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吉凶悔吝【三合一】


    许是喝了酒的原因, 方言修脸色微微泛着红,不似平时那?样病恹恹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拂过容潇掌心, 将三枚铜板置于其中。


    两人一站一坐,容潇垂下眼帘,默许了他的动作。以容潇的角度, 能清楚看见他垂落的发?丝, 以及那双充满殷切期盼之意的眸子。


    容潇拢起?手掌, 掂了掂重量, 问:“如何算?”


    “扔地上就行,看看是是正是反,一次结果就对应一爻, 需要扔六次。”


    暗黄色的铜板自她指缝中滑落, 接连砸在竹林间的石子?小路上,复又四散弹开。


    虽是夜晚, 这方?天地在符咒的照耀下亮如白昼,铜板咕噜噜滚了几?圈,显示出了第一个结果?。


    均是有字面。


    方?言修道:“一爻,老?阴。”


    在金钱卦中,三面相同者称老?阳或老?阴, 常言道物极必反, 否极泰来,因此这一爻为动爻, 取卦时阴变为阳。


    容潇虚虚一握, 三枚铜板自动飞回了她手中。


    两枚有字, 一枚无字。


    以有字面为阴、无字面为阳,取少数的一方?——


    “二爻, 少阳。”


    段菱杉豪气万丈地干完了一整坛酒,整个人醉得?不轻,大?大?咧咧往竹子?上一靠,围观这两人扔铜钱。


    “扔个铜钱还磨磨蹭蹭的,”她不满地哼哼,“我说你们两个,是算卦呢,还是趁机搞对象呢?”


    方?言修也有些醉意,思维迟缓了许多,否则他早就牙尖嘴利地怼回去了——并不是他不尊重前辈,实在是段宗主品行堪忧,让人尊重不起?来。


    他低头揉了揉太?阳穴,道:“你懂什么……”


    段菱杉撇撇嘴,嘁了一声?。


    第三次,依然是两枚有字,一枚无字。


    “三爻,少阳。”


    “四爻,少阳。”


    重复的结果?似乎多了些。


    容潇不以为意,挥手扔出第五爻。


    “五爻,少阳。”方?言修沉吟片刻,“到这一步,只剩下两种可?能了。”


    周易八卦为六个爻组成,每一爻都有阴阳两种可?能,故而总共六十?四卦——通俗来讲,就是二的六次方?。


    如今容潇扔出的卦象,初爻老?阴变为老?阳,也就是说前五爻都是阳。


    如果?第六爻也是阳,就是最广为人知的乾卦。乾卦为六十?四卦中第一卦,代表天,象辞为“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小说里经常见到的“龙战于野”“飞龙在天”等等,也都属于乾卦的爻辞,得?出此卦的人往往是未来的真龙天子?,简直是主角标配了。


    而这一卦动爻为初爻,对应的爻辞是“潜龙勿用”。


    若第六爻为阴,则是泽天夬卦。


    夬卦排在第四十?三位,位于益卦之后,而易经向来讲究物极必反,“夬”通“决”,在益卦一味的增益之后,便轮到决堤的决了。


    不管是哪个结果?……似乎都不怎么吉利。


    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目光紧紧地盯着容潇手里的铜钱,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容潇背后揽月湖上星光点点,夜风温柔吻过水面,再?掠过她的及腰长发?。她略弯起?眉眼,露出一点轻松的笑意,手中一松。


    铜板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前两个一有字一无字,只需要看最后一枚……


    第三枚铜钱故意和他作对似的,在地上滚了好几?圈,迟迟不肯停下。


    容潇却微微挑眉,笑了一声?。


    紧接着她毫无征兆地拔剑,磅礴的灵力倾泻而下,将那?枚迟迟未出结果?的铜板碎为了齑粉!


    方?言修:“……”


    围观了全程的段菱杉抚掌大?笑:“干得?漂亮!”


    “你既然那?么紧张,那?就别算了。”容潇撩起?衣摆,施施然坐在路边石阶上,“若是吉卦,便无须担心,只需等待即可?。若是凶卦,便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太?早得?知未来的吉凶悔吝,不过是庸人自扰,徒增烦恼而已。”


    方?言修哑然失笑。


    和大?小姐比起?来,他确实是庸人了。


    ——不如说,这世间芸芸众生,形形色色,但大?小姐始终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一个,不管是多惊才绝艳的人,在大?小姐面前依然相形见绌,沦为庸人。


    “就


    是嘛,还是容大?小姐通透!”段菱杉竖起?大?拇指,“来来来,喝酒,今晚不醉不休!”


    容潇:“我喝不醉。”


    段菱杉翻了个白眼,转向方?言修:“那?你陪我喝。”


    容潇:“他身体不好。”


    “你成心和我作对是不是!”段菱杉不乐意了,将酒坛子?一摔,“正好上次在酒楼我打?得?不够尽兴,接着来!”


    方?言修试图劝架:“其实我也不是不能喝……”


    “闭嘴。”


    “……哦。”


    他悄悄往角落里缩了缩,心想,果?然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之前在酒楼没着起?来的那?场火,终于还是绵延到许多天以后,殃及到了他这条鱼。


    大?小姐显然也不是畏战的主,慨然应下。


    段菱杉主动压制了境界,拔出她那?把“断水”剑,遥遥指向容潇。揽月宗弟子?大?多是木系灵根,以医修为主,段菱杉却是金属性的剑修,在其中是个明晃晃的异类。


    “你是水灵根,而我这把剑叫做断水……”段菱杉得?意地哼道,“看来是我占了上风。”


    容潇不为所动,不论外界如何,她始终是那?副冷冷清清的性子?,只凭自己?心意而动。


    “不知段宗主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抽刀断水水更流。”


    这种等级的战斗当然不是方?言修能掺和的,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当观众,时不时给大?小姐喊喊加油,虽然大?小姐压根不理他。


    段菱杉带来的两坛酒被她自己?干掉了一坛,剩下一坛容潇和方?言修都没怎么喝,坛中酒被凛冽的剑气引动,不停晃动,搅碎了其中映出的一轮弯月。


    趁大?小姐注意力不在这边,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前世不论做什么,都要顾虑到他随时都有可?能原地去世的身体,曾经有一年过节,隔壁床病人的儿?子?带来了一瓶好酒,他出于好奇尝了一口,当晚就进了ICU,出来后更是被医生骂了几?十?分钟。


    医生对他咬牙切齿,说你自己?的身体,你不爱惜还指望谁爱惜。


    他嘴上嗯嗯好的下次一定,心里却不以为然。


    如此活着确实没什么意思,不如早死早超生。


    亲情爱情友情,有的他从来不曾拥有,有的他有过又失去,握住什么失去什么从来都由不得?他选择,终于有朝一日穿越进修仙小说,却还是体弱多病,无法修行。


    如果?他有修为的话,他应该替大?小姐杀了左子?明,绝不让大?小姐亲自动手。


    可?他没有。


    所以他只能跟在大?小姐身后,替她捡起?无名剑,重新系在她的腰间。


    所以尽管他算出了凶卦,却手足无措,想不出解决的法子?。


    大?小姐说的是对的。


    方?言修闷头喝了一大?口酒,偏过头咳了几?声?,没注意到容潇手腕一转,无名剑直直地朝他袭来,打?翻了他怀里的酒碗。


    容潇皱眉:“别喝了。”


    那?把剑虽然锈迹斑斑,却散发?着凛冽剑意,如同那?日在清河剑派见过的一望无际的雪。


    方?言修确实醉了,大?脑晕乎乎的,一时间没转过弯来,低头盯着无名剑看了半晌,居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剑身。


    容潇下意识想要收回剑,又忽然想到什么,停下了动作,就那?样看着他的手抚摸上锋利的剑身。


    无名剑虽是一把再?常见不过的破铁,也无法容纳灵力,但它已滴血认主,能感受到容潇的意愿,剑随心动。


    此时容潇刚和段菱杉过了几?招,正是战意正盛的时候,无名剑薄如蝉翼,吹毛可?断,若没有灵力傍身,轻轻一碰便会被划出一道口子?。


    ——但方?言修什么事都没有。


    无名剑残存的凌厉剑意,遇到他却仿佛自动蒸发?了一般。


    容潇初见他时,曾将无名剑横在他的脖颈,那?时无名剑也表现出了强烈的抵抗意愿,不肯对他痛下杀手。


    “打?着打?着你就跑了,真扫兴。”段菱杉凑过来,自来熟地胳膊搭在她肩膀上,“在这发?什么呆呢?”


    “段宗主,借你剑一用。”


    段菱杉没好气道:“不借!你用你那?破铁剑就得?了,别惦记我的断水……哎哎我没同意呢!懂不懂尊重前辈啊!”


    容潇拔出段菱杉的断水剑,微微睨了一眼,便拉过方?言修的手,在他指尖轻轻划了一下。


    鲜血顿时流了出来。


    他指尖微凉,白皙得?近乎透明,那?一点红色便分外显眼,淡淡的血腥气融入到寒凉夜色之中。


    方?言修:“嘶……”


    “忍着。”容潇眼也不抬。


    方?言修委委屈屈地闭上嘴。


    ……果?然,只有无名剑是例外。


    容潇问:“你以前见过无名剑么?”


    方?言修摇头。


    顿了顿,他又道:“我看过关于它的一些文字描述,算吗?”


    “不算。”


    看他这副摸不着头脑的模样,问他肯定也得?不到想要的答案。


    到了这一步,容潇基本可?以断定,方?言修必然和她的本命剑有关系,而早在十?年前,拜访清河剑派的摇光已经告诉她,让她十?年后前往剑庐了——摇光知道的信息远远比她要多。


    但摇光云游未归,谁也不知道他如今身在何处。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师父——你又躲在这里偷偷喝酒!”


