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出发去齐国
秋风凉的时候定下公孙启为质去齐国,太子太傅俞嬴及将军令翊随行,但又要置办行装,又要一轮一轮地践行,又要卜算选出于燕齐邦交、于公孙启、于太子太傅俞嬴、于将军令翊都最?最?上吉的吉日吉时,他们真?正离开?武阳的时候已经天寒地冻了。
公孙启出生?在下都武阳,只“小的时候”出门去过一趟燕国上都蓟都,早已不记得了。虽他也知道这次去齐国为质多有艰难,甚至有危险,但毕竟是小孩子,头一回真?正出远门,神情?里是藏不住的好奇雀跃。
但离开之前公孙启向其父允诺要每天像在宫中时一样,跟太子太傅学书、学史、学道理,不贪玩荒疏学业,此时恰是该学这些的时候。
公孙启有些怏怏地捧起书册。
“公孙可?知道君子六艺是什?么?”俞嬴笑问。
那?有什?么不知道的?老?师真?把?我当小孩子了……公孙启微嘟一下嘴道:“启知道,是礼、乐、射、御、书、数。”
相处了好几个月,如今启已经不怎么在俞嬴面前装老?成持重?了。
“礼乐书数这些,我教过,公孙别的老?师也教过。既如此,我们今日不妨学些别的君子之艺,比如——射、御。”
听到“射御”,公孙启眼睛一亮:“真?的吗?老?师。是跟令将军学吗?”
“公孙觉得我教不了你吗?”俞嬴做诧异状。
公孙启是真?的诧异了:“老?师,老?师竟然射御亦佳吗?”
看着公孙启瞪得圆圆的眼睛,俞嬴抬手摁了一下他的脑门,哈哈大笑。
令翊骑马跟在车外,听俞嬴逗小孩,不由也笑了。
“公孙出来,翊教你骑射。骑射这种事?,就不要难为太子太傅啦。”令翊笑着对车里道。
公孙启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俞嬴。
看不起谁呢!俞嬴让令翊激起了好胜心?:“走,咱们都跟令将军去学学骑射。”
这回脸上现出诧异神色的变成了车外的令翊。车内的公孙启很是雀跃:“好,启在车外等着老?师。”
俞嬴换了一套暗红色胡服。这还是活回来以后,头一回穿这种紧身胡服,天天穿啰啰嗦嗦的宽袍大袖,乍一再穿胡服,竟还有几分不习惯。
俞嬴从车内出来。
令翊微睁大一下眼睛,又清清嗓子:“先生?真?要学骑射吗?马缰绳可?是有些勒手。”
公孙启明明从前与令翊没见过几面,只最?近才熟悉起来,但他在令翊面前却比在俞嬴面前更放得开?,当下小声问:“将军怎么不怕我勒手?”
令翊看他一眼:“手上有马茧剑茧,才是真?男儿!”
似乎是怕公孙启不信,令翊又加了一句:“故而民间有俗谚说‘手上无茧,娶妇艰难’,公孙知道吗?”话是对公孙启说的,令翊的眼神却不自觉飘向?不远处那?个暗红身影。
公孙启微撇嘴,俞嬴也撇嘴,师徒两个撇嘴时嘴角儿的纹路都有些相似——噫!说得就跟令将军有新妇一般……
令翊抱肩:“……”
令翊给公孙启和俞嬴挑了两匹温驯的马。
俞嬴和令翊都知道,公孙启其实?是学过骑射的——燕是周之姬姓国,先祖是召公,公族许多事?仍然按照从前的老?礼来,比如子弟六岁开?始学射御。射,自然是用最?小的弓比划几下子,御,也暂时不是御车,而是被抱到马背上,让马载着溜跶溜跶。以后每年四时田猎也都要跟着上场。就前不久,太子友替燕侯进行秋狝时,公孙启就骑马跟在其父后面。但因为年纪小,骑马的时候又不多,实?在算不得精通。
令翊先指点公孙启。
看令翊嘱咐公孙启该注意之处,传授他实?用技巧,一个说,还时不时上手教,另一个认真?地听,不时点头,俞嬴一笑,令小将军倒颇有师傅的样子。
俞嬴来到令翊给自己?挑的那?匹黑马前,用手摸摸马的头,又捋一捋马鬃,那?马晃晃脑袋蹭她。倒真?是一匹温驯的马。
俞嬴接过马缰绳,借侍从的手撑一下,翻身上马,一抖缰绳,跑了起来。
听到马蹄声,令翊面色一变,刚想奔过来,却发现——先生?会骑马,骑得还很好。
令翊松一口气。
俞嬴自然是会骑马的,甚至射箭准头儿也还不错,只是拉不开?很强的弓。
她叫明月儿,是父亲的长女。据说其母生?她前,梦见明月入怀,故而父亲给她取名?明月儿——俞嬴觉得,这种梦极可?能是因后宅妻妾之争造出来的。
但父亲不那?样以为,他认为那?是吉兆,他的明月儿是有福之人,故而在几个儿女中待她格外不同。她幼时是那?种常坐父亲膝头的孩子。
俞嬴也是六岁开?始学骑射。第一匹马也是一匹温驯的黑马。
后来阿翁也秉承父亲遗念,将能教的,都教她,能为她做的,都为她做了。
俞嬴骑在马上,寒风一吹,眼睛有些潮,他们都说“明月儿以后就像天上的月一样明亮”,却不知道,他们尽心?教养的明月儿一生?都蹉跎在无奈彷徨和阴谋诡计当中,最?后死在一支冷箭下,几根枯骨埋在了远离故国的燕国小城弱津。天下间最?辜负长辈期望莫过于此了。
后面传来马蹄声,俞嬴回头,是令翊。俞嬴对令翊粲然一笑。
两人都轻轻勒马,马速慢下来。
令翊扭头看俞嬴:“这天下是不是就没有先生?不会的东西?”
