用,就会成为套在身上的一层枷锁。


    “我还以为就你记忆都被掏空了,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情绪也被掏空了呢,对这些事平平淡淡的。”墨兽随口说道:“不过你这人也就这样,冷心冷面的,不见神明当你面哭你都可能嫌它烦。我现在肯定你是那个鬼修了,千年前杀人都不眨眼,这性格活脱脱一模一样。”


    不见神明:“?”


    它什么时候哭过了!“该哭的不是你吗?”


    墨兽:“说个屁,小爷我从没哭过!”


    “谁之前哭唧唧说自己没爹养的!”


    不见神明:“你血口喷人!”


    墨兽:“你算个人吗!”


    宿聿却忽然沉默。


    奇怪……我以前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张富贵看着不见神明跟墨兽又吵起来了,不经求助地看向坐在床榻上不发一言的宿聿,却看到宿聿手中操控着那艘古灵舟,人却沉默着,像是在看着灵舟走神,似乎在想着什么。


    但下一刻,宿聿已经把古灵舟收了起来。


    他微微闭目,感受着阴气在经脉中自由流淌的感觉,潜移默化间似乎有什么发生了变化-


    与孟开元短暂的交谈后,宿聿就没再去散修盟了,每天就听着不见神明回来报告各种消息。


    正如孟开元那天晚上说的那样,启灵城这几天来的修士非常多,甚至有修士试图来玄羽庄拜访宿聿,不过都被玄羽庄拦了下来,这几天宿聿每每踏出院子,都能看到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就在附近巡视,不过好在对方没带两只剑齿虎,上次剑齿虎还跑进宿聿的院子里,对这宿聿的伤口蠢蠢欲动,使得江行风在院子外撒了数多药粉,挡住玄羽庄那群嗅觉极灵的妖兽。


    比之关心这些,拥有了地盘的山大王宿聿,终于选择出门去巡视自己的地盘了。


    妖山后面,红土森林的一大片山头。


    这片山头笼罩着不见神明的雾气,雾气与风岭及其他阵师的阵法,足以把外围那些迷路到此的修士一个个赶出去。宿聿以往都是神识过来,这次亲自踏入红土森林的地盘,才切身感受到不一样的感觉,不见神明上道地给他右眼上了幻象,让他能清晰地看到红土森林的变化。


    金州镇的镇民们里安居乐业的百姓居多,现在多了启灵城玄羽庄等的修士跟妖灵,这些土生土长的新鬼修们在建房子跟开垦荒田这件事上几乎做到了极致,刚踏入红土森林,宿聿就察觉到了土壤中蕴含的魔气几乎被扫荡一空,阴瘴之气蔓延,每块地盘的周围要么是鬼修们新造的房子,要么就是一个个开垦的荒田,一眼望去,与他第一次跟狼王来红土森林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房子肯定是要造的,不然住哪呢!”


    “你放心老大,这里的鬼众我都登记好了,个个户籍清楚,保证没有来历不明的坏种。”


    万恶渊基本不用宿聿去管,大总管齐六完全给安排妥当,启灵城身死的鬼修们也乐得自在。


    风岭的阵法不止造福了自家老大,顺带连鬼众们日常出行也解决了,不用通过宿聿丹田的万恶渊。多亏了启灵城本身就是人与妖共存的城池,现在对魔气惶惶不安,但对阴气相对没那么敏锐,之前从仙灵乡孔雀王那薅来的妖羽啊,妖毛啊,被万恶渊鬼众们稍微拾掇一下,就能变成伪装的事物,能将满身的阴气假装成妖气。


    这门技术,来自于新入渊的玄羽庄鬼修,他们最懂行了,还知道启灵城里哪些店铺便宜。


    妖山离得近,偶尔还能半夜偷偷上门去探望亲人,也因为如此,每个鬼对万恶渊的归属感极其强,除了最开始的不适应,往后每个鬼在干活上没有放松,更有一两个修士,还闲着没事开设了学堂。


    当然就是几棵枯树临时搭就的荒野学堂,纸笔都是变卖阴果去启灵城买来的。


    “学堂……?”宿聿问。


    齐六道:“镇山兽大人要求的,说不能让其他鬼众拖后腿。”


    修士能自己修炼,身死的百姓就没办法了,生前只是凡人,但是墨兽说这些人死后能成鬼魂,已经是挑选出来养成厉鬼凶祟的好胚子,怎么能在万恶渊里浑水摸鱼躺平,一个个都得去修炼,争取每个鬼都做到像张富贵那样。


