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林暮跟江清往外走的时候, 王助理的电话尚未打完,见到他们出来,说了句“稍等”便将手机从耳边拿下。他跟江清打完招呼, 问林暮:“林老师, 我们现在回去吗?”
“不用。”林暮看了眼换下白大褂的江清, 对王助理说:“你先回去忙,不用送我, 我跟同学叙叙旧。”
“好的。”王助伸出右手,引向科室出口方向, 道:“您们先走。”
他另一只手拿着手机, 界面显示仍在通话中, 屏幕上方有一排虚拟号码, 林暮的目光只顾放在王助理的手上,没有往下方留意。
江清视力极好, 一扫而过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但他不是关心他人隐私的性子, 微微颔首, 便带着林暮朝电梯间走。
门诊楼的每一个角落人都很多, 吵吵闹闹, 科室走廊也不例外,外面挤满了等待叫号的病人。
他们出不远, 便有人认出江清,走到跟前叫了句江医生, 问他可不可以帮自己看一下新拍的病片。
江清原地驻足片刻, 跟病人讲明大概情况, 叫他别担心,随后抬手, 片子没等递回去,忽地皱起眉头,回头看向王助理所在的方向。
两个人隔空对上视线,不知为何,王助理做贼心虚般捂住听筒,又向走廊内侧走了几步。
林暮见江清一直向后看,不禁问他“怎么了?”
“没。”江清将片子放入病人撑开的白色影片袋,对林暮说:“走吧。”
他们从门诊部后门出去,江清带着保温盒,在路过后门食堂时,打了小米粥和素菜。
出去后他们走上一条小路,路上没见几个人,很安静。
“你刚说他在住院……”林暮这才问他,“望月他到底怎么了?”
江清沉默片刻,抬手揉揉额头,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到了就知道了。”
顿了顿,放下手,江清又问:“你知道刚刚那人是打给谁?”
林暮:“什么?”
江清补充:“王助理,走廊。”
“什么意思……”林暮听这人说话费劲,一时没转过弯,咂摸咂摸才弄明白他在问什么,可还是有点纳闷:“你问他刚刚给谁打的电话是吗?”
林暮说:“我也不知道啊,我跟他也不是很熟……怎么忽然问这个?”
“没什么。”
林暮“哦”了一声,感觉莫名其妙。
几分钟后,走到住院部大楼门口,江清在上楼梯时又没头没脑地扔出来一句:“小心提防点。”
“啊?”林暮简直一头雾水,“谁?王助理……吗?不是我说你,你说话怎么没头没尾的——”
江清瞥林暮一眼,语气没什么情绪,却一口气说了对他来说很长的话:“他在给对面的人打电话汇报你的行程。”
没说的是王助理甚至精确到了今天来时路上林暮看了几次手机,说过几句话,以及接下来会与谁吃饭。
这行为跟监视没什么两样。
林暮先是茫然,随后想到什么,顿时了然,变得严肃起来:“谢谢,我知道了。”
差点忘了,陈淮身边有个叛徒,他当时认为最有可能的人选就是这个王助理,现在看来他是狐狸尾巴藏不住了。
但林暮转念一想,不对啊,他给对面汇报自己的行程有什么用呢?难道顾昭那边还有什么动作?
林暮简短地复盘了一下自己今天从见到王助理之后,到刚才离开前的所作所为,应该没有什么对陈淮不利的言行。他觉着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怎么都摸不清这些城里人乱七八糟的脑回路。
思索间已经上楼,走到某间病房门口,门是关着的,江清回应路过护士的问好后,轻轻敲了敲门。
门很快从里面打开一道缝隙,林暮先是看见蓝格子的病号服,一只苍白的手,随后却被里面那人脖子上刺目的白色纱布夺去视线。
“林……”林暮开口,名字刚说一半,被林望月小心翼翼打量的视线截断,含在嗓子里。
林望月隔着门从缝隙里小声跟林暮说“你好”,随后很快将眼巴巴的视线转向江清,眉眼弯弯,既高兴又害怕地说:“你来啦!”
“不开门吗?”江清问,声音比刚才还冷。
“哦哦。”里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把门打开,站在门边背靠墙壁,柔声说:“请进。”
嗓子哑着,像是感冒了,听起来有些刺耳,跟林暮记忆中林望月温柔的声线很不一样。
江清把手里提着的小米粥放到病床旁的医用床头柜上,又去看了挂在床尾的病历本,间隙抬头看了靠墙罚站的林望月一眼,林望月就紧张地站直了一些:“我没事啦,过两天都能出院啦。”
对方没理他。
林望月很无奈地耸耸肩,气声跟林暮说:“他很凶吧?”
林暮欲言又止,被这俩人搞得有点懵,他清了清嗓子,还跟林望月一块站在门口的位置。
“好久不见,林望月。”林暮说。
“好久不见。”林望月先是难为情地笑笑,然后咬住下唇,目光看向林暮身后的墙壁放空,像在思考,十几秒过后如释重负的样子,看着林暮的脸道:“林小一。”
“不好意思啦。”林望月指指自己的头说,“有的时候,脑子的反应会有,一点点慢。”
林暮实在很少听到有人这样叫自己了,愣了一下,他的视线还落在林望月的脖子上,让林望月误以为他在震惊自己的伤口,抬手碰了碰,给他解释:“就是看着吓人,其实就是轻轻刮了一下,不严重……的……”
林暮顺着林望月卡壳的时的目光看过去,发现原来林望月又被江清眼神杀。
在这个诡异的氛围里,林暮一方面觉着奇怪,一方面又感觉熟悉,怎么七年过去了,这俩人的相处模式还是这样。
林望月还是那么没出息!
“罚站呢?”江清把装着粥和菜的保温盒打开摆好,头也没回地说,“过来,吃饭。”
“哦……”林望月松开握着门把的手,对林暮说,“我们走吧,里面坐。”
他们往里走的时候,江清径直从里面出来,擦肩而过时林望月牵了牵江清的衣角,问他:“不坐一会吗?”
江清没吭声,林望月在他拧着眉的表情中讪讪松开手。
“我在外面等。”这句话是对林暮说的,话落门被江清带上。
林望月在关门后看起来变得更放松了一点,他坐在床边,很没办法地说:“生气呢,可难哄了。”
他喝了两口粥,问林暮:“你怎么来啦?是在这边读书吗?”
林暮摇头,“毕业两三年了,家里,家里孩子生病,过来看病的。”
一口粥含了半天,艰难地咽下去,林望月摸摸脖子,垂下眼睛,吹了吹下一勺:“差点忘了,这会儿你们是该毕业了……张希颜她们呢?还好吗?”
“她们在南城,挺好的——”林暮想着她们应该还不知道林望月的消息,如果知道,一定会很激动。“你……你当年怎么突然,突然就退学了。”
林望月想了想,把勺子放回去,两手支在床上晃着腿:“生病呀,来这边看病。”
“看好了吗?”林暮问:“她们一直联系不上你。”
“嗯。”林望月低着头,声音很小,“应该看好了吧……但有的病是天生的,怎么看也看不好的。”
林暮听他这么说,感觉可能是很严重的病了,如果是张希颜她们在这,肯定很会讲安慰人的话,不会让气氛变得沉重。
“没关系,现在医疗很发达的,肯定能治好,别担心,心态最重要。”林暮很努力地试图安慰人。
林望月看到柜子上的小碗里有切好的苹果,是江清刚刚削好皮切成块的,他有些开心的吃了一块,又拿起递给林暮:“你也吃。”
林暮说不用,林望月的手还支着,没办法,他只得捏一块放进嘴里。
林望月喂给自己一块,慢吞吞地说:“不治了吧,病治不好的话,过程也是很难捱的,不想治了。你呢?你跟你哥怎么样了?其实我还挺羡慕你们的……”
最后一句几近呢喃,林暮没听清,反倒是听见前面提起陈淮时,吞咽的动作猛然顿住,随后呛了一下,咳嗽不止。
他拍着自己的胸脯顺气,跟从床上站起来想要帮他的人摆手说没事。
不知道话题怎么就从治病转到了他跟陈淮身上,面对同学的关心,林暮不好无视:“我们……咳咳,他,他跟父母回家了。”
“啊……这样啊……”林望月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很遗憾,“你们没有联系了吗?”
林望月用一次性纸杯给林暮倒了杯水,林暮接过喝一口,把咳嗽压下去。
他不想再多说,但也不会撒谎,只敷衍林望月道:“联系,但不多。”
随后又反问他“那你跟江清呢?”,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话题转折的也很突兀。
“不知道呀,他要让我给气死了。”林望月小声叹息着,很迷茫似的:“我也不知道。”
“喜欢男生挺辛苦的。”林望月说。
林暮张了张嘴,合上,最终什么都没说出口。
两个人像在打哑谜,说着自己想说的,听着自己想听的,对话陡然结束,沉默好长一会。
林望月先回过神,连忙喝了几口粥,给林暮解释:“一会凉了没喝完人又要生气。”
道别前林望月问林暮要了张希颜跟王媛的联系方式,并拜托林暮先不要告诉她们见到自己的事,林暮应下:“明天再来看你,我最近都在医院。”
林望月:“好。”
他们两个说话的时间江清把饭盒洗干净,装进袋子拎出来,什么都没跟林望月说就走了。
“小气。”林望月看着江清的背影气哼哼的吐槽,转头跟林暮挥挥手说再见。
林暮:“拜拜。”
出去的路上林暮想为林望月说两句好话,却迟迟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在临告别前给江清说了一句:“他挺怕你生气的。”
江清“嗯”了一声,再没下文。
林暮估计自己说了句没用的废话,悻悻走了,去院门口租临时床。
他晚上在林团团病房外的走廊睡,没带被子,医院里打着空调,入夜有些冷,林暮抱着肩膀,睡的一直不踏实。
凌晨,迷迷糊糊听到脚步声,林暮以为是护士查房,或是其他病房的陪床起夜,没当回事。
可脚步声却在他的床前停下,高高的身影遮挡住走廊昏暗的灯光,对方撩了撩林暮的头发。
弯着腰,声音很轻地说:“回家睡。”
第092章 第 92 章
睁开眼睛, 风尘仆仆的陈淮出现在林暮眼前。
林暮揉揉眼睛,想到刚才在做的一个杂乱的梦,梦里断断续续, 好像自己把所有熟悉的朋友们全都邀请进了山里做客。他们一起爬山, 王媛说山里面比大城市舒服, 张希颜的精力充沛总想跑在最前面,被王媛拽着胳膊, 林望月在后面跟江清说话,江清还是很冷漠的样子, 不理林望月, 但却会把林望月前方支出来的树枝掰断。
林暮夹在中间, 感觉前所未有的开心与轻松, 可梦变化的很快,下一秒, 画面陡然改变, 林暮掉进一个山洞, 山洞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小男孩, 男孩的面容模糊不清, 他正在很认真地往石头上刻字, 发出很刺耳的摩擦声,仿佛没发现林暮这个外来者。
林暮悄悄向前走了两步, 突然,男孩转过头, 嘴角向下耷拉着, 看起来很愤怒。男孩的腿坏了, 动不了,就那么拖着两条腿爬到林暮面前, 拽住了长大后林暮的裤角,仰望他,嘴巴张合不停,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梦里的林暮害怕地向后躲,男孩失去支撑狼狈地趴在地上,流出两道血泪。
一阵眩晕过后,林暮又回到了县城的小院里,他站在门口,陈淮穿着最开始那身破烂的衣裳,蹲在拐角的垃圾桶边翻找垃圾,林暮叫了声陈淮的名字,那人转过头,破烂的衣服在他站起来的瞬间变成林暮高中时期的校服,他朝着林暮跑过来,速度很快。
跑到林暮面前时,他戴上了那条格子围巾,穿着林暮给他买过的最贵的那套新衣服,林暮抬手想要碰碰陈淮的脸,陈淮猛地抓住他的胳膊,林暮视线里,自己的手上拿着针管,陈淮看起来很悲痛,他先是声音很哑地叫了林暮的名字,然后一把将林暮推到在地,四周变成了重逢后休息室的样子。
陈淮穿着西装,看向他的眼神陌生,居高临下地说:“你这个畸形的同性恋,离我远一点。”
最后定格在梦里的那个人,跟现在面前的这个人,看起来一样,却又不太一样。
林暮眼睛有些湿润,他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堵住了。
对面的人没有催他,见他醒了,便转身坐在床沿,抬手揉向后颈,放松头部。
“对不起……”林暮小声说。
腿边的人动作僵住一瞬,却很快恢复如常,什么都没问,也什么都没说。
这句话太突然了,是林暮下意识说出口的,陈淮听不懂的,但林暮想要收回也没机会了。
林暮坐起来,试图寻找能够解释这句话的理由,身前的人却背对着他,忽然放下手臂,随后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
陈淮回头看着他,声音低低的,有点温柔,他靠近林暮,小声问:“要请我吃饭吗?现在。”
·
凌晨两点半,林暮坐在陈淮的副驾驶上,有点懵。
这时间附近已经没有饭店营业了,陈淮带着在他空荡的马路上绕了好几圈,第三次路过那家24小时便利店的时候,林暮忍不住开口问陈淮:“我们现在要去哪?”