“哪里敢这么说呢,”俞嬴皱眉,做努力思索状,“一定还是有的,让我想想……”
令翊笑着“嘁”她,“嘁”完问:“要不要赛一程?”
“俞嬴哪里来的胆子,敢跟将军赛马?”说着,俞嬴却当先挥动马鞭,“驾!”
令翊笑着扬鞭跟上。
寒风扑到俞嬴脸上,刚才眼角的潮意散了。
有俞嬴纵着,令翊带着,一路上公孙启就像撒开?笼头的小马驹子,各种撒欢儿,又是骑马,又是学射箭,闹闹腾腾,跟在宫中时简直不像一个人。
俞嬴觉得这样甚好,小孩子闹腾些好,学骑射更好,那?可?是保命的本事?。
俞嬴自己?也试着重?拾从前的骑射,但骑马还好,射箭却不大行——盈本来就瘦弱,前阵子自己?又受伤大病了一场,更没力气了。
俞嬴每每看令翊显摆地射飞鸟,射树叶,射各种各样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或动或静的东西,都羡慕不已。算上前世,她也没见过几个这种神射手。之前在新河诱田唐时,令翊一边骑马过河,一边回身随手就射中齐军将旗旗杆,原来不是碰巧,是本事?在身。
“这是怎么练出来的?”俞嬴问。
启也睁大眼睛等着他回答。
“趴在东北那?边的城墙上,闲着没事?就举着弓,逮着什?么就瞄准什?么练出来的。”令翊笑道。
俞嬴和启都再次撇嘴,趴在城墙上举弓逮什?么瞄准什?么的肯定不止他一个,但恐怕这样的神射手很少。
这事?还是有天赋在的。
从武阳往南,再折向?东,燕国质子一行虽走得实?在算不上快,但不几日也已到了边城高?阳。过了高?阳,斜着往东,抄一点近路,经过一些赵地,便进入了齐境。
“不远处就是河间城了吗?”公孙启问。
俞嬴点头,如今河间归了赵国。从前自己?去赵国游说赵侯,在阵前劝公子亭,解了河间之围,而今又给赵侯献计,让赵得了河间,这世间事?多么荒谬。
“从前老?师说赵公子缓在临淄因为人狂傲,为人所乘,被杀死于临淄街头,引得赵国伐齐,兵围河间。若公子缓不狂傲,是否就能幸免于难?”公孙启问。
俞嬴看着公孙启,到底是小孩,去敌国为质,哪有不怕的,但俞嬴还是说了实?话:“或许能,或许不能。很多时候被害,并不一定是这个人做错了什?么,只是那?害他的人有利可?图罢了。
“当时田氏要挑起赵国与从前齐侯的矛盾,使自己?篡位时赵国不加干涉,甚至想利用赵国之手除去齐侯,公子缓自然是最?好的工具。即便他不跋扈,没有在宴会上对齐侯不敬,田氏怕是也会找别的由头把?他卷进去——事?实?上,我觉得公子缓在宴会上对齐侯不敬这件事?本身就很蹊跷,恐怕也是受了有心?人的挑拨激将。”
公孙启小脸有些忧郁。
俞嬴一笑:“却也不是说公子缓就定死无疑。”
公孙启抬眼看她。
“他若于当时局势更清楚些,自己?更谨慎些,始终没有让田氏找到可?乘之机,身边又有像我这样的老?师和像令将军这样勇猛之将护卫,田氏或许就会去想别的办法了。”
公孙启想了想,点点头,脸上重?新又露出笑意。
俞嬴在心?里轻轻叹一口气,在齐国临淄有许多质子质女,有的受人追捧,有的四处钻营,有的受人轻视,而启无疑是最?难的那?种——受人敌视,至少开?始这阵子会很艰难。
俞嬴很想给启讲讲临淄质子质女百态,却恰巧在路上遇见中山国送往齐国的质女。
中山国是戎狄建立的国家,在燕国西南,其位置很是微妙,恰把?赵国之西北与东南割开?。从前魏文侯的时候,为魏国所灭,成了太子击也便是当今魏侯的封地。但魏国与中山并不接壤,后来魏国无暇北顾,赵人控制了中山,而就在前两年,中山复了国。
接壤之邻国多不融洽,燕与中山便是如此,但要说有多大仇怨,却也没有——燕国虽弱,中山也是不太敢惹的。先前燕国大夫高?已从邯郸回燕国经过中山,被戎人的一支阻了一下,高?已知会中山君,事?情?解决得还算痛快。
俞嬴算不上喜欢中山国,却喜欢这位中山公子怡,单看她面容,听她说话,就让人心?神怡悦。
公子怡不是那?种端庄冷清的美人,也不柔弱可?怜,她更像只清晨的林间小鹿,带着一种让人看见便想展颜的活泼率直之美。
公子怡雅言说得很好,跟着燕人一起叫俞嬴先生?。
晚间宿于荒野,帐篷间点燃篝火,公子怡便与俞嬴在篝火旁说话。
令翊是男子,不方便与他国女公子坐在一起,便另起火堆,坐在不远处。启也坐到令翊旁边去。
公子怡笑,与俞嬴小声道:“公孙这是把?自己?当大人啦。”
俞嬴悄悄比个“嘘”的手势,也笑起来。公子怡笑得眉眼弯起。
俞嬴拿长铁签勾着粟米饼在火堆上烤,烤半截,将身旁小坛中的醓醢挖出一些来涂抹到粟米饼上,再烤一烤,香气四溢。
俞嬴让公子怡,公子怡笑着接过去。
俞嬴扭头,看那?边干啃饼的两人,让人将其余几个抹了醓酱的饼给令翊和公孙启端过去。
俞嬴再烤第二枝。
公子怡也扭头看一眼那?两人,轻声问俞嬴:“先生?见过齐侯吗?公子午呢?齐国这些公子公孙比那?边的令将军如何?”