    那修炼就只能是其他修士教,学堂这件事就安排起来了。


    学堂都建起来,再给齐六一点时间,说不定此地还能变成一个鬼修居住的城镇。


    在万恶渊里逛了一大圈,甚至见到狼王跟他的狼孙们睡觉的地方,狼王有些族兽没有身死,但因为红土森林被占了,这些妖兽们就只能跟狼王居住在一起,选的地方就是仙灵乡妖兽来时最爱待的灵气洞,只不过现在变成狼王的地盘,数日不见,那群狼都壮了一圈,不像当时在红土森林的惨样。


    狼王见宿聿来了,就想去捞他。


    只不过现在宿聿会躲了,狼王几次要捞都没捞到,只能遗憾地缩回手,趴在自己的骨头上闭目养神。


    镇山碑附近催发了不少新的阴木,环绕着洞窟往上生长,因着其他灵植生长的需要,那片地没受到不见神明的遮蔽,也就成为新万恶渊里唯一一个有日光的地方,其他鬼都避之不及,唯独宿聿看到那个地方就喜欢上了,让活尸把他摇椅从小院里搬到这边,每日晒太阳的地方转移到了万恶渊里,还不用担心受到外人的打扰,是个修炼的好地方。


    循了一圈,宿聿最满意的地方就是这里了。


    每日都是待到日落才回小院里,唯独喝药汤的时候才会回一趟玄羽庄。


    小院之外,隔壁医庐阁楼上,顾七倚在屋檐边上,高空明月高挂,老旧的葫芦盛着酒,放在他的身侧。


    他垂眼看向宿聿所在的院落,弥漫的雾气消散,屋里床榻之地多了人影。


    低头时,在医庐里吃腻了草药的活尸蹦蹦跳跳地跑回了小院,后面跟着几个医修,见着活尸手中端的托盘,身怕把那价值千金的药汤撒了,只得一路跟到宿聿的院子外,才放得下心来。


    “你怎么又坐在这了,自己院子不回去啊?”江行风推开医庐阁楼的窗户,仰头往上看,“怎么有酒味?喝酒怎么不叫我。”


    回应他的,是一个从上面落下的葫芦,掉到了江行风的面前,他接过酒,“神神秘秘的,这几天又出去查什么了?”


    医庐的视角很好,一眼就能看到下方纵横的几个院子。


    宿聿院子的旁边有修士轮守,更有妖兽直接趴在院子外边睡觉,玄羽庄的修士拉都拉不走。


    “通灵血就这样,我昨日给他换药,还有妖兽跑来扒拉那些换下的绷带,我现在知道那小子的吸引力有多高了,连仙灵乡孔雀王都对他刮目相看。”江行风往上丢了一本手记,下一刻见顾七接过,“启灵城那边有天麓山的人来了,但没来见他,你跟玉衡真人说了什么,把他摘出去了?”


    这可不是顾七的风格,归根究底的事,他居然会主动给那个人兜底。


    江行风喝了口酒:“你让我查狮麟骨的事,我查了,你真确定你体内的兽魂是狮麟?”


    顾七翻着手记,是医书上关于上古兽狮麟的记载,“有什么疑点吗?”


    “我就是觉得奇怪,医书上关于狮麟的记载停在了上古时期,应当没有其他狮麟的后代,那这个残魂怎么出现在你神魂上的,你又不是纯粹的妖,这些东西结合起来就很奇怪,孔雀王那边你没去问吗?”


    顾七自然拜访过孔雀王,当初在魔阵中便听过它提及的狮麟。


    只是孔雀王没有真正见过狮麟,熟悉的只有狮麟的气息,从它那得知的大多是一些关于狮麟此兽的过往,与他想知道的事情不一样,现今回想起来,似乎清晰知道狮麟,并点出埋骨之地的,仅有那只下落不明的隐月狼王。


    顾七没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见到院中的少年喝完药,随手拿起托盘上的灵果。这样安静地去看着对方,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仿佛在过往许多年,他都是这样看着他,从那个拉着衣摆学走路的稚童,变成趴伏在案桌上逃避练剑的少年人。


    江行风拿不准这件事,“启灵城这边的事,再过半月就忙完了,到时候你要回西界吗?”


    “回。”顾七应道,而在这时候,院落之外他忽然看到有个人影掠过,但再定睛去看时,那边只有走动的玄羽庄修士的身影,离得最近的就是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骆青丘?”