    白毓的声?音远远传了过来,越来越近:“你不是说你在闭关巩固境界吗?这几?日大?师兄养伤,长老?们也都有事要忙,我东奔西走,还要负责鹤水村的善后事宜……师父你倒是清闲。”


    段菱杉神色有些不自然,小声?地自言自语:“她怎么回来这么快?我还以为最早也得?明天呢,早知道……”


    容潇道:“你就不喝了?”


    “我就约你去外面的酒楼,保准让我徒弟找不到。”段菱杉嘿嘿一笑。


    白毓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将这句话听得?一清二楚,叹了口气,无奈道:“师父……”


    段菱杉立马变脸,故作严肃地皱起?眉:“咦,刚刚我在和容……萧无名切磋,没注意,空气里怎么一股酒味?”


    反正她怀里那?坛酒早就被她自己?砸了。


    “到底谁喝酒了?”她吸了吸鼻子?,“居然敢在我揽月宗的地盘上偷偷喝酒,还不叫上我,该罚!”


    容潇:“……”


    段宗主的演技实在浮夸,很?有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味道。


    容潇扬扬下巴:“他。”


    还在对着无名剑发?呆的方?言修:“?”


    而段菱杉堪称阴险狡诈,仗着自己?有修为傍身,偷偷施法清除了身上的酒气,将所有证据毁尸灭迹。


    “该罚!”她自己?成功洗白,立马嘚瑟起?来,挑起?眉梢,“揽月宗有规定,非休沐日不得?饮酒,我不管你是不是揽月宗弟子?,只要在我揽月宗的地盘上,就得?乖乖遵守规定——好徒弟,门规规定,私下饮酒如何处罚来着?”


    方?言修歪了歪头,被酒精影响的大?脑许久才反应过来:“……你碰瓷是吧?”


    搞得?好像之前频频劝酒的人不是她一样。


    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我师父她一喝酒就喜欢胡闹,我代她给二位道歉。”白毓尴尬地笑笑,依然好脾气地回答了段菱杉的问题,“门规第二十?六条,非休沐日饮酒,罚俸禄两周,或在宗门周边巡逻一天。”


    段菱杉趁机狮子?开大?口:“我不多要你的,一百两银子?如何?就当我请你们喝我这两坛好酒的价钱了……哎,我知道你没钱,那?就让你家大?小姐拿她的法器来抵。”


    白毓想要劝:“师父,开玩笑要适可?而止……”


    “你是不知道,这位……”段菱杉嘴快差点说出容潇身份,及时改口,“无名姑娘来头可?是大?得?很?,身上随便什么东西就价值连城,哦除了她这把破剑,是个没人稀罕的破玩意儿?。”


    “你不愿跟我学?剑,偏要走医修的路子?,万


    一以后我和贺逸都不在,你自己?一个人遇到危险怎么办?总得?有法器护身吧?只是我自己?的银子?都拿去买酒了,凑不出给你买法器的钱——现在这么大?一位富婆摆在眼前,为师不得?趁机替你敲诈一笔?”


    容潇不屑地哼了一声?。


    段菱杉继续耍无赖:“不想给?那?你还我酒钱,一百两。”


    她和容潇第一次见面,就因为付不起?酒钱一起?被关了小黑屋,所以段菱杉料定容潇拿不出一百两,只能用法器来抵——容大?小姐一人继承了清河剑派那?么多遗产,让身为宗主的段菱杉都忍不住眼红,毕竟她还要受到几?位长老?的掣肘,钱财被限制得?死死的。


    “等等。”方?言修突然出声?,“区区一百两,我拿得?起?。”


    被段菱杉挤兑了这么久,他总算扬眉吐气了一回。


    段菱杉不可?置信:“你哪来的钱?”


    “这就要去问你们宗门的贺逸与向明亮了。”


    谁让向明亮开赌局,押大?小姐会输给贺逸呢。


    开玩笑,大?小姐怎么可?能会输。


    容潇悠闲地支起?一只腿,下巴枕在膝盖上,微微闭上眼。前方?揽月湖上吹来的风带着淡淡的潮气,融入到空气里久久不散的酒香之中。


    月色,湖水,竹林,美酒。


    每一个意象都代表了人世间许多美好,组合在一起?,更是令人心向往之。


    修仙者想要修成大?道,不仅要出世,也要入世。她曾在苍山之巅数十?年如一日地挥剑,不需为凡俗之事挂心,眼中除了剑别无他物,连最基本的人际交往都不擅长,只懂得?做一块冷冰冰的没有人情味的石头。


    此谓出世。


    她讨厌聒噪的场景与聒噪的人,如今别人在她身边打?打?闹闹,因着她从不放在眼里的一百两银子?吵了半天,她却没觉得?烦。


    大?抵人本质上都是双标的,对于亲近的人总是多了几?分纵容,她讨厌的标准也要因人而异。


    “我这里有一件防御类的法器,也许适合你。”容潇说着,从储物戒中取出一把青白色的扇子?,扔给了白毓。


    白毓一愣,想要推辞:“我从未真正帮过你什么,怎能拿你的东西……”


    “这是我原来宗门留下的东西,名为破云扇,能扛住金丹期的全力一击,适合修为低的弟子?在关键时刻自保。我所修功法偏重进攻,它于我无用。”


    白毓道:“方?言修比我更需要这个,还是给他吧。”


    “这把扇子?启动需要一定灵力。”


    方?言修摸摸下巴,心虚地笑了笑。


    这东西制造出来本就不是给凡人用的,这个世界的凡人和修仙者之间有一层泾渭分明的壁,除了有事求助,很?少与修仙者往来,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成天跟着修仙者东跑西跑。


    “但我不欠你师父酒钱,此物赠你可?以,算作你们师徒欠了我一个人情。”


    白毓还在犹豫,段菱杉不耐道:“给你你就收着,有什么人情是我还不起?的?”


    她这才伸手接过,眼眶微微发?热,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出身鹤水村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在白毓为数不多的幼时记忆里,处处皆是忍让二字。


    骂她打?她要忍,饿着肚子?要忍,父母常说,家里这么穷,都是因为她身为女娃带来的晦气。


    她曾以为有了弟弟便是了却了父母的执念,连带着也能对她好一些,没想到是一步让,步步让,所有好东西都是弟弟的,而她连口饭都吃不上。


    她与世间无数女孩子?处于相同的困境之中,因为性别便生而有罪,不得?不将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尽数让出去。


    她与世间无数女孩子?一样,懦弱、胆小,在别人面前永远是温柔如水的模样,从来都以他人意愿为先,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不够体贴。


    可?她依然是被父母抛弃的那?个。


    她以为自己?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半途杀出了一个段菱杉。段菱杉本是追查邪修而来,却恰好撞见了这一幕,当即豪气万丈地说,这孩子?和她有缘,她带走了。


    那?时鹤水村的问题尚不严重,村民非常敬畏揽月宗的修仙者,白父白母慌乱跪下,而白毓则悄悄后退了一步,无意识地捏着一角。


    她见过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无法迈入炼气的门槛,所以她不敢迈出那?一步,她害怕她没有修仙的资质。


    这种惶惶不安一直持续到了跟着段菱杉学?剑时,她拿着寒光闪闪的刀兵,只觉得?无从下手。


    她想,她太?过优柔寡断,惧怕手中利器伤到别人,定是不适合学?剑的——所以段菱杉也会弃她而去,就和她以前认识的所有人一样。


    段菱杉哼道:“哭什么,真没出息。”


    白毓抹了抹眼睛,道:“我没哭。”


    “这几?日你一直待在鹤水村,都没怎么见你,善后的事怎么样了?”


    “那?邪修作恶多端,所幸大?部分女童尚未遭到毒手,能救的我都救了。”白毓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灵力亏空所致,这几?日为了救人,她一直没有歇息。


    “我告知了村民这些女童被卖给人贩之后的经历,许多父母本以为自己?孩子?能去往一处好人家,闻及此事多有悔意……我怕再?有此类事件发?生,所有幸存的女童我都给了她们进出揽月宗的凭证,如之后再?发?生拐卖幼童之事,她们可?自行来宗门寻我。”


    段菱杉懒懒应了一声?。


    “至于鹤水村真正的问题所在……此事要归功于二长老?,他仔细研究了邪修留下的阵旗,言明鹤水村的地脉可?以恢复,这才让村民有了希望。说起?来,多谢方?言修的提醒。”


    这其实是评论区提出来的点子?,方?言修厚着脸皮接受了白毓的道谢:“一句话的事。”


    白毓笑笑:“还要感谢无名一路上的照顾。”


    容潇道:“无事。”


    “啧,你在这搞感谢大?会呢?”段菱杉道,“我听了贺逸的报告,追踪邪修的是你,救下那?些孩子?的是你,负责善后的也是你——鹤水村的事能顺利解决,你才是首功,明不明白啊?”


    她摇摇头,拎过剩下的一坛酒:“哎,真不知道当初为什么收你当徒弟,一点都不像我……这坛酒没剩多少了,一人一杯,干了!”


    竹烟波月之间,容潇微微垂眸,端起?酒杯:“敬过往。”


    ——敬埋葬在风雪之中的清河剑派。


    方?言修紧随其后:“敬未来。”


    ——敬难料吉凶悔吝、唯有大?步向前的明天。


    段菱杉哈哈一笑,举杯对月:“敬我杯中美酒!”