俞嬴一时语塞,她自然是见过齐侯剡和公子午的,只是那?时候他们跟现在的启差不多大,印象中两个人相貌都很清秀。田氏从前是陈国宗室,几百年的世家旧族,从祖上起,不知娶过多少美人,是以田氏子长得都不错。
公子怡等着她回答。俞嬴扭头看一眼令翊,悄声道:“俞嬴在燕国,自然觉得令将军是最?好的。令将军之美,美在健朗直率,便如北地的山川,挺拔高?峻,如北地的河流,浩荡开?阔,如松如柏如骏马如——”俞嬴取下一个粟米饼,“这寒冬旷野中用篝火烤过又抹了鲜香醓酱的饼子……”
公子怡笑得差点呛着,忙取过篝火旁温着的水来压了两口。
俞嬴咬一口,慢慢地嚼完:“最?是够味。”
那?边火堆旁令翊先是抿着嘴笑,接着嘴角越发上扬起来,眼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却卡在了“饼子”上。
公孙启看看令翊,眼中带着些看笑话的意思,呵,一看令将军就没怎么让老?师坑过,这回知道了吧?老?师夸人是白夸的?
令翊扫小崽儿一眼,眼神飘到更远处,又撤回来,接着啃自己?的——抹了鲜香醓酱的饼。
令翊放下饼。公孙启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了。
令翊像俞嬴一样,抬手在他脑袋上摁了一下。
俞嬴话音却又一转:“临淄少年自然也有临淄少年的好。锦衣华服,谈吐文雅,眉眼似乎都比旁国的公子王孙们更精致些。那?是临淄这种几百年繁华阜盛之地养出来的气韵。公子会喜欢临淄的。”
“我从前也听说,没有一个去过临淄的女子会不喜欢临淄,又听先生?这么说,怡就更放心?了。”公子怡笑道。
那?边的令翊看公孙启吃完了,让他喝两口水,催他赶紧去睡觉。
这边女子们的话还没聊完。
启走了,令翊走得也更远了些。公子怡对俞嬴诉说起心?事?:“阿姊去了魏国,小妹去了赵国,怡来了齐国。说是质女,其实?君父是希望我们能进入君侯宫中,或者被有权势的公子看中。中山弱小,又是戎人,若直言许亲,只恐大国不愿。”
公子怡叹口气:“至于能不能被君侯或哪位公子看中,全看造化。母亲说,不管是齐国还是赵国魏国,入了这些万乘之国贵人的眼,若得生?下一儿半女,这一生?也便有依靠了,从此平安富贵。唉,哪里那?般容易呢?我等女子便如乱世浮萍,漂到哪里,最?终如何,半点不由自己?。”
俞嬴自然懂。在临淄质女中,固然有真?正交质的质女,更多的却是公子怡这种。从前阿翁老?病,将自己?送到临淄,也是希望自己?能被某位权贵公子看中,从此受那?位公子庇护。是啊,哪那?么容易呢?
公子怡歪头看俞嬴:“若怡能如先生?这般就好了。怡虽不知道先生?做过什?么,但燕国公孙称呼先生?老?师,令将军及所有燕人都这般尊重?先生?,先生?一定是个有大本事?的人。”
俞嬴想了想,认真?地道:“公子不必妄自菲薄。俞嬴不过是沾了从小在列国胡混的光,对列国更熟一些。等公子到了齐国,听的多了,见的多了,对齐国对列国事?更熟悉,俞嬴做的事?,公子也能做。
“即便不是像俞嬴这样四处跑,只是在后宫后宅,只要公子自持本心?,知道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也能活得耀眼精彩。俞嬴曾见过一位太后,她起先只是一位不起眼的媵人,后来成了夫人,扶着自己?的儿子当上国君。
“其子年幼,权臣当道,太后用权臣之间的矛盾护住其子的君位,后来更是于宫廷之中埋伏甲士,一举铲除了那?权臣。
“后来其子掌握了大权,太后也年老?了,但有外国使节来,未尝有不拜见太后的,国中若发生?大事?,国君卿相未尝有不询问太后意见的——那?不是因为国君孝顺,那?是太后用她几十年的胆魄智慧积累的威望。”
公子怡听得入神,过了一会儿才点头,低声道:“希望有一日,怡也能如这位太后一般。那?时候君父和母亲一定以我为荣。”
俞嬴微微一笑,我们开?始的时候,都是这般期望的。
公子怡正色对俞嬴行礼:“多谢先生?指点迷津。怡若有机会,定报先生?指点之恩。”
俞嬴忙还礼:“不过闲聊,何曾指点公子什?么。公子不必客气。公子与俞嬴在这原野上萍水相逢,即是有缘,俞嬴自然愿意有缘人日后顺遂康泰。”
篝火越来越小了,俞嬴扭头,令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公子怡与俞嬴道别,回她自己?的营帐。
俞嬴将火熄了,正欲回帐,看到大约是巡视一圈回来的令翊。有这么一位既勇武又不是只有武力的将军随行,真?好啊。
想到之前在篝火前与公子怡拿令翊打?趣,她们声音虽不大,但想来令翊也是能听到的,俞嬴笑着对令翊行礼道歉:“之前一时吃多了饼子,脑子不很清醒,说了些胡话,还请将军莫要责怪。”
令翊要笑不笑地看着俞嬴:“‘说了些胡话’……先生?哪句是胡说的,哪句不是?”