陈淮点了一脚刹车,停在路边,看向窗外的便利店:“就去那吧。”
两个人先后下车,走进便利店,吧台营业员趴在收银台上昏昏欲睡,听见电子欢迎语冷不丁站起来跟着喊了句:“欢迎光临!”
突然冒出来的人吓得林暮往后一闪,撞到陈淮胸前,营业员问他们需要什么,陈淮说“我们自己找”,然后拉着林暮的胳膊走到背对吧台的另一侧。
面前的保温柜上放着饭团,速食便当,蔬菜沙拉,甚至还有五花八门的小甜品。
村里人没见过这么高级的超市,看看陈淮,他一脸稀松平常,林暮只好自己偷偷在心里感叹。
他挨个拿起来看了一眼,种类太多,奥尔良,照烧,鳕鱼……全是他没吃过的,林暮往旁边闪了闪,给陈淮留出位置。
“有很多种味道,你喜欢吃什么?”林暮问着,下意识抬手指向下面第二层的红烧肉盖饭,友情提示道:“这个肉最多。”
陈淮点点头,弯腰拿起那盒饭,又把上面的饭团每种口味拿了一遍,林暮看见不远处有蓝色的购物篮,拎过来,站在一边,看着陈淮又拿了沙拉,土豆泥,溏心蛋,随后就连蛋糕那边全都包了场,一个四十多公分的购物狂都没够他装。
林暮两手托着,忍不住问陈淮:“这么多……你能吃完吗?吃不完该浪费——”
陈淮静静看着他,没说话,林暮自动闭嘴,说了请人吃饭,那得人家说了算,自己拦着像什么话。
“还要拿点别的吗?水用不用,或者饮料?”林暮扭头看看,热情补充道:“吧台那边还有包子和串什么的。”
陈淮听了竟然点点头,真的又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酒水饮料,包子肉饼,在吧台摞了一大堆。
营业员都没忍住感叹道:“这么多……”
她一边扫码一边搭话:“你们是公司加班聚餐吗?还是给人代购?最近店里上新产品了,代购甜品的人很多。”
“您好,共计八百四十三块,咱们有会员吗?微信还是支付宝?”
“没,现金吧。”林暮说着去摸钱包,他没有使用网络钱包的习惯,钱大部分存在银行卡里,仍然保留着身上只带少量现金的习惯。
果然,钱包里只有五张红票,林暮局促地抽出银行卡,把钱包扔回书包里,问收银员:“咱们能刷卡吗?”
“可以——”
“还是现金吧。”陈淮递给收银员几张现金。
“我没来得及取……”林暮解释道,“来的太急,一直没抽出时间,等下我转给你吧。”
陈淮看他一眼,不是很开心的眼神,林暮住了嘴,心说真丢人。
关键他也没想到陈淮这么能吃……
他们两个人四只手各提着一个大号购物袋才勉强装得下,放在SUV后备箱里都快占满了。
从超市出来之前林暮看到门口有桌子,问陈淮要不要在这里吃,陈淮说回家。
林暮想也是,门口的小桌子也摆不下这么一堆,便跟陈淮重新回到车里。
陈淮踩下油门,车辆启动的同时,声音没什么起伏地朝林暮丢了一句:“你现在欠我两顿饭了。”?
林暮:“为什么?”
陈淮用那种你自己不知道吗的瞥他一眼,林暮被看的心虚,两顿饭,那得多少钱啊,光是小超市就能消费八百多,如果去了饭店……虽然林暮早就查过首都饭店的消费水平,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会感觉太过奢侈了。
怪不得王宇说过贫富阶级相差太大的人做朋友是会有壁的。
“好吧。”林暮闷闷不乐。
陈淮目视前方,单手把着方向盘,在兜里摸索,拿出来的时候,手里捏着一个巴掌大的,无比精致的绒面小盒子。
他看也不看地丢到林暮这边,林暮手忙脚乱地接住,问他:“这是什么?”
盒子外面烫金印制着英文,不像是某个他在书里学过的单词,更像是个名字。
“打开不就就知道了。”
“哦。”整的还怪神秘。
林暮翻来覆去扣了半天也没找到开关,陈淮看不下去把车停到一边拿过来,原来是要从底部抽出来的……
“这包装,挺先进。”林暮摸摸鼻子说。
接过来,原来是盒巧克力,样子做的很漂亮,像工艺品,上面撒着一层巧克力粉。
“给我吃的?”林暮捧着盒子,有点意外。
“不然呢?”
“谢谢。”林暮上一次吃巧克力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七八年前了,还是当年张希颜送给他的那盒。
巧克力入口即化,如空气般的轻盈,掺杂着淡淡的果香,有甜甜的余味,很神奇。
“好吃!有水果的味道。”林暮拿起一颗,直接递到陈淮嘴边,“你也尝尝!”
陈淮顿了顿,张嘴吃进口中,林暮已经拿了下一颗塞进嘴里,是另一种全新的带着茶香的味道。
“原来巧克力还可以有这么多味道啊……”林暮嗜甜,一颗接着一颗,很快消灭了大半,剩下三颗没舍得吃,原样装好放进包里。
可能因为甜品会促进多巴胺分泌,加上车里只有两个人,密闭的空间让林暮感觉跟陈淮的距离有所靠近。
他的心情肉眼可见变得很好,主动问陈淮:“怎么突然回来了?那边的工作忙完了吗?是不是不走了?”
陈淮先是说:“喜欢吃我再给你带。”顿了顿,“有事没处理完,今天早上八点的飞机,还要飞回去。”
林暮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早上?”他看了眼车载导航的屏幕,右上角显示三点四十二,距离八点只剩四个小时左右。
“你确定是今天吗?不是明天?”林暮提醒他,“已经三点四十了!”
“嗯。”陈淮说,“回去吃完我再走,来得及。”
答非所问,林暮哪是这个意思,他不太理解:“你这么快就回去,今天折腾回来干嘛?”
陈淮没吭声,想回来还要什么理由吗?
想见你,想知道你跟同学出去吃饭聊了什么,想立刻把巧克力送到你手里。
哪个理由都不合适,不能说。
“能改签吗?”皇上不急太监急,林暮说话这会看到时间又过去好几分钟,四个小时,退机票要扣好多钱的。
“要不咱们别吃了,距离你家远吗?要不你直接停在路边睡一会,或者叫陈师傅接你去机场吧,你在车上睡?”
陈淮听着林暮嘚吧嘚吧说个不停,心里面难以诉诸于口的小情绪驱散了一些。
“没事。”陈淮说,“飞机上睡过了,不困。”
想了想,陈淮又欲盖弥彰地补充:“公司有事情要处理才临时回来。”
林暮讷讷道:“啊,那好吧。”
之后林暮没有再主动问话,陈淮用余光看了他很多次,林暮抱着书包,一直看向漆黑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陈淮清了清嗓,在人看过来时,平静地说:“有我姐的消息了。”
第093章 第 93 章
陈淮的新家距离刚刚的便利店不远, 开车十几分钟,抵达高档小区大门,门口的栏杆识别车牌号后自动抬起, 他们畅通无阻地驶入地下停车场。
两个人拎起刚刚买的食物走到电梯口, 进去后陈淮把东西放在电梯里, 手中的钥匙靠近感应区域,数字39的按钮亮起。
林暮看着密密麻麻的四排数字, 有点震惊,东西一直拎着也不知道放下。陈淮把他手里的购物袋接过去, 林暮都没注意, 还好奇地侧着头绕过陈淮往他身后看, 边看边问陈淮:“39亮了?什么意思?”
没等陈淮张嘴, 林暮便自问自答道:“我的天,该不会是39层吧!”
陈淮把接过来的袋子放下, 将林暮的手翻过来, 顺便给他揉了揉被袋子勒到有些红肿的手心, “嗯”了一声。
出了电梯, 整层只有一户, 入户门金碧辉煌, 巨大无比。
林暮看到陈淮刷脸打开门,依旧沉浸在闯入新世界的不真实感中, 呆呆跟着人身后走进去,门里是个很开阔的大平层, 正对着门口的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
没开灯的时候他们简直不像回到了家里, 而是像在那种, 露天的,类似观景台一类的地方。
不过很奇怪, 房间里空荡荡的,没有看到任何家具。
陈淮不知道从哪点亮了客厅中央的顶灯,暖黄色的灯光倾泻而下,将整个空间照亮,显得比刚刚黑着的时候看起来更加空旷,只有门边靠墙的地方摆放着几个大号纸壳箱。
“进来吧。”陈淮说着,搬起手边最近的纸箱,放到窗边。
林暮走过去,陈淮又到门口搬来一个。
陈淮从其中一个箱子里翻出两件衣服扔在地上,跟林暮说:“将就一下。”
“啊,没事。”林暮跟着陈淮往出拿东西,摆在纸箱上,甜品买的最多,占了两个袋子,陈淮从里面各挑出来一个,其余的提起转身离开。
林暮跟上去,绕过一个岛台,墙壁里有一台内置的双开门冰箱,陈淮打开的时候里面有光照出来,显然是通电的。
只是冰箱里面跟这件房子如出一辙,同样空空如也。
“你只搬过来这么一点东西吗?”他们一块走回去,林暮扭头查数,门口一,二,三,加上窗边的,总共才五个。
“嗯。”陈淮坐在一件黑色西装外套上,便当加热过,现在还是温热的,他拆开包装,拿出筷子,抬头发现林暮还呆站在那,把另一件外套往他那边推了推,“想什么呢?坐。”
林暮蹲下来,摸了摸那件外套的料子,有些为难的说:“不好吧……感觉这件衣服应该挺贵的。”
陈淮没回,他把这些甜品的包装挨个拆开,摆在林暮面前的箱子上,示意他也一起吃,随后自己端起便当盒,很大口地吃起来。
林暮没跟陈淮客气,他一次性拆这么多肯定吃不完,而且林暮下午其实根本没跟江清去吃饭,人生地不熟,不敢贸然乱走,实际饿了一天的肚子。
胖胖糯糯的白团子距离林暮最近,他记着包装上写这个东西叫雪媚娘,拿起咬下一小口品尝,林暮眼睛忽地亮了一下。
陈淮咽下嘴里的饭,问他:“喜欢这个?”
“嗯!”林暮先是把里面的奶油吃掉,再将外面那层糯米皮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很好吃。”
陈淮见他还蹲着,皱了皱眉,伸手拉着林暮胳膊一用力,林暮顺着惯性坐了个屁墩。
“干嘛!”吓人一跳。
陈淮又给他拿了一盒白玉卷,他觉着这个跟雪媚娘有点像,林暮应该也会喜欢。
林暮扁扁嘴,没跟他计较。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美食当前,吓一吓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林暮坐下的时候一只手撑在地上,手下的内衬材质丝滑,他不由得多摸了两把,这一模,就摸出不对劲来。
凹凸不平的刺绣纹样,跟妈妈那件白衬衫同样的位置,靠近里侧下摆。
“陈淮。”林暮拇指摩挲那一块,发现几句话的功夫,陈淮已经把那盒便当吃光了,吃饭速度太快,是跟原来一样的坏习惯。
“怎么了?”陈淮擦擦嘴,拧开一瓶饮料递给林暮,自己也开了一瓶。
林暮喝了一口,瓶子捏在手心里,低头看向手里的衣服:“我发现你衣服上好像都有这种刺绣花纹,第一次见面的那件有,后来在会所扔给我的也有,这是什么小众服装品牌吗?”