    “你离骆青丘远点,妖血的事最好还是瞒着,据说他是骆庄主自幼捡回来的,随骆庄主姓,天资聪慧,容易看出端倪。”江行风将酒葫芦丢了上去,碎碎念道:“谁知道他这人是不是早注意到你了,前几日还特意来问过你一句……”


    说着说着,江行风发现顾七又没应,扭头往上看。


    “顾七你小子……”江行风仰头,见到顾七已然没有再看骆青丘了,而是重新看向了离最近的那个院子,“万一那小子要是女的,我都怀疑你犯春心了。”


    顾七拿着葫芦的手一顿,“只是照顾。”


    “啧,哪有这种照顾。你现在作甚,坐屋顶上看着人呐?你盯他,都比我这个医修积极。”江行风嗤笑一声,“人孟盟主对他的照顾也就是送礼,你这照顾就差把他吃喝住行都安排了,每天回来就问药汤煮了没,还有他那灵果,你哪摘的啊?你先前可没这样,最多就交代几句,跟人家在红土森林发生甚了,你可不是会照顾人的人……诶骆青丘走了。”


    顾七思绪回笼。


    夜间山林里不便看清,灯火通明的院落外,孤身一人巡逻的骆青丘忽然停住了脚步,似乎与玄羽庄修士说了句什么。


    顾七微微眯起眼睛,见到骆青丘的脸色似乎变了一下,跟着那些修士走了出去。玄羽庄这段时间各有事忙,骆青丘被调来医庐这边,应是玄羽庄副庄主的意思,若非特殊情况,应该不会离开这边。


    “好像发生了什么,我去看看。”顾七拿起葫芦,转身没入夜色。


    启灵城中,街道上修士来往,通往启灵城底下小灵脉之地更是重兵把守。


    压在启灵城最下方的,便是天魔阵阵法的残迹以及那还没来得及被佛修超度的魂灵,此时这些魂灵正被困在玉衡真人等修士层层保护之地,骆青丘随着那几个修士往里走,期间路过许多修士。


    顾七倚靠着地底洞壁,偏头就能看到散修盟在此地的布防,布防甚多,远远看去能看到几个天麓山的修士,那是事后才来到此地的修士,天麓山的修士不多,顾七对他们有些印象,是在天麓山时玉衡真人所在宗门的弟子,都是阵修。除此之外,地底的布防中还有别的势力修士,北界苍雪宗的,其他世家的……


    散修盟严加防守,这些后来的修士也只在外围,没再往里进去。


    顾七一过来,散修盟的修士对他有印象,马上就放行了:“顾先生这么晚还来啊?”


    这时候,远处骆青丘回头看到他,忽然朝他点了点头。


    顾七心有疑虑,与看守的散修盟修士简单说了一声,很快就往骆青丘的方向走去。


    “顾先生怎么过来了?”骆青丘的面色凝重,摆手让其他修士回去,谨慎屏退了其他人。


    玄羽庄副庄主这段时间有其他事情在忙,远在西界的骆庄主传信回来令他稳住玄羽庄的局势,骆青丘这几日要么守着养伤的万一,其他的时间就是让底下的修士日夜盯着天魔阵的状况,确保罗山门的佛修到来之前,护住的里面的残魂。


    “方才我听到师弟说,这几日魔阵魂灵很不稳定。”


    骆青丘微微皱眉,“顾先生这几日过来探查,是否也察觉到了异样?”


    顾七没有明着回答,只是问:“魂灵发生什么异动了。”


    “玉衡真人这几日对阵法查探,发现这些天魔阵阵纹有异,似乎特意压缩着这些魂灵,我觉得这些阵法有异样。”骆青丘边走边说,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身形忽然晃了一下,扶住了洞窟石壁。


    顾七一阵疑虑,“骆先生?”


    “上次在天魔阵受的伤还没好。”骆青丘过了半会,似乎缓过来了才道:“这两次的异动下来,幕后之人肯定是事有安排,这样我才觉得这件事很蹊跷,在南界安排这么多,他们这么容易就放手吗?”


    顾七听到这,留神地看了一眼骆青丘,两人的担忧是一致的。


    这段时间他来此地很多次,一方面是为了探查天魔阵的线索,另一方面他仍有疑惑,能轻而易举地布排血瘟疫跟天魔阵,设计这些的人不可能善罢甘休,很有可能留有后手,顾七单人行动,有些更隐秘的线索,玄羽庄知道的会比他更多,“你会这么说,是玄羽庄发现了什么?”