俞嬴瞬时明白过来:“说将军之美,如山川,挺拔高?峻,如河流,浩荡开?阔,如松如柏如骏马,这些自然都不是胡说,这些都是俞嬴肺腑之言。”
令翊眉眼弯起,嘴角却绷着:“哦?”等她接着说。
“这个,像‘用篝火烤过又抹了鲜香醓酱的饼子’嘛,”俞嬴难得打?个磕绊,“也是实?话。将军问问这旷野中人,在这样的寒夜,一个烤得热乎乎香喷喷的粟米饼和明珠美玉,哪一个更好?相信没有人选后者。”
“嗯,‘够味’是吧……”令翊斜睨,笑问。
“够味”这话回想起来,实?在有些轻薄了。俞嬴清清嗓子,正色道:“从前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君上治燕,我等众臣都是或盐或葱一种佐料,将军无疑是诸多佐料中最?重?要、最?够味的那?一种!将军日后可?是要做上将军的人。”
听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令翊绷不住,笑出来。
俞嬴也笑了。看他眼睛里藏着的星光,俞嬴觉得哄小君子固然费事?了一点儿,但是就这样的笑容,这样的星光,再费事?也是值得的。
哪想到这小君子并不放过她:“先生?还说,‘临淄少年有临淄少年的好’。这‘好’是被我抓住的公子仪那?样的吗?”令翊自言自语,“齐国不以其为质,却要改遣别的公子来,可?见这位公子仪着实?受齐侯看重?。”
俞嬴还在琢磨怎么接着哄这位小君子,听他又道:“你们还说‘没有一个去过临淄的女子会不喜欢临淄’,先生?也喜欢临淄吗?”
俞嬴脸上又浮出笑意:“那?不过是安慰中山国公子的。俞嬴不喜欢临淄!”
听她说得斩钉截铁,令翊狐疑地看看她。
“真?的。”俞嬴点头道。
“若没有旁的事?,俞嬴就先回帐了。”俞嬴笑道。
看着她的背影,令翊在心?里“呵”一声,信你才有鬼!这回去临淄倒要看看……
有公孙启,有令翊,又加了个公子怡,俞嬴一路过得热闹无比。快活的日子容易过,热闹的路途容易走,一行人到临淄颇快。
到临淄的这日,天气却不太好,正在下小雪。
俞嬴死的那?一年也常常下雪。这样的天气,与十几年前一般无二的临淄城门,俞嬴几乎有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守城门的兵卒一见俞嬴等的文书节符,便请他们稍候,快步去请守城官长。
守城官长脸上挂着笑走过来,先是验看文书节符,看完很客气地与俞嬴等寒暄:“这样的天气,尊使一路行来,真?是辛苦。如今雪下得有些急,此时进出城的又不多,尊使与将军何妨请公孙在此暂避?”
令翊微皱眉。
俞嬴笑着看那?守城的官,这雪就叫“下得急”吗?
守城的官陪笑。
“不多叨扰了,多谢。”俞嬴笑道。
守城官长也没多说什?么,笑着看他们迤逦一行进了城。
来齐国为质,没法带许多兵马,俞嬴等连侍从带护卫兵卒也不过五六十人而已。连上公子怡的四五十人,看起来却也不少了。
刚行至临淄最?繁华处,对面过来一行车马,约四五十人。车都是华车,马也是骏马,车上马上为首的人都锦衣华服,是一群由侍从拥簇的临淄世家子。
“对面穿蓝袍的,可?是燕国令翊?”马上一个着裘衣紫袍的年轻人极不客气地问。
令翊脸上带着点笑:“是我。”
“就是你抓的公子季范?”紫袍年轻人又问。
季范想来是公子仪的字。令翊点头笑道:“不错。尊驾拦路于此,这是意欲何为?”
“何为?听说你勇武得很,是燕国第一猛将。我要跟你比剑。比得过我,放你们过去,比不过,要么回转,要么——”紫袍年轻人一笑,“从我□□钻过去。”
众世家子大笑。
令翊微皱眉,看向?对面找死这位:“尊驾怎么称呼?”
“田歇。”
又是一位齐国宗室子。令翊想起俞嬴从前与他说的田成子的事?,这莫非就是那?位田成子想看到的,临淄城中宗室遍地走,砸块石头,狗不一定叫,却一定有一位宗室子叫唤……
车内,公孙启脸色有些凝重?地看着俞嬴,俞嬴拍拍他的胳膊,轻声道:“放心?,令将军应付得来。”
令翊淡淡地道:“我与公子季范没有私怨,抓公子时,两国正在对战。如今尊驾来找我,莫非对两国议和有甚怨言,想要再次挑起争端?”