“怎么问这个?”陈淮只是随口一问,林暮手上不自觉用力,把易拉罐瓶身捏得发出清脆声响。
陈淮看了一眼林暮紧握的手,笑了笑,曲起腿胳膊支在箱子上,拇指和中指掐着罐口,忽地靠近林暮,犯浑似的一语双关道:“怎么?这么喜欢?”顿了顿,继续说:“所以看得这么仔细?”
“没有!”林暮往后闪了闪身,不赞同地看着陈淮,“只是这个花纹好看,有点好奇。”
他抱着饮料又喝了一口,咕哝着:“你别总突然离我这么近行不行。”
陈淮的笑收起,往后靠了靠,顺势倚在玻璃上。
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林暮从没见过这么大、擦得这么干净的窗子,如果不是上面显示着两个人的倒影,仿佛薄薄的一层,根本不存在似的。
看着就很危险。
林暮往后挪挪屁股,拉着陈淮的裤腿,把他往里拽了拽。
陈淮挑眉:“不是叫离远点?”
林暮抄起一个泡芙就塞进陈淮嘴里:“你少说两句没用的,不然我走了。”
不知道哪句话震慑到陈淮,陈淮咀嚼的动作顿了一下,咽下去,正襟危坐,全然没了刚刚不正经的模样。
“你刚说的那花纹,是,也不是。”陈淮说,“那是法国一个手工高定裁缝世家,为陈氏设计的专属标志。他们一直为陈氏服务,我从回来开始,所有的衣服上面都带有这个标志。”
“啊……”林暮点了点头,呆呆地说:“原来是这样。”
想了想又问:“那你们家所有人的衣服,全都是定制的咯?”
“差不多,大部分是,也会有一部分其他品牌的成衣。”
陈淮回答完,林暮沉默了一会,甜品也不吃了,看着衣服上的花纹出神,一下下摸着罐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喜欢改天叫人给你做一套。”陈淮忽然说。
“啊?”林暮把饮料放下,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就问问,就问问。你刚回来的时候说联系上陈……你姐了?”
“没。”陈淮提醒林暮继续吃东西,给他慢慢解释道:“只是有消息了,还没找到人,也没联系。”
“她在国外一个偏僻的小岛上,另一个国家。”陈淮说,“我前段时间回来后查到了她的出境记录,今天就飞过去,车上说没处理完的事情就是这件。”
“她应该是换过身份,抵达那个国家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能不能找到,估计得碰运气。”
“会找到的。”林暮啃着白玉卷,嘴里甜甜的,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回他几乎能百分之百确认,那件衣服的确是陈淮他爸送给林晓依的,不会是其他什么跟陈淮陈雪没关系的路人甲“陈老师”。
林暮轻轻叹了口气。
“叹什么气?”陈淮问,“不喜欢吃这个?那尝尝别的。”说着给林暮找了个奶油多的小蛋糕。
“不吃了吧。”林暮失去食欲,看着面前的七八种甜品,有些心疼,“你把包装全拆了……先冷藏起来吧,你不吃的话,我走的时候带到医院吃。”
林暮心里有事,不知道跟陈淮还能继续聊什么,便起身,拍了拍屁股。叠好衣服,跑两趟把蛋糕放进冰箱,林暮转身,看见陈淮还在窗边坐着,正直直地盯着自己。
“看什么?”林暮心虚,不禁看向别处转移注意力,他看眼手机,五点了。
抬头时陈淮已经朝他走过来,站在稍细一些的岛台对面定住,倾身牵起他的胳膊,往另一个方向带。
是卧室,虽然很空,但里面有铺好的床,很大很大,是原来小屋那个两倍大。
“你先睡吧。”陈淮看着面带犹豫的林暮说,“我外面坐一会就走。”
陈淮让他坐在床上,弯腰拿起床头的遥控器,关上窗帘,又点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声音有些柔和:“快睡吧,明天还得去医院。”说完起身,欲向外走。
转身时林暮牵住了他的衣摆,抬头望他:“几点?”
陈淮垂着眼睛,看着林暮的手说:“六点。”
“别去外面了。”林暮松开手,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脱鞋爬到里面去,比划出来一小条,“外面没地方坐,你在这呆着吧,我有这么大地方就够了。”
像是怕陈淮介意,又补充道:“我不会打扰你的。”
“嗯。”陈淮坐下。
林暮倚在床头看了会手机,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陈淮已经侧躺在床的另一侧,睡着了。
他悄悄下地,绕到另一面,蹲在地上看。
陈淮睡着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着的。
被子压在他身下,拿不出来,林暮只得轻手轻脚走出去,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件外套,轻轻盖在陈淮身上。
林暮定了闹钟,蹲着看了一会,腿麻了,人也有些累。
窗边有地毯,不凉,林暮靠着床头柜坐下,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屋里很暗,床头灯灭了,房门开着,有刺眼光从外面透进来,林暮躺在大床中间,摸了很久没摸到手机,倒是先摸到了遥控器。
“嘀“”的一声,窗帘缓缓移动,整个房间变得透亮。
陈淮已经走了,林暮无知无觉,抓了抓头发,记着自己睡前好像是坐在地上的。
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机,林暮挪过去,忽然发现手机旁边还放着一串钥匙,另加一张银行卡。
第094章 第 94 章
陈淮留言, 说自己不在的时候,林暮可以先暂住在这边。
林暮纠结很久,坐在床上查询了医院附近那些酒店住宿的费用, 又查了查自己银行卡里的余额, 最终关掉手机, 拿起钥匙揣进兜里。
至于那张银行卡……陈淮没提,林暮不清楚陈淮的意思。
他给陈淮打电话过去, 提示关机,三个号码状态相同。看了眼时间, 上午十点半, 于是林暮猜想陈淮可能在飞机上, 没有到达目的地, 开启了飞行模式。
林团团的手术安排在一周后,这几天林暮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要做, 医院那边江清会帮忙负责, 他在房间里慢慢转了一圈, 四处看看。
除去卧室, 所有的房间都是空的, 没有什么家具, 但冰箱,洗衣机, 热水器这类生活必备的电器倒是一应俱全。
林暮转完打开冰箱,把剩余的甜品拿出来, 坐在客厅窗边昨天临时当做桌子的纸壳箱上解决掉。
填饱肚子后的林暮忍不住好奇, 趴在玻璃窗上向外看。
——好高。
放眼望去, 外面是一排排看不到尽头的楼宇,视觉上非常很震撼, 仿佛自己伫立于遥远的天空之上俯视一切,人与物都变得格外渺小。
众生万象,尽在其中。
看久了产生一种眩晕的感受,仿佛下一秒就会坠下去。林暮摸着心脏,后退几步。
如果不是来到京北,阴差阳错的遇到陈淮,他很有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看到的景象。
他的家在很远的北方。把他的家如果放在京北,放在眼前这扇巨大的窗户里去看,大概只有米粒那么点,或许更小也说不定。
这是京北与北城的差距,三十九层与地面的差距,也是他与陈淮之间的差距。
林暮平静地走到洗手间,洗漱好,出门后给楼道,电梯,单元门分别拍了照片。又记下了从小区到医院的行走路线,没想到坐公交车只需要两站地就能到,距离非常非常近。
王宇上班,没有时间,林暮提着水果去看林望月。
因为是午休的时间段,江清也在,是他给林暮开的病房门。江清接过果篮,直接清洗干净,剥开一颗橙子给林望月,又切了一份,放在透明果盒里递给林暮。
林暮道谢,江清微微颔首,退出病房。
林望月的目光追随着江清,直到他的背影消失于门外为止。林望月转过头,抱着一颗手剥的橙子啃着吃,像只仓鼠。
第一次见到这种吃法,林暮多看了两眼。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样会比较好吃。”林望月笑笑,“就是有点麻烦。”
又问:“小宝宝那边怎么样了?”
“定下来了,”林暮说,“就是麻烦江清很多。”
话题引到江清身上,林望月断断续续跟他聊了很久,大多是江清成为医生后的先进事迹。
印象中的林望月是偏向话少的类型,这次见面,像是变了个人,话很多,什么都能聊下去,他又问了林暮很多从前的事。
聊天过程中林望月常常需要停下来,静静思考一会,有时候会说“啊,我想起来了。”有的时候会揉揉头,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抱歉,好像记不得了。”
最夸张的是他连林暮怎么知道他跟江清在一起的事都没印象了,他问林暮是不是张希颜告诉他的,林暮张了张嘴,因为那事太尴尬了,没办法解释,只得躲避林望月的眼睛,胡乱点了点头。
林望月说见过林暮跟陈淮牵手。
这没什么意外的,他跟陈淮那时候几乎每天走在一起都要牵着。可林望月又说,他见过陈淮偷偷亲他,在公交车上。
林暮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有印象:“什……什么时候?”
他们两个很注意的,在外面少有的几次亲密接触,都是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公交车这种地方,怎么可能!?
“诶呀。”林望月揶揄地笑,“记得那次应该是某个周六日吧,我坐最早的那班公交去饭店找江清,我家是始发站嘛,而且我喜欢坐在最后面。你跟陈淮上车,刚好坐我前面几排,临近后门的位置,我也是过了几站后才注意到你们的。”
林暮尝试顺着林望月的话想了想,没印象,他每次去酒店上班都是坐公交,陈淮送他很多次,但他真不记得什么时候在公交上跟陈淮那什么……就是亲了之类的。
他的表情太过疑惑,林望月吃完橙子擦了擦手,说:“你不记得也正常的。”
林暮:“可是……”
“当时你睡着了啊,”林望月说,“头一点一点的,陈淮扶着你靠在他怀里,然后就是,那什么……”
林暮:“!”
“亲了你的额头!”林望月说完笑得靠在床头上,“哈哈哈林小一你脸红得好像个猴屁股。”
“别说了……”林暮摸了摸脸,是烫的,忍不住吐槽道:“你现在怎么跟张希颜似的,学会调侃人了。”
“这样才有意思嘛。”牵扯到伤口,林望月嘶了一声,条件反射往门口看,江清在洗完水果之后就出去了。
他欲盖弥彰地咳了两声,态度变得认真了一些:“可能是同类人的直觉吧,其实在发生这事之前,我就能看出来他喜欢你。”
“眼神不一样的。”林望月说。
林暮沉默了很久,他有很多话想要倾诉,在面对自己少有的朋友,或者从另一方面说,面对少有的同类时。
可他与陈淮,太复杂,牵扯太多,难以启齿的太多。
任何人都不是他,也不可能帮得了他。
“别难过。”林望月把一颗千禧果放进林暮的手心,“万事总有转机,会在一起的,注定分不开。选你所想,爱你所爱,不要设限,很多事情其实没有那么糟,就算碰到最差的结果又能怎么样呢?没关系的。”
醍醐灌顶,林暮握住那枚红果,轻轻嗯了一声。
人生导师林望月又为林暮提供了关于学生赞助方面的新思路,他这些年做网络自由设计,接触的东西比林暮多,思维开阔。
他问林暮为什么不考虑网络宣传呢?
只要将孩子们的日常通过视频记录的模式,上传到社交平台,自然会有好心的赞助者提供帮助。类似林团团这样天生重病的儿童通过网络众筹成功完成手术的例子屡见不鲜。
林暮靠在椅背上,垂头看手,他不经常上网,对这些不是很了解,但也不是完全一无所知。
只是他林暮,身体里藏着的那个过去的林小一,他们惧怕公众的力量。这股力量强大,好坏未知,能救活一个人的同时,也能迅速将人绞杀。
他没办法说出口,关于过去那些事,因为太久了,久到自己的记忆都开始褪色,只剩模糊的愤怒与恐惧。
“我会考虑的。”林暮这样说。
·
晚上,林暮趴在第39层楼的卧室床上,打开浏览器搜索——“当前流量最大的平台是什么?”
