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第 61 章
买饺子什么的纯粹是为了转移话题随口胡诌的, 林小一其实没什么吃饺子的心情,陈淮的事挂在心上呢。
但话都说了,两个人出去走走也行。
他带着陈淮漫无目的在县城里闲逛, 走遍大街小巷, 很多商铺都关门了, 卷帘门上张贴着放假通知。
街边有无忧无虑的小孩聚在一堆玩烟花,他们走过熟悉的街口, 走过林小一工作的饭店,走过商场, 医院, 走过很多他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林小一发现自己的生活真的很单调, 关于这个县城知之甚少, 在没有陈淮之前,很多地方他都没去过。
比如饭店对过的商场跟广场, 他最多知道那大概是个什么地方, 偶尔听见别人提起, 上下班匆匆路过, 从没生出过想要去看看的念头。
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活着只是简单的活着。
路过电影院, 林小一拉着陈淮停下,想起什么, 掏出兜里的电影票,塞进陈淮手里。
陈淮要带他进去, 他扯扯陈淮的手, 有点埋怨的说:“你没回来, 所以我自己看完了。”
陈淮站在原地,垂下头, 后知后觉想起手里的电影票已经过期。
“还记得预告片的内容吗?”林小一问。
陈淮点点头。
林小一带着他继续走,说话间呼出白气,在睫毛上凝结成霜。
他想了想,说:“我本来觉得结局不好,但是现在突然又感觉挺好的。”
这话说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陈淮没听懂。
“你猜那个乱入地球的外星生物最后回去了吗?”林小一转身,双手拉着陈淮的手,站在他面前,仰头看着他,“猜回去就捏一下,没回去就捏两下。”
说话间林小一也在配合着自己说的话捏着他的。
陈淮猜没回去,他动一下,没等第二下按下去,林小一突然把他的手指拢住,笑了笑:“哇,真聪明,猜对了。”
这个笑很怪,让陈淮感觉心里不舒服,但他神色刚一变,林小一就突然带着他跑起来,像是不想给他反应的时间。
林小一边跑边喊:“走!买饺子去咯!”
直到跑至一处小超市门口停下,林小一气喘吁吁地说着“我不行了”,陈淮除了呼吸略微有些急,表情都没什么变化。
反观林小一,运动这么一会,额头上全是汗。陈淮伸手帮人拨弄打湿的刘海,手指贴上去有点凉,林小一喘息着,微微眯眼往陈淮手指上蹭了蹭。
陈淮似乎直接愣在那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手已经顺着林小一下颌探至后颈扣住,倾身压了下去。
冰凉的唇贴上来,林小一睁大了眼睛,这可是在外面,哪怕这会人不多,也是在大街上。
推拒的手抵在身前,陈淮不为所动,双手捧在他耳后,将本就稀薄的氧气掠夺殆尽。
覆雪的睫毛触及到皮肤,冰冰凉凉,迅速升温,融化,消失在空气中。
陈淮退出去时甚至轻轻咬了咬林小一泛红透亮的唇瓣,拇指抵在嘴角温柔地抹掉外溢的水液。
林小一被亲懵了那样,耳朵嘴唇都染上不正常的薄红,他转头紧张地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一把揪住陈淮的领子走到背人的角落。
他又急又快地小声跟陈淮说:“你,你,这是在外面!被人看到怎么办?我感冒呢,万一再传染你了怎么办?”
陈淮坦然自若,伸手砰了碰林小一打绺的睫毛,嘴角扬起微弱的弧度,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看着陈淮的笑,林小一啧了一声,说不出其他话,害羞小鹌鹑似的戴上帽子,低头拉着陈淮走出去拐进超市。
他们买了半成品的饺子皮跟肉馅,还有一把小葱,一并拎着回家。
林小一把查到的菜谱读给陈淮听,陈淮按照教程和馅,林小一偷偷单手捏饺子,捏的很难看,跟陈淮包的摆在一起……怎么说呢,陈淮那个还有点饺子的形状,他的基本是个四不像。
等包的差不多,他赶紧让陈淮洗洗手去歇着,自己则背着陈淮偷偷洗硬币,又捏了几个,做上特殊记号。
等他忙忙活活把饺子蒸上,一转头,陈淮坐在床上,靠着墙睡着了。
“陈淮?”林小一轻轻拍拍他的肩膀。
人没醒,他扶着陈淮放倒,塞了个枕头在脖颈下面,又拿起外套盖到他身上。
林小一趴在陈淮边上,距离他很近的看他,原来陈淮的额角那里也有疤痕,很轻,所以看着不明显。
看了一会想起什么,他下床把绷带跟药膏拿来,给陈淮的手换药,全程陈淮都没醒。
饺子差不多了,林小一拿着筷子,在蒸笼里将有硬币跟其他的区分开,他偷摸尝了一个,表情有点一言难尽。
好像盐有点放多了……
肉末都用光了,重做是没什么可能了,大不了不沾酱油吧,配着米饭吃也行。
直到一锅水放少的米饭跳闸,陈淮还在睡,林小一把饺子热热,盛好饭,过去叫人。
他弯腰推推陈淮,小声道:“陈淮,吃饺子了。”
没有反应。
“陈淮?”声音更大,手上也更用力一些。
陈淮这才悠悠转醒,皱起眉毛按着头部,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小一帮他揉,小心问道:“难受吗?难受的话我们是去医院?”
陈淮摇头,看见桌子上的饺子,按住林小一的手,朝那边扭了扭脸,要去吃。
林小一很担心:“我们去医院吧,好吗?”
陈淮说什么都不想去,装作没听到那样,他直接从床上站起来,整个人直打晃,扶着墙才堪堪稳住。
这么拖下去真不行,林小一扯住陈淮的衣服,等陈淮回头,终于忍不住直接跟他讲:“陈淮,你在生病,知道吗?”
陈淮的答案是扭头不看他。
他不想给林小一拖后腿,失明头疼什么的,以前又不是没有过,比这严重的时候也有,挺挺就过去了,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陈淮要等这一阵过去跟那个女人谈判,要他们离自己跟林小一远远的,别来打搅他们。
林小一很喜欢读书,暂时不能走,等林小一上完学,他会带着林小一去到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留在北城只是权宜之计,他有能力给予林小一更优越的生活。
他夹起一枚林小一包的丑饺子,咬下去,咬到什么硬硬的东西,吐出来发现是枚五毛钱硬币,露出疑惑的表情。
包的时候没有这东西。
陈淮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把硬币放在桌子上。
余光瞥见林小一还坐在床上,一脸凝重的样子看着自己,他张了张嘴,想问为什么要放硬币,想哄林小一,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突然为自己不能开口感到有些懊恼。
这些都没逃过林小一的眼睛,林小一很疲倦地长叹一口气,坐到床边。
他像喘不过气似的,压抑着情绪,语速很慢递给陈淮解释:“吃到硬币,就是,未来一年的运气都会很好。陈淮,我希望你好好的,知道吗?我想让你健康的活着,我不想,不想你出事。”
这句话他说的很艰难,断断续续,像是情绪临近崩溃那样,很无助。
陈淮马上把筷子放下了,他握着林小一的手,似乎又要跟林小一道歉。
林小一捂着陈淮的嘴,眼泪顺着眼眶流下来:“陈淮,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好累,我不知道为什么事情总是会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所有人都说我是扫把星,说我害死身边的所有人,我不想信的,你知道吗?但是总是这样,事情总是这样,所有的人都因为我变得更坏了。”
陈淮摇头想告诉他不是这样的,林小一炽热的泪水却滴落在他手上,怎么擦都擦不完。
他急得发出“啊啊”的干音,他抱着林小一,感觉自己心好痛。
林小一放任陈淮抱着他,什么动作都没有的哭了很久,撕心裂肺,像是要把这几年没流过的眼泪一次性都流干。
直到抽噎停下,林小一突然抬手,推开陈淮,表情变得十分冷漠,走进洗手间洗了把脸。
陈淮跟在他身后,手脚无处安放,他去牵林小一,林小一不但甩开了,还把桌子上那些难吃的饺子米饭一股脑全都倒进垃圾桶。
无论陈淮做什么,林小一都像看不见他这个人一样,连眼神都不分给他一个。
这是他们生活在这间小屋以后,爆发过的最严重的矛盾。林小一生气的时候从来不是这样冷冰冰的,他一直是个表面看起来凶凶的,实际上非常好哄的人。
林小一晾着陈淮,玩手机,跟别人聊天,任陈淮坐在对面看着他,对他视若无睹。
直到晚上睡觉前林小一都没有恢复正常,他甚至没管站在地上的陈淮,自顾自开了电热毯,关上灯,和衣躺进被子里开始假寐。
往常他都要等陈淮先进去了自己才会躺下的。
陈淮在床边蹲下,试图触碰林小一,得到了一句语气非常冷淡的“离我远点,我要睡觉。”
他愣了片刻,蜷起手,起身后退。
林小一迟迟没有睡着,陈淮听得出来,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林小一消气。
两个人离得很近,不过一米距离,却仿佛隔了好远。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林小一坐起身,陈淮在黑暗中动了动手指,刚抬脚朝床边迈出一步。
林小一很不耐烦的声音传过来:“陈淮,你到底睡不睡?”
“你知道我有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吗?我浑身都痛的要命,要不是因为你,我根本不会惹上魏远华,不会碰到这么多糟心事。”
林小一面对他,好像满身的刺都竖起来了。
这是一个,陈淮从没见过的林小一。
第062章 第 62 章
两个人安静对峙很久, 林小一看向床尾的角落出神,黑暗中只能听见两道此起彼伏的,平缓的呼吸声。
枕头下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声音打破沉默, 林小一拿起打开, 昏暗的屏幕光映在脸上,照亮他疲倦的面容。
他维持这样低头看手机的动作很久, 终于,扭过脸去看陈淮。
几乎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 陈淮就站直了, 走到床边。
林小一仰视着陈淮, 看得很认真, 眼睛里面多了很多复杂的情绪。
陈淮很快便蹲下去,这是两个人朝夕相处间产生的习惯, 林小一不喜欢他太高, 喜欢跟他平视。
于是陈淮总是倾身, 低头, 主动放低姿态。
这样一个人, 怎么会跟自己扯上关系呢, 林小一想不通。
他歪头,皱眉, 小声不解地问陈淮:“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陈淮站起来,转身要去开灯找纸笔, 林小一抓住他的衣服, 让他坐在床上。
“我会捡你只是个意外, ”林小一说,“其实我有后悔过, 但你会做饭,听话,又能赚钱,还能帮我提高成绩,所以我就勉强留着你了。”
陈淮落在被子上的手在收紧,他死死盯着林小一,牙齿紧紧咬合在一起。
“但你没有身份证,工作不能再做了。做的菜总是重复那几样,我不浪费时间去查菜谱,你就不会换新的,还总是发生各种各样的事,受伤,对我的朋友有敌意,连对林小……连对狗你都是那样,我攒的钱全都浪费在你身上了,你说怎么办呢?陈淮,要不……”
要不什么?
林小一说不出口。
指甲用力扣进掌心,他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说话的语气不要颤抖。
陈淮的表情变得很可怕,很凶,呼吸也在加重。
林小一忽然倾身靠近,跟他脸对脸,小声问他说:“怎么,我说的哪里不对吗?还是说你要再咬我吗?正好之前的印子还没消呢,要不换另一边给你咬?”
说这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肩头,自言自语地说道:“肩膀都是骨头咬着肯定不舒服吧……要不换脖子怎么样?反正我也觉得活着挺没意思的,这么累。”
“来。”林小一把脖颈送过去,“咬吧。”
他听着耳边陈淮粗重的呼吸声,虚焦地看向别处。
见陈淮一直没有动作,他又牵起陈淮的手放到自己脖颈边上:“要不你掐死我也行,反正你力气大。”
陈淮指骨捏得咔哧响,手臂绷紧,林小一眼中全无惧意,他说:“你看你就是这样,我说点什么做点什么你都要犯病,一犯病就咬牙切齿的恨不得杀了我,我每天睡前都得提心吊胆的担心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手抽回去了,林小一叹了口气:“你家里人答应给我八百万,我觉得有点少了,但也没办法,要不出更多了。”
“好多钱对不对,你搬货要赚一百多年,我靠兼职更是一辈子都攒不够。每天吃馒头,扣扣搜搜花几块钱都要心疼的日子我过够了,陈淮,要不你看在我捡了你,又养了你这么久的份上,给我个拥有新生活的机会,好吗?”