对方大概没想到一员勇将竟然还有这般口齿,愣了一下。
旁边一个身材高?大威猛穿黑衣的年轻人恨恨地看着令翊:“你跟公子季范没有私怨,跟我可?有私怨!”说着竟然招呼都不打?,手执长矛,骑马奔过来。
令翊吩咐一声他身后的护卫首领犀:“看好公孙和先生?。”
说着抽出身后背着的长矛,纵马上前,仰头避过那?黑衣年轻人的矛,马势不减,迳直朝那?年轻人撞去。
黑衣年轻人忙撤矛拨马。
令翊的马从他身旁错身而过,长矛的柄砸在黑衣年轻人前胸。
在马的冲力和令翊的腕力下,年轻人应声落下马,滚出几步远。
黑衣年轻人坐起来,一呕,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嘴角儿渗出一点鲜血。可?知这一下虽不是用矛尖扎只是用矛柄打?的,却也受了伤。
从黑衣年轻人骑马冲过来到被令翊一个照面打?下马,不过一两息之间的事?,那?些骑马坐车挡道的临淄世家子都还没反应过来,此时不免愣住。
黑衣年轻人硬撑着站起来,那?些临淄世家子才忙令侍从来扶,又有侍从来捡起黑衣年轻人掉落的长矛,牵走他的马。
世家子们互视一眼,大约实?在想不到这个令翊如此厉害——他用矛柄,显然是手下留情?了。世家子们心?下有些胆怯,但就这般退了,又面子上过不去。
之前叫着要与令翊比剑的紫袍裘衣年轻人冷笑:“让我会会这位燕国猛将。”说着便要纵马上前。
却听到远处传来车铃声。
众世家子回头,便是那?神情?最?嚣张的紫袍裘衣年轻人神色都缓了下来,其余人恭谨地让开?路。
那?是一辆不算华丽甚至有些旧的安车,两匹马也算不得神骏,后面跟着的侍从甲士却很威武整肃。
车从世家子们中间穿过,停在他们前面。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来。
这个人三十余岁,身材颀长,略显瘦削,长眉丹凤眼,高?鼻薄唇,是一副很清正的相貌。他神情?算不得严厉,可?他只是这样不笑不说话地扫了那?些世家子一眼,世家子们就头垂得更低了。
令翊微抬下颌打?量他,突然想起俞嬴说的“临淄少年”,眼前这位倒退个十年二十年,倒勉强能衬得上先生?口中临淄少年的美名?。至于那?边那?些个,呵……
这人转过身往燕国使团这边走几步,笑着颔首行礼道:“向?得遇公孙及太子太傅和令将军,幸甚至哉。适才小辈们上前嬉闹搅扰,还请公孙、太子太傅及令将军原宥。”
令翊方才知道,原来眼前人就是鼎鼎大名?的齐国相邦田向?,难怪……
令翊下马,俞嬴和公孙启都从车里下来,双方见礼。
令翊发现田向?似格外专注地看了看俞嬴,心?里对其评价立刻跌了下去,还相邦呢,没见过女使节?令翊看一眼俞嬴,还是我们太子太傅,见什?么人都是这样一张无风无浪微笑着的脸。
令翊对田向?笑道:“贵国诚乃泱泱大国,就是礼仪多。翊今日算是见识了。”
田向?微笑:“今日真?是失礼了。改日寡君及向?都定设宴赔罪。”
令翊一笑,不再说什?么。
“今日天气不佳,就不多打?扰公孙及两位尊使了。公孙及两位尊使请。”田向?笑道。
之前一直被侍从扶着的那?个吐了一口血的黑衣年轻人突然上前大声道:“相邦,克还想和他再战一次,被打?死也不怨。”脸上是抹不去的戾气和疯狂。
旁边的世家子听他这样与田向?说话,都忙低头拽他衣裳。
田向?神色淡淡地看着他,还未说什?么,却听燕使那?边一个含笑的女声:“相邦太客气。其实?说什?么失礼呢?不过是两国年轻一辈的军将之间切磋一二罢了。既然这位将军还欲切磋,相邦允了便是。”
田向?扭头看俞嬴,微笑道:“向?是怕伤了谁,坏了两国和气。”
“不过切磋,何必以命相搏?俞嬴看相邦腰间挂着一个青石坠子,若不甚贵重?的话,何妨给他们当个彩头,挂到旁边楼顶檐角上,谁射下来便嬴,这个坠子也归谁。”俞嬴笑道,“相邦以为呢?”
田向?停顿片刻才道:“善。”
说着真?的解下腰间坠子递给身后一个侍从,侍从快步跑向?旁边的高?楼。
不过一会儿工夫,那?个暗红丝线络着的小青石坠子便挂在了楼顶的檐角上,在风雪中荡来荡去。
楼高?,那?个坠子又实?在不大,又是这样的天气,这跟万乘之国两军大战时射对方大将军皮胄上的缨子也差不多了。
“客不压主,请。”令翊笑道。
田向?又客气一回,便回头看向?身后众世家子,对一个未曾说过话的灰衣年轻人道:“孟明,你来。”
那?年轻人恭谨地行礼答是。
他从侍从手中接过弓,略拉一拉,便伸手接过侍从递过来的羽箭,将箭搭在弓上,扬起,略停顿,箭朝着那?飘摇的坠子射去。
一个东西飘下来。
“中了!”世家子们欢呼。
但随即大家发现好像又不大对。
果然,侍从跑过去捡起来的只是那?坠子下面的穗子。
众人再仰头看,世家子们脸上露出些幸灾乐祸的神色——现在没有穗子坠着,那?青石坠子摇摆得更厉害,也显得愈发小了,孟明尚且能射中穗子,看你令翊能射中什?么!
令翊神色平静地取过弓来,如那?青年一样,略拉一拉弓弦,便伸手接过侍从递上的羽箭,将箭搭在弓上,扬起,略一停顿,箭朝着那?坠子射去。
不起眼的青灰色坠子比雪快很多地掉下来。世家子们都神色变得很难看。
田向?的侍从将青石坠子取过来递给田向?,田向?笑着亲手交给令翊:“令将军武艺令人敬佩。”
令翊笑着道谢。
双方再次行礼,田向?请燕使一行先行。
走出一段路,令翊略歪头,看一眼后面风雪中的田向?和临淄世家子们,笑了一下。
车内公孙启问俞嬴:“老?师,我们一来就给了他们没脸,他们会不会更加报复我们?”
“只要我们来,他们便会报复,至于更加报复——倒也不一定。田向?这个人有两分风度,还有点真?真?假假的君子气。令将军当众折了他脸面,他倒不会让人去报复令将军,甚至还可?能起惜才之心?,拦着不让人暗害令将军——主要是怕人说他小气输不起。”
令翊在车外皱眉,先生?怎么对这位齐国相邦这样熟悉?
