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雪白的长衫，脸色苍白如纸，两只眼睛黑眼圈极深，看上去像是几天没睡觉似的，拖着迟缓的步子，朝街道走去。
空荡荡的长街，不知何时吹起了风。
雪衫男子似是被风呛到，掩唇咳嗽了两声，再抬头时，他的眼睛，忽而失去了焦距，雾蒙蒙一片如盲人一般。
街上的风，忽然停滞了。
男子笑了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却仿佛面对着什么人似的，微微弯腰施了一礼：“多谢仙长大人体谅。”
随即，他继续往前走，双眼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但街道上的风，已然掠过了他。
男子就这样一步步朝着既定的方向走去，直到他来到一座简陋的木门前。
抬脚，正是台阶处，男子用足尖磕了磕。
“就是这儿，对吧？”
周围并没有人，但男子仿佛听到了回答，径直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摸索着，直到触碰到了坚实的墙壁，这才停下来。
弯腰，半蹲下来。
地上是一丛肆意生长的杂草，男子的手在上面摸了摸，清晨的露水打湿了手指。
“嗯？东西呢？”
男子皱起眉，无神的眸子微微茫然，半跪在地上再度寻摸了一番，依旧没有摸到想象中的东西。
他又找了许久，露水将长衫都湿了，冰凉的温度透过湿衣传递过来，男子喉咙里泛起痒意，不得不停止了摸索。
“昨晚分明、咳咳……分明停在这里了，就算屋子里有人，谁会、咳咳……捡一根擀面杖回去？”
男子皱着眉，咳嗽了好一会儿，终于叹口气，再度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时，那双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
只是与此同时，屋子对面的酒旗再度飘动起来，长街上的风，又来了。
男子的睫毛颤了颤，似乎想再度闭上，但最终只是颤了颤。
“哥，你别出来了，我们直接进去。没有人会特意跑来街上捡一根擀面棍，我猜是这屋子里的谁今早出门看到了，捡去当武器用了。卯时的钟声已响，屋子里的恶鬼已经可以活动了，他们自顾不暇，我们可以直接进去把东西拿回来，他们打不过你。”
男子边站起身，边自言自语般解释了一番，抬脚走进了院落。
……
屋子里，众人听到恶鬼的要求，纷纷沉默。
陈默更是想到了昨天夜里，那噩梦般的被不知名玩意儿吐槽馒头不好吃的声音。
现在恶鬼还想让他拿着馒头再吃一遍。
陈默看了看恶鬼的模样，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发出的声音却是：“呕……”
众人：“？？？”
陈默闭了闭眼，一边捂住嘴巴，一边从包袱里抽出狼爪和匕首，道：“废话不用多说，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恶鬼没想到陈默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也就罢了，竟然还当面做出反胃的模样，而后更是直接对他亮出了武器。
他甚至还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一个凡人羞辱了，顿时怒不可遏！
“你们……都该死！”
屋子里的阴影开始蔓延，从屋顶一路攀爬至墙角，而后慢慢收缩到众人脚下。
那阴影里，有无数婴儿大小的黑色小手挣扎着从中伸出，伴随着凄厉的哭声。
众人顿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骇然地看着地上不知裹着什么东西的黑影。
“陈默，你故意的是不是？”
马夕照离得桌子最远，最先被那黑色阴影靠近，吓得猛地跳起，后背撞到了桌子上。
而他刚刚坐过的椅子，则迅速被阴影笼罩。
下一秒，只听刺耳的抓挠声在寂静房间里响起，只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那破旧的椅子腿便抓挠成无数尖刺支棱的碎木块，“啪”地一声散了一地。
要知道，那可是厚实的木头，不是什么豆腐块，竟然在一息之间被挠成这样，要是换成更为脆弱的血肉之躯呢？
“别再留手了，杀了这恶鬼！”
沉静女人也是看得心底一阵恶寒，飞快从包袱里取出灵心宗装给他们的符篆，甚至来不及看清上面写的字，立即扔了出去！
符篆贴在墙面，一点冰纹蔓延开来，众人眼底流露出一丝希望。
但下一秒，无数鬼手撕扯而来，冰纹的蔓延越来越慢、甚至开始收缩，直到某一个瞬间，被彻底吞没！