    “那?我,”白毓想了想,轻声?道,“便敬此间月光吧。”


    月光慷慨地洒满天地,公平地落在每一个人头上。


    她的人生因段菱杉的出现而改变,而今后鹤水村那?些身不由己?的女童,命运也将因她而改变。


    四人酒杯相碰,清脆之声?在静谧的林间回荡,似玉磬轻敲。白毓偷偷观察着其他人的神色,又垂下眼睛。


    她想,今后她也要像师父与无名那?样,不管世间繁杂,只坚定走自己?的路。


    夜风吹得?人犯困,几?位修仙者不需要休息,方?言修可?不行。


    他慵懒地打?了个哈欠,偏过头看向容潇。


    月色下大?小姐神色清冷,眼底却是极为柔和的。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察觉到方?言修的视线,微微转过来。


    方?言修心中有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却只是弯了弯眉眼,道:“大?小姐,明天见。”


    “嗯,明天见。”


    真好。


    看来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


    “我也要走了。”白毓跟着起?身,“大?师兄受伤闭关,我去看看他。”


    “好。”


    容潇静静目送她离开,忽然想起?,经过段菱杉一通搅和,她忘了询问白毓戒指的事。


    罢了,反正来日方?长.


    贺逸在幻境中受了不小的伤,全程强撑着一直没表现出来,直到回到揽月宗后闭了关,白毓才知道他的真实情况。


    问起?他在心魔幻境中看到了什么,他依然轻描淡写:“一些过去的事罢了,总归不是好事,不提了。”


    贺逸拜入揽月宗之


    前的经历鲜有人知,只知道他父母早亡,独自一人无牵无挂,便来揽月宗碰碰运气——这在修仙界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凡人想要踏上修行之路,必须先斩断尘缘,否则时常挂念着比自己?先一步老?去的家人,往往会耽误了修行。


    因而越是形单影只,就越可?能在修行路上走得?更远。


    可?能是那?段经历的原因,贺逸对变强有着强烈的执着,入门之后便成了揽月宗里最卷的一个。拜入段菱杉门下不成,他转而拜同是剑修的大?长老?为师,短短几?年便尽得?大?长老?真传,更是成了继段菱杉之后,宗门内第二个掌握了万象霜天的剑修。


    加之他生得?俊俏,追随者众多,人人提起?他语气都充满敬仰。


    但贺逸态度礼貌之中透着疏离,规规矩矩从不越界,只对段菱杉门下的白毓颇为照顾,少年人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久而久之,任谁都看出来了他的心思。


    而白毓则显得?有些相形见绌了——她于剑道上没什么天赋,转而学?医,虽然医术精湛,但在弱肉强食的修仙界,没有自保能力,总归是要矮人一头的。


    连对此不甚了解的白母都觉得?,是她高攀了贺逸。


    白毓前来拜访时,贺逸正在打?坐疗伤。


    “大?师兄,我有些不放心你的伤……”她抬起?头,看向面前人人敬仰的大?师兄,“我过来看看,有我帮忙,你也能好得?更快些。”


    “那?便有劳白师妹了。”贺逸侧身让出位置,又问道,“你既然有空过来,想来鹤水村的事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吧?”


    白毓便讲了自己?的安排。


    她将右手搭在贺逸的肩膀上,温和的木系灵力注入他体内,悄然运转起?治疗的术法。


    “很?好,看来即使我不在,你一人也可?独立完成。”贺逸赞许地点点头,“那?个叫小月的孩子?怎么样了?”


    “我将她送回了她养父母身边,她养父母家中已无余量,又被我弟弟花言巧语迷惑,万般不得?已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我告诉了他们邪修与我弟弟的交易,让他们看了几?个没救回来的女童的惨状,他们表现得?非常后悔。”


    “……既是生活所迫,便难保不会重蹈覆辙。”贺逸低眉,沉吟道,“我这些年存下了一些银子?,回头我亲自去一趟,起?码要保证他们能顺利等到田地恢复的时候……你弟弟呢?我记得?你当时出手,保住了他的命……”


    白毓道:“还在昏迷当中,我已将事情原委告知了村民,等他醒来后由村民自行处置。”


    “我还以为你因着这层亲缘关系,会举棋不定呢。”贺逸笑笑。


    白毓下意识想要解释:“我……”


    贺逸抬手打?断了她:“无需解释,你做得?非常好,自信些。”


    白毓一愣,旋即勾起?唇,轻轻应了声?好。


    贺逸半是认真半开玩笑道:“白师妹,宗门内你我的传言甚嚣尘上,人人皆知我对你的心意,你一直没有回应,却在此时前来探望我……我可?以理解为,你也有那?方?面的意思吗?”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白毓缓慢地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大?师兄,我想明白了。”


    “嗯?”


    她斟酌着说:“大?师兄人很?好,我知晓师兄的心意,但我对大?师兄并无男女之情,目前也没有寻找道侣的打?算,以后请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抱歉,我以前一直不敢说……”


    毕竟所有人都觉得?,她一个缺少自保能力的医修,必定需要剑修的保护,面对贺逸的主动示好,她应当死死抓住这个机会,好在将来缔造一段佳话。


    从没有人考虑过她的真实想法,她自己?一度也这么想。


    可?段菱杉说不能给贺逸和她单独相处的机会,硬是把萧无名和向明亮塞了进来。


    萧无名抱着剑立在门口,目光肃肃,问她真的喜欢贺逸么。


    她答不上来,只好生硬地转移话题。


    而后那?位如出鞘利剑般锐不可?当的无名姑娘,断然选择进入山洞救人,没有瞻前顾后,没有犹豫不决,她只是想这么做,便去做了。


    于是白毓第一次觉得?,她也应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贺逸沉默了下来,屋内寂静无比,落针可?闻。


    白毓鼓起?勇气,直直对上他的眼睛。贺逸的目光温和而专注,让她顿时就起?了逃避的心思。


    她抿了抿唇,最终也没有别开视线。


    “……早说嘛,我看起?来是那?种纠缠不清的人吗?”许久,贺逸淡淡地笑起?来,“你终于迈出了这一步,我这个做师兄的应该恭喜你才对,今后你的修为必然能更上一层楼。”


    白毓心下一松,也笑:“将来还要仰仗大?师兄多多指教了。”


    “自然,这是我分内之事。”


    终于把话说开,白毓自在了许多,尽心尽力地为贺逸治疗,直到灵力受阻——她体内灵力早已透支,治疗贺逸的伤势还是太?勉强了。


    贺逸迅速察觉到了这个问题,随口道:“师父给过我几?株补充灵力的草药,在最下面的抽屉里。”


    “好。”


    白毓弯腰拉开抽屉,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她看到泛着灵力光芒的草药旁边,赫然躺着一枚宝蓝色的戒指,戒指上的装饰呈半月形,显然原本应是一只对戒。


    不知道另一只如今到了何处。


    “大?师兄,这是……?”


    她没有发?现,背后贺逸身形骤然一僵。


    这一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贺逸终于开口:“没什么,以前别人送给我的……如果?不是今天翻出来,我都快忘掉它了。”


    他话音一转:“白师妹,这几?日我闭关,鹤水村的事务全都由你负责,我看你神色有些疲倦,不如先回去休息吧。”


    “我没关系的,倒是大?师兄你的伤……”


    “我自己?来便可?。”


    见他坚持,白毓也不好再?说什么:“好,那?我先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我过来时遇见了大?长老?,他还问起?你的伤势……”


    揽月宗因为段菱杉的缘故,吸引了许多慕名而来的剑修弟子?,但段菱杉当惯了甩手掌柜拒不收徒,教导这些剑修的重任便落在了大?长老?头上——如今被迅速成长起?来的贺逸接过了一大?半,大?长老?才清闲了许多。


    大?长老?是个脾气暴躁的主,当初去调查清河剑派灭门之事,就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凌霄宗打?起?来。这几?日贺逸闭关,没有了稳重可?靠的贺逸在中间做缓冲,大?长老?早就烦不胜烦了,不管是他还是战战兢兢的弟子?,都无比期盼着贺逸的归来。


    “我无碍。”贺逸冲她笑笑,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帮我转告师父,我明日便去演武场。”


    白毓没有多想,又轻声?嘱咐了几?句,便转身离开了。


    她雀跃地想,今日总算把一直藏在心底的话说出了口,她本以为大?师兄会生气,会大?声?斥责她,她也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她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不管是师父还是大?师兄,都是值得?她好好珍视的人。


    在可?以预见的将来,她的人生还有无限可?能,她可?以遵循自己?的心意而活。她可?以继续走医修的路子?,悬壶济世,救人于水火之中,也可?以试着再?度拿起?剑——作为杀人凶器的剑她不敢碰,但若是用来保护自己?和重要之人的剑,她有何不敢的呢?


    她还可?以帮助鹤水村那?些和她有相同经历的女孩子?,让这场延续了许久、牵扯到无数无辜之人的悲剧到此为止。


    她对着门外的月色弯起?眼,笑意盈盈,张开双臂迎接轻柔的晚风。


    敬过往,敬未来。


    敬杯中酒,敬此间月。


    所以她没有注意到,她关上门时,贺逸骤然变得?幽深的目光。


    第26章 恩断义绝


    白?毓到达鹤水村时, 白母已经做好一桌子菜等着她了。


    她比几天前见面时苍老了许多,脊背深深佝偻下去,头发因缺少打理?而乱蓬蓬的。白?父坐在对面?, 神色凝重,自她进门目光便紧紧追随着她。


    “我收到了你?们的信。”白毓没有遵从白母的意思坐下,站在门口道, “我先前已经


    和你?们说?过了, 我弟弟他是中了邪修的功法, 我只能尽力保住他?的命……但他体内的生气已被邪修抽走, 抱歉,我无能为力。”


    她衣不染尘,清丽脱俗, 同她憔悴的父母截然不同, 只是静静往那里一站,便可谓蓬荜生辉。


    对于这封信白?毓本想装作没看见, 但又转念一想,既然大师兄那里她都?能说?清楚,那白?父白?母这里为何不能呢。


    也好?,往后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她从?前想, 待他?们老去就好?了, 她修仙之人拥有漫长的岁月,有什么值得斤斤计较的呢。


    白?母拉着她的袖子:“先坐先坐, 你?这几天忙得很?, 我们一家?人都?没时间说?几句话……”


    “不了, 我还?有事要忙。”白?毓笑笑,“有什么话现在就说?吧。”


    白?父道:“叫你?坐你?就坐。”


    白?父暴躁易怒, 说?话时已经有三分不耐,幼时惨痛的经历让白?毓恍惚了一瞬,回过神来已经被白?母拽着坐下了。


    她蹙了蹙眉,最终没说?什么。


    “小玉儿啊,自从?上次见你?那一面?,娘念你?念得紧,天天梦到你?……”白?母捧着她的手,不断摩挲着,“娘以前就经常想,我的小玉儿长大后是什么样呢,我说?肯定是个又乖巧又听话的大姑娘,漂亮得很?,让谁看见都?忍不住心疼……”


    “你?爹不同意,他?说?你?胆子小,遇见事也不敢说?,在揽月宗根本就混不下去……害,你?看,还?是娘说?对了吧。”


    白?毓微微垂下眼,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


    白?母脸上有些挂不住,接着道:“你?这些年在揽月宗怎么样?没有人欺负你?吧?”