后面中山国使团的公子怡在车内拍着胸脯,惊魂未定,原来当质子质女这般跌宕吗?
第28章 那个狗洞子
临淄的诸侯馆如其他大国国都的诸侯馆一样,起初是公中修建的一片不太大的馆舍,供来出使的外国使节暂居。但随着各国之间使节来往愈发?频繁,有的使节甚至常驻某国,住在大国国都的质子质女?也?越来越多,不管使节还是质子质女又都带了不少?侍从,原先的馆舍便?不够住了。有人便在原先的诸侯馆旁修建屋舍,或卖或赁或也?开馆舍,供来此的各国使节及质子质女?们居住。
俞嬴前?阵子出使赵魏韩的时候因只是短暂停留,便?都是住的公中馆舍,好处是省事,坏处是不那么方便?,既要?受人约束,又容易被人窥探。这次公孙启在临淄不知道要?住几年,自然还是或买或赁一处屋舍为佳。
令翊也?与她说这件事:“今日天气不好,咱们先随意找间?馆舍住下,过两日慢慢打听再买个院落吧。”
车内道:“听将军的。”
车子缓缓地驶入诸侯馆所?在的街道。
道路两旁的屋舍式样不尽相同,有的看起来颇怪异——这些屋舍都是常住于此的使节或质子按照家乡屋舍的样子翻修过的。
公孙启好奇,不怕风雪地撩开车帘左右张望。
令翊也?在张望,寻找门口挂了牌子匾额的馆舍。
俞嬴突然道:“这处宅子如何?”她指着恰恰经过的一处宅院道。
令翊微愣,看一眼这个院子,从外面看倒也?算宽敞轩昂,只是看着有些破旧,门不知道哪年哪月被剑还?是被什么劈了一下,虽没坏,却不大好看。
听俞嬴这么说,令翊便?让侍从去敲门问问。
他们在此看宅院,不好让后面中山公子怡跟着一起等。俞嬴让人去知会公子怡。
公子怡的车驾赶上来,在俞嬴车旁停住。公子怡笑着与俞嬴、公孙启还?有令翊道别。随后护送公子怡的那位一路上都在生病的中山国老?大夫也?露了面,与燕使一行人行礼道别。
他们在这里道别的时候,侍从已经带着看门老?叟过来了。待中山国车驾走了后,侍从带老?叟上前?。老?叟行礼道:“禀贵人们,这处宅院前?阵子卫国使节才退了,正好空着。贵人们可?进去看一看,若是有意,奴去请敝主人来。”
俞嬴看着老?叟笑一下,回头问公孙启:“公孙要?进去看看吗?”
公孙启嘴上说“住在哪里全?凭老?师和?将军做主就是”,眼睛中却有些跃跃之?色。
俞嬴和?令翊都笑了。俞嬴与公孙启走向那院子,令翊和?几名侍从陪同。
院中最显眼的是一棵枣树,一棵不太常见的高大枣树。
公孙启仰头看这大枣树。
老?叟笑道:“这棵树有一百多年啦,据说是当年上大夫晏子在此迎候鲁君时手植,那时候还?没有这处屋舍呢。”
公孙启微睁大眼睛,大约是想不到随意进一个院子,就能见到先贤遗迹。
令翊微笑。
俞嬴抬手够最低的枣树枝子,刚好能够到,摸了一手雪,拍拍手,也?笑了。
看令翊和?俞嬴笑,老?叟忙陪笑:“老?辈人是这么说的,奴没有那般岁数,却也?不知道真假。”
公孙启明白过来,这所?谓晏子手植八成是假的,就像武阳也?有召公垂钓的池子、惠侯猎狐的山坡……其?实,召公虽被封在燕地,却并没来过,召公一直都在都城辅佐周王呢,这些老?师讲史的时候都讲过。
公孙启收起孩子的好奇神色,装点出公孙的庄严之?气来。
俞嬴对他笑道:“这么大的树,秋日结了枣子,倒是好做枣泥甜羹吃。”
知道老?师在笑自己爱吃甜的事,有外人在,公孙启这回绷住了神色,只严肃地点点头。
几个人绕着院子走一圈,这处院落算不上大,主院前?中后三进,旁边还?有四个配院,一共几十间?屋子,最后面临近院墙处还?有一片棚子可?养马放车堆放杂物,屋舍颇宽敞干净,室内东西也?还?齐全?。
这是一处不算张扬,但?住起来应该还?算舒服的宅院。令翊看公孙启和?俞嬴:“便?是此处吗?”
公孙启再道:“全?凭老?师和?将军做主。”
俞嬴点头。
令翊便?令老?叟去找其?主人。
不长时间?,便?走来一个大腹贾。
大腹贾约莫四五十岁,长得很是精明,实际应该也?是个精明人——能在临淄诸侯馆开馆舍买卖租赁宅院的商贾都是些有路子有本事的。
大腹贾满脸笑容地与燕使一行寒暄。令翊与他说要?买下这宅院,商贾却说只赁而不卖。
令翊诧异:“这却是为何呢?难道这一带的宅院都是只赁不卖的?”
商贾陪笑:“只这个宅院如此。这个院子是处福地,先祖嘱咐过,只可?赁出而不能卖,屋舍院子大门这些最好也?不要?改动。”
俞嬴微皱一下眉,笑着看这位商贾,却没说什么。
令翊笑一下,这齐人讲究还?挺多。看俞嬴和?公孙启似乎都喜欢这宅院,令翊也?懒得再寻,既如此,那便?赁吧。商贾要?的价钱不算贵,令翊是世家子脾气,手中从不缺财货,更不议价,双方利利索索地签了契。
大腹贾告辞,令翊叫住他:“敢问那门上被剑还?是被旁的什么兵刃劈砍的痕迹,也?不能修一修吗?”