林团团做完手术,后期应该还是会有其他费用要付。
先前顾昭那边打到医院的十万块钱,截止转院为止只剩下七万,卖房子的钱……不知道陈淮到底有没有决定好买下来,也没弄清楚他买下目的是什么,所以林暮不想乱动,哪怕临时挪用,也是要尽快预备出来的。
林暮分别注册了评论区热度排前三的平台账号。
他的手机里面存有一些照片,有最早的时候,刚捡到几个小女孩瘦成皮包骨的样子。有女孩们第一次在破旧的教室地上用树枝写字,第一次在林暮家的旧厨房做饭,第一次集体上山采蘑菇的样子。
照片中的她们衣衫仍然破旧,可随着时间长大,她们变得越来越健康,笑容越来越多。
林团团第一次被林暮发现,是个红紫色的肉团子,皱皱巴巴,很难看,草草被粗布包着,呼吸微弱,哭都没有力气。
后来肉团子住进医院,没有那么紫了,也能哭出声,偶尔睁开眼睛的时候,两颗眼珠漆黑,圆圆的,别提多可爱。
小敏被打后的照片也有,还有其他学生笑着的,哭着的。
——他们都应该有机会,去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林望月下午的时候说过,如果需要的话,他可以帮林暮制作拼图,润色文字。
林暮将这些照片分类,备注上孩子们的信息与经历,打包发送给林望月。
退出聊天窗口,已经晚上九点了。
在偌大的床上滚一圈,林暮平躺着,举起手机,找到陈淮的号码,拨打。
“嘟,嘟,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机械的电子女音。
第二个号,第三个号,皆在关机状态。
“什么飞机要坐这么久啊……”
林暮趴着,又打开浏览器搜索“坐飞机需要十几个小时才能到达的国家有哪些?”
好多。
其中一条多年前乱入的,关于飞机失事的新闻吸引了林暮的眼球,他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揪紧了床单。
【到了吗?】-发送成功
如果看到了没有回复怎么办,林暮咬着手指,敲字——
【到了给我回个电话好吗?】-发送成功
想了想,如果想让陈淮尽可能第一时间联系他的话——
【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要说,请第一时间回电话,谢谢。】-发送成功
“呼……”林暮钻进被窝里,滚滚滚,将自己缠成一只蚕蛹,脸埋在枕头里。
鬼鬼祟祟地嗅嗅,闻到廉价的甜香味,是自己身上沐浴露的味道。
又闻闻。
也是陈淮身上的味道。
“晚安。”林暮对着空气轻声说。
一如从前那些只有自己的,成百上千个夜晚那样。
第095章 第 95 章
第二天早上, 林暮没等睡醒,裹在被子里压在身下的手机就开始嗡嗡叫,他摸半天, 掏出来, 眯着眼睛一看, 是个境外虚拟号码。
天还没亮呢,打广告真不挑时候是吧, 林暮想也不想,皱着眉头直接挂掉。
可挂断不到五秒, 扔在枕缝里的手机又开始孜孜不倦地作妖。
林暮反手按下关机键, 来电自动变成静音, 这次安静的间隔时间稍长, 但很快,第三通电话又来了。
林暮气呼呼地接起, 嗓子哑着对那边喊:“不买不借不是, 滚, 别打了!”
一股脑地说完, 陈淮的声音自耳边听筒忽然响起, 是微微带着喘的, 像是在很快的走路,背景声音有些嘈杂。
“什么事?”对面问。
“嗯……?陈淮?”林暮揉揉眼睛, 仔细看了眼号码,抱着手机, 把头缩进被子里, 迷糊地问:“你怎么又换号了?”
他听见那边在低低地笑, 没回答,反问自己:“刚睡醒?”
“还没睡醒呢……”林暮闭上眼睛, 还没醒透,越说声音越小,仿佛下一秒就要陷入沉睡。
“不是有急事?”
“嗯……”林暮敷衍地应着,半梦不醒,完全没过脑地吐露心声,小声嘟囔着:“关机太久,担心你出事。”
“好,我到了,别担心。”陈淮那边吵闹的背景声音减弱,似乎移动到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他的声音也跟着变得很轻:“是我没看时间,打早了。”
“嗯……”林暮的回应太小声,几不可闻,随后绵长而平稳的呼吸声自听筒传到大洋彼岸。
被窝里,林暮半边脸压在手机上,睡得很安静,手机里只剩下很微弱的电流声。
十几分钟过去。
沉浸在睡梦中的人忽然呓语一声:“陈淮……”
“嗯?”陈淮应了一句,声音太轻了,轻到根本叫不醒人那样。
“对不起……”不知道梦到了什么,林暮的声音有些颤,像在害怕,又像难过。
陈淮那边静了许久,若有似无的叹息过后,羽毛般轻柔的声线说道:“知道。不怪你。”顿了顿,又哄小孩睡觉一样耐心地安抚:“好好睡,林暮。别再梦到那些,很快就能结束了。”
之后再没有了对话的声音,脸颊下的手机大约在一个小时过后,短促地震动了一下,随后电量告罄,自动关机。
关机动画出现之前,屏幕上的通话时长终止于76分38秒。
睡醒时天光大亮,趴着睡得胸口闷,林暮爬起来,大脑空空地抓了抓头发,半晌过后,迟钝地回想起半夜时接到的那通跨国骚扰电话。
他连忙捡起手机,屏幕黑着,已经打不开机了,林暮赶紧从床头拽了充电线插上。
对着漆黑的屏幕盯了半天,林暮脸上还有手机压出来的红印子,目光呆呆地,脑子里面回荡的全是陈淮意味不明的轻笑,还有那句听到一半的“别担心”,后面呢,后面说什么了,电话是怎么挂的来着……
林暮用力抓了抓头发,这种话只听到一半的感觉,真是要多难受有多少难受。
“啊啊啊啊啊——”林暮砰地冲着床尾栽倒下去,巨大的弹力将他的身体弹起,他一边感受着身下的余颤,一边抓心挠肝地回想,却愣是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开机音乐响起,他手忙脚乱地爬到床头捧起手机,打开通话记录后,看着那长达一小时的通话时长化作雕像。
林暮实在是对自己睡着之后的状态没有什么自信的……他有前科,就是睡懵了别人给他打包卖了都不一定能有反应那种。
更别提什么说梦话,简直家常便饭,大学的时候王宇跟他邻床,经常半夜把他扒拉醒,让他静静。
让世界毁灭吧,林暮想。
林望月那边很有效率,一大早做好的长图就发到了林暮手机里,顺便帮他分析了各个平台的受众风格,消息嘀嘀嘀响个不停,分走了林暮很大一部分注意力。
林暮一一记下,重新检查一遍,感觉没有什么问题了,才去吃早饭。
冰箱里有一堆饭团,林暮拿出四个装进塑料袋,丢进洗菜池里,放出滚烫的热水泡了会。他坐在岛台上等着,感觉时间差不多,直接捡出来吃,入口的时候中间还是有些凉,没热透,但比直接吃强得多。
啃饭团的时候林暮正对着料理台,怎么看怎么觉着对面太空,什么锅具都没有,想煮个泡面都费劲。
这时候他就分外怀念家里那个小电锅。
洗洗手,林暮打开浏览器,查询附近的小商品批发在哪,最后锁定了一个距离陈淮家七公里的小市场,坐地铁过去再走一段路就能到。
他将几个平台的内容编辑好,点击发送出去,手机扔进兜里,直奔小商场。
再大的城市也有这样的地方,琳琅满目的商品堆在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档口里,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放不下的挤出来堆在门口。
与装修精致气派的大商场不同,这是夹缝里生存的那些人生活中必不可少一部分,有多少人在这拥挤到下不去脚的地方感觉松一口气呢。
砍价经验丰富的林暮在这里消费的风生水起,两百块搞定了后厨里最基本的那些家务事,等会如果买了菜,晚上就能自己炒菜煮饭吃。
哪怕陈淮某天半夜再临时回家,也不至于要跑去超市买那些不新鲜的冷食,没有人气的地方不像家。
林暮希望陈淮有个像样的家,大不大不重要,要温暖才好。
忙碌的林师傅跑了三趟,将空荡荡的料理台与冰箱填满,靠在岛台上抓起胸前的衣服透气,抬手擦去额头热汗。
整个房间没有窗户,空气却很清新,室内温度也一直保持在适宜的状态,虽然房间里没落灰,林暮歇了会,还是没忍住奔着那几个箱子走过去。
陈淮家里是有衣帽间的,柜子已经打好,只是没有摆东西进去。
每个箱子外面粗略地写着里面装的东西是什么,林暮把标注为衣服的三个箱子抬到衣帽间,余下其中一个写着日用品,另一个,尺寸很小,没有其他的一半大,外面什么都没写。
林暮把这两个箱子叠起来,一次性搬起,准备放到卧室。
上面的箱子有些阻碍视线,林暮对这里的环境不是很熟,走的磕磕绊绊,时不时扭头观察,以免撞到墙上。
千小心万小心,最后还是在卧室门口翻了车。
林暮每次扭头看路,小箱子都顺着惯性往另一侧滑,等到门口的时候,凸出的小半个箱体碰到门框,直接摔了下去。
箱子没用胶带封口,上面只有一层略大的盖子,摔下去的时候盖子磕开,里面的东西洋洋洒洒铺满一片。
林暮啧了一声,迈过去,先把大的放下。
一转头,人直直愣在原地,满地唯一的大件,最醒目的,就是那条破烂的蓝格子围巾。
林暮脑袋嗡地一下,手脚僵硬地走过去,蹲下,纤瘦的指尖停留在围巾一厘米的地方,顿了顿,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仿佛是碰到了什么易碎品那样。
有多少年没摸过这条围巾了?林暮想着,又见到压在文件袋地下的黑色塑料袋,里面的冻疮膏银行卡完好无损,还有那封手写信……
鼻子堵了,林暮感觉到呼吸困难,他手抖着打开,信被撕过,撕的零碎,可又被完完整整的用胶带粘在了一起。
不止撕过,似乎还用剪子剪过,外面封了不止一层胶带,原本薄薄的纸张捏在手里有了别样的厚度。
右下角已经磨到破破烂烂,林暮的手贴上去,仿佛能想象到有人会用怎样的力度与动作,拿着这张皱皱巴巴碎成过无数块的纸,看了一遍又一遍。
林暮蹲在地上,膝盖紧紧抵着肩膀,攥着信纸的手卡在腰腹间,瘦骨嶙峋的脊背高高拱起,几乎要刺破衬衫,他在抖,肩膀在抖。
像一只被拔掉了所有翅膀的,痛苦不堪的蝴蝶。
·
林暮本没想乱翻东西的,哪怕他十分迫切地想弄明白一些事。
可整理那些文件的时候,不小心掉出来的照片,让林暮不得不下意识的吞咽,不敢相信地,拆开了所有——三十九个,以月为单位的文件夹。
最早的一份,是从林暮大一下学期开始,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样白,偏黑的男生,头发剪得很短,毛寸,因为去饭店后厨工作需要戴帽子,嫌麻烦剪的。上早课的路上,早起工作进店前,下班佝偻着脊背往寝室走,不同的时间,不同的点,不同的角度。
林暮假日会去老年社区当志愿者,帮助身有残疾的孤寡老人采买生活必需品,手中拎着好几大袋的菜品。
大二上学期,白天晚上打工,每天睡三个小时,因为骑自行车的时候太困,林暮撞到护栏,扶着擦破的胳膊,坐在地上发呆。
大二下学期,第一次有女生跟林暮当面表白,堵在寝室楼下送花,林暮脸红地抬手拒绝。
大三上学期,林暮被迫要求站在校门口迎新,身披礼仪绶带,穿的板板正正,嘴巴抿成一条线。
大三下学期,上台领奖学金的时候睡眠不足,对着校领导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后面出去实习,讲公开课,参加考试。
几乎林暮每一个阶段的照片这里都有,除了他回到山里的那几年。
关于羊淮村的新闻,调查资料,林暮小时候被采访的报纸,只要是关于杨淮村与拐骗新闻的东西,陈淮这几乎都有。
这代表着什么呢?林暮不敢看了,他对着一床的照片,逃避地合上了泛红眼睛。
第096章 第 96 章
一周过去, 团宝的手术圆满成功,已经转到重症监护室,没有问题一周后就能转普通病房了。
这期间陈淮人间蒸发一般, 林暮情绪趋于平稳, 当然, 也算不得完全平稳。
如果当事人突然出现,他大概会直接冲上去邦邦给人几拳, 再补两个巴掌。
要说心情是怎么从忐忑不安到无言愤怒——
大概是林暮自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发现三个隐形摄像头后吧。
卧室一个,藏在窗帘盒后, 客厅两个, 冰箱上面一个, 窗户角落一个。入户门内置的那个如果不算, 目前发现的姑且只有这三个。
在暴力拆卸与放任自流之间,林暮选择了用卫生纸贴住, 他踩在箱子上, 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越长大越变态……
林暮其实除了刚看到照片的那天感到震惊, 想通之后接受度良好, 因为这就是陈淮能做出来的事没错。
毕竟是跟踪注视他近三年的人, 陈淮什么德行, 林暮比谁都明白。
他唯一想不懂的是陈淮到底有没有忘记过他,没忘记的话, 这么久以来难道一直是装的吗?