他嗓子哑透了,后半段只剩气音,说完突然开始咳嗽。
陈淮想要伸到他后背拍拍的手被他抓住,用力抵在胸口处。
直到腰都咳得弯下去,贴在被子上,还是停不下来,于是林小一开始干呕,生理泪水被呛得涌出来。
他在咳嗽的间隙里仍不放弃问陈淮:“行,咳咳……行吗?”
陈淮没答应也没拒绝,面无表情地把手抽走,林小一连他的袖口都没抓住。
他站起来,走到料理台边接了杯水,等林小一的咳嗽声停下后,凭着感觉伸手递给他。
不知道从林小一的哪句话开始,他的世界突然黑了,一点光亮都看不到。
又看不到了。
林小一说的那些都对,陈淮没办法反驳,他知道林小一生气,生气了口不择言很正常,他不会放在心上,等消气就好了。
咳嗽声停下好一阵,林小一迟迟没接他的水,他便摸索着,将杯子放在料理台上,径直走向床尾,脱鞋进到里面,背对林小一躺下。
天亮就好了,林小一就会变回以前那个又可爱又好哄的林小一。
可林小一此时看着陈淮背对他的身影,把手用力捂在自己嘴上,无声落泪,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清清楚楚看到陈淮刚刚拿着水杯面朝墙壁的样子——陈淮以为自己在那边。
他就那样看着墙,嘴角崩得很紧,努力控制表情,走到床边的时候膝盖甚至撞到了床板才停下的。
林小一知道他肯定又看不见了。
下午跟陈淮家人沟通的短信就躺在手机里,明天上午,他们就会把陈淮接走。
林小一试着问过,自己可不可以陪着陈淮做完手术,确认他没事了再离开。
可他们说,陈淮做手术在国外。
他们说知道陈淮跟自己的关系,错误的关系应该终止于陈淮离开北城的那一刻。他是陈淮的污点,他们是两个世界云泥之别的人,他们不愿计较不代表他们不能计较。
他们说陈淮现在愿意留在他身边,不代表痊愈后也会,警告他不要得寸进尺。
他似乎被当成了那种诱导傻子发展错误关系的变态。
他不是吗?
林小一不知道。
他搜索了什么叫同性恋,男的可不可以跟男的在一起这些词条。
那些恶意谩骂透出屏幕穿透林小一的心脏,什么有病,恶心,不正常,林小一不敢想。
没有人教过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没有人告诉过他跟陈淮之间的感情究竟算什么,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带着陈淮走向了错误的路。
——他再一次,做错了。
他人生的罪责又增加一笔,他感觉到羞愧,感觉到自责,感觉到无地自容。
他对不起陈淮。
林小一靠近陈淮的方向,动作很轻的躺下,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陈淮是他生命中的一团火,炽热滚烫,现在这团火,大概就快要消失了吧。
他要陈淮离开自己,干干净净的开始新的生活。
·
林小一又一夜没睡,昏昏沉沉,他在天没亮的时候就下地洗漱了。
收拾完找出陈淮已经洗干净的新衣服,摆好,又找出自己最得体的那套——不过是新年刚买的那身衣服。
两套款式颜色相近的放在一起,简直像是又要警示林小一些什么。
他抿抿嘴,把自己那套团起来,塞进整理箱的最角落。又翻找了很久,白色的长衫已经洗到发黄,黑色的都开始发白,他很久没买过新衣服,竟是找不到更像样的了。
他看着翻出来被他堆在地上的那些衣服,自嘲地笑笑,他这是在干嘛啊,上次给陈淮妈妈留下的印象已经够差了,再差又能差到哪去。
他可是个居心叵测的坏人。
今天过后,他,林小一,跟陈淮,跟他们,再也没有任何关系了。
省省吧。
衣服一股脑的塞回去,林小一坐在床边看陈淮,等短信。
可没一会他就坐不住了,好像闲不下来那样,趁着陈淮没睡醒,又把药膏拿过来给陈淮换药。
万幸陈淮没醒,林小一愣了一会,坐到桌子边上,打开手电筒,掏出笔记本,边思考边删删改改地写了好几篇。
写完撕下来折好,又把桌角的棒棒糖拿过来,捏着转来转去,回想起甜甜的橘子味,忍不住笑笑。
要不是因为陈淮,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再想吃这种东西。
林小一撕了一小块纸,写上银行卡密码,用透明胶带贴到银行卡上。
随后找个黑色塑料袋,把棒棒糖,银行卡,没用完的几管冻伤膏,写好的关于陈淮的注意事项装进去系紧。
晃晃悠悠的翻一圈,家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其他更值钱的,或是陈淮用得上的东西了。
陈淮喜欢他蒸的鸡蛋糕,隔一段时间就要让他做一次,要不……整一碗?
林小一瞄了瞄陈淮,把仅剩的三个鸡蛋搅一搅,放到锅里。
还得弄点饭,放水的时候林小一又懵了,咬着下唇犹豫半天,他不想让陈怀走之前还吃夹生米饭。
不管了,多放点,大不了喝粥。
做完这些天差不多亮了,林小一偷摸出去想买陈淮最喜欢吃的肉包子。
街道两侧很空,他突然反应过来,大年初二,大部分人还在家里过年,没人出摊。
回去路上,一辆车跟着他驶入胡同,林小一回头看了眼,攥紧了手,他在院门旁边停下。
车也跟着停下了。
管家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看着像保镖的人,他站在林小一面前:“感谢您能想通,钱款会在24小时内分批打到您的帐上。”
林小一没吭声。
旁边有人递给管家一个小盒子,管家转手递给林小一。
林小一不解。
“镇定剂,以防不时之需。”管家说,“如果少爷反抗过于强烈,可能还要再麻烦您帮忙操作一下。像我们昨天沟通的那样,少爷极有可能再次与人发生冲突。”
“嗯。”林小一接过揣在兜里,他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立场又问了一句,“这东西对陈淮的身体没有什么坏处吧?”
管家果然回以十分莞尔的表情,道::“少爷的安全永远排在第一位。”
林小一没再多说,转身走回家,开门进去,陈淮已经醒了,正站在门口穿衣服。
见林小一开门,他动作顿住,看样子眼睛好了。
时好时坏,没有定数,林小一像从始至终不知道似的,凶巴巴地问他:“你干嘛去?”
陈淮愣了一下,赶紧把衣服挂上,肉眼可见的开心起来。
他甚至没心思去考虑林小一出去做什么,只是连忙把饭跟鸡蛋糕端出来。
他想的很简单,林小一给他做鸡蛋糕,愿意跟他凶凶的说话,这是他消气的表现。
陈淮感觉这简直太好不过了。
第063章 第 63 章
“好吃吗?”林小一坐在桌边看陈淮吃饭, 外套穿着没脱。
陈淮点点头,吃的很香。他一只手吃饭,另一只手拉着林小一, 轻轻揉捏他的手指, 边吃边盯着他看。
林小一的手有点凉, 原来不是这样,他们刚在一块生活的时候, 总是林小一的手更热乎一些,所以林小一总是帮他暖手。
手上也换过药了, 他知道的, 嘴硬心软的人就是这样, 干什么都偷偷摸摸。
他在认真反思自己, 昨天面对林小一闹小脾气的时候,他应该更有耐心一些的, 以后不可以总是着急了。
那种暴力的生活已经过去很久, 他要学着做一个正常人, 让林小一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是八百万, 赚钱很简单, 他能给林小一更多。还有什么新菜式, 是因为他发现林小一只喜欢重复吃那几样菜,所以才不做别的, 只做那几道他最爱吃的菜。
面对其他人,他也可以装的更好。是他跟林小一在一起太久了, 林小一太惯着他, 所以他才过于放松, 露了馅的。
身份证他随时可以去办,陈家那堆保镖都是废物, 没一个能打,奈何不了他。
那些欺负过林小一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办法,让那些人一个一个的从林小一的视线中消失。
林小一要什么,他就给什么,他会跟林小一两个人一块过上更好的新生活。
只要别让他去医院,别不要他,怎么样都可以。
“我忘记放盐了,肯定不好吃。”林小一突然说,“你又骗我。”
陈淮的睫毛颤了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反应,他真没尝出来——因为他根本就没有味觉。
这件事他瞒得很好,难免有点心虚。
林小一看着陈淮闪躲的眼神有点想笑,感觉陈淮慌张的样子很可爱,他右手放在兜里攥着那管镇定剂,液体冰冷的温度顺着掌心渗透血管,让他感觉自己揣在兜里的整只手都变得很凉,仿佛失去了部分知觉。
他笑出声了,声音低低的,陈淮立刻转过头看他,放下筷子抬了抬手。
几乎刚抬起来一点就放下去了,动作很不明显,林小一看见,抓着他的温热的手掌放在自己脸上。
“你不是想摸我脸来着吗?摸吧。”林小一说。
陈淮有些意外,林小一其实不太喜欢别人很突然的碰触,所以除了牵手以外,陈淮常常克制自己,很少主动去摸林小一。只有在确定林小一已经彻底熟睡之后,才会试探性地伸手,再缩回去。
但林小一是什么时候被发现的?
他仔细回想,大概只有自己刚回家洗澡那次,他没忍住,主动朝林小一伸出了手。
哪怕两个人已经做更亲密的事了,陈淮还是没办法控制地从心底里升起受宠若惊的感受。
林小一也不擦什么东西,但奇怪的是皮肤很软,脸上摸起来甚至有点滑滑的,刚才出去没缓过来,还带点凉。
陈淮很着迷地用手触碰林小一的脸,从额头到眼角,他的手很粗糙,长久艰苦的生活导致他的手指上面有一层薄茧,睫毛刮在手指上触觉不明显,却让他感觉心里面痒痒的。
林小一眉眼间那颗小痣是整张脸的点睛之笔,这么多年都没长大,陈淮拇指按上去,眷恋地摩挲,那一小块皮肤很快就变红了。林小一的双眼皮不大,微微上挑,嘴巴小巧,每一处五官单独看着平平无奇,但组合到一起就变得耐看起来,甚至越看越舒服。
他五指张开,就能把这张脸盖住,脸跟人都是又瘦又小的。
林小一脸上渐渐升温,他感觉这会像开始发烫了似的,赶紧握着陈淮的手拿下去。
“快吃吧,一会凉了。”
陈淮有点不舍地收回手,他给林小一留了一半,林小一喜欢把米饭跟鸡蛋糕混在一起吃,他直接帮林小一拌好。忽然想起林小一说他没放盐,便转身从料理台上拿了酱油,倒进去一点,拌匀以后再推给林小一。
意思是告诉他一起吃。
林小一愣了很久,缓缓摇头,睫毛低垂,他不敢看陈淮,说:“我想吃方便面。”
“你能给我煮吗?多放点汤进去,再加个鸡蛋那种。”林小一说的很慢,很小声,嗫道:“家里没有了,得出去买,我刚刚出去的时候小卖店没开门。”
林小一低着头,像个跟家长提出了无理要求的小朋友似的。
可这明明是个很简单的要求啊,陈淮想,无论林小一想吃什么都可以。
他当即起身,穿衣服之前没忍住摸摸林小一仍然垂着的头,温暖的指节贴在林小一的头皮上,林小一攥着衣服,死死咬着牙。
他到底在那只手将要离开的瞬间抓住了,陈淮低头看他,林小一抬头,眼睛红红的,他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口。
陈淮蹲下来,很关心的看着林小一,目光如有温度。这个时候林小一低头,稍长的刘海便轻轻搭在陈淮的额头上。
他伸手盖住陈淮的眼睛,微微倾身,轻轻吻住陈淮。
睫毛刮在手心上,眼珠也在他手底转动,让他突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给陈淮洗澡的时候,那时候他们也是这样。
静静地贴了好久,林小一直起身,咳了一声,他哑着说:“外面很冷,多穿点。”
说完带着陈淮走到门口,帮陈淮穿外套。
陈淮有点担心地看林小一,但林小一什么都没说,拉锁拉倒最顶,陈淮配合地仰头。
林小一又把新买的红围巾也拿过来,陈淮摇摇头,指向格子的,他还是喜欢那条。
林小一顿了顿,选择遵从陈淮的意愿,放下红色那条,帮低头的陈淮把格子围巾系严实。
他扒拉着陈淮转了一圈,确认没问题以后,很轻地跟他说:“去吧。”
陈淮觉得穿这么多太小题大做了,但他刚把林小一哄好,想听话一点,况且他也很享受林小一这样照顾他的感觉。
走到门口,陈淮心脏莫名一跳,他动作迟住,回头。
林小一就站在那目送他,见他回头,扯出个牵强的笑:“去啊,买不到你就别回来了。”
陈淮当即推开门,走之前还贴心地把门合上了。
压抑许久的眼泪在合上门的瞬间猛地涌出来,林小一感觉好冷,整间屋子的温度和氧气都被陈淮带走了一样。
他久久地站在原地未动。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以后,他跟陈淮就再也没有关系了吗?