    “嗯,我挺好?的。”


    白?母悄悄抹泪,又扯了许多家?长里短的话,终于将话题扯到她昏迷不醒的弟弟身上。


    “小玉儿,你?师兄说?你?是很?厉害的医修,你?弟弟被邪修害了,你?既然能救那些女娃,一定也有办法救你?弟弟的对吧?”


    白?毓闭眼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如此。


    尽管早就料到结局,她却依然感到失望。


    “他?行拐卖幼童之事在先,与邪修合作在后,我……于情于理?,我都?不会救他?。”


    白?母起身倒了杯茶,满是茧子的手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先不说?这个了,你?大老远回来肯定累坏了,来,喝茶,把这里当自己家?一样……”


    白?父冷哼:“这里本就是她自己家?。”


    “啊,是是,瞧我说?的什么话,都?怪我太久没见过小玉儿了……”


    白?母的笑容中带着明显的讨好?之意,她微微低着头,一只手下意识绞着衣角,时不时偷看白?毓的脸色。


    白?毓有些怔忪,无端想起那次她以为是永别的时候,他?们也是一样的表情。


    那时邪修的事才?过了两三年,鹤水村粮食产量锐减,有能力的年轻人纷纷逃离了这里。白?家?本就不纯靠种?地为生,因此一直就这样将就着生活,直到村里有人站出来,说?可以把家?中不想要的女孩卖给他?,既能少一张嘴吃饭,又能带来一大笔钱。


    白?父没有任何犹豫,便做出了这个决定。


    她以为家?里实在是穷得吃不起饭了,不得已才?放弃了她。她乖乖地站在陌生叔叔身边,抬头看见白?母小心翼翼地笑,白?父指指她,皱着眉头开口,想要谈个好?价钱。


    哦,当时原话是这么说?的——“再多给点,我晚上给我儿子买一只鸡,炖鸡汤喝。”


    现在是这么说?的——“你?是很?厉害的医修,你?一定能救你?弟弟吧?”


    她抿起唇,视线缓缓扫过这对生养自己的人,忽然觉得极度陌生。


    因为是父母,便可以随意打骂、随意利用她吗?


    因为是父母,便可以主动抛弃她之后,又眼巴巴地试图挽回吗?


    离了这一层脆弱的血缘关系,也许她和他?们从?来都?是仇人,只是她一直自欺欺人,对他?们还?抱有可笑的幻想而已。


    白?母心虚地避开她的视线,不敢与她对视。


    “好?……”白?毓沉声道,“我喝了这杯茶,那么从?此之后,我们的亲缘关系就断了吧。”


    “白?毓!”白?父没料到她是这般反应,明显愣了一下,继而勃然大怒。


    “好?你?个白?眼狼,当初是谁生下你?,把你?辛辛苦苦拉扯大的?你?现在攀上了揽月宗的高枝,不想着报恩就算了,居然还?想跟我们断绝关系,对你?重伤的弟弟不闻不问,他?到现在都?没醒过来!”


    白?毓霍然起身。


    “是我让他?残害村中女童的吗?是我让他?与邪修合作的吗?事到如今你?们不思如何补偿受害女童,反而口口声声用亲缘绑架我,要我救他??”


    “鹤水村今日困境全拜邪修所赐,可他?不但不告知?揽月宗,反而为了一点银钱与虎谋皮,落得今日下场全是咎由自取!”


    “你?们以为你?们吸的是我的血吗,错了,你?们吸的是鹤水村所有女童的血!别说?是他?,你?们二人也逃不掉!”


    她将那杯茶一饮而尽,喉咙里顿时泛起苦涩之感。


    苦。


    太苦了。


    连最后诀别的一杯茶,他?们愿意给她的,都?是最劣质的茶叶。


    ——本该属于她的东西,若她自己不主动追求,便永远也得不到。


    白?毓于这杯苦涩的茶水中悟出了这个道理?,紧接着一扬手,将杯子重重摔在了地上!


    她听见瓷杯碎裂的清脆声响,白?父的怒斥与白?母的惊呼糅合在一起,让她下意识心里一紧,有些惊惶地抬起头。


    有次她实在饿极了,偷拿了桌上一个鸡蛋,刚咬了一口,尚来不及体?会食物的滋味,就听到母亲的惊呼,接下来迎面?一个巴掌,打得她眼花耳鸣,久久不敢出声。


    可如今她终于敢昂起头。


    白?父的巴掌已近在咫尺,却迟迟不敢落下来——白?毓身后还?有整个揽月宗。


    “我已与你?们一刀两断,”白?毓道,“你?若伤我,我必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她挥挥手,无形的灵力将两人推到一边,再也不能靠近她一寸。


    这样才?爽快。


    抬起头来,白?毓。


    她默默对自己说?。


    你?不需要怕他?们,你?如今是揽月宗宗主的亲传弟子,比他?们肉体?凡胎的普通人强了太多。


    你?的过去从?来不能定义你?本身,他?们抛弃你?错在他?们,而非在你?。


    用师父的话来说?,便是天杀的不长眼。


    白?毓推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白?父白?母被惊得说?不出话来,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拦她。


    门外猛烈的阳光刺得她眯了眯眼,眼前景象忽然变得模糊起来。


    奇怪……


    下一刻,她眼前一黑,整个人毫无征兆地倒了下去!


    ——那杯茶,有问题。


    原来这从?来都?是一场鸿门宴,一开始就针对她设下的局.


    容潇心里始终记挂着戒指的事,早早便来到白?毓的住处堵人。


    白?毓迟迟未归,想来又去鹤水村了。容潇只好?折身回去,手下毫不留情,揪起了还?在呼呼大睡的方?言修。


    方?言修抱着被子睡眼惺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怨念:“我说?大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随便进出男人的卧房,不太好?吧?”


    容潇反应平淡:“嗯,那又如何?”


    “我是无所谓啦,但你?们古代人不都?喜欢这一套吗。”方?言修揉了揉眉心,发愁该怎么跟她解释,“会被人说?闲话吧?”


    容潇:“谁敢说?。”


    方?言修:“……”


    他?毫不怀疑,大小姐下一句话就是“谁敢说?我就割了他?的舌头”。


    算了,还?是不解释了。


    况且被说?闲话又怎么样,他?


    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大小姐包养的小白?脸,这样就算他?身无长物,靠着大小姐的名?号也能耍耍威风,


    为了自己的舌头着想,方?言修明智地放弃了这个话题。


    “那么,我尊贵的大小姐,一大早把我从?睡梦中薅起来,究竟有什么事呢?”


    容潇坐在床头,颇为嫌弃地瞥了他?一眼:“我去一趟鹤水村。”


    方?言修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跟你?说?一声,省的你?又像上次那样乱跑。”


    方?言修想要反驳:“我那不叫乱跑,我那是……”


    系统察觉到了他?的想法,严重警告:【为避免原著剧情发生变动,宿主不得对任何人提及本系统的存在!】


    所以他?话到嘴边又打了个转:“我那是……天机不可泄露。”


    破系统,神经病吧。


    害他?又被大小姐嫌弃。


    但转念一想,大小姐走之前还?专程过来跟他?说?一声,岂不是在关心他??


    “说?起鹤水村……”容潇皱起好?看的眉头,冷不丁道,“你?还?记得,给我们带路的那个女童么?”


    方?言修:“记得啊,叫小月。”


    “我看她觉得有些眼熟,似乎以前在哪见过……但具体?又想不起来。”


    她摇摇头:“罢了,这次去鹤水村我再问问她——走了,好?好?待着,别乱跑。”


    转瞬之间她已不见了影子,就像她来时一样干脆利落。


    这时晨光微熹,第一缕阳光终于洒了进来,似金线穿过纱窗,斑驳陆离地映在青砖黛瓦之上,折射出暖黄色的光晕。


    因着昨晚的酒,方?言修还?有些头疼,他?又呆呆坐了一会儿,昨晚醉酒后的记忆断断续续涌上脑海。


    “……早上好?。”他?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轻轻道。


    今天果然是个好?天气。


    第27章 执剑无悔


    问过忙着布置阵法的二长老, 依然没找到白毓的影子。


    容潇觉得不对劲,用令牌给段菱杉传讯简单说明了情?况,正准备再找找, 就被人拽住了?袖子。


    女孩踮着脚尖堪堪到她胸口,雀跃道?:


    “仙师姐姐,你终于来啦!”