也不像。
但如果忘记了,那些照片又为什么会存在, 想不通。
叮铃铃, 叮铃铃——
王宇来电, 林暮跳下箱子接起:“怎么了?”
对面:“卧了个槽,林暮!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弄了个微博?”
林暮:“……我光明正大弄的啊。”
王宇:“这都不是重点, 你是不是叫木藏于林!?发了一条微博,有你拍那些小崽的照片,顺便呼吁网友关注大山里面的小孩教育问题的?”
林暮夹着手机,把两个箱子箱子搬回原位,问:“你怎么知道?”
王宇倒吸一口冷气:“我怎么知道?我女朋友,我同事,我七大姑八大姨全知道了!”
“……”林暮沉默一瞬,“你说话能不能靠点谱?不好好说挂了。”
“别别别。夸张手法夸张手法,但你那条微博火了你知道了吗?就那什么#困在山里的雏鸟#上热搜啦,我刚赶地铁刷微博的时候还寻思是什么国家稀有保护鸟不小心撞墙瘸了掉山里被人捡回家养的法制小科普,或是那种捕鸟的法外之徒被逮上新闻啥的。
谁成想一点进去,夸查一下,好几个小女孩的怼脸照,我再定睛一看,这不你山里捡的那几个小女孩嘛,你朋友圈发过的,跪求好心人热心资助的那条。”
林暮听着那边讲相声听得发懵,完全不理解王宇在激动什么:“没听懂,你讲重点。”
王宇恨铁不成钢:“都是重点啊我的哥!我的好林哥,你知道热搜是什么吧!这总得知道吧?你上热搜了明白吗?!你火啦!”
林暮擦手的动作顿住,镜子里面的人捏着毛巾,头顶一个小髻子,满脸迷惑。
“不太懂。”林暮说。
手机里一片无声,简简单单三个字给王宇干到沉默,林暮能想象到王宇大小眼瞪他的表情,想了想,忍不住为自己辩解道:“我不怎么玩手机你知道的,大三换了新手机以后每天打工没空玩……回山里没电没网一直关机怕没电,我……”
“好吧,与世隔绝的林老师。”王宇长长地叹息,“热搜就是……就是……诶呀,这很难解释啊啊啊啊!反正就是你那条微博被红彤彤新闻网转发了,被很多,很多,多到你意想不到的人数看到啦。
你那条微博的关键词在搜索排行榜里排第二位,非常靠前,只要是习惯性玩这个软件的人,几乎都能看到你那条微博。微博上个季度的日活跃人数是2.58亿,亿!林暮,你能明白这个概念吗!?”
林暮本来没什么感觉,听到对方语气越来越激动,自己也有点慌,忍不住问王宇:“这算好还是不好啊?”他自耳边拿下手机,开启扬声器,将程序切换到微博,开屏广告一过去,最新消息提醒那里醒目红,点开,上万加转发点赞,几千加评论,私信也炸了。
前几天发完内容后林暮其实没再点进去看过,他只当在这些平台发照片,也跟先前给大公司或者救助协会投递资料一样。
习惯了投递资料后的无声无息,林暮根本没有抱着太大期望能有回应。
“孩子们好可怜”,“有lxfs吗?想尽我所能帮帮这些小女孩?”“怀疑真实性……别打我,单纯被骗多了呜呜呜,一毛钱也是钱,论我被某某筹欺骗感情的那些年,我要为我的钱包负责!”林暮下意识念着一条条的评论,各式各样的信息爆炸井喷般涌入手机,自从软件打开,手机的震动声便没停过。
王宇:“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王宇:“林暮,哥们得提醒你,上热搜这事好坏参半,就像你刚刚念出来那第三条一样,网上什么样的声音都有,不堪入目的还在多着呢,你得做好心理准备再看,看了也别太往心里去。”
王宇:“你发这条微博的目的,是不是为了给崽儿们找资助?”
“嗯。”林暮说,“我一开始没想过能有这么多人看到……”顿了顿,“有好多人私信我要lxfs……lxfs是什么意思啊?”
“联系方式的首字母缩写,”王宇连忙说,“别给!千万先别给!也别回!你什么时候有空?我得到晚上才能下班,要不等我下班跟你见面聊?我服了,真怕你让人开盒。”
“开盒?开盒是啥意思?”提问的声音清澈中透露着一丝愚蠢。
“……”王宇受不了地说,“从现在开始,山顶洞人林老师,请你关掉微博,关掉手机,保持心情平静自然!等你的好兄弟,我,王宇同志,晚上给你好好科普冲浪须知三百条,然后咱再考虑别的ok?”
林暮觉着王宇有点太小题大做了,勉强回道:“行吧。”
“那我先挂了啊,老板来了!”王宇挂断前想起什么,做贼一样用力小声说:“赶紧把你那条求包养的朋友圈删了啊!立刻现在马上!好了好了挂了拜拜晚上见!”
“谁求包养了……”王宇的余音在林暮耳边震了半天,包养才不是什么好词,林暮在寝室听他们聊天的时候提过,无奈地摇摇头。
林暮打开微信,千年干净的微信列表今天竟多出几十条消息,多半是他寝室群的,还有少量大学时期因为各种原因添加过的,却没怎么说过话的好友。
无一都在问那条微博相关的问题,问朋友圈的照片是不是微博热搜的那几个女孩,甚至有一个林暮根本想不起来是谁的陌生人给他弹了视频邀请。
林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方才紧张的感觉又回来了,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一些超出平常的被关注感。
他删掉那条朋友圈的下一秒就有人私聊他:
【怎么突然删了,什么意思?】
【我就是随便编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哈,给个面子回一句呗。】
林暮没回,那边微信语音又打过来,一个接一个,林暮直接屏蔽了对方的消息。
怎么办怎么办,林暮咬着手指,在屋里无头苍蝇乱转。
林望月给他发消息,跟王宇说的差不多,让他一定不要乱说话,不要透露自己信息。
一会过去,林暮开始接到陌生电话,他接了一个,陌生的男孩的声音,问他是不是北城师大的林暮学长,林暮条件反射啪地一下挂了。
这种忽然成为焦点的感觉让人惶恐,很像当初小时候刚从羊淮山跑出来被采访最多的那段时间,他在张叔家里借住,张叔的手机不停地接到电话,家里的门也被不同的陌生人敲响,出门去医院看母亲都要乔装打扮走后门。
林暮打开手机通讯录,想找人说说话,分担这些从儿时记忆中飘散而出的恐惧。
刚刚打开微博那会,评论热门里有句话,林暮一扫而过看在眼里:“太可怜噜,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我希望是假的,如果是假的,那我就希望发po博眼球的人立刻暴毙叭。”
陈淮的电话还是打不通,林暮把箱子重新搬回来,撕开上面那层薄薄的卫生纸,凑近镜头问里面:“这个摄像头带录音吗?能听到吗?陈淮?在忙吗?不忙的话可以给我打个电话吗?”
镜头里面漆黑一片,凸形镜面反射出的脸扭曲变形,里面的人眼睛放大,微微张着嘴,有些无助的样子。
什么反应都没有,林暮想把纸贴回去,却发现绵软的纸巾已经被自己手心渗出的冷汗浸到潮乎乎,一扯就破了。
奇怪,对着一个摄像头说什么呢?
林暮跳下箱子,拿起手机,外套都忘记穿,直接跑出门,打车去医院。
你已经不是十二岁时的你了。
林暮看着车窗里的倒影对自己说。
电梯人满为患,林暮走步梯上楼,走到四楼时,迎面有个老头往下走,林暮走的急,侧身闪躲,没想到老头猛地拉住他的左边胳膊,嘴里喊着:“欸,小伙子!”身形被林暮带得一个趔趄,眼看就要站不稳摔到台阶上。
林暮立刻停在原地,反握住老人家手臂托了一把,待人站稳问道:“您没事吧?”
用的是之前挫伤的那只手,最近手腕痛感刚有些减轻,这一下坠得林暮痛到忍不住皱了皱眉。
“欸妈呀小伙子!咋这么巧呢,医院都能碰上啊!”老头穿着病号服,手里夹着抽到一半的旱烟裹了一口,“还记得我不?之前搁车站,大饲料袋子,你帮我背地?”
那味道实在强悍,林暮蹙眉,被他手里的烟雾来源吸引视线,老头直接用手掐灭了揣进兜里,略带心虚地口吻:“那大夫不让抽,没招,就跑这躲着,糟老头子抽一辈子啦,半截身子埋土里还有啥戒的,唉,可别跟大夫说噢!”
“嗯。”林暮努力想了一下,想起来,这老头,给他塞名片,顾昭他爹,这几个关键字浮现在脑海里,林暮的表情一时变得有点复杂。
“咋啦,家里有人病啦!严重不?我儿子认识好些大夫,让他给你安排一下呗!”老头无比热情。
“不用了,谢谢。”林暮垂在身侧的手悄没声转了转,疼得厉害。
“客气啥!我都给那龟孙子说啦,他说你之前遇到困难还帮你来着啊?你俩好好处个朋友,多条朋友多条路嘛,在这大城市里没认识的人干啥都不方便。老头子一看你就稀罕,夺热心的小朋友啊。”
“……”林暮顿了顿,额角青筋直跳,没说顾昭坑他就不错了,他怎么舔着脸跟自己老爹说帮过忙的。
林暮谢过老头好意,客套几句,扭头走了,老头还在下面那层喊他:“有啥事就说嗷!都老乡!一家银!”
第097章 第 97 章
“手机给我一下。”林望月伸出手。
林暮点点头, 递过去。
对方打开微博,提示网络不可用,林望月检查了一下问:“怎么开飞行模式了?”
“有陌生人给我打电话。”林暮说, “不止一个号码, 连续打了十几个, 没办法就开了。”
不知道林望月在点什么,界面变来变去, 后面眉头轻轻皱在一起,抬脚踢了踢坐在床尾翻他病例的江清, “你看看?”
江清接过手机, 短暂看了几秒就还给林暮, 低头继续看病例, 拍棺定论丢出一句:“不正常。”
“是吧。”林望月坐直了,给林暮指屏幕, 让他去看后台数据, “你看前几天, 这条微博刚发出去之后没有产生任何水花, 前三天点赞量为0, 浏览量增加的也不多。况且你并没有直接带上困在山里的雏鸟这个标签, 这段话是是我在p图的时候加到图片里的。”
“嗯。”林暮想了想,“所以这个数据有问题是吧?”