商贾立刻道:“里面的屋舍若是有些修补改动倒也?没什么,那门却是万万不能。那是东山大桃木所?制,其?上的剑斫痕迹可?以辟邪,最是吉祥不过了。”
令翊实在想不到这齐人比楚人宋人还?神神叨叨。
令翊住在最前?院,公孙启请老?师住最轩丽的中院,俞嬴拒绝,一定要?住最后面的院子。公孙启如何说得过老?师,到底还?是自住中间?,俞嬴住到了后面。
一路上辛苦,众人略归置一下,吃罢晚膳,便?各归院落休息。先前?收拾行装时,令翊婶母安祁将俞嬴所?住院落的两个掌事侍女?送与她,俞嬴推辞不过,也?便?收下了。两个侍女?一名叶,一名朵。
此时叶和?朵已经将寝卧诸物收拾妥当,请俞嬴安歇。俞嬴盥洗过,看外面雪停了,竟然出了月亮,便?重又穿上靴子,裹上胡式长裘,戴了头衣,出去踏雪赏月。侍女?们要?跟着,俞嬴摆手,侍女?们只好停住脚。
俞嬴没在院子里停留,出了院门,绕到后面马棚子挡住的后墙跟儿。藉着月光,俞嬴遗憾地发?现,自己从前?爬过的那个狗洞子已经堵上了。唉,改日还?是得再扒开,并且要?带着启爬一爬才好,以后保不齐这爬洞子的本事还?会用上。
俞嬴再次遗憾地叹口气,踏着雪往回走。迎面走来巡夜的侍从,令翊竟然也?跟他们在一起。
侍从们向俞嬴行礼,俞嬴笑着道辛苦。
令翊让侍从们接着巡视,自己送俞嬴回去。
“这么冷,先生出来做什么?”令翊问她。
俞嬴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月下雪景多么雅致。俞嬴一直觉得,觉可?以不睡,但?这等景致却不能不赏。” 然而,刚说完就打了个喷嚏。
令翊笑起来,轻声道:“上天都看不得某些人撒谎。”
“我说什么谎了?”俞嬴笑问。
“先生怕是心神不宁,睡不着,才出来的吧?”
“将军竟然看出我心神不宁来?”俞嬴一脸诧异。
令翊不回答她,说起别的:“先生觉不觉得这屋舍主人怪里怪气的,不卖只赁,还?不让人修整,连那扇破门都不能动?”
俞嬴从前?在这里住的时候也?是赁的,但?那时候没有这些破规矩。早先阿翁之?所?以只是赁,是因为要?省着财货以为贽见贵人之?资。后来俞嬴一度很是富有,却既懒得买下它,也?懒得换地方,就一直这么住着。谁想到屋舍主人没换,连那个偶尔过来探问屋子是不是漏雨的老?叟都没换,倒是添了新规矩。
俞嬴脸上浮起笑意,幽幽地道:“那屋舍主人说的也?兴许是真的。俞嬴听说这种?老?宅子中易有妖魅。妖魅善化人形,尤其?爱化成美人,夜半去敲年轻君子的门。小君子们若不慎受其?蛊惑,便?会被吸了精魄。”
令翊听到“精魄”头一个字,耳边瞬时烫了起来,及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精魄”,这烫也?没下去。
俞嬴语重心长地嘱咐:“将军可?要?当心啊……”
令翊微瞪她一眼,没有说什么。
院门前?,俞嬴进去,笑着与令翊道别:“多谢将军。将军早点歇息吧。”
听她那格外委婉的“歇息”二字,令翊咬牙,却终究对着已经合上的门笑了。
相邦田向宅
回廊里,打点衣物的侍女?低声跟老?仆由说:“家主每日挂在腰间?的青石坠子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失落在了外面。那东西家主天天戴着,想来珍贵得紧。要?不要?遣人去寻?”
另一名侍女?道:“前?些日子才换了新的丝络,按说不该断的……”
由想了想,道:“家主不提,你们就不要?提了。”
两名侍女?点头,对老?仆行礼退下。
老?仆由悄悄开门,走进与内室相连的小厅,来到田向案前?,将托盘上的羹汤放在案角,既不碍他的事,又能抬手就够着的地方。
田向没有抬头,手上将正批阅的简册批完,才搁下笔道:“这些事情让他们做,您多歇一歇。”
老?仆笑道:“奴老?了,做不了旁的了,只能做些这个。能为家主做点什么,老?奴就高兴。”
田向看看老?仆,笑一下:“随您。”
站在角落的侍女?端着水盆过来,请田向净手。
田向净过手,端起羹汤,拿匕匙静静地喝。
老?仆犹豫了一下:“家主身边总要?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外面不知道多少?卿大夫愿意将女?儿嫁与家主,家主何妨……”
田向没说什么,喝完汤,放下碗,又拿起一卷简册才道:“习惯了倒也?不觉得如何。”
老?仆没有再说什么,收了汤碗,弓腰后退几步,走了出去。
八年前?,已经过世的老?齐侯做主,给家主娶了梁氏贵女?,但?新妇才来一年便?一病殁了,后来家主便?一直这样孤寂着。
老?仆由觉得家主在男女?这种?事上,实在运气不好,比如那块青石,比如过世的新妇。
老?仆由还?记得那块青石的事。
那日,家主大约是在外面受了挫,有些郁郁:“他们是美玉,我是顽石,再怎么切磋琢磨,终究改不了石质。”