    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小月。


    小月为了?感谢救命之恩, 说什么都?要?她去自己家里坐坐, 容潇挂念着失踪的白毓, 不肯同意, 但小月说她知道?白毓姐姐去了?哪,只要?容潇答应去她家坐一会儿,她便告诉容潇。


    小孩子的情?感最为真挚, 容潇到底不好拒绝她的好意。


    养父母都?不在家, 小月自己忙活起来,熟练地生火烧水。


    她翻翻找找也没翻到什么好东西?, 只有一包即将?过期的茶叶,已经?碎得不成样子。


    “家里只剩下别人送的这包茶叶了?……仙师姐姐可不要?嫌弃。”


    容潇淡淡嗯了?一声,端起茶杯。


    小月不懂泡茶,用的是刚烧开的沸水,乌青色的茶叶在水中翻滚着, 透露出一种苦涩的香气?。


    容潇手指沿着杯沿轻轻一划, 滚烫的水即刻冷却下来,变成了?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她在清河剑派过惯了?大小姐的生活, 其实是喝不下这种劣质茶叶的, 正想找理由推脱, 却发现?小月神?色不对劲。


    小月咬住下唇,目光躲躲闪闪, 明显有些紧张。


    六岁大的小女孩不管如何早熟,做坏事时还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心虚。


    容潇几?乎是立刻断定?,这杯茶有问题。


    可为何呢?


    她与小月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


    是旁人授意,还是小月自己的想法?


    她不动声色地瞥了?小月一眼,从女孩稚嫩的五官之中,她再度感受到了?那种奇异的熟悉感。


    小月目光躲闪不敢看她的模样,像极了?某位故人。


    ——某位已经?死在她剑下的故人。


    容潇佯装不知,纤细的手指悠悠晃着杯子,慢吞吞往嘴边送。


    这一瞬间似乎被无限拉长,四周安静极了?,只剩下灶台烧水的声音。小月嘴唇咬得发白,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眼睁睁看着那位于邪修剑下救过她的仙师姐姐,毫无所觉地端起茶杯。


    小月目光缓缓下移,看见了?容潇挂在腰间的剑,几?天前正是这把剑焕发出洁白如雪的剑光,纵横千里,美得她这辈子都?忘不掉。


    她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惊慌地抬起头,而容潇的茶已经?到了?嘴边,即将?饮下——


    砰!


    “仙师姐姐……我……”


    容潇手里的茶杯被小月一把打翻,四分五裂,茶水飞溅了?一地,好在之前她降过温,否则滚烫的水就会把人烫伤了?。


    小月捂住脸大哭起来,踉踉跄跄地就要?跪下:“对不起,我……”


    “地上有碎瓷片,站着说。”容潇抬手,灵力虚虚托住她的膝盖,“这杯茶里放了?什么?”


    “是、是一种专门针对修仙人的药,”小月声音细若蚊蚋,颤抖得厉害,“只要?你喝了?,就会陷入昏迷,不能动用灵力……”


    容潇语气?淡淡,但落在小月耳朵里却与质问无异:“谁给你的?”


    “我……我不想说。”


    容潇低低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我仔细想了?想,自你我见面?之后,我应当没做过什么害你的事,甚至还救过你的命……”


    小月只是哭。


    “你却这般害我,那便只有一种可能,我是第一次见你,你却并?非第一次见我。”


    膝盖下托着她的灵力骤然消失,小月扑通跪在了?地上,瘦瘦小小的女孩面?对大小姐的怒气?无所适从,磕磕绊绊地连话都?说不清楚:


    “我以前见过……不是,听说过你……”


    “你听说的可不是萧无名吧。”容潇也跟着蹲下来,衣摆被地上打翻的茶水浸湿。她全然不在意,平视着小月。


    她目光十?分专注,旋即伸出手,一点一点揭下了?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艳若桃李的面?庞。


    大小姐戴不戴面?具完全是两种风格,对于心智尚不成熟的孩子来说,无疑是不戴面?具的模样更具有冲击力。


    小月下意识睁大了?眼睛,眼前那张过分漂亮的美人面?微微垂下眼,神?色淡漠,让她一时间居然忘了?呼吸。


    与此?同时,容潇轻声开口:“你想害的人是容潇,对不对?”


    “我……”


    “我在山洞见到你时,贺逸曾经?提到过,你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哥哥在不久前去世了?,所以他才在鹤水村为你寻了?一对养父母——我姑且猜测,你姓左,你哥哥叫左子明,是也不是?”


    左小月霎时面?无血色。


    杀左子明之前,左子明曾跪在容潇面?前,痛哭流涕地祈求她的原谅,说那些人拿他山下的妹妹做威胁,他妹妹才六岁,本应有大好时光。


    而现?在左小月的模样,从容潇的角度居高临下地看过去,居然与记忆里的左子明别无二致。


    果然是亲兄妹。


    左小月满脸泪水:“原来你都?知道?,你早就知道?——”


    容潇淡淡道?:“不是,我现?在才知道?。”


    刚刚只是故意诈她,左小月的这点小心思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随便一诈就什么都?诈出来了?。


    容潇道?:“你想为你哥哥报仇?”


    “你为什么杀我哥哥?他好不容易才进入了?你们清河剑派,你不知道?他有多珍惜这个机会……”


    “我哥哥他真的很崇拜很喜欢你,每次下山看我,十?句话里有八句都?是关于你的,他还给我画过你的样子,说你是清河剑派众星拱月的大小姐……你为什么杀他?!”


    容潇放缓了?语气?,几?乎称得上是轻柔了?:“因为他做错了?事,我代戒律堂长老执行门规,合情?合理。”


    左小月已接近崩溃:“我就只有这么一个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他当了?清河剑派的内门弟子,却还是记得每个月都?下山看我,我没有


    修仙资质只会拖累他,但我哥哥……呜,他明明那么好……你为什么杀他?”


    容潇只是道?:“所以你为他报仇,也合情?合理。”


    “此?事背后原因十?分复杂,我三言两语解释不清楚,想来你也不愿听我解释,那就罢了?——告诉我,谁跟你说这些事的?”


    左小月不吭声。


    “你瞒不住我的,是贺逸,对不对?”


    天下人皆以为容大小姐也死在了?清河剑派的惨案中,之后她一直以萧无名的身份行事,知晓她真实身份的不过段菱杉与方言修二人。


    方言修陪她一路走来自然可信,而段菱杉时间线对不上已排除嫌疑,除非是她无意中说漏了?嘴……


    除去这二人,还有贺逸也算得上一个——她斩杀邪修的那一剑用的是清河剑派的招式,贺逸亲眼见过。


    而这其中,唯一和左小月认识的就是贺逸。


    所以是贺逸目睹了?那一剑认出了?她的身份,而后告知左小月,这就是杀她哥哥的人……


    不对。


    正常人即使知道?她活着,也不会认为是她杀了?左子明,他们只会把左子明的死也归咎于灭门凶手身上。


    ——除非贺逸本就知道?,凶手没有杀左子明。


    以及,凶手也没有杀她。


    否则那日擂台上她分明避开了?清河剑派的招式,贺逸为何会突然提出想看她的剑?


    那时候贺逸就已经?在怀疑她的身份了?,而后诛杀邪修时终于得以确定?。


    ……他就是凶手之一。


    想通了?这一点,容潇只觉得脊背发凉,幸亏她戴面?具隐瞒了?身份,否则一个照面?便陷入了?敌暗我明的境地。


    左小月还在断断续续地哭着。


    当初三大宗聚在清河剑派调查线索时,段菱杉偷偷溜出去喝酒,对外?宣称自己闭关,来的是揽月宗的大长老。


    贺逸是大长老门下弟子,但那时他分明不在——那就是去找失去哥哥的左小月了?,而后将?左小月带去鹤水村,返回揽月宗时,恰好遇见白毓领着她与方言修进来。


    “你跟贺逸,究竟什么时候认识的?”


    左小月拼命摇头,还是不说话。


    也是,在她眼里自己可是她的杀兄仇人。容潇叹了?口气?,又道?:“那你告诉我,白毓到底在哪?把你从邪修手里救出来之后,是她治愈了?你的伤势,你对我尚且下不了?手,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她陷入危险之中么?”


    “我……”


    容潇步步紧逼:“你和村中所有女童都?是她救的,你就这样对待你们的救命恩人吗?”


    左小月归根到底只是个六岁孩童,本性并?不坏,终于还是给她指了?方向。


    居然是一处墓地。


    容潇心中一沉,但面?上依然不动声色。


    “好。”她道?,“我这就去救人。”


    她刚转过身,身后左小月忽然挣扎着爬起来,大声喊道?:“容潇——你没听说过斩草除根吗?”


    容潇站定?脚步。


    左小月觉得自己似乎拿回了?一点主动权,勉强压抑嗓音的颤抖,强撑着道?:“你杀我哥哥,却不杀我……我知道?凶手是你,等到以后……等以后我拜入仙门,我会拼命修炼,等有朝一日我实力超过你的时候,我一定?会找你报仇!”


    “你就不害怕吗?我现?在不是你的对手,可不代表我将?来也不是!你今天放过我,我将?来一定?会去找你的!”


    容潇回头,手指按住剑柄:“你想让我杀你?”