“哈哈哈哈哈哈没用的！”恶鬼看见了这一幕，大笑着讥讽道，“来这殊道城时，你们的长辈没有告诉过你们吗？殊道城内，除殊道仙宗之人外，禁灵力、禁术法、禁丹器、禁符篆！你们这张符篆能够释放已是万幸，束手就擒吧！”
恶鬼说完，大笑着的嘴巴一收，两只比人类纤长得多的手猛地抓向陈默！
“剑斩！”
一柄青色长剑斜刺而出，斩断了恶鬼双手，然而下一秒，又一双手自黑影中长出！
“陈默，你太莽撞了！”
燕陆英叹息了一声，随即转过身，面对着恶鬼，神色一厉，将腰间玉佩扯下，扔至半空中，大声喊道：“夕照！”
“我就说你是故意的！”
马夕照目露不满，但还是取下腰间匕首，划破手掌，血腥气蔓延开来，半空中的玉佩顿时光芒大盛，一瞬间照得恶鬼四周阴影退却！
除了扔符篆、挥长剑、扔玉佩和放血的这四人，其余人也尝试着用匕首、爆裂丹、长棍等物刺向恶鬼。
历练者九人，除陈默外八人，竟没有一人坐视其被恶鬼抓走。
陈默刚戴上的狼爪甚至没有用武之地，他抬眸，眼神有一瞬茫然。
【好感人，灵心宗八个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放弃你，这是何等伟大的同门情。】
重明偷偷从胸口爬出来，声音感动。
陈默没有回答。
【说话呀，你都不感动的吗？】
陈默摘了狼爪，趁着众人在与恶鬼纠缠，走到桌前拿起了擀面杖。
地面上，阴影已经蔓延到桌子四周，众人都是一边和恶鬼纠缠，一边不时被婴儿之手撕啃，脚踝出现多处血痕。
陈默一边全神贯注地盯着众人与恶鬼的动作，一边在心底道：
【重明，你知道人和蚂蚁最大的区别在哪里吗？】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我想想……在于人类拥有智慧？】
重明满头雾水，但还是认真给出了答案。
在它看来，这应该是最准确的答案，因为这是人类自己的回答。
但陈默否定了：【不对。】
他的目光仍是紧盯着战斗现场，漆黑的眸子如同刀刃般冷静、犀利，直到某个时刻，刀刃翻转，寒光一现！
擀面杖瞬间切入八对一的战场之中，流畅得如同一把菜刀没入豆腐块之中，没有丝毫迟滞，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喂！干嘛把我扔出去！我打不过它啊！救命——】
惊恐的声音带着独属于擀面杖的敦厚，听上去颇为矛盾别扭，但好在这声音也只有一人能听到。
【人与蚂蚁最大的区别在于，人是人，蚂蚁是蚂蚁！这俩就不是一个物种！】
擀面杖猛地敲在了恶鬼的脑袋上，恶鬼动作显而易见地迟滞了一下，连四周的阴影都散开了一瞬，屋子甚至亮了一个度！
陈默这一下，为了达到最佳的打击效果，是跳到桌子上再借力跃至半空的，因此只打了一棍，便有下坠趋势。
但他不甘心只打这么一棍，想到对方言语习惯透露出的性别倾向，坠落期间，凭借狙击手的稳定性和极佳的动态视力，陈默眼疾手快、再敲一棍！
“啊——老子、你大爷……嘶——”
恶鬼的声音，第一次颤抖起来！
陈默继续道：【看，这就是蚂蚁和人类的区别，蚂蚁就没有这种弱点。】
重明：？？？
【所以，感动什么的，为时尚早，你问我这个问题，就很没有必要。】
重明：……
屋子里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惨叫，除了两位女性之外，所有人都下意识夹了夹腿。
就连擀面杖都安静了。
恶鬼吃了身体构造的亏，一瞬间膨胀到充满整个屋顶，四周的阴影顿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漆黑，整个房间仿佛浓墨染就，透不出一丝光亮！
陈默试着用擀面杖敲了下地面，擀面杖的底端瞬间被无数漆黑小手抓挠得坑坑洼洼。
他忙将惨叫不已的擀面杖抽了回来。
“鬼屋阴力，听我号令——燃！”
恶鬼声音凶戾无比，可见其愤怒。
四周所有人的身体都被阴影彻底限制住，浓稠的墨色再不给众人机会，陈默也被避无可避地抓到了恶鬼面前。
陈默挣扎了片刻，发现此刻的恶鬼和之前的恶鬼俨然不是一个品种，顿时好声好气道：“那什么……您还吃馒头吗？我帮您嚼一嚼？”
“滚！”
“您看您，何必和自己的嘴巴过不去？唯生命与美食不可辜负，您这生命是指望不上了，但美食还有救啊！”
“小子，你死定了！”
恶鬼呵呵冷笑，今天谁来也别想救这小子，他说的！
陈默刚想说话，耳朵里忽然听见了一声轻咦，接着是一阵微不可闻的脚步声。
陈默顿时道：“你神气什么呢？我告诉你，我大哥已经来了！他也是只鬼，但比你厉害多了，不信你睁开眼看看！”
恶鬼转过头，一袭雪色长衫落入眼中。
“咳咳……我不是他大哥。”
雪色长衫没有焦点的双眼正对着恶鬼，申明了自己的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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