林小一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他只能仰起头,张开嘴巴呼吸。
他等了很久很久,十分钟,半小时,浑身都僵住了,开始抖,突然没有力气那样,蹲在地上。
大脑里面在跳,又胀又痛,胃也在抽搐,好想吐。他捂着胃干呕,口水跟眼泪狼狈地流出来。
空气中本已经消失的看不见的粘稠的液体又出现了,将他紧紧包裹起来,挤压他的所有感官。
他要死了吗?
让他死了吧,林小一想。
等缓缓恢复意识时,林小一发现在自己躺在地上,浑身发酸,他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想不起来了似的。
慢慢爬起来,走到卫生间洗把脸,他看着镜子里面那个眼球布满血丝的怪物,感觉到恶心,镜子里熟悉的面孔在扭曲,变成丑陋狰狞的样子,骂他是个害死所有人的怪物。
林小一闭上眼睛,打开花洒,凉水浇下来,头很痛,又痛又清醒,等所有声音消失不见,他才无力地按上开关。
衣服湿透了,但他感觉不到冷,桌子上面还剩下那晚拌好的饭,林小一看着那碗饭,眨了眨眼。
水滴顺着睫毛钻进眼睛里,有点痛,他忍不住合上一只眼睛,拖着沉重的身躯坐在桌边板凳上。
他把碗端起来,拿着先前陈淮用过的筷子,夹着米饭往嘴里送,胳膊在抖,他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控制住。
一点都不好吃,米饭很硬,鸡蛋又凉又腥,比他记忆中小时候吃过的猪油拌饭还要难吃。
可这是陈淮拌的。
这是陈淮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了。
夹不起来碎碎的拌饭,林小一端着碗去找勺子,一口接着一口,塞进嘴里咽下去,全都吃光了。
刚放下碗,胃里又开始一阵阵恶心,林小一摸着胸口,很小心地调整呼吸。
他不想再吐了……
可下一秒,生理性的反应抑制不住上涌,他猛地趴在洗手池上,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
边吐边抬手手摸到水龙头,打开,所有东西在他眼前消失,被水冲走,不留一丝痕迹。
眼泪滴落在水流中,在池底打了个转,彻底消失不见。
·
林小一睡了很久,被一阵电话吵醒,他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屋子里一切都与之前别无二致。
余晖在床上,他身上衣服潮湿,身下却是温热的,原来电热毯一直没关。
他恹恹地爬起来,看见管家的电话顿时浑身一紧,按了接听,那边说:
“抱歉,可能又要麻烦您了,虽然我们成功将少爷带上车,但实在难以制止他的行动——我们注入剂量过小,他中途清醒跳车了。按照我们先前说好的计划,需要麻烦你帮忙再次注射,之后我们保证绝对不会再有这种意外事件发生。少爷马上就要到您家门口了。”
笃笃笃。
“他到了。”林小一说。
“您直接注入全部剂量即可。”管家回复后挂断电话。
林小一扶着墙走下床,忽然看见外套兜里的黑色塑料袋,那是他给陈淮准备的东西,先前忘了。
他将袋子攥在手里,打开门。
陈淮猛地冲进来,一把将他抱住。
第064章 第 64 章
林小一任由陈淮抱着, 他看到陈淮身后站着的一排人,感觉很好笑。他们这么废物吗,这么多人搞不定一个陈淮, 偏要他来做这种事。
哈, 难不成是故意的?
算了, 是不是故意的都不重要,林小一没心情思考更多了, 他的肩膀被陈淮勒的很紧,胳膊不能动。
他声音很平静地问:“怎么了, 方便面呢?没买到吗?”
陈淮只抱着他, 想要把他勒进身体那样, 激烈运动过后急促地呼吸着, 外套都不知所踪,脖颈上却还缠着那条围巾。
林小一继续说:“我是不是说过买不到就不要回来了?”
陈淮猛地松开他, 皱着眉, 像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样。
可眼前的人看向他的目光冷淡, 面无表情, 仿佛在看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他开始害怕, 抓住林小一的手, 不断摇头,他要牵着他一块去买, 他能买到的。
转身看见门口的人,陈淮眼神失去所有温度, 迅速变得暴戾起来, 他挡在林小一面前, 憎恨地看着那群人。
都是因为他们出现,林小一才变成这样怪怪的, 他们跟那个女人是一丘之貉,他们想再把自己锁起来!
陈淮不知不觉收紧攥着林小一的那只手,蓄势待发,恨不得将他们脖子全都拧断一样的表情。
林小一感觉自己的手指在被用力挤压,马上就要断了似的,默默垂头去看,痛极了也不做声。
陈淮手上全都是血,正从袖口源源不断流出来,滴答滴答,落在地上,将门外地上的冰面浸透了,砸出一个小坑。
他又抬头仔细看陈淮,后脑有一块头发被打湿了,抬手摸上去,指尖触碰到微凉粘稠的液体,红色的。
是血吗?怎么能流这么多……
林小一恍惚,感觉自己的灵魂在脱出体内,他什么都感受不到了,不管是心疼还是不舍,或者什么其他的,他的大脑变得很麻木。
他听见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说:“你捏疼我了。”
其实他根本就不疼,他只是知道陈淮怕什么,听不得什么。
陈淮果然霎时松开手,转过身面对他,浑身戾气消失殆尽,露出很无措的表情,他反复揉搓林小一被勒到失去血色的手指,将那只手抬起,倾身要去亲。
——林小一拧着胳膊躲开了。
陈淮呆呆望着林小一的动作,手指在空中虚握一下。
犹豫过后,还是追了过去,又把那只抽走的手捧在手心。
“我不要你了。”林小一静静说。
什……么?
陈淮猛然抬头,瞳孔震颤,他一定是听错了,对,就是听错了。
林小一又要张嘴,陈淮立刻抬手捂住,捂得很紧。
他强硬地抓住林小一的手送到嘴边啄吻,把林小一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摩挲,他眼圈红透了,哽咽着弯腰,让林小一摸他的头,林小一最喜欢摸他脑袋了。
对了,他头很疼,里面疼,外面也疼,肯定是刚刚跳车的时候碰到路边石头上摔坏了,林小一最心疼他。
陈淮梗着脖颈低头,把凉透的小手送到自己后脑的伤口上,可林小一的手软趴趴的,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甚至不为所动,眼神空洞洞的,像樽没有感情的石像。
陈淮好慌,他是不是又做错什么了?他好像没有办法冷静思考了那样,一时不查,让林小一把手抽了回去。
不行,不可以,失去的仿佛是溺水之人的最后一根浮木,陈淮害怕极了,马上又将林小一的手捞回来握在手心。
“少爷,该回家了。您失血过多,需要马上处理,小姐还在医院等着您。”
身后有人走近,陈淮立刻回头,目光凌厉,浑身上下充满戒备,几乎在来人靠近的一瞬间就旋身抬脚踢在那人脖颈上。
林小一眼睁睁看着一个成年男性在眨眼之间被陈淮撂倒,过来几个人想将倒地的男人拖走,却停留在三米之外不敢靠近。
他们神色惶然地看向管家请示,管家摆摆手,他们便如潮水般褪去。
陈淮感觉自己袖口被拉扯着,他扭头看到林小一,面上又升起心虚的神情,他收着劲的,没下死手,人不会死的。
他怕自己吓到林小一了,两边看看,愈发不知所措。
“你跟他们走吧。”林小一突然说。
陈淮喉结滚动,呼吸已经失常,依旧抓着林小一的双手不放,他怕自己松开,就再也碰不到了。
可林小一却跟他对视着,面无表情地一根一根扒开他紧紧攥着的手指,无视掉他所有祈求的眼神。
毅然决然地对他说:“陈淮,你听不懂吗?我不要你了。”
陈淮注视着林小一,亲眼看到林小一上下唇碰到一起,说出最让他恐惧的话。
他不信,不可能,林小一说过的,什么时候都不会不要他,肯定是骗他的,因为他太不听话了,他什么都不做好,他打人。
所以林小一才这样骗他。
陈淮抱住林小一,身上每一寸都在用力,他撕扯着自己闭合的声带,埋头在林小一耳边说不要,说对不起。
林小一的身体很轻微的颤动,陈淮发现,以为他在动摇,接连不断地尝试说更多。
嗓子很疼像要裂开也没关系,陈淮叫他的名字,说不要走,说在一起,声音变得更清楚了。
沙哑的,低沉的,像砂砾摩擦在林小一的耳朵里,心上。
原来陈淮的声音是这样的,真好听。
林小一以为自己已经痛过头不会再痛了,但听到陈淮声音的那一刻,他还是忍不住喉咙发酸。
他在心里说对不起,他张嘴叫陈淮的名字,把袋子塞进陈淮的口袋。
确认陈淮毫无防备的那一刻,林小一掏出兜里那管针剂,对着他的手臂扎进去,直接推到底。
后颈上的手掌条件反射般收紧,陈淮僵住了,他缓缓地吸气,小心翼翼地低声叫出他的名字:“林……林小一……”
身后有许多人走过来了,陈淮感觉到体力在逐渐流失,做不出反应,他被人架住了胳膊,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林小一的领口。
直到领口从指尖滑落,他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放任他被人带走的林小一,跟他垂在身侧的手。
打空的注射器从林小一手里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轻响。
林小一毫无留恋地转身,关上门,从陈淮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
过了很久很久,林小一才缓过神。
他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疯狂洗手,洗了很长很长的时间,直到双手被冷水冻得失去知觉也没停下。
陈淮最后一刻的眼神反复出现在他脑海中,心碎的,被背叛,被抛弃的。
林小一太明白这种感觉了。
他不知道陈淮离开的第一天是怎么过去的,他浑浑噩噩睡了很久,梦里出现很多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包括他的弟弟妹妹。
所有人都化为一道道黑影,将他团团围住,紧紧缠绕着他,将他拖进深潭中。
在他窒息着沉下去的时候,见到了——陈淮的脸。
陈淮躺在水底沉睡,丝丝缕缕赤红的血迹从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溢出,溶于水中,蜿蜒而上。
林小一拼命挣扎,想要游过去,可他被缠得太紧了,怎么都过不去。
那些黑影用一句句他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说:“你活该。”“你不配。”“你就应该这样痛苦一辈子。”“是你放弃他的。”“他恨死你了。”“他也被你害死了。”“我们也恨你。”
不是这样的,林小一摇着头,他感觉自己在哭,可眼泪融进水里就消失不见了,没人知道他在难过。
他张嘴,混着血腥气的水便倒灌进他嘴里,让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就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陈淮也是这样吗?什么都说不出,他就是这样痛苦的被误解,被抛弃和背叛的吗?