    “我唯一的亲人已经?死在了?你剑下,那即便再多我一个又有什么不行?我就是,我就是想杀你……呜……”


    她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被容潇短短一句话打回了?原形,后面?的话又带上了?哭腔。


    “但你又救过我……我做不到杀你,我没法给我哥哥报仇……那,还是,让我也死在你剑下吧……”


    容潇只是冷眼旁观。


    她做事最讨厌的就是弯弯绕绕,如果可以,她希望这世上所有东西?都?是简洁明了?的一条线,她拔剑斩断便踏过去,若斩不断便是自己技不如人,也怨不得谁。


    所以她极少?考虑什么后果。


    她不会为杀左子明而后悔,时至今日,自然也不会为放过左小月而后悔。


    “我剑下不斩无辜之人。”最后容潇只是丢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你若想寻我报仇,我随时恭候。”


    左小月嘴唇颤抖得说不出话,她想追上去,两条腿却仿佛灌了?铅似的,迈不动步子。


    泪水糊了?满脸,她眼前一片模糊,门外?吹来凛冽的寒风,色调昏沉,俨然是一片深冬之景。


    而容潇已经?踏入寒风之中,衣摆被风扬起,好似翩跹的蝴蝶。


    那一瞬间左小月忽然明白了?,她哥哥为何频繁提起这位清河剑派的大小姐。


    她背影笔直如松,腰上的剑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她的剑不会为任何人而犹豫。


    更不会因此?而后悔。


    第28章 去如朝露


    白毓醒来时, 眼前依然是一片漆黑。


    她疑心是不是已经入了夜,想要坐起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连动动手指都十分困难。


    体内灵力?被封住了, 经脉阻滞,无法运转——是那杯茶的问题。


    记忆的最后,她饮下了那杯茶, 将?杯子掷于地上, 放话要与他们一刀两断。


    她明明已经走了出去, 如?今却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 身下是一块粗糙的木板。


    四周充斥着?潮湿和腐朽的气息,寂静让她感到无比压抑,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这是一口棺材。


    意?识到这一点后, 白毓脸色苍白如?纸, 蜷缩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原来她血缘意?义上的父母,从未想要她好好活着?。


    这场鸿门?宴, 一开始就?是冲着?她的命而来。


    她全身动弹不得,五感却在逐渐恢复,终于能听到外面断断续续的交谈声,隔着?一层棺材板,也许还有厚厚的黄土, 隐隐约约传入她耳中:


    “事情已经办完了, 那位仙师这回该满意?了吧?”


    “可是小玉儿……我们真要把?她一个人留在那里吗?这可是活埋……”


    “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对方可是指定要修仙的女子来配阴婚, 除了她我们上哪找合适的人选?”


    “啧, 要怪也怪这死?丫头太绝情, 一攀上揽月宗就?忘了我们养她的恩情,这么多年不帮帮家?里也就?算了, 还对自己弟弟见死?不救,居然还口口声声要和我们断绝关系!”


    “我本来想她要是愿意?救她弟弟,我就?回绝了那位仙师……但这死?丫头自己不识好歹,就?别怪我们做父母的绝情了!”


    白父骂了几句便离开了,白母留在原地,低声抽泣了一会儿。


    “小玉儿,别怪娘……那位仙师说了,你的态度就?是揽月宗的态度,既然揽月宗不肯救人,那爹娘只能带着?你弟弟北上,去七星殿或者凌霄宗找人帮忙……我们需要一大?笔钱,实在是没办法……”


    许久,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直到再也听不见了。


    白毓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心跳,震如?擂鼓,几乎要击碎她的耳膜。


    她蜷缩在狭窄的棺材里,每一寸肌肤都紧贴着?冷硬的木板,仿佛被冰冷的锁链束缚,无法动弹。


    喘不上气。


    棺材里空气稀薄,每一次呼吸,她都离死?亡更近一分。


    白毓眨眨眼?,不知?不觉眼?角已被泪水浸湿。


    她意?识有些模糊,脑海中的思绪像混乱的线团,纠结在一起,无法解开。


    失望,恐惧,无助……


    但有一个念头却越来越清晰。


    ——她想要活。


    鹤水村的善后工作还没做完,大?师兄的伤还没有彻底恢复,她为自己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的未来,从没有想过她的生命会在这里迎来终结。


    她想要活。


    白毓艰难地咳了几声,勉强抬起手,试图寻找可能的出口。


    但棺材似乎从外面封住了,根本推不开,努力?了半天,也只能留下几道徒劳的抓痕。


    她救过许多奄奄一息的生命,却还是第一


    次亲身体验到濒临死?亡的滋味。


    她迷迷糊糊地想,原来人之将?死?……是如?此寂静的过程啊。


    就?像鹤水村那些她无法救下的女童,来的时候便是安安静静的,无人关心无人在意?,走的时候也悄无声息,随便拿席子一卷便就?地埋了,像她这样能入棺材下葬的都是少数。


    如?朝露待日晞,尚未在人世间留下什么痕迹,便无声无息地离开了。


    ……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


    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他人,是最大?的笑话。


    毕竟她连自己都救不了。


    白毓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闭上眼?,放任意?识沉入到黑暗的深海。


    ——可这世上,总有人明媚如?灼灼烈火,妄图斩断不公?的天道。


    剑挟着?劲风,以雷霆万钧之势,重重斩下!


    第一剑破开钉在上面的木板,第二剑击碎棺材盖子,木屑漫天飞舞,凌厉剑光划破黑暗,转瞬之间已至白毓眼?前。


    传闻中早已死?去的清河剑派大?小姐一身张扬至极的红衣,神色冷冷,俨然是动了真火。


    “还能起来么?”


    白毓被突兀而来的强光刺得眯了眯眼?,许久才看清楚眼?前人的模样,女子面容虽然陌生,眉宇间却是她极为熟悉的神情。


    “你是……无名?”


    “无名是这把?剑的名字。”容潇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起来,“我真名叫容潇。”


    白毓愣了愣,然后笑起来。


    “果?然……同?我想象中的一样。”她轻松地说,“清河剑派的大?小姐,就?应该是这副模样的。”


    容潇从不废话:“走。”


    “去哪?回揽月宗吗?”


    “不,”她微微回过头,“给你报仇。”.


    房门?被一剑破开时,白父白母正在照顾他们昏迷不醒的儿子,完全没想过被钉入棺材的白毓还能活着?回来。


    更没想到,她身边多了一个明显不好惹的女子,显然是为她撑腰的。


    白父铁青着?脸,挡住床上的儿子:“白毓,你这是什么意?思?”


    白母捂住脸痛哭出声,往这边走了几步,砰的一声跪了下来:“小玉儿,是娘做错了,娘跟你道歉……”


    容潇双手抱胸,门?神一样杵在门?口,闻言不屑地笑了一声。


    “道歉有用的话,要四大?宗做什么。”


    白毓抿起唇,迟迟不语。


    面对所谓的父母,她心情极为复杂。子女对父母有天生的孺慕之情,然而再多感情,也会在日复一日的失望中消失殆尽。


    尤其是她亲眼?见过他们如?何待她的弟弟,他们并不是不爱自己的孩子,只是不爱她而已。


    甚至还一手推她去死?。


    “容潇,”白毓轻声开口,“对不起,你先出去吧。”


    容潇瞥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你……”


    大?小姐平生绝不吃亏,若换做是她,早就?把?所有对不起她的人统统砍了,是以她非常不理解白毓的反应。


    不是吧,这都能原谅?


    白毓解释道:“我近几年修行无甚进展,师父说是因为我心魔的影响,所以邪修之事一定要让我亲手解决,但我想……我心魔并不是人贩,而是他们。”


    “放屁!”白父怒道,“怎么,你还想要弑亲是不是?”


    白毓没理他,深吸一口气,道:“多谢你的好意?,但此事只能我自己来。”


    容潇盯着?她看了许久,头一次从她身上读出了不容拒绝的意?味,


    “好,”她微微颔首,解下腰间无名剑,“此剑暂借于你。”


    “但我时间宝贵,需要速速赶回揽月宗——所以,我只在门?外等你一刻钟。若一刻钟之后你仍未作出决定,我便拿回我的剑,自己离开。”


    她带上门?,将?白父不甘心的咒骂都留在了身后。


    白毓灵力?已经恢复,若非被亲情诱骗着?喝下了那杯茶,她绝不会落得那种危险境地。


    容潇倚着?墙,给段菱杉传信询问贺逸的事,一边等待回复,一边默默开始计时。


    没了无名剑,居然还挺不习惯的。


    “小玉儿,小玉儿,你听娘说……”白母膝行上前,抱住白毓的大?腿,“娘本来不想的,你可是娘唯一的女儿,娘怎么忍心不要你……都是前天晚上来了一个披着?兜帽的人,修为很高,点名要你……”


    她声泪俱下,眼?泪打湿白毓的衣服:“他修为很高,我们都是普通老?百姓,哪敢反抗他们修仙人呀……要是不这样,我们和你弟弟都活不成啊!”


    “小玉儿,这世上有谁不怕死?啊……你爹你娘也怕,所以才一时糊涂……”


    这位自己血缘意?义上的生母,此时面对死?亡威胁时,露出了满脸丑态。


    对于白母的话,白毓心里居然没有半分触动。


    这世上,有谁不怕死?呢?白父白母怕死?,所以答应了对方,骗她喝下那杯茶,将?她钉入到暗无天日的棺材里,草草埋在黄土之下。


    他们甚至清楚,那杯茶无法要了她的命,她醒来后将?会面对无法逃脱的困局,活生生闷死?在里面。


    白毓轻声呢喃:“可是爹娘……我也一样怕死?啊。”


    你们做这些事的时候,可曾有片刻考虑到我?


    答案自然是没有的。


    “我昨天已经说过,我喝了茶,我们从此之后便恩断义绝,再无干系。”


    “小玉儿!你怎么能这么说,你忘了娘以前生你养你……”


    “我都记得。”


    ——因为都记得,所以更不能原谅。


    白毓低下头看着?她。


    “你们虐待我,抛弃我,想要利用我揽月宗弟子的身份吸血,过往你们本就?为数不多的恩情,我早就?还清了。昨日之后,我们便形同?陌路。”


    “但你们还想要我的命,所以……”


    “我与你们,如?今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她右手用力?握紧剑柄,有些恍惚地想,原来握剑是这样的感觉。


    ——“剑多好啊,好徒弟,你为什么不愿意?跟我学剑呢?”


    ——“我……对不起师父,我害怕它会伤到别人。”


    ——“伤了就?伤了呗,剑不就?是用来砍人的吗?别人惹我不快,我不拿剑砍回去,难道还要做圣母大?发慈悲地原谅不成……哎算了,你要实在不愿意?,就?去找长老?学医吧,揽月宗医修也不少。”


    ——“那,师父……你还愿意?收我这个不成器的弟子吗?”


    ——“说什么屁话呢,我告诉你白毓,就?算你跟着?长老?学医,也得先把?我丢给你的事情办完再说!”