“对, 自然增长的可能性几乎没有,应该是买了热搜。”林望月伸手点了一下蓝色话题字, 进入广场, 热度最高的除了他这条, 第二条就是营销号。
营销号首先引用了林暮微博的一部分文字内容跟图片,后面紧跟着的是昭耀集团近年来大力支持贫困教育工作的汇总消息, 甚至包括那些曾被资助的孩子们的近况。
有小孩坐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写作文,视角从后上方俯拍,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标题名为《感恩昭耀予我新生》。
这是一条彻头彻尾的广告。
最后一张图贴着【情系教育,为爱坚守】几个大字的加粗版悬念标题,是对昭耀集团的临时采访,信息透露出的无外乎以下几点:
第一,木藏于林本人曾联系过昭耀,寻求帮助,昭耀方面反应迅速,为木藏于林的孩子们开启快速拨款通道,提供过医疗上的帮助。
第二,曾有某司举办慈善晚会的当天将木藏于林本人拒之门外,可谓嘲讽。
第三,呼吁大家多多关注山里的留守儿童与贫困地区的教育问题,昭耀敢为人先,愿为更多像木藏于林这样有奉献精神的老师提出帮助,结尾处奉上了该部门的联系方式。
林暮看着看着,简直气到不知该说什么,通篇采访掐头去尾,移花接木,玩的好一手文字游戏。
“都是放屁!他们那个部门负责人虚伪得很!”林暮愤慨道,点开评论区就想回复澄清。
他不常用手机敲字,打字速度很慢,林望月没拦,只问了一句:“里面写的那个资助是假的?”
林暮顿住,看着输入框的“内容不实!”几个字,手指悬空,片刻后,犹豫地摇了摇头。
“他们捐了十万。”林暮合上手机扣在柜子上,难堪地侧过脸,看着地面,咬牙切齿地说:“可那是有条件的,而且我准备还给他们。”
林望月问是什么条件,林暮沉默许久,不知道该不该说。
“跟陈淮有关系。”江清语气笃定。
“你怎么……?”林暮问到一半,立刻反应过来,“你们认识?团宝转院的事,是不是不是陈淮……”
江清语气毫无起伏:“不算认识,高中见过。”顿了顿又说,“院长姓陈,其余我不清楚。”
是了,天下哪有这么好的事,林暮跑医院的时候,同科室其他孩子家长闲聊,说来这医院做手术,光是病床排号就排了将近半年。
团宝情况特殊?能有多特殊?全国最顶尖的心内心外医生都这家医院,他们什么疑难杂症没见过?
陈淮字字不提关心,却似乎事事都在关心。
先是买了他的房子,而后又帮忙转院,报销了所有的医疗费,而且这些都在林暮帮顾昭那个狗东西坑了陈淮那么多钱的情况下。
“林暮?”林望月碰碰在发呆的林暮的胳膊,提醒道:“电话响了。”
“啊?哦,好的。”林暮下意识接起,放到耳边后,才想起来也许是骚扰电话。
应该挂掉才对,林暮想。
可对面很快开口问他:“怎么了?”声音听起来很虚弱,像是很累。
“陈淮?”林暮意外,看一眼屏幕上的新号码,又瞄了瞄坐在床头床尾的两个人,伸手往外指了指,小声说道“我出去接个电话”,林望月点头,林暮捏着手机走出去。
“你怎么了?”林暮找到避人的角落,立刻忍不住问那边,声音有些急切,“生病了吗?声音听起来不对。”
“没。”陈淮缓了缓,解释道:“我这边凌晨,刚睡醒。你跟朋友在一起吗?有没有打扰到你。”
“没有,我在医院,林望月这,他住院了,你见过的。”
话甫一出口,林暮就感觉说错,心跳空了一拍,可同时心中又升起一丝侥幸,如果陈淮没否认的话——那就足以证明,陈淮没有失忆。
想到这里,惴惴不安的心情转变为小心翼翼的期待,林暮站在衔接上下楼梯之间的平台上,背靠窗户,没忍住转了个身,拨弄窗台上的绿萝叶子。
对面太安静了,静到林暮能清楚地听见陈淮的呼吸声,甚至他开口前的吸气声——
“林望月是谁?”陈淮问。
迟迟没有回应,对面又问了一次:“林望月是谁,你刚刚说话的那个朋友?”
林暮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刚刚一瞬间的感受,好像浮着的心堵到了喉咙口,让他难以发出任何声音。
“嗯。”林暮声音很小,深深地出了口气,“我高中同学,前桌。”
“很巧吧。”他故作轻松地说,“团宝的主刀大夫是我高中同事,他跟林望月是……是跟林望月关系很好的朋友,正巧提到他,我们很多年没见了。”
想了想,林暮又像在为陈淮介绍一样补充道:“林望月是我高中时候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之一,真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他,很不可思议。”
“哦。”听声音陈淮像是翻了个身站起来了,一阵金属碰撞的声后,似乎又推开了一扇厚重的门,“你很开心吗?”
“挺开心的。”林暮下意识回复,说完后知后觉发现,陈淮问后面那句话的时候语气听起来挺不开心的。
“开心就行。”陈淮喝了杯水,发出吞咽的声音,杯子放下后陈淮叫了林暮一声。
“在,怎么了。”林暮答。
“公司那边通过了,在羊淮山建学校,你那危房可以拆了。”顿了顿,“应该会顺便通电,让你们村里那些野人学会睁眼看世界。”
“真的假的!”林暮一下就来精神了,他们那太偏,人口少,里面的人跟外面接触得也少,基本没人管。里面常住人口没需求,走出去的人也基本不会回去,是以这么多年了,基础设施还不完善。
“真的。”陈淮笑笑,“等我回去就开始,已经在筹备了。”
林暮抿了抿嘴:“那不是要好多钱?你别勉强。”
县城里铺路都是大工程了,要上头拨款才行的,忘了从哪里听人说过,路都是金子铺的。
“嗯。”陈淮慢悠悠地说,“在质疑我。”
“不是……我就是……”就是想着你刚当有钱人没几年,别一时冲动做了赔钱的买卖,但这话不符合林暮现在的立场,林暮憋了半天,挤出一句:“钱是你的,你爱花就花。”
陈淮不知想到什么,又笑,而后为林暮解释:“这种项目上面会管的,基础设施造福群众的事,公司出一部分资金就行。”
“谢谢。”林暮的语气干巴巴,“你是个好人。”
陈淮无视了他的好人卡,反问林暮:“你是不是有其他事要跟我说?”
林暮:“什么?”
陈淮:“我忙完了,现在有时间。”
这话说得突然,却让林暮感觉有些熟悉,想着想着,忽然记起自己出门前慌乱间对着摄像头自言自语的那几句话。
顷刻间就凶了起来,咬牙切齿道:“陈淮!”
“怎么?”对面平静如水,不知风雨欲来。
“你是不是在家里装摄像头了?”林暮高声质问,声音在空旷的楼梯间碰撞荡出阵阵回声,不知道楼道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林暮连忙减小音量,继续问他:“为什么?”
“哦。”陈淮语气平淡,丝毫不慌,轻飘飘地给出回答:“之前监督装修施工用的,忘了拆。”
林暮没吭声。
“不用担心,摄像头终端链接我办公室电脑,锁着的。”陈淮安慰他,“没人能看到。”
听起来像在忽悠人,林暮不听他胡说,怀疑道:“你也看不着?”
陈淮顿了顿,声音与平时无二:“嗯。而且摄像头早就断电了,不信你回家检查。”
回想一下,的确没有看到摄像头的红色的指示灯亮,林暮迟疑。
陈淮坦坦荡荡:“不喜欢就拆掉,没关系。”
装。林暮冷哼一声。
电话里两个人安静了一会,林暮想起团宝的手术结果还没给陈淮分享过,便对他说:“团宝的手术很成功,谢谢你,陈淮。”
“意料之中。”陈淮没推脱这件事跟他的干系,算是默认,反问林暮道:“打算怎么谢,口头表示?”
这话来的突然,林暮手一顿,绿萝被他揪下一片叶子。
原来有条件的。
林暮说:“需要我配合什么吗?或者花了多少钱,告诉我,我还给你。”
“逗你的。”陈淮笑得无奈:“怎么这么不经逗?”
“……”林暮转身上楼,面无表情道:“挂了。”
“别。林暮。”陈淮叫了他的名字,语气格外正经地又问一次:“真没别的事?”
林暮脚步停在向上的第三个台阶,刚刚在病房里看微博时那种憋闷感又回到身体里,但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陈淮讲。
“我可能,”林暮咬咬嘴唇,说的艰难:“又要给你添麻烦了。”
第098章 第 98 章
林暮讲清来龙去脉。
陈淮毫无情绪波动地说:“没关系。”
又问林暮:“你现在在医院对吗?”
“嗯。”
“听我的, 先回家。我给你买个新的手机卡送到家里,旧的先不用了。回家以后,吃的我帮你点, 尽量减少出门。”
“好。”林暮明明刚才还在怀疑陈淮说谎, 可现在又说不上来为什么会对他产生莫名其妙的信任。
总之林暮心中笃定, 陈淮不会害他。
“你什么时候回来?”他维持着一只脚踩在楼梯上的姿势,旋转半个身子, 靠在楼梯扶手上。“见到你姐了吗?”
陈淮思考几秒,慢慢嗯了一声:“见到了。”
“真的吗?那太好了。”林暮没察觉出陈淮刻意隐藏的语气, 真心实意地为陈淮感到高兴, 脱口而出问道:“老师现在, 过得还好吗?”
陈淮回答的含糊, 甚至直接转移话题,问林暮什么时候回去。
“我跟朋友打声招呼就走。”林暮没多问, 但想起团宝明天转病房, 不出门应该是做不到了, 他跟陈淮说了这件事, 陈淮叫他不用管, 说有人会帮忙看顾, 叫林暮安心。
“谢谢。”林暮声音低落,像是很难为情。
陈淮叹了口气, 拿他没办法的样子:“不要总是说谢谢了。”
“可是……”我没有什么其他能拿得出手给陈淮的东西,林暮这样想。
“没有可是。”陈淮语气强硬, 自他们从山里出来后, 陈淮很少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他说:“林暮,别胡思乱想, 等我回去。我也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好。”自从陈淮说出这句话,林暮的预感就变得不是很好,上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七年前陈淮被带走前的那段时间。
想起陈淮接电话时的状态,林暮忍不住提醒:“陈淮,要多注意身体。”
“嗯,你也是。”
挂断电话之前,陈淮问林暮,平台上面发布的那些内容想不想删掉,林暮沉默了一会,说没想好。
“那就留着吧。”陈淮这样说,随后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听着耳旁突然消失的声响,林暮心里变得空落落的。电话好,也不好,总之不如人在眼前好。
与林望月江清告别后林暮回到39层,进门后林暮朝摄像头的方向看了一眼,最终选择扯掉所有遮盖物。
也并没有检查摄像头是否出于开启状态。
林暮担心,陈淮异常的遮掩,陈雪老师是出了什么事吗……电话挂得也很急。
本想通过陈淮问问,能不能得到关于自己母亲的消息来着,现在这样也不好提了。
电话卡在林暮回家半小时之内就送到了楼下,通过专用的杂物梯递上来,杂物梯打开的第一瞬间,林暮就看到一个二十公分左右的牛皮纸袋。
一张电话卡,用这么大尺寸的袋子装,太小题大做了些。
林暮拎出来,封过口的,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东西,但绝对不只是一张电话卡的重量,里面还有个长方形物体。
到家暴力拆开,是一台崭新的手机,没拆过封的。
林暮歪了歪头,一脸不解地看着这个小盒子,忍不住在心中嫌弃陈淮——实在太浪费了。
他自己的手机还能用呢,至少战个三五年没问题,林暮把新手机拿到卧室,拉开抽屉,看到先前的银行卡才反应过来,他还没问陈淮这张卡是干嘛的呢。
暂时没机会问了,陈淮自从出了国,做贼一样,每次的来电话号都不一样,林暮回拨过去,要么不在服务区,要么空号。
本想着不看那些平台评论了,可林暮一个人蹲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总是忍不住去想。
他打开微博,点进热门话题,发现排在热度第一的话题,竟然是——#某老牌科技集团的庐山真面目#
这条话题从凭空出现到跃居第一,似乎只用了短短不到两小时。
点进去,一条九图微博将诚启科技小至强制员工加班,职场潜规则,大至慈善作假,打包出售用户隐私数据盈利甚至秘密进行非法实验的爆料全部汇总,一举引爆了微博广场。
有人说该公司强制员工加班四天三夜,致使员工猝死。
有人说在公司兢兢业业工作数十年,最终换来一纸劝退书。
有人说所有慈善活动只是表面做做样子,实际没有任何后续投入。
有人说该公司会将用户数据分类,根据用户标签有针对性地反复打包出售数据。
有人说公司内部曾进行有违人伦的非法实验。
这一条又一条持续加码的爆料,前面三条若只是引起了人们的反感与愤怒,最后一条则是彻底将诚启科技公司死钉在刑架上。
真真假假的消息混在一起,其中有一条模糊的有声视频点赞量颇高。
视频是某酒店的走廊视角,身穿白衬衫的男子从破旧的书包中掏出许多资料,为对方介绍生病婴儿及山中学生情况,言辞恳切,情绪浓烈,可对面的西服男子却吝啬于分出目光,一味推拒,后期甚至于不耐烦地言语威胁。
这显然是一场有针对性的网络煽动,哪怕那些爆料中的任意一条都没能拿出实质性的证据足以证明真假,但只要调动起人们的情绪就足够了。
传言只要传的多了,就会被人认作为真的。
——那么最后一条呢?