——对不起。
林小一对着陈淮的尸体默念。
下一秒,那尸体猛地睁开了眼睛,露出那个在林小一脑海里闪过无数次的,憎恨的表情。
他张嘴说话,用那沙哑到破碎的声音说:“林小一,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林小一四肢疯狂舞动,但他却没办法向陈淮靠近哪怕一丝一毫,黑影缠上他的脖颈,他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死于窒息。
叮铃铃——
闹铃响起,林小一缓缓睁开眼睛,被窝里面被汗水浸透了,他浑身发凉,一只手卡在喉咙上。
是上班的闹钟,他昨晚临睡前给张叔发了消息,问什么时候可以上班,之后定了闹钟便睡过去。
饭店初三也正常营业,张叔发来短信,关于陈淮的闭口不闻,只告诉他先好好休息不要工作了,晚上下班来看他。
林小一有一瞬间甚至冒出了十分荒唐的想法,他觉得或许张叔也被陈淮的家人找到过,他也是导致陈淮离开自己的罪魁祸首之一。
他没有陈淮,也没有钱了,比从前更一无所有。
可日子还要照常过,收件箱里躺了一条来自管家的短信,林小一静静看了半晌,点开,几秒后,将手机麻木的合上。
短信里面说,林小淮在送来的路上自己推开了笼门,跳下车,被车碾了。
林小一猜测自己或许还没睡醒,不然噩梦怎么没完没了呢。
他甚至没心没肺的看着桌子底下林小淮的垫子笑了,在想,果然谁养的狗像谁,陈淮跳,它也跳。
他现在才是真的什么都没了。
发了很久的呆,林小一穿上衣服,走出门,走到天桥下的瓦片房门口。
他弯腰钻进去,抱着膝盖坐下,寒风扫过来,在里面直打转,果然不暖和。
旁边有很多砖头,还有一块由砖头垒成的四方形空间,林小一打开手电筒,拿掉上面的砖,看见了里面的东西。
几件破衣服,两把破伞,一些写着狗爬字的旧书本。
他丢掉的东西,都被人好好保存在这了。
林小一看了一会,大脑一片空白,过会,他把砖头一块一块堆到门口,将整个瓦片房的入口挡住。
接着躺进陈淮的破被褥里,他感觉也不是很冷,慢慢地,又睡着了。
梦里似乎有陈淮的味道。
第065章 第 65 章
好长的梦, 睁眼恍若隔世。
休息室内温度适宜,只有墙角米黄色的落地灯照亮一片角落,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将歇未歇。
这些年林小一梦见过陈淮很多次, 偶尔梦境一层叠着一层, 叫人分不清真假, 但没有哪一次醒过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人像现在这样真实。
陈淮就坐在茶几旁边的椅子上, 拨弄手机,灯光打到他的侧脸上, 另一半埋没在阴影中, 轮廓锋利冷漠。
这是他在林小一梦里从未出现过的新鲜模样, 林小一的梦里他大多时候穿着自己的蓝校服, 或是最开始给他买的那件黑半袖,无时无刻牵着自己, 看着自己。
原来他穿着正装是这样的, 很好看, 似乎天生就该如此。
眼睛刚睁开有些干涩, 不自觉分泌泪水, 林小一喉咙发紧, 他不敢动,不敢说话, 甚至不敢发出明显的呼吸声。
但下一秒,对面的人察觉到什么, 将头侧过来, 与他直直对上视线。
大抵为他泛红的眼眶感到意外, 陈淮露出一瞬间错愕的表情,而后很快消失不见, 但又被这种情绪浓重的眼神冒犯,眉头皱起来。
他受不住似的将视线转回手机上,徐徐开口道:“林暮。”
听见自己另一个名字,林小一霎时僵住,坐直了身子,重逢的记忆缓慢回笼。
身上盖着睡前陈淮那件外套,他一时无措,拿在手里,小声嗫道:“对不……”
陈淮头也没抬,声音低沉:“你认识我。”
不是问句,是肯定句。林小一,不对,现在是林暮了,林暮不知作何回答。
他痴心妄想着,会不会陈淮已经记起他是谁了,亦或是生气才装作不认他,可梦里那些恨意入骨的话语很快让他否认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他真的记起来了,或许讨厌自己还来不及,那他呢,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待在这里的?
是他的故友林小一,还是支教老师林暮。
几乎不用考虑,林暮就确定了是后者,他站起身想将外套放在沙发上,却忘记手腕受伤,用错了手使不上力气,外套意外滑落在地。
在他弯腰去捡时,陈淮先他一步拎起丢在他先前坐过的位置上,而后抽出消毒湿巾擦拭手指,动作一气呵成。
林暮动作僵滞地收手,直起身,后退一步。他尽量让语气平稳,体面道:“抱歉。”
陈淮没有回应,沉默无声蔓延。
片刻后,陈淮将用过的消毒湿巾丢在茶几上,双手交叉,审视地看向他道:“你想要什么?”
这样自下而上却犹如睥睨的神情,林暮似乎在哪里见过,很快两张相似的脸重叠在一起,母子俩的话竟然一字不差。
难堪一扫而过,他心中刺痛,随即而来升起的是难忍的愤怒,林暮嘴角轻扬,勾起淡淡的自嘲笑意,反问道:“你觉得呢?”
仰视他的人剑眉紧蹙,露出意外的神色,冷笑一声:“看来林老师似乎也不是很需要陈氏的资助?”
林暮一愣,心中暗骂,原来那么乖那么听话的陈淮,怎么就学会了臭资本家们这套唬人的东西。
关键打蛇打七寸,这套特别有用,林暮立刻敛去强硬,不再作声。
沉默僵持不下,最后是陈淮先开了口,他说:“资助可以,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林暮没有丝毫犹豫,回答的干脆利落:“你问。”
“认识顾昭?”
林暮一愣,摇了摇头:“不认识。”
陈淮挑眉,似乎是不信,带着探究的眼神看着他。
这目光太重,让林暮想起原来两个人日日在一起的时候陈淮看他的眼神——但又不完全一样,现在的陈淮更成熟,侵略性更强,林暮忍不住闪躲,别过脸去。
略带心虚的动作被陈淮认作说谎的表现,他神情了然,双腿交叠,切换了个更放松的姿势,又问:“你怎么知道我的行程?”
陈淮似乎认定了眼前这个局促的乡下教师是直奔他来的,或许是顾氏那边找出来的也说不定。
最近两家公司竞标,正是群雄逐鹿的关键时刻,今天举办慈善拍卖会背后的目的也跟竞标脱不开关系。
他今天亲临现场,是临时变更的行程,到了紧要关头,突然弄出这么个来路不明的人,心思可见一斑。
林暮却神情茫然看向他,怎么可能,如果他知道这个什么陈氏集团跟陈淮有关系,林暮宁可去找别人。
——但,他反问自己,真的能做到忍住不见陈淮吗?
答案是否定的,返回酒店时紧张的心情做不得假,没忍住像个变态一样对着陈淮一件外套升起贪恋的人是他也不是别人。
可什么行程不行程的,他真不知道陈淮在说什么,林暮攥紧衣摆,脸上表情转了又转,最后干巴巴回了句:“我不知道。”
陈淮没了耐心,语气中剩下全然的淡漠,道:“他们想让你做什么?”
林暮越来越听不懂,可他能感知到陈淮的情绪,有些莫名其妙:“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陈淮嗤笑一声,自椅子上站起来,格外挺拔的身高让他充满了压迫感,他走近林暮,微微欠身,像是在观摩他的表情。
林暮像被突然的接近吓到,目光一颤,喉结滚动,情不自禁再次后退。
陈淮眸光加深,带上威压,低声迫问:“关于羊淮村拐卖,你知道多少?”
林暮僵住,有一瞬间的失神。这个让人难堪与恐惧的问题,他从无数人的嘴里听到过,却唯独没想过有朝一日,陈淮也会成为这些人其中的一员。
他心情复杂,忍不住长呼一口气让自己放松下来,呢喃般回复:“我不知道。”
“陈雪在哪?”
林暮困惑,下意识反问:“陈雪是谁?”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陈淮便与他拉开距离,一如先前那样冷淡,眼中再容不下他的身影。
陈淮不知从哪翻出一枚卡片,指间翻转,食指轻点,倾身将卡片放在茶几上。
“看来顾昭的人也不怎么样。”
说完陈淮便利落地抬脚走向休息室门口,看样子已经结束了这场对话。
林暮不懂,怎么转眼间话题就朝向他听不懂的方向发展,他看见茶几上那张熟悉的白底鎏金名片,猛地想起车站那个老头。
他连忙转身跟陈淮说:“我真不认识那什么顾昭,这名片是……”
陈淮抬手打断:“林老师,若真如下午所言,你那么迫切的需要赞助,不如直接去找你的顾老板。”
他敛眸,不耐地转动手腕,冷声道:“想玩就让他换个人来,陈氏奉陪到底。”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休息室。
林暮站在原地,只见陈淮的身影从门缝中消失,他百口莫辩,满头雾水。
这个陈淮跟他原来熟知的陈淮太不一样了,原来的陈淮不会说话,满眼都是他,每一个眼神动作都好懂。
但现在这个……讲起话来步步紧逼,毫无耐心,光是一个眼神扫过来就足够吓人。
余光瞥到沙发上的外套,林暮拿起,转身跑出休息室追上去,穿过走廊,陈淮刚与他身后的助理走进电梯。
林暮跑到电梯门口,气喘吁吁道:“你……你的外套。”
陈淮蹙眉。
助理按住开门键,观察陈淮的神色,替人开了口:“不用了,陈总……”
林暮很快打断,他明白助理要说什么,无非是不要了之类的。
陈淮下午的时嫌恶的表情历历在目,林暮几乎第一时间就明白,陈淮不喜欢自己跟自己的东西被人碰。他原来也是这样的,只是嫌恶的对象不包括他,表现也没有如今这么明显。
但这件衣服看着价格不菲,林暮见不得这样浪费的事,或许也有着他不敢承认的私心。
他略显局促地说:“我可以给你洗干净送到酒店或是……”
“不必。”陈淮说着看了一眼助理,“扔了吧。”
助理意会地松开按钮,按上关门键,话落电梯门便在他眼前缓缓合上,将陈淮彻底挡住。
金色镜面电梯门映出他失魂落魄的脸。
里面的人满眼怔愣,在电梯门口站了许久,而后终于褪去所有伪装,无力地向休息室走回去。
不认识,不知道,听不懂,四个问题他一个都答不上,林暮没那么自以为是觉得陈淮会给他赞助。
放下外套,他拿起手机跟那张名片,名片上方写着“昭耀科技(京北)有限公司,执行董事顾昭”。
林暮回想起酒店门口的迎宾牌,上面写的是“诚启科技”,同一个类型的公司,难道……他们是竞争对手吗?
世界上真有这么巧的事,偏偏就让他遇到了?
林暮简直不敢相信,他抿了抿嘴,犹豫片刻,还是把名片揣进了兜里。
手机里收到很多条短信跟未接电话,屏幕右上角显示着静音图标,不知被谁动过,陈淮还是那个助理小王?
林暮看了眼茶几上放着的用过的消毒湿巾,连碰到自己盖过的衣服都要擦手的人……他很快否认了是陈淮的可能性。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
未接电话里有四五个归属地来自北城的座机号码,其余十几条来自王宇,他回拨过去,点开短信。
短信毫无意外是县城医院的催缴信息,林暮握紧手机,不禁后悔刚刚没有好好回答,哪怕把自己所知的一小部分告诉陈淮也好。
或许陈淮会大发慈悲,帮他解了这个燃眉之急呢,陈淮并不是一个彻头彻尾冷漠无情的人。
可他跟陈淮,大概很难再有见面的机会了。
点进相册,治疗报告与女婴的照片还存在手机里。
林暮没忍住,掏出书包,仔细看了看那张名片。
第066章 第 66 章
“喂——林暮, 完事了?能听见吗?喂喂喂?人呢?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兄弟拼了老命也把你捞出来!”