    骆青丘往顾七的身后看,然后往更底下的地方走,似乎在顾忌什么。


    顾七稍稍侧目看向后方正在巡逻的修士们,选择跟上骆青丘。


    往里走,顾七忽然发现地底看守的修士几乎没有,散修盟会安排人入地底巡视,可这地方未免比白日安静太多,不太对劲……这时候,走在前方的骆青丘脸色稍变,似乎同样也发现问题,快步往地底天魔阵的方向跑去。


    四周没有修士,通往地底的路几乎完全安静下来。


    只有两个人的脚步声,顾七思绪中某根弦突然绷紧,诡谲的境况让他察觉到极大的违和感,正当他想要阻止前面的骆青丘,地洞前忽然恍然开朗,远方是被启灵城数多阵修层层围起的天魔阵,阵中的魂灵没有丝毫异动,却有种迎面而来的森凉感。


    没有修士!天魔阵附近没有修士!


    “骆青丘!”顾七目光上移,飞快地按住了前面骆青丘的肩膀。


    而就在这时,自斜前方有道劲风猛然袭来,利刃破空的声音,直直地冲向了顾七的腹部。


    顾七猛地退后半步,剑鞘一转挡住了突如其来的掌力,看到了手持的利刃的骆青丘。后者脸色凝重,眼睛周围似乎有什么东西迅速攀爬,黑色的游纹,动作与神色有些异常,如同诅咒——


    骆青丘!?


    被袭击的瞬间,顾七惊雷剑顿时出动,在骆青丘再次的攻来的时候,惊雷剑击中了他的手臂,只见骆青丘整个人摔落在地。及时避开了骆青丘的攻击,顾七诧异地后退数步,捂住腹部的时候发现被骆青丘险些碰到的地方沾染了略微的魔气,这是不是以灵为基的御兽师该有的手段,是魔气。


    顾七识海中掠过一丝阴凉的感觉,神魂深处好像有什么东西一点点跃动着,如游蛇爬动的阴冷,寸寸地逼近,本已经被通灵血压制住的妖血不知受到什么东西勾引,在短瞬之间从丹田涌入经脉,令得顾七的呼吸一下急促起来。


    他猛地抬起头,远处天魔阵附近,出现了一个个穿着黑衣的人。


    其中一个人朝他看来,而倒在地上的骆青丘一动不动,气息全无。


    骆青丘死了……?


    第110章 追击


    身体的妖血逐渐上涌的感觉快要侵蚀顾七的理智, 他几道剑诀立下,几步过去扒过骆青丘的身体,见他眉目松弛, 手腕探脉脉象全无,俨然是毫无生息,分明这个人不久前还走在自己面前……他混沌的脑子里似乎想到什么, 想到骆青丘扶住洞壁摇晃的那下动作,还未思索清楚,最外层的剑诀被突破,攻击袭至面前。


    天魔阵旁边还站在几个黑衣人,见顾七还能移动,不假思索地攻了上来。


    “你们用诅咒控制了他?”顾七爆退数步,避开了袭至面门的狠厉招式。


    顾七忽然想到什么,在天魔阵还没被破解前, 黄粱梦还没覆盖在阵法上前,骆青丘曾一人在这个地方抵抗黑衣人甚久,这些人是在那个时候对骆青丘下手的,应当是下咒,而那些咒直至今日才完全启用,为的就是天魔阵中的魂灵。


    “你利用骆青丘调开这边的修士。”顾七竭力站起,因为妖血的暴动, 体内的气息越来越不稳定。


    黑衣人之中,有个身着青衣的修士异于人群:“想要留点后手, 总要等你们松懈,不是吗?”


    平静, 是最能麻痹这些修士的办法。


    青衣人之后那几个黑衣人已经开始动手破解玉衡真人的阵法,目标就是那被层层保护起来的魂灵, 顾七在混乱之中看到旁边一个黑衣人的手中持着镂空的灯器,而在那灯器的中央,正悬浮着一个虚弱的元神。骆青丘乃是化神期修士,早已结婴化神,被困于灯器之中的便是他的与元神,怪不得骆青丘会死得那么快,元神被硬生生抽出,躯体早就成为一具死尸空壳,这些人利用完骆青丘,甚至也想夺走骆青丘的元神。


    诅咒是最难被发现的,更何况是早就潜藏在骆青丘体内的诅咒。


    骆青丘意识应该是进入此地后才被完全剥夺,恐怕连骆青丘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早就受到诅咒的影响。


    “怎么,还想拖延时间是吗?”青衣人几步攻至顾七的面前,他似乎早就料到他的妖血暴|动,次次攻击都直奔顾七的命脉:“顾子舟,你以为我动手,就只备了玄羽庄大弟子一个后手是吗?”