    此时她拿着?借来的无名剑,居然觉得,手中握住的好像是自己的命运一般。


    她想,回头还是和师父讨一把?剑吧。


    不需要多好,最普通的就?足够了。


    第29章 行差踏错


    一刻钟以后, 白毓准时走?了?出来,将染血的的无名剑递到容潇手上。


    她终于了?结了?困扰她许多年的心事,整个人一下子鲜活了?许多, 看向?容潇的目光仿佛融化寒冰的春风。


    白毓将鬓发别至耳后,温和地笑了笑:“对不起,把你的剑弄脏了?。”


    “无事。”


    容潇接过?无名剑, 右手轻轻一抖, 剑身上的血迹便干干净净了。


    她放在?胸口的令牌微微发热, 段菱杉的回复终于来了?。


    令牌除了?作为身份证明以外, 更大的作用是在?旁人无法发觉的情况下传递信息,持有者通过?灵力激发里面的符文,将声音转化为特定的符号, 便能将信息传递到千里之?外。


    但这种方式存在?很多限制, 每传递一条信息便要消耗一条符文,造价昂贵, 且对画符者要求极高,世间能做到的人寥寥无几,因而一直推广不开。


    令牌中的金色符文自动湮灭消失,化为漂浮在?空气中的一行小字:


    段菱杉:“哈?贺逸?你找他做什么?”


    容潇面无表情。


    如此昂贵的传讯符文被?段宗主拿来问了?这么一句废话,简直暴殄天物, 怪不得她穷得买不起酒, 还要靠自己的徒弟拿钱赎人。


    “我有些话必须


    当面问他,你只管告诉我便是。”容潇道, “方言修呢?”


    “你那小跟班不是一直都跟着?你的吗?我哪知道……贺逸啊, 他应该去找大长老了?吧, 前两天我还听大长老抱怨贺逸受伤闭关,都没人帮他带徒弟了?呢。”


    容潇缓缓做了?个深呼吸, 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耐心即将告罄:“所以,贺逸在?哪?”


    她又不是揽月宗弟子,压根不认识什么大长老二长老,怎知去哪里找人。


    这回段菱杉那边彻底哑火了?,再也没有回复——估计是符文用光了?。


    托段菱杉段宗主的福,容潇足足花费了?三条金光闪闪的符文,却?问了?个寂寞。


    “你在?找大师兄吗?”白毓好奇地说,“我知道他在?哪里。”


    容潇揉了?揉眉心,有些心烦:“嗯。”


    她本想让段菱杉看住贺逸的,可惜段菱杉实在?不靠谱。


    贺逸通过?她的招式认出了?她的身份,紧接着?便利用左小月设局,那杯茶只是让她失去灵力陷入昏迷,却?不会要了?她的命——所以,贺逸随后必然要亲自前来。


    那他现在?为什么不在?呢?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在?鹤水村守着?,待她中计后立马出手杀她,岂不是更好?——或者再简单些,利用那种提高修为的秘法,将她骗去某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直接动手,也省的夜长梦多。


    正如凶手屠了?清河剑派满门却?独独放过?她一样,如今贺逸没有亲自前来,也必然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揽月宗一定有他在?意的东西。


    不能再等了?。


    “走?。”容潇唤出无名剑,“你指路,我带你御剑飞回去。”


    白毓从?她严肃的神?色中读出了?事态紧急,道:“乘仙鹤回去吧,快些。”


    她不像剑修那样会御剑飞行,因而来去都是乘坐揽月宗的仙鹤,轻轻吹了?声口哨,便有仙鹤振翅而来,盘旋着?落在?二人面前。


    “大师兄……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吗?”


    容潇不想多说,便道:“以前的事。”


    “他很少提起自己的经历,便是我知道的也不多……”白毓想了?想,“上次我去看望他时,发现他一直保存着?一枚戒指,据说是故人相赠……”


    容潇拉她坐上仙鹤,动作蓦然顿住。


    “戒指?什么样的?”


    听着?白毓的描述,她神?色越来越沉。


    仙鹤仰头长唳,展翅欲飞,忽然斜地里传来一声喊:


    “等等——!”


    左小月来的路上摔了?一跤,衣服上沾了?不少灰尘,脸上的泪痕还没擦干净,气喘吁吁地说:“容潇,我、我有话对你说!”


    “我不知道我该做什么,逸哥哥对我一向?很好,我本不应该把这些事告诉你……”她咬了?咬唇,强忍着?没让自己哭出来,“但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去阻止他,一定要阻止他!”


    “他原名不叫贺逸,进入揽月宗以前,他叫易小贺,住在?我家隔壁,还有他的未婚妻阿芸姐姐……”


    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清河剑派山脚下的村庄里,住着?相依为命的左小月与?左子明兄妹俩。左子明机缘巧合进入了?清河剑派,只在?每个月底定期回来看望,大部分时间都是左小月独自生活。


    左小月的邻居和她哥哥差不多大,叫易小贺,曾经读过?几年书,为人谦和儒雅,脸上总是挂着?温润的笑?意。阿芸姐姐爱他爱得要命,两家人早早便定下了?婚约。


    那时的易小贺与?他们一样,都是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后面的人生几十年一眼就望得到头,谁也不曾想过?,他会是后来揽月宗德高望重的大师兄。


    揽月宗大长老在?附近游历,看中易小贺身负灵根,主动抛出了?橄榄枝。易小贺这个名字太过?土气,自此他改名贺逸,跟着?大长老去了?揽月宗。


    按理说他是应该就此断了?尘缘的,修仙者与?凡人寿数不同,强行绑在?一起只会酿成悲剧。但此时阿芸父母已?经去世,无人管束,她便执意要等。


    去了?揽月宗的贺逸凭借极高的天赋与?稳重的性格,一路青云直上,虽然拜入段菱杉门下不成,却?已?俨然是这一辈的第一人。


    人人皆知,揽月宗大师兄贺逸,是继段菱杉之?后的第二个剑道天才,如不出意外,下任宗主就是他了?。


    但看似风光,实则步步走?在?钢丝之?上。


    论身份,他农户出身,比不得旁人那样的修仙世家,论天赋,他也比不过?年少成名的段菱杉。


    他也曾为自己的些微成就而沾沾自喜,自困于一隅,直到旁观清河剑派的宗门大比,亲眼目睹过?容潇纯粹到极致的剑意,方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有些人是他穷尽一生也追赶不上的。


    为了?缩小与?他们的距离,贺逸对自己的一切都苛求完美,他要坐稳大师兄的位置,要爬到最高处,让所有人都对自己心服口服。


    而这个“完美”之?中,自然也包括道侣——农户之?女阿芸自然是无法满足他的,若说门当户对,放眼整个揽月宗也只有段菱杉唯一的弟子白毓。


    所以他专门回来了?一趟,想要找阿芸把话说开,按照贺逸的设想,他去追求白毓,阿芸则找个家境不错的农户嫁了?,两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好不过?。


    可阿芸白白等了?他那么多年,如何愿意。


    那天左小月听见了?激烈的争吵声,阿芸姐姐声嘶力竭地说了?什么,贺逸试图辩解,却?引来更加尖厉的反对,直到突如其?来的安静,随后是重物坠地的声响。


    左小月偷偷踮起脚尖,从?窗户望过?去,看见贺逸面色煞白,抱着?头缓缓蹲了?下来。


    而在?他面前,是阿芸姐姐毫无生气的尸体,她脖颈处多了?一道伤口,是贺逸激动之?下划出来的——他在?揽月宗经常与?其?他弟子切磋,习惯了?修仙人之?间的争斗,忘记了?阿芸是没有修为的凡人。


    左小月瞪大了?眼睛,一时间居然忘记了?呼吸,直到脚步声响起,她才怔怔地抬起头:“易哥哥?”


    贺逸的目光十分复杂,朝她伸出手。


    左小月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贺逸有些不自然地收回手,艰难地笑?了?笑?:“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她只好扯了?个谎,好在?贺逸自己也心事重重,没有追究,只是让她早点休息。


    左小月乖乖点头,回家之?后见到贺逸要出门,又悄悄跟了?上去。


    这些年哥哥经常不在?家,一直是贺逸帮忙照料着?她,即使目睹了?阿芸姐姐的死,她对贺逸的印象仍停留在?温和有礼的“易哥哥”上面,生不出怕他的念头。


    她追着?贺逸进了?村外的一处墓地,看见他找来一副棺材,将阿芸小心翼翼地放了?进去。


    他目光细细描摹阿芸的侧脸,沉默了?许久。


    阿芸大睁着?眼,瞳孔涣散,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戒指仍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贺逸怔怔地对着?它发了?会儿呆,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摘下。


    但他没有。


    半晌,闭眼长叹。


    “阿芸,之?前有人想让我帮忙做一件事。”他道,“手段过?于残忍,我没同意。”


    左小月懵懵懂懂地听着?。


    “你说得对,我太想爬到高处了?,因此认为你是我的拖累……是我错了?。”


    “我不该这么做,揽月宗有规定,除非必要否则不能对普通人出手。若是被?人发现,我现在?的身份地位都会化为乌有。我今后的人生还很长,我不能让我的修仙生涯中留下这个污点……如你所愿,我这辈子都摆脱不了?你了?。”


    “如果能成功的话,我便能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若是有重新来过?的机会,我一定不会……”


    他不爱阿芸,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达到他想要的完美,让人挑不出错


    处以威胁他的地位。


    同样的道理,他也不爱白毓。


    他从?来都不是旁人眼里温文尔雅、稳重可靠的大师兄,而是极度自私的利己主义?。


    他为阿芸封上了?棺材盖子,亲手将她连同自己的过?去,埋葬于黄土之?下。


    而后拿出令牌,同某人传讯道:


    “之?前的事,我答应你们。”


    没有任何等待,对方的回复便浮现在?虚空之?中。


    左小月蹲在?草丛之?中,惊讶地捂住嘴。


    “那便今晚行动,只可惜清河剑派的大小姐去剑庐了?,这几天不在?,不好斩草除根。”


    “也罢,我们的目的,是四?神?器……可惜世人愚昧,虽有神?器在?手,却?从?不知其?效用。只有在?我们手上,神?器才能发挥它应有的价值。”


    第30章 入于坎窞


    “受不了了, 你们修仙界就是搞歧视!”