电话里的声音叽叽喳喳,张嘴就像讲相声, 极具喜感。
“还没睡呢?”林暮回话, 把名片揣起来。
“昂, 跟我女朋友在楼下等你呢,我得确定你没事啊。”对面说, “我看那什么破陈总刚出去,没看着你可急死我了。”
“没事。”林暮抬眼看向休息室的表, 这个点肯定没回北城的车了, 他夹着手机拉开门, “今天麻烦你们了, 要不你们先回去睡,我这明天自己订票走。”
“又来, 别跟我整这套啊, 不好使, 等见面再说, 楼下等你。”
“行。”林暮挂掉电话, 向电梯走去。
电梯开始下行, 他突然有些懊悔,自己空长年纪, 其他方面却没什么长进,还是一跟人沟通就发懵。
——陈淮吃药的事, 身体的事, 全都忘记问了。
跟王宇二人在一楼休息厅会面, 他女朋友靠在他怀里,已经睡着了。王宇想起身, 林暮打了个手势,没让。
他走近坐到对面,王宇马上小声问他:“事办的咋样了?他们给拿多少?”
林暮摇摇头,垂下眼皮,小心按压酸疼的手腕。
对面反应有点激动,扑腾一下坐直,肩上女生的头冷不丁滑下去:“什么东西,你俩不认识么?衣服都在你手里了,这点面子都不给?那聊那么久扯啥呢!”
林暮看向手腕上的西装外套,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怎么张嘴给别人解释他跟陈淮复杂的关系。
“晚宴不到九点就结束了,你俩谈五六个小时!我寻思这事百分百成了呢!”王宇有点无语,转头立马怂了,把被吓醒之后瞪着她的女朋友搂回怀里道歉。
“有这么久吗?”林暮意外,其实从他睡醒到两个人谈话结束,前后加起来目测不超过十分钟。
“昂,拍卖结束的时候我跟过去偷看了啊,眼看着陈总进门的,你没看到我给你发的微信?”
还真没看。
林暮掏出手机,下午八点四十六分的时候王宇给他发了张照片,是陈淮走进休息室的侧影。
他将照片放大,定格在陈淮的侧脸上,虚虚摸了摸,长按保存到相册。
他忍不住怀疑会不会有种可能,陈淮……在里面等他睡觉等了七个小时?
几乎在这个想法冒出来的瞬间林暮就摇了摇头,他现在对陈淮来说就是个陌生人,等一个非亲非故的陌生人睡觉?是陈淮疯了还是他疯了。
“你摇啥呢?”王宇问。
“没。”林暮看了看睡眼惺忪的王宇女朋友,说:“要不你先带那个……”
“嫂子,叫嫂子就行。”王宇立刻接话。
“好,要不你先带嫂子回去休息,今天真麻烦你们了,尤其是嫂子,不知道有没有给你工作上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
“没事,”女生打着呵欠,“反正现在还没接到离职通知呢,被辞了正好,我自己做点小生意去,天天上班早就够了,你心里别有什么负担。”
林暮点头,把这份人情记在心里,说:“那谢谢王哥跟嫂子。我等会直接从这打车去车站,就不麻烦你们了,要不明天还得再折腾一趟。”
他看见王宇动手掐了女朋友一把,她女朋友马上意会地说:“别啊,你跟我们一块回去呗。家里虽然小了点,但也有地方住,客厅也有床,你王哥平时惹我我就给他撵外头睡去,没什么麻烦的。”
“真不——”林暮话说到一半,王宇咋呼着把他薅起来,回头挤了挤眼睛喊道:“诶呀,媳妇快点,车来了车来了,走走走,咱回家吃夜宵去!”
最后林暮还是强迫性地被王宇带上了车。
女士坐前面,王宇挎着他坐后面。
路程不近,导航提示要一个多小时,王宇中途低头玩手机,林暮望着路上的夜景发呆。
中途王宇怼了他胳膊一下,等林暮转头,对方鬼鬼祟祟地给他看自己手机。
屏幕里是备注名为小心肝[爱心]的微信界面,对方最新一条消息问道:
[你同学有没有女朋友?我姐妹还单着呢,记得不?就上次一块吃饭那个重度颜控!我觉得小林肯定行,下午刚把小林照片发过去她就疯了哈哈哈哈,一晚上发了五十多条消息问我要联系方式。你别给小林说啊,偷拍什么的怪不好的,你就偷摸帮我透露透露,如果有就算了,得到信儿赶紧告诉我一声啊!那边等着呢!]
林暮一脸呆滞地看了看王宇,黑暗中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下颌,死亡角度打光也能看出来五官清秀,是个很明显的小帅哥。
他上大学的时候迟来地长开,肤色变白,加上独来独往的安静气质,在一种插科打诨的男生衬托下很是特别。
加上师范女多男少的buff加持,前些年没少收到情书,算他们寝室受欢迎排行NO.1了。
王宇小声在他耳边问:“你帅吗?我觉得你嫂子眼神有问题,你能有我帅嘛?”
在一张阴森的大饼脸注视下,林暮不自觉吞咽,十分坚决地摇了摇头。
王宇满意离去,回到自己座位上,敲下五个大字回复:“他说他没有。”
短暂的插曲一过,车内又安静下来,林暮重新回顾陈淮的几个问题。
在那几个问题里面,唯独有一个最特殊的,那便是——“陈雪在哪?”
他当时太紧张,没反应过来,可这会静下心,关于这个名字的事,回想起了七七八八。
小时候村里来了个女教师,长得很好看,性格很温柔,好像还带着小时候的他洗过澡。
村里孩子挺多的,可村里人对学习没概念,都不是很支持他们浪费时间去村口的教室学习,觉得没用,不如上山捡柴挖山菜。
他爷爷奶奶就是其中一员,而且抗拒得比其他人更明显,爷爷骂骂咧咧地说那些支教老师都是骗人的,就想把人骗到山外面去卖钱。
他偷着跑出去找过陈老师几次,因为他很喜欢听温柔的陈老师讲话。老师也问过他很多事,关于家里人的,关于妈妈的,陈老师给他解释妈妈为什么不关心他,还会告诉她要怎么照顾卧床不起的妈妈。
后来因为他总是跑出去,被爷爷发现,狠狠抽了一顿,导致他躺在炕上好几天没下地。
等他能下地了,院子里栅栏门却上了锁。他自有办法偷溜出去,可爷爷说如果他再偷跑出去,就把他腿打断,不但打他,还要连他妈妈一起打。
小孩儿多胆小啊,怕疼,也怕妈妈因为自己挨揍,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见过陈老师了。
说起来陈淮这两个字还是从陈老师那听到的,现在想起来还会感觉羞愧。
那时候不识字,没文化,听见这两个字觉得好听,他就给偷了。
一会给这个人起名,一会给那个人起名,山里的一棵树,一个石头,一只小松鼠,都有被他起名叫过陈淮的,总之到处乱用。
想到这的时候,林暮整个人突然就傻了,本来懒散地靠在车窗一边,这会身体猛地一震,坐直了。
下午休息室那女孩说什么来着?表姐……淮哥,被骗到羊淮村,走丢?
陈雪,陈淮,陈雪说他的弟弟叫陈淮……
他们是亲姐弟!?
记忆中毫不相关的两个人似乎突然串到了一起,这种离谱的巧合让他背脊发凉。
林暮甚至感觉记忆深处那个自己儿时捡到的,放在山洞里面养伤又消失的男孩,就连他的面容都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时间实在太久远,他仔细回想,越想越感觉那个男孩的脸跟陈淮有八九分像。
他在见到长大后的傻乞丐陈淮的时候,也有种很诡异的熟悉感……
心跳在这一刻异常跳动,什么样的可能性都在脑子里面转了一圈——山里突然出现的好看男孩脑部受伤不会说话,后来的陈淮也一样,包括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身边,为什么愿意留下,以及今天陈淮提及的羊淮山拐卖与陈老师。
所有事情都串在一起,形成一个闭环,这些他一直没想通的事,似乎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可能男孩上山是想找姐姐。
后来流浪在外的陈淮也是如此。
羊淮村在大山深处,没有熟悉的“向导”带路根本不可能进去。整个村的排外性也很重,“向导”不会轻易带人进来,未经允许更不会轻易带人出去。
但还是有很多事让人想不通,比如为什么陈淮流浪在外那么久,他家里条件那么好,想找个人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
听陈淮的意思,他姐现在还没找到……
那么陈淮妈妈当年能把自己的信息摸得那样透彻,关于自己儿子跟女儿的踪迹,为什么会拖了那么些年?
不对,肯定有哪里不对——
“嫂子!”林暮拍拍前排座椅,语气焦急,十分迫切地问她,“你有陈淮电话吗?”
“没,没有……我的权限不够,最多只有我们部门经理的电话,”她问,“怎么了,是急事?要不等明天我想办法打听打听看看,王助电话应该能弄到,不急的话……给王助邮箱发邮件?”
王宇翻翻兜,递出一张卡片:“诶妈呀,多亏我有随手留名片的习惯,王助电话搁着呢,新鲜热乎的!”
林暮接过,赶紧拿出手机拨号,却发现已经快要凌晨四点了。
再急也不差这几个小时,他们差不多跟自己一块走的,到家估计也很晚了。
还是等明天再说吧,林暮转手把号码存到手机里。
他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道:“嫂子,你听说过顾昭吗?好像也是个什么科技公司的……”
“知道啊!昭耀老总嘛!”前面的女生霎时兴奋起来,回身说道:“说起这个我可就来劲了,业内八卦群里,陈总顾昭并称圈内两大公主!你知道为什么吗?”