    利刃划过顾七的臂膀,涌出的妖血滴落在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庞大的妖气。


    神魂之中,上古兽狮麟的气息越来越清晰,暴戾的情绪快要冲垮顾七竭力压制的理智。


    若是江行风在此,会发现顾七的妖血状态是这几年最盛,属于人的特性正在慢慢退化,妖化的特征让顾七的瞳色越来越深,深蓝色妖瞳里浮起几根血丝,那是顾七体内封禁的关窍被妖气迅速冲破,既往几年神医谷在顾七身上落下的防护正在一层层被破除。


    “不好奇你的妖血怎么会失控?”青衣人再次逼近,利刃迅速逼近。


    几番交手,顾七确切地认识到不一样。


    以往交手的黑衣人的修为高低诡谲,但眼前这个青衣人的实力非常,只是持着普通的利刃,刀刀确能攻至致命的点,这与那些随处可被诅咒抹杀的黑衣人不一样,这人修为与地位,不简单。


    天魔阵此地的修士被调开,但外部还是有修士的,他们交手这样的动静没有引来外边的修士,说明此地被临时布下了阵法……散修盟孟开元今夜选定与前来启灵城的佛修商议超度一事,这些人是特意挑好在他们最没有防备的时间行动,利用了骆青丘,恐还留有后手。顾七尽量地保持着清醒,却看到高处黑衣人手持着某样灵器,那灵器碰触玉衡真人的阵法后,竟然无视着阵法的禁制,开出了一个豁口。


    幕后人是能造出黄粱梦阵法的强者,只有给他们机会,想要无声无息潜入就不是难事。


    启灵城所有人都被算计了,利用骆青丘,再挑着孟开元与佛修夜谈的时间,只要压住动静,就不会有人发现这地底正在发生这些事。


    惊雷剑招再次运起,倾斜而出的攻击轰击在地底洞壁上,却被某层防护一下拦住,击中了洞壁,却没有丝毫的声响传出去。青衣人见状冷笑一声:“别白费力气了,此地就你一人进来,你以为弄出大动静,外面的人就会发现异样吗?”


    身体的妖血越来越异常,顾七能感受到自己手臂的乏力,与青衣人交手的臂膀上的虚软感变重,他在意地看向那个困住骆青丘元神的灯器,敏锐的直觉告诉他,若是那灯器被带走,骆青丘元神不能回归身体,就真的无力回天了。


    不是简单地杀了骆青丘,带走此地的魂灵,抽出骆青丘的元神。


    而且那灯器……顾七的识海疼痛,余光忽然瞥到了天魔阵角落里某团暗沉的东西。


    “大人,这边魂灵已经抽出了。”远处的黑衣人道。


    青衣人回首,正欲说话,旁边却忽然爆发出动静。


    剑诀趁着所有人不备,猛地扎入了隐藏在洞窟深处的暗色雾气里,青衣人发觉什么即刻回头,意识到了那是不见神明的雾气,他目光狠厉地看向顾七,这个人什么时候发现那里有不见神明的雾气!?


    他立刻令阵师藏住动静,扭身看向高处——


    “走!”


    高处那是一道传送阵法,黑衣人用来撤离的阵法。


    顾七强行压制住体内的妖气,余光扫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骆青丘,纵身立刻追上了黑衣人,骆青丘的元神以及天魔阵的魂灵在他们手里,不能让这些人撤退。


    与此同时,玄羽庄的小院中,宿聿喝完药正欲躺下休息。


    正聚精会神听孟开元与佛修夜谈的不见神明突然间抖了一下,后知后觉地站起来:“有人扎了我一下……”


    墨兽:“大半夜谁动你!”


    不见神明放了太多雾气了,只是循着翻一遍:“我找找……是那个剑修的剑诀!”


    顾七?!