    方言修捏着传讯令牌,满心悲愤地发现自己无法使用的事实。


    “防御扇子我用不了,传讯令牌我也用不了, 我一新时?代三好少年,每期青年大学习都认认真真把课后题做满分,结果在这里寸步难行, 你说?这合理吗?”


    “干脆在宗门大门口贴个告示, 写上方言修与狗不得入内呗?”


    系统旁观他发了一会儿疯, 实在看不下去, 出来?劝道:【宿主冷静,这些东西本就不供给?凡人使用。】


    “那你给?我想个联系大小姐的法子,”方言修磨了磨牙, 简直想杀人, “上次算出的大凶之卦,应期就在今日?, 我必须确认大小姐安全。”


    系统:【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就跟大小姐说?啊,卦象大凶,不管要做什么都先停下……”


    【大小姐会听?你的吗?】


    方言修瞬间语塞:“……”


    他张了张嘴想要反驳,但?不管他如何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可以佐证的例子。


    好吧, 大小姐确实不会听?他的。


    “你快删了吧, 我倒是无?所谓,但?我有个朋友已经?看破防了……”


    他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缓缓吐出一口气, 拾起毛笔。


    他得好好想想, 从卦象之中?能分析出什么。


    起卦之时?,他站在阴影之中?, 隔着几十米远远窥见了大小姐惊天动地的一剑,水的灵动与天的辽阔结合在一起,化为深邃而博大的剑意。


    他离得太远,比起那风姿卓绝的剑招,印象更深的是扑面而来?的水雾,浩浩汤汤,织成水天相接的湖面上一轮绚丽的落日?。


    水为坎,而大小姐位于他的东南方,属巽位,故起卦为上坎下巽,水风井卦。


    卯时?时?数取四,加上坎卦与巽卦对应的的先天数,余三为动爻,故巽卦变坎,同卦相叠,为第二十九卦,坎卦。


    对应《周易》中?的爻辞为:六三,来?之坎,坎险且枕,入于坎窞,勿用。


    他将?卦象一笔一划地画在纸上,指尖紧紧攥着毛笔,用力到微微颤抖。


    后天数起卦,定应期须看卦数与时?数,本卦为水风井,互见离兑,加以卯时?得二十,又因为他当时?正在跑动,是以再除以四,得五。


    因此,应期落在五天之后的今天。


    ——大小姐不在身边的情况下,要如何破解?


    方言修屏息凝神,试图再次沉入到那种玄妙的感觉之中?,经?历了朱砂壶一事之后,他一改之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态度,不得不认真对待起来?。


    他毕竟不是大小姐,做不到那么通透。世间庸人才是占大多数的,永远会为不知何时?到来?的明?天而惶恐不安,不得安眠。


    时?至傍晚,阳光渐渐黯淡下来?,窗外的天空中?积了一层厚重的云,如同被墨色轻轻渲染,青翠的山峦若隐若现。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润感,伴随着一丝清凉,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雨水。


    方言修执笔朝窗外看去,不同于千里之外萧瑟肃杀的鹤水村,揽月宗地界内遍布阵法,将?这里塑造成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即便?是下雨,也是“天街小雨润如酥”的那种。


    窗户被吹得吱呀作响,他情不自禁咳嗽了几声?,起身去关?窗。


    天色彻底暗了下来?,忽有闷雷炸响。


    随之而来?的还有系统的提示:【检测到宿主有生命危险,请注意!检测到宿主有生命危险……】


    “什……”


    不待他回?头,后脑忽然感到一阵剧痛,意识瞬间变得模糊,被巨大的黑暗所吞噬。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方言修终于想明?白了。


    他算出那个凶卦时?,脑海中?全是所谓的世界线偏离。


    在原著准确无?误的世界线里,大小姐会一路有惊无?险,沿着她选定的道路走下去,直到大仇得报,夙愿得偿。


    她本是原著当之无?愧的主角,是高高在上的九天之月,不染浊世凡尘,人生虽有波折起伏,但?以她的心性,终会迎来?一个皆大欢喜的美满结局。


    唯一的变数,就是穿书而来?的他。


    ——所以这一卦,算的并非大小姐,而是他。


    卦象提示“勿用”,即不要有所行动,可他还是动了。


    因此,凶兆应验.


    方言修是被冻醒的。


    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他的头顶,阵阵寒意顺着皮肤钻入脊髓,让他在昏迷中?仍觉得全身发冷。


    昏昏沉沉间他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一会是素白色的病房,叫不出名字的仪器滴滴作响,一会是初至异界时?他战战兢兢,无?意间瞥见剑庐熊熊燃烧的炉火。


    他重重打了个喷嚏,感受到异世界的微风,裹挟着丝丝小雨扑面而来?。


    “方兄,你醒了。”


    贺逸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正襟危坐,冲他温和地笑了笑。


    鉴于之前评论区有人乱磕cp,方言修作为大小姐毒唯自然对他百般看不顺眼,但?念及对方身份只好惺惺作态,维持表面上的和平——主要是大小姐不在,没?人给?他撑腰。


    他嗯了一声?,想要起身,却顿觉手腕剧痛,这才发现他手腕居然被反绑在最后,一动就疼得要命。


    这里似乎是揽月湖附近的一处断崖,不知现在是晚上什么时?辰了,揽月湖表面笼罩着一层薄雾,雨丝斜斜地落在湖面,激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


    贺逸解释道:“这是缚仙索,你越挣扎它就捆得越紧,考虑到你的身体素质,我建议你还是安静一些。”


    “呃,谢谢提醒……”方言修猛地反应过来?,“不是,你绑架我?”


    “如何称得上是绑架呢。”贺逸道,“我只是有些话想要避开容潇,单独问问方兄,否则按照我的计划,我此时?应该身在鹤水村才对。”


    方言修沉默:“……”


    方言修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也想做大小姐包养的小白脸,所以你要先干掉我好让自己上位是不是?”


    饶是贺逸也有些绷不住了:“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等等,你刚才叫了大小姐的名字……”方言修终于回?过味来?,“你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贺逸言简意赅:“剑招。”


    “清河剑派的招式吗?怪不得,这世上能使出这种招式的人可不多……”


    方言修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抬起头。


    贺逸笑眯眯道:“方兄终于想明?白了?”


    他身子向前探了探,气定神闲:“没?错,清河剑派之事有我的参与,所以我一直都很清楚,容潇还活着。”


    “我与左子明?本就相识,灭清河剑派那日?,我的两个同伴面对清河剑派的护宗大阵无?从下手,是我提出,我认识看管大阵的弟子,并且知道他的软肋,就是他山下六岁的妹妹。”


    他慢条斯理道:“事成之后,也是我让他们留下了左子明?的命。”


    那晚阿芸死于他手下,最初的惊慌失措之后,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按照那人的说?法,只要拿到神器,一切都有重来?的机会,阿芸可以死而复生,他犯下的所有错误都可以当做从未发


    生过。


    那他必须确保这个计划顺利进行。


    那人提供了失传已久的秘术“不见春”,能让他的修为短暂地迈入元婴期,清河剑派的元婴期只有掌门一人,自然不是他们三人的对手。


    那晚清河剑派的血色久久不散,一直蔓延到他的眼底。秘术带来?的后遗症便?是经?脉迟滞,他心知肚明?,他的仙途将?止步不前,这辈子都无?法突破金丹后期了。


    也罢,不过是一步错,步步皆错。事已至此,他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寄希望于那人所说?的时?空回?溯之上。


    他在阿芸的无?名坟冢前站了许久,又遇见了左小月。


    左小月怯怯叫了声?易哥哥,全然不知他方才做了什么。


    算算时?间,那位大小姐差不多该回?来?了,左子明?难逃一死。


    于是贺逸弯了弯眉眼,语气柔和:“小月,要不要跟我走?”


    ——那是他对他的过去,仅存的善良。


    “……”方言修不理解并且大为震撼,“那你为什么绑我?想利用我来?威胁大小姐吗?”


    这种苦情剧女?主角的剧本,为什么落在了他头上啊!


    按照小说?套路,他现在是不是应该以死明?志,临死前气息奄奄地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拖累大小姐,然后大小姐被他的决心所感动,一跃而起诛杀反派……


    开什么国际玩笑。


    他才不是那种矫情的性子。


    “方兄。”


    贺逸抬起眼,淡声?道:“你之所以出现在此,可是那人授意?”


    那人?


    灭门清河剑派的主导者吗?


    “别?装了,”见方言修完全不在状态,贺逸摇摇头,道,“还记得你第一次来?到揽月宗的时?候吗?我想要探探你的经?脉,却被你拒绝了,碍于白师妹护着你,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方言修皱起眉头。


    缚仙索绑得太紧,勒得他手腕生疼,一动就仿佛皮肉要被活生生割开似的。


    贺逸当真看得起他,为他一个随时?都会嗝屁的病秧子,准备得这么周全。


    湖面上吹来?的晚风掀起贺逸的衣摆,他淡淡笑着,飘然出尘,依然是那副温和有礼的模样:“说?起来?多亏了揽月宗对邪修的痛恨,完美掩盖了我对你真正的怀疑——我灭清河剑派用了秘法‘不见春’,此法虽能短暂提高至元婴期,却有不可逆转的后果。一是我的修为只能局限于此,日?后再难寸进,至于二么……”


    他一字一顿道:“若用第二次,便?会走火入魔,经?脉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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