林暮摇头。
“一个冷若寒霜冰雪女王,一个白手起家灰姑娘。”见林暮没体会到自己的笑点,她有点遗憾,“好吧,讲正经点,这两个人嘛,整天斗得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啦。”
第067章 第 67 章
王宇女朋友是个开朗健谈的人, 林暮问了一句,她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她毕业便在京北工作,恰好她进诚启那年, 陈淮空降。
诚启是个老牌科技公司, 前些年赶上科技飞速发展, 作为第一批乘上东风的先行者,在业内的发展势头可谓如日中天。他们几乎垄断了世面上大到基础建设, 小到手机软件的所有新兴项目。
但好景不长,短短几年过去, 伴随着巨大利益而来的是董事会内部无休无止的内讧, 部分高层与核心人员的集体叛逃, 非但导致公司重要数据丢失, 更是将投资巨大的研发项目一并偷走,抢先上市。
头部巨兽陨落最直接的受益者便是那些蓄势以待的新公司, 其中以昭耀最甚, 起初那是一个由爱好者自发组成的技术联盟, 为首的顾昭出身贫苦, 年轻轻便崭露头角, 主打自由与公平。
他们几乎承接了诚启百分之四十的流失项目, 并且最终的反馈结果十分优秀,更多优异的资源与项目向昭耀倾斜。
短短几年昭耀科技市值增长百倍, 成功上市后,创始人顾昭的身价也水涨船高。
作为继承人上任的陈淮刚开始并不被看好, 这是一个从未在京北市出现过的年轻面孔, 履历一片空白。
当所有人纷纷质疑陈淮能力时, 他却雷霆手段,迅速肃清公司蛀虫, 将所有人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不说,更亲自下场带领新技术部门进行项目研发,取得成功后一炮打响第一战。
与此同时在他的领导下,诚启科技大力推进各种贫困慈善项目,收获业内外一致好评,将本已丢失的大部分合作项目一个个找回。
他的出现,带领一个几近破产的公司起死回生,众人纷纷称作他为业内奇迹。
可昭耀的扩张是不争的事实,一块蛋糕就这么大,留给昭耀发展的时间太久,它已不是当年那个轻易就能收拾掉的小公司。
两个公司负责人年纪相仿,能力外表皆属万里挑一,难免被放在一起比较。昭耀大有与诚启一较高下的势头,野心摆在明面上,两家公司明争暗斗愈演愈烈。
至于外号嘛,陈总出了名的面无表情,冷气四溢,行走的冰块,公司内凡他所经之处都得把空调调高几度才行。
不知道是哪个胆大的闲来无事,将两人的性转照片匿名发到了业内八卦群里,很快就在大家手机里传开了。
陈淮向来气场强大,顾昭常年以笑示人,“冰雪女王”与“灰姑娘”的诨号就这么跟着照片一齐越传越广。
林暮听了啼笑皆非,原来大城市已经上了班的人,还是喜欢像在读书的学生们一样恶作剧。
他不得不承认,在听到陈淮这些年来的曲折离奇的经历时,自己的情绪也在随之波动。
他为陈淮的困难处境感到担忧,也为陈淮的优秀感到自豪,哪怕这些情绪来的毫无缘由。
陈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在闪闪发光,哪怕没有自己,这也足够让他开心。
到家后王宇跟他女朋友难免询问起林暮与陈淮的关系,林暮对他们的试探沉默以对,当年陈淮被自己牵扯遭受误解,受到伤害的回忆难以磨灭,如果可以,他不希望陈淮再跟自己牵扯上任何关系。
他不希望再因为自己,让陈淮遭受任何诟病,他们的感情不被世俗所容,他们的过去也实在算不得光彩。
打定主意的林暮决定明天一早,便将自己所知关于陈老师的部分告知陈淮,之后他继续努力寻求资助,陈淮继续做他的大老板,两个人桥归桥,路归路。
可没想到比他跟陈淮联系来的更早的,是一通来自昭耀的电话,对方似乎将他昨日在休息室门口的行径摸了个透彻。
对方开门见山,直截了当地跟他说:“昭耀愿意为林老师提供一切帮助。”
林暮沉默以对,对方却十分体谅,表示他们愿意耐心等待林暮的回复。
昨晚睡了太久的后果是林暮一夜未睡,他坐在狭小紧凑的客厅窗口旁,在熟悉的环境中,重复回想起他跟陈淮在那个小屋里的朝朝暮暮。
他不是个热情的人,这辈子主动靠近的人屈指可数,陈淮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以为七年过去,自己已经成长了,学会了将一切伤口粉饰太平。
夜间闷热,烦躁的情绪不停上涌,外面车来车往,声音没有停歇,这是一个陌生的城市,但不只是陌生,陈淮在这的事实,让它变得特殊起来。
林暮没意识到自己又在这个重逢的夜晚捡起了前几年的坏习惯——不停摩挲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疤。
陈淮彻底离开的当晚,他是被张叔找到并送去医院的,当时的他近乎失温。
当他从医院醒过来时,看到熟悉的天花板与遮挡帘,第一的反应是遗憾,遗憾自己仍留在世界上。
但随之而来的是近乎将他淹没的愧疚,既愧对妈妈对他的期待,又为一个又一个的人带来麻烦。
不知道为什么赵老师也在,她跟张叔一起陪着自己,可面对他们所有的关怀,林暮都给不出有效的反馈。
他将自己隔离在只有自己的世界里,拒绝与所有人沟通。他一边清醒地看着有人为自己担心感到不可思议,一边又无比冷漠地觉得他们很多管闲事。
自责与厌烦交替拉扯他的神经,让他感觉无比疲倦。他向来是个做不出发泄行径的人,于是只能用睡眠来逃避。
林暮几乎睡过了整个住院流程,在出院后他将自己锁回小屋里,感受不到饥饿与寒冷,他能感觉到自己逐渐变得麻木,皮肤触觉丧失,幻听,睡眠过多导致的失眠接踵而来。
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存在,怀疑自己只是个臆想出来的人物,他的人生与经历全是假的,包括那个记忆中的傻子。
但偶然一次被床头支出来的铁丝刮伤手,鲜明而清晰的痛感让林暮抓到了什么精神支柱一样,他开始尝试给自己制造伤口。
其中最严重的便是手臂上的那条,他按照陈淮手臂上那条疤痕复原的,用刀划开的伤口。
那是他自陈淮走后第一次感受到快乐的情绪,因为伤痛,他感到快乐。
这让他尝到了甜头,他开始按照记忆里面能记住的,陈淮身上的那些伤疤,一道一道地复原。
他把陈淮赚的钱跟陈家打给他的八百万,全塞给了陈淮,他身上仅剩的那点现金已经不够买消毒液与绷带了。
于是他又一次出现在医院。
惯是严肃的赵老师,竟在他面前落下泪来,滚烫的泪水滴落在林暮麻木的手背上,将林暮烫醒。
他不知所措,露出疑惑的眼神,很轻地为面前的女人擦拭眼泪,问她:“为什么,要哭。”
赵老师为林暮的反馈激动,她一股脑地对林暮说了很多,从白天到黑夜。
她是如何被带出山村,与市里人相爱,如何分开发现怀孕后回到家中,经历艰难的生产后她的孩子却死于山林,在出生不久后被自己的父亲母亲亲手送上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她为自己诞生在那样贫穷与封建的地方感到悲哀,她深知作为一个“异类”生活在外面的不易,她希望以身作舟,渡更多无知无望的人走到彼岸。
她说看到他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她的声音坚定炽热,她告诉当年的林小一:“你要为自己活着!”
林暮为她那样强大的力量感到震撼,他不愿再看到有人为自己难过,尤其是这样一个说把他当做自己孩子一样对待的,曾经的母亲。
他在那天过后似乎找到了新的意义,于是他走上了与赵老师相同的路,他想回到羊淮村,从源头探寻起过去未知的真相,他想为自己出生的地方正名,哪怕它真的腐朽不堪,无可救药,他也想为那些尚且刚刚诞生的性命,寻求一个不同的未来。
天渐渐亮了,在昭耀是陈淮敌人的私情,与为孩子们寻求资助的抉择中,林暮有些艰难地选择了后者。
他先是将资料与各项证明整理好,给陈淮助理发去了正常流程的资助申请,并且额外备注了有私事想与陈淮沟通——关于陈淮休息室内的某个问题。
毕竟关于陈老师,他认为会涉及到陈淮的个人隐私,不是可以让陌生人放心转达的内容。
而后他拨通了昭耀的电话,有了前车之鉴,不想再因为两个公司的争斗牵扯出额外的误会,林暮开诚布公地询问对方:“你们想要什么条件?”
对面表示电话沟通不便,希望可以面谈,林暮同意。
对方将见面的时间及地点,通过短信发送到林暮的手机,林暮查了一下,那是京北的一个高档私人会所。
林暮拿着钥匙下楼,去附近的早餐店内买了两份丰盛的早餐带上楼,放到客厅的桌子上。
为了避免给王宇及他尚在诚启工作的女朋友带来额外的麻烦,林暮在他们还未睡醒时,留下了纸条进行道别。
他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背了许多年的书包,出行还算方便。
坐在楼下的休息椅上,林暮查询了关于京北市的交通攻略,而后选择了比较浪费时间,但很节省金钱的方案。
好在留给他的准备时间很充分。
兜兜转转历经三四个小时路程,林暮提前两小时站在装修雅致的私人会所门口,有些放空。
附近没有可供休息的地方,他只能在附近找个阴影处躲避毒辣的日光。
林暮靠在墙壁上小憩一会,被突如其来的喇叭声惊醒,抬起手背遮挡刺目的阳光。
面前停着一辆红旗轿车,车窗下行,内部凉爽的冷空气外溢,似乎让林暮的周身缠上一圈凉意。
陈淮声音凛冽,问道:“你怎么在这?”
第068章 第 68 章
他们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说不懵是假的,要说昨天只是偶然,今天呢?京北市这么大, 为什么偏偏又遇到了。
如果说自己是来跟昭耀的人见面, 两个人的误会只怕更深, 面对陈淮的注视,林暮目光闪躲, 一时想不出合适的回答。
半晌后,他刚欲开口, 想询问陈淮是否有收到助理的信息, 抬头却只见车窗在他面前合上。
防偷窥车窗十分隐蔽, 关上之后就连陈淮的影子都看不到, 车辆从他面前驶过,仿佛刚刚从未停下。
心像被一块寒冰包裹住, 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但同时林暮又感觉到庆幸。
他向来不会说谎, 面对陈淮更是, 七年前分别那几日, 几乎要将他这辈子的谎话都给说尽了。
外面炽热的温度将空气闷煮至沸腾。
停在正门处红旗车的车牌与下车那人的身影, 似乎都在高温的加持下融化,变得模糊起来。
一滴汗从额头滑下, 刺得林暮眼睛痛,在那抹身影消失于门内后, 林暮才慢慢抬手抹去。
对面没让他等很久, 大概半小时后, 便提前跟他联系。
林暮被人带着走进会所,会所内部装修以原木为主, 空气中弥漫着清新淡雅的味道,像草木与自然结合的香气,小桥流水,金影游曳,是与山中那种自然环境截然不同的精致样貌。
每个包间之间相隔甚远,林暮不自觉地用余光关注某人的踪迹,直到被引进预定好的房间,都一无所获。
“您好,我是昭耀基金会公益事业部负责人,张颂,很高兴见到您。”对方礼貌伸出右手。
林暮回握,同样礼貌回复:“您好,我是来自北城的支教老师,林暮。”
二人经过简短的客套便切入正题,对方斟酌着开口:“是这样的,我们这边通过一些特殊渠道了解到您目前所遭受的境遇,本着绿色企业心系贫困,帮扶即为己任的原则,十分愿意为您解忧。”
提到特殊渠道,林暮不由得开始怀疑诚启的内部管理发生了问题。
王宇女朋友不说,是否还有其他不按规章制度办事的员工?甚至会不会对面公司的内鬼已经打进了他们内部呢?
昭耀得到消息的速度未免太快了,林暮回想昨天下午他与陈淮助理在走廊沟通的情形,周围往来人员并不多,能将消息摸得这样清楚的人,无非是陈淮身边最近的人,他助理或许就是最可疑的对象。
包括他的联系方式,就职所在地,短短几小时内,昭耀的人几乎摸了个透。
林暮不敢细想,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面对每一个问题,回答得更加谨慎小心。
“像林老师这样毕业就投身义务支教的年轻人不多啦!国家就是因为拥有许多人像你们这样舍己为人的后起之秀,才能飞速发展更进一步啊!林老师精神可嘉,我代基金会敬您一杯!您可千万得赏脸尝尝,这牌子的酒可是我们本地特色!来——”
林暮看着对方提杯,心里发怵,他喝酒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喝白酒的时候更是直接断片,连自己初吻怎么迷迷糊糊没的都不记得
面前桌案上摆了一堆精致的点心与小菜,两个人打从坐下就开始聊天,根本没有动筷子的机会。
林暮出门走得急,怕控制不好时间,草草垫了个包子就出发了。昨晚到家后的宵夜他也没参与,说实话他已经感觉到有点饿了。
饶是他情商再低,也明白这时候不能驳了人家面子,他同样端杯,回以对方一句:“过誉了,这都是作为人民教师应该做的,每一个孩子的未来都是国家的未来。”
说罢一仰头,将整杯白酒直接喝下,火辣辣的灼烧感自舌尖蔓延至空空如也的胃部,烧得他感觉舌头都木了。
“林老师舟车劳顿,远从千里之外迢迢赴京,吃苦耐劳的精神也令在下十分佩服,这杯我再敬您——”
还喝?
对方说话这功夫,他头都开始晕了。
王宇闲聊时跟他讲过,工作中难免有局,有局就要喝酒,他工作这些年,十天有八天都是晕着回家的,林暮原本不解为何不能直接拒绝,此刻被人架上梁山,倒真是明白了什么叫不喝不行。
林暮眉头浅皱,一只手抓住衬衫下摆,绞尽脑汁搜寻着不擅长的漂亮话:“只要能为孩子们找到资助,再远也不算远——”说完又陪一杯。
如果仔细听,会发现他声线已经变了,带上了老家土里土气的口音,嚼字有些口齿不清。
“想当初我从公司分出去划分到现在这个部门,就是因为我有颗甘愿奉献的赤子之心,这倒是与林老师不谋而合。人人都说我傻,但你看,总会有像我们这样志同道合的人碰到一起,林老师说是不是?这一杯,敬所有在公益事业岗位孜孜不倦奋斗的一线人员——”
林暮听着对面慷慨激昂的发言,有点懵,闭上眼睛失重感尤其明显。
他默默将对方的刚刚所说的内容拆解分析许久,还没等弄明白对面到底在说什么,睁眼就见对方热情地走了过来:“林老师,怎么不喝了?嫌我人微言轻,不给面子是不是…”
酒杯已经被对方端起递到面前,林暮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接过来,仰头灌下去。
味觉彻底消失,什么辛辣灼烧的味道全都品尝不出,林暮放下杯子,没放稳,杯子在桌上滚了一圈掉下去,他刚欲倾身去捡,对方便唤来了服务员。
新取来的杯子再次倒满酒,放在林暮前方的桌沿上。
酒过三巡,见火候差不多,对方终于开始直触问题核心:“敢问林老师为何没能与诚启达成共识?据我所知诚启今年对社会问题关注十分密切,面临热点新闻与各种真实受害者的求助几乎来者不拒,按理说不应该这样……您看是否方便透露一些呢?”