    宿聿几步走到窗边,灵眼所及之处,失去了两道气的声音。


    顾七跟巡逻的骆青丘,都不在此地。宿聿只在短暂的思索中便意识到问题所在,“是天魔阵那边,把风岭喊来。”


    天魔阵的阵纹早就被不见神明背下来,交由风岭研究了数日,为了方便随时窥探那边的情况,宿聿稳妥起见让风岭在天魔阵那边埋了个小小的隐藏阵法,放在玉衡真人的禁制下方,阵纹简单得难以令人察觉,那是个小小的利用阴气伪装成魔气的阵法,可以不被发现地贴合在魂灵周围。


    “魂灵的位置发生移动了!”风岭急匆匆跑来:“往南的方向走。”


    宿聿身形稍动,毫不犹豫地进入不见神明的雾中,他没有前往天魔阵,而是利用风岭的传送阵法追着魂灵消失的方向而去,顾七会动不见神明的雾,俨然是情况已经到了无法通知其他修士的境况,魂灵失窃是必然,现在关键是把魂灵追回来。


    往南走是红土森林,恰好就是万恶渊的地盘。


    宿聿沉目,那些人果然按捺不住。


    小院里恍然一空,而这时候,天魔阵的附近却发出了一声惨叫声,齐则与护卫赶至天魔阵地底时,见到的就是到处都是剑招的残迹,玄羽庄大师兄骆青丘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玄羽庄修士匆忙上前,探及骆青丘的鼻息,竟然已是毫无声息。


    “大师兄死了……?”


    齐六与齐衍刚刚赶来,见到此状况更是脸色大变,整个地下空间充斥着浓重的妖气与血迹,肉眼可见的是剑招利器破坏洞壁的痕迹,更高处的阵法更是被裂开了一个洞,被层层保护的天魔阵魂灵已然消失


    “元神,没有元神。”医修探脉愣然:“骆先生的元神陨了。”


    听到元神陨了的消息,齐则的脸色稍稍一变,搭在双腿上的手一下握紧,“拦住这边的消息,别让骆青丘的死讯传出去。”


    护卫闻声便要行动,外边却传来了脚步声。


    “哥,好像晚了。”


    齐衍跟小人参刚想往后封路,却看到身后已然来了一大班人。


    东海罗山门的佛修,散修盟的黑白使,苍雪宗的道修……其他世家的人,全都出现在了地下洞窟。


    地底这么些动静,早在第一个修士跑出去通风报信的时候,聚集在启灵城此地的修士们就收到了消息,这次不再是齐家能暂时压下来的消息,死的是玄羽庄的大师兄,失窃的是各界关注的魔阵魂灵,玄羽庄跟散修盟再想压,这些修士也不会坐视不理,骆青丘的死讯瞒不住。


    玄羽庄修士面对着各界修士的注目,犹豫稍许对上自家副庄主的目光。


    玄羽庄副庄主道:“但说无妨。”


    修士道:“是顾七先生……”


    “一个时辰前,只有他跟大师兄进了天魔阵。”


    “这满地的妖血啊……妖气很重。”


    “那个叫顾七的剑修,不是人吗?”


    “是那群黑衣人又来了吗?”


    “可这里全是剑刃痕迹,没有诅咒,也没有魔气痕迹啊!”


    白使忍不住出声:“胡说八道,这里分明有妖气,跟顾七又有甚关系!顾七是人不是妖,万一此地潜伏着其他妖兽……”


    玄羽庄妖兽的犬吠声引起了黑白使的警觉,偏头一看,是正在追踪顾七气息的妖兽,锁定了那些妖血。


    黑使拉住白使,示意他不要说话。


    这时候,有个东界的修士忽然出声——


    “可人怎么会突然变成妖,他被取代了?”


    齐衍愣住,这人说什么屁话,谁说人变妖了!


    “少主。”护卫低声。


    齐则眸光稍沉,看向周围一众修士,这些来自四海八荒的势力与修士们,短短时间便将矛头完全指向了剑修的痕迹与妖血,而且对顾七的指向性非常明朗:“有人有意为之,将此地做成了局。”


    玄羽庄的妖兽就在这附近,能闻出妖血中的气息,与顾七的物品相互迎合,见到妖兽表达出来的意思,玄羽庄副庄主的脸色稍沉,顾七确实是人,但是满地的妖血,以及洞壁上的剑招怎么回事,整个洞窟里就没找到其他痕迹,种种证据好像就只指向了与骆青丘同入此地的剑修顾七。