羊淮山的试验基地,它的真实用处到底是什么呢?
更多相关话题逐渐升温上跳,#贫富差距#,#加班究竟是对是错?#,#数据时代,我们的隐私谁来保护?#,#老员工,终成空#,#世界十大非法实验#,诸如此类的词条层出不绝。
这一个个词条与普通人的生活息息相关,无一不牵动着他们的心。
从不刷手机的林暮一看就看到深夜,直到眼睛酸痛,心脏还未停止狂跳。
完了。
林暮唯一的念头就是,陈淮的公司,要完了。
他在房间内踱步,偶然透过窗子往外看,灯火通明,车流涌动不息,远处一幢幢写字楼间,皆有光点。
有多少人如他此刻一般忐忑不安呢?
林暮明知道陈淮的那几个号码打不通,却仍机械地一遍遍轮流打过去,手机出现电量提示让他如梦初醒。
“陈淮助理……”对,陈淮助理!
这是他唯一能联系到的跟陈淮有关的人了。
对方接电话的速度很快,在林暮没出声之前,准确地认出了他:“您好,林老师。”
“你怎么知道是我?”林暮看着窗户中自己的倒影问,“这是新号码。”
对方苦笑:“号码跟手机是陈总安排我给您买的。”
林暮:“你能联系到他?他号码是多少,发给我。”
“抱歉,林老师,我这边也没有。”
林暮没有回复。
对方说:“出国后都是陈总主动联系我,我这里并没有他目前在用的正常号码,先前仅有的三个,也全部处于关机状态。”
“我也正在试图联系陈总。”对方叹了口气,终于没有那么公事公办地开了句玩笑:“真怕明天一睡醒,我的饭碗就没了。”
林暮没有跟他闲聊的心情,想了想,在挂掉电话之前,抱着不求地结果心态问了对方一句:“第一时间把我去酒店休息室寻求资助的消息提供给顾昭那边的,是不是你?”
对方略微抬高了声音,意外道:“怎么可能?当然不是!林老师,我发誓,我对陈总的忠心,天地可鉴。”
“……”林暮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还能有闲心讲这些屁话,噎了一下,道:“再见。”
王宇傍晚的时候打电话过来,林暮与他更改了见面时间,对方也在关心这件事,不管怎么说,他的女朋友目前仍就职于陈淮的公司——虽然王宇说他女朋友明天就准备要递辞呈了。
陈淮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有没有看到那些词条或是相关的网络报道,他姐姐那边又如何?
这些问题的答案全部都是“不知道”。
不知道陈淮此刻面临的都是什么,帮不上忙,就连声音也听不到。
假如顾昭一开始就想给陈淮下套,那么自己作为关键的一环,应该从走进酒店的那一刻,就进入了顾昭的视线。可后面自己发微博这件事却是意外,只有自己和林望月知道,最多加一个江清。
林望月对这些公司相关的内容一概不知,江清作为一个医生也不大可能与科技公司有利益纠纷,他们没有理由出卖自己。
自己的那条微博只是导火索,作用主要是捧一踩一,顺便将一些不清不楚的真实内容作为铺垫,有了这个底子,再引申出来更劲爆的就更具有可信度。
——但那条微博的作用远没有那么重要。
能这样一环扣一环,将所有不可控的因素完全利用,才是顾昭最可怕的地方。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彻底搞垮诚启吗?
不不不,林暮啃咬着食指第二个指节,总觉着还有什么头绪没有捉住。
他一直以为自己来京北见到林暮是巧合……刚才那些都是基于巧合之上的推理……
假如不是呢!?
假如从他来京北之前这一切就是安排好的呢?比如,王宇得到的消息,就是别人有意为之透露给他的呢?
王宇曾偶然跟他提起过,现在的女朋友是工作中认识的。王宇是业务员,他女朋友代表诚启主动找到王宇所在公司谈合作,当时王宇接待,两个人一拍即合,合同促成的同时双方很快就确定了关系。
林暮感觉这未免太过于异想天开,除非对他的人际关系与生活动向了如指掌——否则,这个局,从第一步开始,就不可能做得成。
第099章 第 99 章
三日后的深夜, 林暮坐在床边,正在手写汇总叶子她们那几个小女孩的的身份资料。
林暮想着她们如果以后进了新的学校读书,或是接受其他人的资助, 肯定都需要拥有身份证明, 提前整理好, 有备无患。
每个小孩的过往经历,大概年龄, 性格,特长爱好, 林暮在纸上分别罗列, 写得清清楚楚。
除此之外, 他还筹备了一些关于微博谣言的澄清方案。
昨天北城福利院那边的院长辗转联系到林暮, 表示已经有人从小操场外的栅栏路过时认出了几个小女孩,开始在福利院外蹲点偷拍了。
也有人堵在福利院门口, 问她是否愿意接受采访, 还有些人问她知不知道木藏于林是谁。
更有甚者蹲在栅栏外面, 扔吃的进来给孩子们, 将孩子们引诱过去以后向她们提一堆有的没的敏感问题, 比如你为什么会在这, 你的父母去哪了这种,丝毫没有考虑孩子们的感受。
院里孩子们年纪都不大, 多少会伴随一些心理疾病,好多小孩被吓得躲在寝室里哭, 不敢出门。另外也有胆子大的孩子, 为了能够吃上一些福利院里没有的花样零食, 不听老师的话,偷偷借着上厕所的名义溜出去, 没有逻辑地胡乱回答那些问题。
这已经极大地影响到了福利院的日常管理与孩子们的正常生活。
院长头疼的不止这些,随之而来的有网友自发组织的捐献,许多无名的日常用品与视频被邮寄到福利院,已经堆满了一整间小仓库。
这些麻烦都是因为那条微博引起的,作为发帖人,林暮必须尽快想出妥善的解决对策。
最终,林暮思索过后,与院长协商,他希望通过院长的帮助,为院里每一个孤儿分别做一张介绍卡。
院长负责跟孩子们沟通,在尊重她们个人的意愿的前提下,确定她们想要什么样的生活。是想要留在院里,还是能够正经上学,抑或是拥有新的家庭。
然后林暮通过自己的热度,将孩子们的资料与梦想散播出去,给她们一个被更多人看到的机会。
蹲在家里的两天,林暮都在不眠不休地筹备这些,目前已经初现雏形。
等孩子们的东西准备好,林暮准备想见顾昭本人一面,比如通过住院的老爷爷——顾昭的父亲。
他那天在楼道里获得了老爷子的联系方式,并得知老爷子因为心梗脑梗需要住院调理半个月左右,时间上来得及。
林暮或许搞不清楚这些商战套路,但他手里也有顾昭那边发给他的私人短信,以及那天会所里与昭耀代表方沟通时的录音。
——因为对方动作太快,于是抱有怀疑态度下所提前做的准备。
现在看来,确实派上了用场。那是昭耀通过不正当的威逼利诱手段参与慈善行为的证明,足够对他们产生恶劣的负面影响。
真理之剑,目前暂时掌握在木藏于林的账号手中,这是林暮唯一的底牌。
见到面后,或许就能不止有这一个。
丢在床上的手机,沉寂了两天,没有接到任何电话,突然响起来,林暮赶紧丢下笔,捧起手机。
屏幕上写着王宇的名字,林暮顿一下,肌肉微微放松,滑动接听。
对方说话口齿不清,听起来喝了不少,上来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哥儿们,我失恋了……”
林暮微微睁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被分手了!”对面朝手机里大叫,喊到破音,震得手机扬声器簌簌颤抖,“她走了……嗝……票都买好了才通知我……为什么啊!老子对她那么……她凭什么……”
比王宇叫喊的声音更大的是他那边的背景音乐,重金属音乐鼓点紧密,几乎要从手机里林暮钻出来,一句话林暮断断续续只听清半句。
“你在哪?”林暮问,“听不清你说话,你先换个地方。”
“为什么……嗝……我好难受啊……说好年底跟我回去见爸妈……嗝……”
林暮断开充电线,穿上外套,往外走,问对面:“把你地址给我。”
他问了好几次,对面像没听到,只会执着地重复那几句,一会问他“为什么”,一会问他“凭什么”。
林暮进了电梯手机没信号,电话自动断线了,等出了电梯重新拨过去,等了很久才被人接通。
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对方背景音乐明显变小许多,他受不了地跟林暮吐槽:“喂?你是那死胖子朋友?莓喜酒吧,赶紧的,把人整走,我们一桌酒让他蹭没半桌,喝不起酒别特么来酒吧啊!神经病,怪不得女的不要他,活该!”
林暮跑到小区门口伸手拦车,听对方说话刺耳,语气也不怎么好:“你怎么说话呢?”
对面哼了一声,看样子只想过过嘴瘾,留下一句“快点啊!速度!”就挂断了电话。
林暮搜索酒吧位置,距离小区挺远,打车得半个小时。
等他人到店门口,刚给王宇拨过去电话,就见一个神似王宇的男人,坐门口台阶上,穿着那套业务员服装,外套盖着头,像睡着了。
“王宇?”林暮挂了电话揣兜,走近拍拍那人肩膀。
对方一动不动,毫无反应,就在林暮弯下腰,刚准备掀起那件黑色外套时——
对方猛地伸手拉住林暮,将他狠狠拽了下去,跪在台阶上!
林暮连出声的机会都没有,脸上直接被一块方巾死死压住,遮挡起视线,他微微吸了口气,下一瞬,连意识都跟着消失了,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
王宇呢?
林暮倒在地上,额头贴着冰凉的地板,失去了力气,浑身麻软,连根手指都动不了。
面前还是好黑,睁不开眼睛,头很晕,反胃感不断翻涌。
外面有人在对话,一男一女。
“抓他真能有用?”男人贱兮兮地说,“咱现在可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姐,你可别框我,小叔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咱呢。”
“别叫我姐,恶心。”女人嫌恶地说,高跟鞋敲在石板上的声音响起,走了几步,停在门口问:“没做太过份吧?”
“欸哟哟。”男人的脚步跟随着越走越近,“就喂了点特殊的肌肉松弛剂,两个小时候管保活蹦乱跳,大外甥联系上了吗?要我说还得亲妈出手呢,呸,这小畜生崽子养不熟。”
“欸,姐你别瞪我啊,谁知道他是不是你亲儿子,万一是陈南平那个孬货从哪弄出来的野种……嘿嘿嘿,要这么说起来,里面的算不算是他亲弟啊?怪不得这么宝贝,整一堆保镖看着。”
什么意思,什么野种,亲弟,谁是谁弟弟……
女人压低了声音,听起来心情坏到了极点:“闭上你的臭嘴,再废话就给我滚出去。”
“疯婆子。”男人小声嘀咕,“妈的一家疯子。”
女人不知可否,推开门,吱呀一声,有光倾斜进来,灰尘在光束间流动,一同落在林暮侧脸上。
林暮勉强抬了抬眼皮,女人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瞥眼看他,甚至不屑低头,只留给林暮一个锋利的下颌。
女人问他:“陈淮在哪?”