林暮舔舔嘴唇,长长的一句话只听进耳朵里面几个关键字,诚启,来者不拒,透露,他敏锐地感觉到与陈淮的公司有关,下意识摇摇头。
“脱离慈善行为本身,公司的投入必然寻求回报,哪怕是在其他方面。像您这样不配合,我们也不好做啊……”对方缓缓展开攻势,奈何林暮油盐不进,听到对方话里有拒绝的意思,起身便欲离开。
“那我就不多打扰了,抱歉。”
林暮垂眸,眼尾浸上薄红,颇有几分不染事故的纯真与撩人。二者杂糅并存,化作别样的韵味。
对方见状稍显慌张,将他林暮到座位上,继续虚与委蛇:“别啊林老师,刚才那番话没有其他意思,昭耀既然主动向林老师抛出橄榄枝,必然做好了万全准备。”
林暮抱着书包拧肩,抗拒地躲开肩上的手掌,别别扭扭说道:“别碰我。”
这是酒劲上来,使上小性子了,放在清醒的时候,他断然不会与投资方这样讲话。
“好好好,”对方后退到自己位置上,马后炮地倒了杯柠檬水递水给林暮,“您先喝杯水缓缓。林老师,您看这样行吗?昭耀这边愿意为您提供一百万打底的慈善捐款,但前提是您需要配合我们接受一次外界的记者采访。”
一杯普通的水在喝多以后竟然尝出了甜甜的味道,林暮呆滞地眨了眨眼,感觉很不可思议,于是一口气将整杯水喝了个干净。
他迟缓地理解耳朵里刚刚接收到的内容,问:“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对方回,“只要您简单讲述自身支教经历,与您上门求助诚启被拒的这些前因后果,把这些跟记者讲清楚,我们立即给您打款,决不食言。”
林暮沉默以对,被酒精麻痹的大脑很难思考,但对关键的词语却分得清楚,他小声呢喃复述道:“诚启……”
“对,诚启。只要您如实告知记者你曾被诚启拒绝即可。”
被诚启拒绝……
林暮摸着杯口,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摔倒时陈淮无悲无喜俯视他的面孔,还有关上的电梯门,与上行闭合的车窗。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很难过。
或者将那种感觉形容的更准确一些的话是——委屈。
于是他委屈地嘟囔着:“拒绝……”
对方徐徐善诱:“对,拒绝。”
拇指已经在大力按压下被杯口挤到发白,林暮感觉心里像堵着什么似的,他没办法分析出来这些情绪的来源是什么,像钻进了牛角尖。
对方后知后觉发现好像将人灌得太过了些,叫人送来解酒药,又一大杯温水递到身边的时候,林暮想也没想,直接喝掉。
小腹酸意上涌,林暮起身说了句抱歉,得到回应后转身走向洗手间。
大抵是因为沉浸在异样情绪中,就连身后说房间内有洗手间的提示都没听到,他凭着知觉乱走,半路被服务员拦下,带进走廊尽头的公用洗手间。
扶着墙解决了问题,林暮靠在门上仰头,天旋地转的感觉实在难受,胃里翻江倒海。
他这些年没吃过几顿按时按点的饭,高三养好病重新上学后赶进度学到日夜不分,上了大学一天三份兼职连轴转,回到山里只剩自己的时候亦然,什么时候胃疼什么时候再吃饭已经养成习惯。
呕了好一会,他想起还有人等着自己,晃晃悠悠的准备出去,门锁特殊,林暮研究了好半天才打开。
他闭着眼睛往外走,一时不察有个台阶,脚下一滑,便向地上栽去。
肩上一条手臂将他稳稳当当拦住,林暮睁眼,醉意朦胧,望着那张脸愣了半晌,眼睛弯弯,突然露出傻笑。
他语调上扬,喝醉后
咬着不甚清晰的尾音脱口而出:“陈淮,你回来啦!”
第069章 第 69 章
林暮的笑太刺眼, 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与珍惜,将手中西装用力攥到发皱。
浓重的酒气混在咫尺的呼吸中格外刺鼻。
陈淮眉毛皱起,难以忍受的表情溢于言表, 别人看着大概会感觉他没什么变化, 但林暮就是知道, 陈淮眼神中的不耐烦已经多得快要溢出来了。
紧绷僵硬的躯体出卖了主人抗拒的意愿,林暮能感受到, 脸上笑容逐渐变得不安,一会过后, 化为缠着几分酸楚的强颜欢笑。
他在陈淮的视线中缓缓松手, 本想后退的, 可想念的本能让他不得不保持着与陈淮很近的距离。
林暮仰头望着陈淮, 语气小心而又讨好:“你……是还在生我的气吗?”
陈淮听不懂他在说什么,条件反射地拉开距离, 快步走到水池边洗手, 耳朵在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悄悄红了。
林暮亦步亦趋跟过去, 他一直看着陈淮, 眼睛通红, 眼神湿漉漉的。
学不会哄人的他只知道磕磕巴巴叫人的名字:“陈淮……”
陈淮洗手洗了很久, 林暮被晾在一边,复读机似的叫了好几声, 越叫心里越没底。
“陈淮,你别生气了, ”他喉咙发紧, 鼻子也泛着酸, 脑海里错乱的记忆模糊不清,他只以为现在还是两个人生活在小屋的时候, 陈淮是因为跟他生气了才不理他的,可他其实连原因都搞不清,就在乱七八糟的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陈淮不理他,他手里揪着衣摆,犯了错的小孩子一样。
低头的时候见到陈淮那双洗到红肿的手,林暮把所有事都忘在脑后,什么都顾不上了,赶紧伸手过去抓住捞起来。
洗了半天的手就这么又被人碰到,陈淮额头青筋都起了,他反手抓住林暮的,将那双手勒到发白,沉声说道:“林暮,适可而止。”
若放做平时陈淮在公司的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话,下面的人早都吓到脸色发白缩成一团。
但林暮只是抬头看他,眼睛瞪得很大,想很不可思议那样自顾自呢喃道:“你能说话了……”
说罢蓄了很久的眼泪就那么啪嗒一下,掉在陈淮手背上。
陈淮像被烫到,立刻松手,从尾指到中指的三根手指却被人拉着攥在手里。林暮的手比他小太多,看起来像小孩抓着大人那样,有种很滑稽的画面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酒的人体温会升高的缘故,林暮两只小手都热乎乎的,像温水一样包裹着他的手指。
林暮用衣服袖子把他手背上的水珠吸干净,低头轻轻吹,鼻音哝哝地埋怨:“冬天坏就算了,夏天咋也这样啊。”
陈淮垂头,只能看到林暮的刘海,还有那两瓣轻微鼓起的,亮晶晶的嘴唇。
他手都不知道该怎么动了,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在他出院后,敢这么不知死活的抓着他的人实在太少,更别说还用这种,这种莫名其妙的奇怪语气跟他说话。
陈淮手指条件反射地瑟缩,几乎在刚发现他有退缩意图的瞬间,林暮就抬头,很凶地瞪了他一眼,气愤地质问:“药呢!我给你带的药没涂吗!”
两个人的地位突然颠倒,陈淮竟被他凶的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毫不留情的地抽回手,语速有点快地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眼前喝了酒的小疯子怕不是认错了人,陈淮有些气恼,不知道自己跟一个对家喝醉了,甚至图谋不轨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的人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说完又要去洗手,林暮这哪能让,几乎是把陈淮两个胳膊抱在怀里那样锁着。
林暮也急了,说:“我涂那么久药白涂了!你现在怎么这么不听话!”
站都站不稳的人,抱着他胳膊的力气却十分惊人,陈淮竭力按捺住这些年来养成的,面对桎梏便要条件反射还手的冲动。
他反手一勾,将手挣脱出来,同时迅速将林暮两只胳膊反锁到身后制住,而后把拧着劲用力挣扎的醉鬼按在墙上,倾身靠近。
陈淮手上用力抬高,在林暮发出痛呼的同时,贴近他低声耳语:“不管你把我错认成谁,林暮,我警告你,以后离我远点。”
林暮什么反应都没有,陈淮默认他听进去了,僵持几秒后松开手。
却没想到松手的下一瞬间,林暮突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让他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自己转过头,两个人脸对脸,呼吸都交缠在一起,林暮眼睛亮亮的,十分坚定地对他道:“你是陈淮啊,我没认错,哪怕你化成灰了我都能认得。”
陈淮心中一动,感觉林暮此刻的眼神炽热得像头小兽,横冲直撞地顶在他心上。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内心所想,只知道他沉寂多年的心脏正完全失去控制那样,在这样的视线中越跳越快。
陈淮毫不怯场地与林暮对视,直到林暮被这样陌生而又熟悉的注视唤醒,回想起那些年难忘的记忆,率先将睫毛低低垂下去。
他像回到了十八岁的时候,总是扛不住陈淮看他,于是缓慢吞咽,干咳地舔了舔嘴唇。
气氛逐渐升温,就在林暮闭上眼,忍不住想要靠近的前一刻——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停在门口,礼貌的小声敲门,问道:“陈总,您在里面吗?”
陈淮惊醒,猛地伸直脊背,后退两大步。他侧头轻咳,抬手松了松领带,喉结同样上下攒动。
外面人听见声音,连忙开始解释:“陈总,您还好吗?是否需要帮助?包房洗手间在您到来之前已经安排多次消毒,您完全可放心使用。”
陈淮转头扫了眼还懵着的林暮,沉声回复:“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说完下意识还想去洗手,但他余光瞥见仍靠在墙上发呆的人,不知想到什么,攥紧拳头,强忍住不适作罢。
等到外面脚步声减弱,陈淮越过他,直直向外走去。
林暮拉住他外套衣角,陈淮挑眉,林暮看他半天,憋出来一句:“你还生气吗?”
没头没脑的胡话,真要给陈淮逗笑了。
“松手。”陈淮说。
林暮眨了眨眼,稍微松开一点,但很快又不舍地攥紧了,小声商量道:“能不松吗?”
陈淮的回应是直接用不容抗拒的力道将他的手掰开,随后瞥了瞥林暮湿透的衬衫前襟,冷哼一声,将外套脱下,一把甩到林暮头上。
林暮只觉眼前突然一黑,便听见对方留下“最后一次”几个字,等他将衣服拿下来抱在怀里,陈淮已经走出洗手间了。
等他追出去,只看见陈淮被人引着向会所大门走去,看样子马上就要离开。
林暮鼻腔里全是陈淮外套上面的味道,他贪婪地吸了两口,立刻追出去,却见陈淮已经打开车门。
依稀听见前面司机师傅关心地问了陈淮一句:“少爷,您还好吗?您的脖子很红。”林暮定睛一看,发现果然是红红的,连带着耳朵那一块都红了,有可能是自己刚刚勒的。
他气喘吁吁停在车边拍打车窗,车辆迟迟没动,车窗也一直没有打开。
林暮有点慌,他怕这是自己最后一次看见陈淮,不由得着急。
过了好一会,林暮在在高温中感觉后背都让汗水湿透了,车窗才缓缓下降。
车内冷气混着好闻的味道钻出来,林暮一时分不清这是陈淮身上的,还是他手里衣服上的。
陈淮见林暮没说话,抬眸扫了他一眼,问:“什么事?”