    最主要的是……骆青丘的身上,有顾七的剑气痕迹。


    远处还掉落着顾七经常戴在脸上的面罩。


    玄羽庄副庄主惊诧未定,却只能下指令:“追,查这些妖血,追踪行凶者痕迹!”-


    红土森林的山间,奔走的青衣人注意到后方跟来的剑修,听到剑器扭转的声音,他一下退后数步转变了方向,与其他黑衣人分隔两地。


    紧随在后面的顾七犹豫稍许,果断选择追青衣人,两人追逐在红土森林之间,迅猛掠过的剑招一下逼停了前面的青衣人,他几步躲开顾七的剑招,足尖轻飘飘地落在森林里,扭头看向后面的半身鲜血狼藉的剑修。


    顾七身上的状态不太好,妖血的暴动给他带来非常大的麻烦。


    但在短短的时间内,他已经重新封死了身上的关窍,无视着妖血沸腾崩裂的经脉,面容上也呈现着妖化的表现,而即便如此,他拦人的剑招却没有分毫拖泥带水,招招狠厉。


    青衣人看着剑修,轻声道:“果然不该小看你,妖血的沸动竟然也拦不住你。”


    “裴观一。”


    裴观一的称呼出现时,顾七妖瞳掠过一丝厉色。


    “好奇我为什么知道,黄粱梦没被不见神明掠夺前,主上看过所有人的梦境,唯独你的梦境出乎意外。”青衣人说话时,眼睛直直地看着顾七,似乎想从对方的面孔上看清一点细致的东西:“我未曾想过,千年早就死透的天虚剑门剑尊裴观一……竟然还会出现在千年之后。”


    “提防着那些人转世轮回,竟然疏漏了你。”


    “或者你能告诉我,为什么魂魄残损成那样的你,还有机会投胎转世?”


    青衣人的手里,是被困住的骆青丘元神。


    能看到那元神尚存生息,未曾断绝,只要抢过来,便还有机会。


    顾七神色冷静,没有被青衣人的说法煽动,五感越来越敏锐,他擦去眼角的血液,扯下惊雷剑上临时包裹的几条禁制带:“我追你而来,你莫不是以为,我只有一个人?”


    青衣人微微皱眉:“传送阵已经毁了。”


    启灵城与红土森林相距甚远,没有传送阵,追兵追不过来。


    沉默短暂蔓延,剑修站稳了脚跟,甩开了剑尖上沾染的妖血。


    “带着魔阵魂灵跑的那些人,自有人去追。”


    顾七平复着胸腔里不稳的跃动声,克制着体内还在蠢蠢欲动的妖血,冷声道:“而骆青丘的元神,你带不走。”


    青衣人几步退后,避开那袭至脚边的数道剑招。


    他听到顾七的话微微诧异,一下看向其他黑衣人跑去的地方。


    难道——


    山林层层之间,有雾气迅速掠过,跑动的黑衣人还未走出红土森林的边界,远处有几道阴气猛烈袭来,一个少年赤足站在了森林里,见状微微偏头,颈间挂着扯下的红色眼纱,手中持着散着阴气的古灵舟。


    “来了?”少年声音冷冷,却直直地看向隐藏身形的黑衣人。


    黑衣人倏地停住了脚步,赫然看着出现在面前的少年。


    宿聿余光落在远处,看到那群黑衣人手里紧握着的魂灵。


    他经由传送阵法抵达的时候,狼王带着一群妖兽已经开始巡山了,魂灵的气息似乎被掩藏起来,但对魔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狼王,对那些魂灵的嗅觉格外敏锐,想要追踪这些人的太简单了。


    天魔阵那些庞大的魂灵被困在一个器皿里,气息被器皿藏得声息尽无,怪不得偷魂灵却没有惊动孟开元。


    前面的黑衣人似乎没有预料到宿聿竟然会出现在这里,却想到启灵城地底被惊动的雾气,一下明白过来当时的剑修的剑招惊动了这人,能这么快赶过来,说明这附近有这个少年布下的传送阵法。


    见到人时立刻就分散开来殿后,让带着器皿的黑衣人撤离,失算了。


    红土森林里竟然还有传送阵法,这个人留有后手。


    宿聿微微皱眉,手中的古灵舟一下启动,不见神明的雾气在此刻一下散出,短暂的时间内发动了黄粱梦。


    能将所有修士拉入梦里的黄粱梦一下覆盖,黑衣人脚步停住,脸色愕然,不对,情报有误,这人布阵的速度怎么会这么快!


    不见神明冷哼一声,黄粱梦一扫将黑衣人卷入梦里:“吓死你!”