又是这个问题,呵,林暮想笑,当妈的总是问外人自己儿子在哪,真是奇怪。
他们刚刚的对话什么意思,林暮动了动手指,张开嘴,发出的声音比蚊子还要小。
“啧。”女人皱了皱眉,往后撤了撤:“清醒了叫我。”说完转身离开。
“哟。”男人蹲下身子,挡住林暮脸上的日光,拽起他的头发,挑着眉,将林暮的脸看地仔细,纳闷道:“也不像啊?你像你妈?”
没得到回应,男人抬手拍了拍林暮的脸,发出拍打的响声,不算太重,却还是留下一圈红印:“说话啊!问你话呢?”
林暮上下唇微微碰触,发出气声,男人歪着脖子,耳朵贴近林暮嘴边:“小崽子,大点声——操!”
啪的一下,头被人重重按在地上,眼前撞出星星。
“敢骂老子是傻逼!?”头发被人扯着抬起,又使劲撞下去,磕到鼻子,钻心的疼,鼻腔先是发酸,而后堵住了一样,流出东西来。
“少……少爷……”有人在门口提醒:“小姐说在联系到小少爷之前,先不能动——”
男人松开手,玩味地笑笑:“我可没动啊~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了?嗯?看到了吗?”
“没……没有,少爷,我们先走吧。”
“哼,怂货。”男人踹了门口那人一脚,“小少爷个篮子,胆子那么大敢把公司做空,消失这么久,指不定死国外了,以后陈家可就没这人咯。”
男人大摇大摆地走了,被踹那人叹了口气,丢进小屋一包纸,随后咔哒一声,给门上了锁。
等林暮恢复力气时,天色已经暗了。
他双手撑在地上,爬起来,小屋的窗子很小,三十公分左右,紧闭着,外面有一一道道竖着的栏杆。
林暮暂时站不起来,有叶子钻进窗户的一角,外面有植物。
过会,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门外溜过去。
“有人吗?”林暮问,说话有气无力,外面没有回应,怕就算真有人站在门口,也听不见。
手机不在身上,鼻血凝固在脸上有些痒,林暮抹了一把,捡起拿包纸抽出来草草擦一下。
缓了一会,扶着墙站起来,外面的布局总感觉有些熟悉,林暮晃晃还有点晕的脑袋,外面草丛微动,毛茸茸的一团嗖地一下穿过小道。
这是——陈淮家别墅院子角落里的那个小屋。
第100章 第 100 章
外面完全失去光亮, 一直没人来过,林暮感觉胃部从刚刚开始歇性地抽搐,有些疼。
因疼痛而一阵阵冒出的冷汗, 在闷热狭小的空间里浸透背部的衣衫。
他靠在墙角, 两只胳膊卡在胃部按压, 这样能减轻一些痛感。
昨天晚上去找的王宇,醒来时是白天, 那么按照时间推断,现在已经过去将近二十四小时了。
在黑暗中呆久了, 林暮借着月光勉强看清这个房间的构造, 其实根本也没什么构造可讲, 很小, 比他家山里的一件偏屋都小。
对面靠墙的地方放着一张单人床,上面有叠好的被褥, 墙壁摸着粗糙, 是水泥墙, 从墙这边到那边的距离不过四五步, 上次他过来的时候, 以为这里是仓库, 没想到还住过人。
林暮猜测这里可能是给管家或者保安一类准备的房间,可安排的这样远, 不会感觉很不方便吗?
不知道王宇现在怎么样,有没有醒酒回家, 他女朋友突然离开的事情也很蹊跷。
还有院长那边, 联系不到他一定会很着急。
林暮合眼仰头靠在墙上休息, 最近碰到的这一件件糟烂事,无一不在刷新他的认知。
他们抓自己来做什么呢?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就敢强行强行迷晕自己带走, 原来有钱人能这么无法无天的吗……
下午不清醒的时候依稀听见那个男人说陈淮已经消失了半个月,但林暮最后一次跟陈淮联系是在四天前。
所以陈淮是断开了跟家里人的联系,却给自己打了好多个电话吗?
林暮不禁为自己心中悄悄滋生的得意与窃喜感到好笑。
陈淮那个妈对陈淮的态度看起来真不怎么样,自称小叔的人说话也不干不净,林暮将方才听到的那些对话翻来覆去的咀嚼分析,得出陈淮回家过的并不太好的结论。
可想着想着,林暮倏然睁开了眼睛,月光掩盖不住瞳孔中的恐惧与震惊,他看着玻璃外的围栏,脑子里面全是那句“里面的算不算他亲弟啊……”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林暮失神地呢喃着。
日记本上面没写过的!里面完全没有记录过林晓依跟陈南平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不可能的!那自己呢——
林暮摇摇头,也绝对不可能的。
陈南平离开羊淮山之后自己才出生,而那个时候林晓依已经跟陈南平两年没见过了,陈淮长的那样像她母亲,不可能是那个男人嘴里所谓的“野种”。
他们绝对没有任何关系的,是那个男人在胡言乱语,一定是。
凉意顺着墙壁蔓延到林暮身上,他爬起来走到床边坐下,靠在被子上。
他们说陈淮给自己找了保镖,可林暮完全没有发现,这是不是证明,陈淮对自己还是有一些不一样的,他们是想利用自己,逼迫陈淮出现。
他们还说陈淮做空了公司……林暮听的不是很懂,但听字面意思也不是什么好事,陈淮想做什么,他们引陈淮回来又是想做什么,林暮感觉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一点都不好受。
在京北这摊浑水中,林暮感觉自己遇到的每个人似乎都有明确的目的,唯独自己,从始至终没想参与进来,却偏偏被所有人利用。
他像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从这个人的手里辗转到那个人手里,没有选择的机会。
陈淮呢?他又用自己达成了哪些目的?既然他能派出人保护自己,那是不是代表他至少知道自己会遇到危险,可他却什么都没说过。
林暮摸着胳膊上的疤,有些弄不明白了,心里堵堵的,一定是因为房间里空气太差了吧。
他不想参与这些,如果仅仅只是自己也就算了,他不想那些无辜的孩子成为这场利益斗争的牺牲品。
太静了,又很黑,时间缓慢流逝,月光慢慢倾斜,林暮的视线跟随着月光移动,如果连月光都没有的话,呆在这种地方实在太折磨人了。
慢慢的,月光洒在床上,林暮忽然看见墙壁上有些不太明显的痕迹。
像划痕,划在灰色的水泥墙壁上本就不明显,加之窗户落了一层灰,月光朦朦胧胧,林暮靠近观察都看不出画的是什么。
抬手去摸,亦没有留下明显的印记,但可以确认的是整面墙,全部都是这种划痕。
林暮沿着床头那边摸到床尾,手底下忽然按到一块突起,有什么东西藏在被褥下面,很小,他有些紧张。
是一枚打火机!
林暮吞咽下因紧张分泌旺盛的津液,赶紧按下去,随着咔哒一声,火花闪了一瞬,却又很快熄灭。
显然,这枚打火机已经没气了,林暮气闷,用力捶了一下墙壁,不死心地连续摇晃几下,对着墙壁又按下去。
亮了!
林暮的眼神从火光移动到它照亮的墙壁上,被整整一面墙的“正”字震慑住,他甚至吓到松开打火机,任凭它掉落在床上,径直站了起来。
墙上不单单只有正字,布满了一块块斑驳的暗色印记,哪怕是在白天看着都不是很明显的,因为那颜色太深了,跟墙壁几乎融为一体,林暮傍晚的时候没靠近这边,以至于根本没有发现。
林暮平稳因惊吓而导致变得急促的呼吸,又摸起打火机,按下去,他沿着墙壁转了一圈,不只是那面墙,这个房间,到处都有。
那点若有似无的血腥气终于钻进林暮的鼻孔里,林暮站在屋子的正中心原地转了一圈,几乎要握不住手中唯一的光源。
他以为那点腥味是他自己破损的鼻腔残留下来的,根本没想过原来整个房间里四处都是血迹,这根本不是什么给下人准备的休息室,这简直是一间牢房!
林暮倒退至门边,疯狂敲打厚厚的铁门:“喂!外面有人吗!有人吗!放我出去!”
敲到手臂发麻嗓子喊哑了外面也没有回应,林暮靠着门滑坐在地,从这时才后知后觉地产生出恐惧的感受。
假如迟迟没人过来开门,或者自己被人遗忘在这偏僻的一隅,那么几日后就算自己死在这里,都没有人会发现。
他先是想到了自己因为网络上的热度换了新的手机号码……可就算没换又能怎样呢,他认识的那些朋友跟他的关系其实根本没亲近到只是几天联系不上就满世界寻找的程度。
林暮好像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家人是种什么样的概念,这么多年习惯了独来独往,朋友们于他而言只是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很微弱的联系。
他没有会进行固定日常聊天的对象,也没有必须要参加的工作,孩子们有他可能生活上会变得更好一些,可没有他也不会变得特别差。
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人是非常需要他的——时隔多年,林暮再一次体会到这种醍醐灌顶般的痛楚。
他紧紧攥住自己因为情绪剧烈波动产生躯体化症状而颤抖的手,抱着膝盖,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伏在膝盖上。
林暮在心里偷偷想,没有人会来救他。
他其实也没有很难过,只是很失望,或许还有一些非常非常微弱的,不甘心。
“喵~”
林暮动了动蜷缩起来的手指。
“喵呜~”
小猫在他身后挠门,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林暮痉挛紧缩的神经似乎因为这阵声音有所放松。
“谢谢你。”林暮转过身,耳朵贴在门上,小声说着,“谢谢你来陪我。”
外面的小猫似乎听见了回应,不再挠门了,偶尔安静一阵,偶尔叫两声,给了林暮莫大的安抚。
林暮临近日出才短暂陷入沉睡,而后被一阵骚乱声吵醒,林暮刚起身没等站稳,背后的门忽然被人踹了一脚,发生剧烈震颤。
林暮缩了一下肩膀,声音哑倦地问了一嘴:“是谁?是要放我出去吗?”
外面静了一瞬,更重的一脚落在门上,这门太结实了,因为撞击落下一些灰飘散在空中。
“钥匙呢?”外面的人问,声音阴沉到可怖,“我问你钥匙呢?”
下一瞬,传来身体撞在门上的沉重撞击声,男人惊呼道:“欸我操大外甥,咳,钥匙在我姐那,你就算打死我也没用啊!”
林暮听到陈淮的声音,有一刹那间不知该作何反应,他试着叫了一声陈淮的名字。
“咳咳……”被掐着脖子按在门上的男人听见他的声音立刻挣扎着说话,从喉咙里一点点一点往外挤道,“人,人这不是,好,好着呢嘛……松咳……”
陈淮松开手,许雁鸿咳嗽一几声喘了口气:“你看大外甥,我就说人好好的吧,才关进去一天不到能有什么事,都没你呆的零头……嘶,你别瞪我啊,我可害怕。”
“林暮?”陈淮拍门叫了一声,“还好吗?”
“嗯。”林暮走到窗边往外看,这窗户安得高,他得踮脚才能看到外面,俩人都在可视范围之外。
他敲了敲窗户,完全密闭的玻璃发出清脆的声响,随后见到陈淮藏在灰蒙蒙玻璃后面的脸。
“你退后。”陈淮这样说着,在林暮后退到墙壁的时候啪地一声打碎了玻璃。
陈淮透过狭小的窗子看见贴在脏污墙壁上的林暮,他无措地背着双手,对方陈旧的衬衫脏了染上大片灰尘,刘海一撮撮贴在额头上,鼻下跟脸颊沾着斑驳的血迹,像是被吓傻了,比重逢时还要狼狈。
陈淮咬紧牙关缓了缓才张嘴说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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