林暮脑子有点乱,他努力想了半天才说:“这件外套你也不要了吗?”
陈淮没听到自己想要的内容,露出烦躁的表情,抬手按了一下什么,车窗又开始缓缓升上去。
林暮死死按着,却仍阻止不了车窗在他面前关上的事实,他听见陈淮说:“老陈,走。”
直到车窗升到最顶,只留很小的一条缝隙,林暮被夹到,仍旧固执地按着,没松开手。
他真的真的不想再看见陈淮的脸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消失了,这种每次见面都像最后一面的感觉让人受不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改变陈淮的态度,或者说不知道自己怎么办才能让眼前这个长大的,很难搞的陈淮消气,他感觉特别委屈。
但一想到他也曾经这样对待过陈淮,又感觉自己的委屈来的毫无道理。
车窗久久地卡在那里,林暮怀疑只要自己把手缩回来,这辆车瞬间就会在他面前奔驰而去。
终于,他又等到车窗打开。
没等他说话,陈淮就抬起手,猛地拉着他的领子将他扯下去,脸色低沉,山雨欲来地问他:“你究竟要做什么?”
林暮咬着嘴唇,几度张口,最后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消气?”
接连打破自己的底线,陈淮能感觉到情绪已经在失控的边缘徘徊,林暮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岌岌可危的情绪又松动几分。
更烦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从眼前这个陌生又难缠的人嘴里听到什么。
于是陈淮长呼一口气,松开手,车里应该有提前准备好的备用镇定药。
林暮抱住他的手腕,孜孜不倦地问他:“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陈淮没等开口,会所里面又出来一个人,他拿着林暮那个破旧的绿书包,站在门口,为此刻荒唐的画面感到震惊。
车里的人是诚启那个冰雪女王陈淮没错吧?
弯腰抱着冰雪女王胳膊的人是那个乡村教师林暮没错吧?
是天气太热他出现幻觉了么?
张颂前进两步,问:“林老师,你们这是……?”
他想起林暮喝多了,恍然大悟反应过来,拉住林暮的胳膊,对车内的人道歉:“抱歉,他喝醉了,可能有什么误会,您别介意,我马上带他离……”
车门突然打开,里面的人在眨眼之间拉住林暮的胳膊,将人扯了进去。
随后张颂手里的书包也被一并夺走。
没等他反应过来,车门啪的一下在他面前合上,将他合作伙伴掳走的车辆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扬长而去。
第070章 第 70 章
林暮坐在另一侧很安静, 抱着刚刚陈淮丢到他怀里的书包,低头发呆。
过会,他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瞄了陈淮一眼, 陈淮胳膊靠在车窗上, 支撑着下巴朝外看, 看起来心情实在不算太好。
司机一直没有说话,密闭的空间里除了汽车本身发动的声响之外, 其余什么声音都没有。
林暮顺着陈淮的脸向下移动,视线定格在他自然垂在身侧的右手, 再三犹豫过后, 他悄悄探身, 伸出胳膊, 摸上那只手的小尾指。
陈淮没回头,手却在被触碰到的瞬间条件反射地攥成拳, 躲开了。
真的是很短暂的碰触, 林暮愣了一下, 羞耻地坐回去。他两只手紧搅着书包带, 甚至刻意往车门那边又多移动了一块, 将头靠在车窗上, 像是这样就能掩盖住一些刚刚被拒绝的窘迫感。
陈淮不愿意给他碰的这个事实让人感觉很不是滋味。
自己原本又不是个很喜欢牵手的人,明明是陈淮总喜欢牵着他或是碰着他的, 是陈淮无时无刻都想要跟他贴着,他才养成了这样的坏习惯, 而且之后好几年都改不掉。
闭上眼睛晕乎乎的, 车辆在市区中行驶, 哪怕再平稳,也难免产生晃动, 林暮感觉胃里难受极了。
他皱着眉头,将书包按在胃上减轻不适感。
不知道走了多久,林暮意识不清地听见前面司机开口问陈淮去哪,陈淮低声回了一个地名。
又过去很长时间,晃动感消失,两个人对话的音量变得很小,对话结束后有人下了车,林暮想睁眼看看,却没力气掀开眼皮。
书包被人拿走,腿上一轻,随后有什么冰凉的东西靠近,从额头拂过去,停留在眉目之间,痒痒的。
林暮在睡梦中捉住,嘟囔一句“别弄。”接着就把那手揣在自己怀里握着。
等他终于睡够,睫毛刚颤抖着要睁开,手里的东西便突然抽走。
“下车。”陈淮说。
林暮手里空落落的,看了看已经下车的人,又透过车窗往外面瞧,这是一处小型停车场。
他爬到陈淮座位那边,仰头看着他,呆呆地说:“陈淮,这也没到家啊……司机呢?”
陈淮又没耐心地重复了一遍:“下车。”
林暮瘪瘪嘴,没动,很小声地说着:“我想回家……”
周围的环境太陌生了,陈淮也很不一样,林暮感觉很没有安全感那样,低头抱着书包。
陈淮额头青筋直跳,丢下一句“随便你”,转身就走,林暮不敢相信的抬头,眼看着陈淮的背影理他越来越远,连忙追上去。
他直接拉住陈淮的手,感觉掌心里的手指动了一下,不自觉紧张起来,但陈淮却是没再做出什么把他甩开的动作。
林暮跟着陈淮走出车库,外面是个花园,叫不出名字的花朵与植物被修剪成规整的样子,院子里有条蜿蜒曲折的小河,他们从桥上走过去,走了十几分钟,才站在一间很大很气阔的房子门口。
他看看陈淮,松开手。
陈淮回头扫了眼两人分开的手,又抬眼看向他的脸,神情意味不明。
“你先找钥匙。”林暮很体谅地说。
陈淮把头转过去,滴的一声,不知从哪传出一句“欢迎回家”,门就这样自动打开了。
他没管背后表情很好奇的林暮,自顾自走进去,进了玄关就开始脱衣服,衬衫,西裤一件件落在脚下。
林暮看见紧张地回身四处看看,发现没人之后赶紧走进去关上门,等他转身的时候,陈淮已经换上了家居服,朝长廊另一头走过去,像是完全忘了身后还有个人那样。
林暮局促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这个房间看起来太干净了,地板一尘不染,不像是他能随便闯入的地方,他被困在门口这一块不敢动。
陈淮马上就要转弯,等他转弯林暮就看不到他了,不由得着急地叫了他一声:“陈淮!”
对方没理他,衣角消失在转弯处,林暮把书包带子都快揉断了,最后一咬牙,脱下鞋子跟上去。
走过陈淮消失的那个转弯,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空间很大的挑空客厅,看着有三层楼那么高。
对面整面墙都是落地窗,窗外是个很大的水池,巨大风铃般的吊灯从屋顶垂坠下来,压迫感十足。
林暮从没见过谁的家有这么大。
他快速搜寻一圈,完全没看到陈淮的影子,站在客厅入口处惴惴不安。
林暮绕着客厅走了一圈,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走廊,他尝试着挑两个走进去,出现的是更大的空间,像是会客厅一类的地方。
“这是迷宫吗……”林暮念叨着,回到最开始的地方站好。
他大喊一声:“陈淮——”,空旷的房子甚至传出了回声,却没听到应有的回应。
林暮有点生气,他把书包放下,坐在地板上靠着墙,用手捂着胃。
室内的温度很低,跟外面的截然不同,他不自觉裹紧了身上的外套,蜷成一团。
等陈淮洗完澡走出来,见到的就是林暮这副可怜的模样。
林暮听见脚步声,连忙转头寻找传出声音的方向,见到头发湿漉漉的陈淮,心里那点刚刚起来的火莫名其妙地消了。
他听见自己有些不安的声音道:“你跑哪去了?我找了好久,找不到你。”
陈淮拧着眉毛,站在他面前定住,本来就高的人脚下踩着台阶,显得更高了,把他整个人罩在阴影里,居高临下地睨着他。
林暮不习惯被陈淮这样俯视,他扶着墙站起来,脚坐久了发麻,使不上劲,是陈淮伸手扶了他一把。
陈淮很嫌弃地扫视他的穿着,像是对他身上还穿着脏衣服十分无法容忍那样,拉着他便往某个方向走。
七拐八拐地两个人竟然站到了一处电梯门口,没等乡下来的土包子震惊完,电梯到了二楼,陈淮拖着他带到走廊尽头的房间。
陈淮腿长,一路上走得很快,林暮跟的很吃力,绕来绕去的眩晕感让他之前压下去的呕吐感上涌,他捂着嘴干呕一声。
下一秒,他就感觉自己被推进了这间房的洗手间,陈淮把他背上的书包扯下去扔到外面,直接打开花洒。
几乎在温热迎面浇在头上的瞬间,林暮的腰猛地弯下去,扶着马桶吐了,他感觉自己快要把内脏都吐出来了那样。
但好在吐完缓解很多,等他转身,陈淮已经不在身后了。
林暮想追去找人的,但临按上门把手,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慢慢松开手,转头回去坐在地上浇水。
他像一株没有生机的的植物,被源源不断的水流打弯了头似的,毫无生气地抱着膝盖发呆。
过会,洗手间的门被人推开,是去而复返的陈淮。他手里拿着跟他身上款式差不多的家居服,看见林暮穿着衣服淋浴的样子,气压颇低地问他:“你就是这么洗澡的?”
林暮扭头看他,眼睛被水浇得睁不开,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什么反应都没有,不说话也不动。
陈淮耐心终于告罄,他把衣服扔在置物架上,刚欲转身离开,哗啦啦的水声中传来林暮很微弱的声线。
他说:“陈淮……你能不能别走了……”
是一种听起来很小心很脆弱的声音,可能还有一些请求或是别的。
陈淮顿住,回头问他:“怎么?难不成要我给你洗?”
林暮瞪大了眼睛,张开嘴,水流顺着嘴巴钻进去,将他呛到咳嗽,眼泪水流混在一起,他没办法呼吸了,他伸手在墙上胡乱摸着淋浴器开关,但这里的跟他用过的都不一样,摸了半天都没找到,最后是陈淮走过来帮他关上的。
直到水流声停下很久,林暮才慢慢停下咳嗽。
他很天真似的望着陈淮,小声问他:“你刚刚说什么…我没听清,可能听错了……”
陈淮看着他,不自觉吞咽,没回他的话,半晌后,直接伸手脱了他的西装外套。
白色衬衫被彻底打湿了,紧紧贴在他的皮肤上,什么都盖不住,林暮纤瘦的曲线清晰无比地映出来,那么细的腰,陈淮两只手就能环住。
林暮被吓到,抱住自己低呼一声:“你干嘛!”
陈淮不置可否,定定看着他,像在反问他:“你说呢?”
林暮后退一步,语速很快地说:“你出去吧,我自己,我自己能洗。”
陈淮站在原地未动。
林暮有点急了,他伸手推了陈淮一把,将陈淮的身子转过去,又向他重复:“我自己洗。”
陈淮轻哼一声,帮他重新打开花洒以后走出去。
林暮看着门的方向,有点懵,过会迟钝地走过去,把门上了锁。
他感觉自己没那么喜欢会说话的陈淮,因为这个陈淮太坏。
但只是没那么而已。
浴室内的东西一应俱全,都是全新未拆封的,林暮动作很慢地清洗着自己。
水蒸气挤满了整个空间,林暮脑子里面是混沌的,他感觉很多事情都想不明白,比如刚刚的陈淮跟原来的陈淮除了不会说话之外具体有哪里不一样。
亦或是昨天那个对他很冷漠的陈淮和今天这个对他没那么冷漠的陈淮又有什么不一样。
想不清楚,越想越乱,洗着洗着他就感觉自己有点没力气了,应该是肚子饿了的缘故。
他很仔细地研究了一下墙面的按钮,成功把水关上了,随便擦了擦穿上衣服。
衣服很大,是陈淮的尺码,林暮感觉很不可思议。
他又穿上陈淮的衣服了,不是家里那件已经洗到烂了边的,快要破掉的,而是全新的,有着陈淮味道的新衣服。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