    黑衣人知道黄粱梦的威力,个个急忙退却,避开雾气的覆盖,而远处拿着魂灵的黑衣修士越走越远,计划有所纰漏,但对面能力再强就只有一个人,眼下还有机会往外撤离,得将这些魂灵送出去。


    不见神明哪会给这些黑衣人外逃的机会,先前用黄粱梦压过一波黑衣修士,眼看着面前这些黑衣修士的能力还不如先前启灵城那波,它更加得心应手,往前推进的同时,控着雾气将这些黑衣人包裹。


    这次黑衣人的反应速度很快,意识到对手是宿聿之后,每个人身上出现了魔器。


    “魔器有古怪,会抵御雾气。”风岭提醒。


    不见神明:“针对我的?”


    张富贵:“……”


    不防备你,防备谁?


    启灵城那波黄粱梦把黑衣人的计划都演崩了,再来这边,哪会不留后手。


    那些魔器像是屏障,能暂时抵挡着不见神明的雾气的侵蚀,抵御黄粱梦……有备而来。宿聿微微皱眉,悬浮在他手心里的古灵舟满覆阴气,随之调动的时候,一个个束缚阵法出现在不见神明的雾气里,快速布阵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在其他人防备不见神明的时候,利用束缚阵法来缓住他们的移动。


    其他地方,宿聿恐要浪费时间与他们周旋。


    可偏偏这是红土森林,逃跑也不知道选个好地方。


    阴气化作利刃,隐月狼王在雾气中果断出手,利爪攻向那个手持器皿的黑衣修士,全力一击顿然撕开了魔器的一道裂缝,黑衣人在雾气中惊觉,却无法看透雾气里有何存在,唯一知道的是雾里还藏着其他修士。


    这令被动的黑衣人陷入犹豫,不见神明趁此突进,黄粱梦一波压进!


    黑衣人见状想要奋起反击,脸上却骤然出现诅咒的纹路,一个个诅咒覆盖着黑衣人的脸孔,如抽丝剥茧,像是在黑衣人身上抽取着什么,那些力量凝聚在一起,黑沉沉地凝聚在在空中,在黑夜里,形成若隐若现的黑洞。


    雾气之中,墨兽眯起了兽瞳。


    黑洞出现的瞬间,风岭急呼的声音喊出,这是撕开空间的裂缝,并非普通洞虚强者能够做到,能做到撕空掠物的,这躲在黑洞之后的强者,修为只会更高,洞虚之上……大乘或者乃至渡劫的强者。


    “别往前。”隐月狼王的声音出现在宿聿的耳侧,提醒道:“那不是你现在能对付的对手。”


    宿聿停住,仰头看着高空中黑洞,源自黑洞中的威压正面压来,庞大的威压像是肩上扛着一座大山,脚步半点也无法往前。


    洞虚期的威压宿聿能坦然抵抗,可远至黑洞另一侧的压力比他自身的能力更盛,越过他,四周被困黄粱梦的黑衣人一个个脸上浮现出了诅咒,成了幕后人展开黑洞的力量,最后盛满启灵城残魂的器皿被黑洞吸引,在众目睽睽下往上飞起。


    宿聿沉目,丹田里图腾似乎注意到他的意识。


    灵眼迅速轮转着,庞大的阴气被调用凝聚正在他的身侧,他抵住陌生力量的压力,往前走了几步,靠近那高处的黑洞威压。连隐月狼王都有些诧异,分明这人在魔窟时还没这么强大的能力,可现在居然能在这种威压下移动……


    这时候,万千魂灵受到一股莫名的指引,忽然间停滞了一瞬。


    丹田之中,似乎有股气流涌出,宿聿肩上的压力猛然一松,他抬起头,身后有东西猛然跃出。


    就在魂灵要送进被撕开的巨大黑洞的时,雾气弥漫的世界里,一只墨色凝聚的异兽几步踏出,庞大的墨气萦绕在它身上,与空中摇摇晃动的黑洞融为一体,却无视着那个黑洞的庞大吸力,矫健的前肢往前一跃,在魂灵即将送入的瞬间,张开獠牙大口咬住了那个器皿,狠狠地拽出了黑洞。


    不见神明破口而出:“我说这狗东西早就盯着那堆魂魄很久了!”


    墨兽虎口夺食跳下,尾巴高高扬起没入不见神明的雾气中,消失无踪。


    万恶渊都没吃到嘴的食物,想抢,门都没有!


    “想抢万恶渊的东西,问过小爷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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