公子俞嬴“呵”一声:“快得了吧。玉本来就是石。至于各种?石头哪个珍贵,不在石头,而在看它的人。”俞嬴拿起家主案头书写时压绢帛用的青石镇:“我看这块石头就比他们那些所?谓的美玉都好——好看,还?是件有用之?物。”
公子俞嬴摆弄那雕成甜瓜形状的小青石镇:“雕得可?真好,跟真的似的……都想吃一口了。”
家主“噗嗤”笑了:“就没见过你这般馋的淑女?……”
公子俞嬴做生气状。
家主赶忙赔礼:“明月儿……”
小儿女?的事,老?仆由不方便?再听,便?笑着退了出去。
后来家主一直用这块石镇——直到公子俞嬴最后一次来,她还?谢了自己醓醢那回。
送公子俞嬴出去,老?仆由回来,看到那块石镇被用力砸在地上,将瓜蔓摔掉了。
后来那块石镇就不见了。又过了几年,它就变成了一块吊坠,用丝线络着,挂在家主的腰上。
第29章 酒舍之内外
晨起,简单吃过饭食,俞嬴就?去齐国掌管质子行人的相关官署递交燕齐交质相关的文书,告知齐国燕质子启已到临淄——虽然恐怕齐国上下早就?知道启来了,但?这一步不能省。俞嬴前世的时候,阿翁带她来临淄找门路,是不用如此的,路上遇到的中山公子怡,也不用费这个事,但?启这种真正的两国交换的质子,却一定要有。
临淄境况复杂,启固然年纪小,没什么私仇,但?他燕国质子、燕太子之嫡长子的身份却可能给他带来麻烦,故而俞嬴和令翊商议,非万不得已,两人中至少要有一人陪着公孙启。
去相关官署办理交质之事,自然是俞嬴来。令翊便在家里带公孙启习武。
看公孙启被令翊操练得“哈赤”“哈赤”的,像一条绕着松林跑了五圈的小犬,俞嬴咧嘴笑着坐上车。因?下过雪路上结了冰,单人骑马恐怕滑倒,犀、鹰及另几名侍从便步行相随。
诸侯馆在?城西,各官署都在?齐宫旁边,要经过一段颇为繁华热闹的市井。因?才下过雪,市井中人不算多,俞嬴穿过去到官署颇快。
官署中掌管交质事宜的老大夫却礼节忒多,不是俞嬴从?前认得的那?个能省事儿就?省事儿的。
全套子的礼行完、客气话说完,俞嬴只觉得腰酸背疼嘴巴干。
总算辞别了老大夫,俞嬴坐车回转。经过市井时,俞嬴让车停下来:“我们找家?酒舍略吃一点东西再走。”
御者停车。拴了马,俞嬴带着犀、鹰等?众侍从?,往一家?酒舍走,却被一个老叟拦在?门口。
“你们是燕人不是?”老叟指指车子上的燕国印记,撩起胳膊,横眉冷目地赶人:“我店里的酒都倒了,也不卖给你们燕人吃!你们走!快走!”
犀等?皱眉,看向俞嬴。俞嬴没说什么,带着侍从?们又往前略走一走,换了一家?酒舍。
这家?倒是没赶人,酒舍主人还慇勤地招呼,请俞嬴往里面坐。
这间酒舍不小,中间放几个屏风略做分隔。虽不是饭时,却已经有一些人了。
最显眼的是四五个士人,一边喝酒,一边高谈阔论。
俞嬴本为打探如今临淄世情而来,当下选了离他们不远的一个食案坐下,令侍从?们也都坐了。
几个人正在?说列国之势,说得很是热闹。其中一个穿蓝袍的问旁边一直在?喝酒没怎么说话的灰袍士人:“季敏周游回来,想来有高见,何不与我等?说说,只独自饮酒?”
灰袍士人放下酒,叹息一声?:“非是我不愿说,是怕扰了你们酒兴。”
灰袍士人看着众人:“大家?在?临淄看着满眼的繁华热闹,去外面走走就?知道如今民生有多艰难。好年景的时候,黎庶吃的也是豆饭藿羹;年成坏,有的连糟糠都吃不上。遍地都是卖儿鬻女的……”
其余士人果然沉寂下来,不再言语。
灰袍士人接着道:“尤其那?些边城,今天是这国的,明天是那?国的,哪国都不把?那?些城池庶民当自己的子民。大军所到,便如蝗虫过境。真是做人莫做边民,边民活得不如鸡犬……”
灰袍士人叹息一声?:“不说边城,我看便是临淄,与从?前的临淄也没法比了。你们问问,如今有几家?城中黎庶是有存粮的?临淄街上的人似乎都少了——也难怪,听?说这回与三晋及燕国之战后?,城中许多家?都挂了孝。”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三晋!三晋真是列国之患!”先?前说得兴起的一个浓眉大眼的士人击案道。
“谁说不是呢?”灰袍士人旁那?个穿蓝袍的道,“这次伐燕,若不是三晋,我军何至于惨败若此?”
另一个年纪轻轻却蓄了几绺长须的道:“也不止这次,君上几次伐燕,都是让三晋坏的好事。若不是三晋,我们只怕已经打到燕国下都武阳,甚至打到蓟都去了。”
浓眉大眼的和穿蓝袍的士人都惋惜点头。
“打到燕国武阳,打到蓟都,齐国边城黎庶便不吃藿羹糟糠,不卖儿鬻女了吗?燕军弱而齐军强,即便死两个燕国兵卒方死一个齐国兵卒,这临淄城就?不挂孝了吗?”几人听?到旁边传来一个女声?。
几个人皱眉扭头,看向坐于旁边食案之人。
俞嬴正色看着几人:“凡是征伐,便要加赋,黎庶便会受苦;即便打胜,己方也会有死伤,便会有人哭他们的儿子丈夫兄弟。
“此时齐国之困,只与是否征伐有关,与胜败无干。”
几个士人面色都不好看,却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
俞嬴微笑一下:“不信的话,几位君子可以试着假想,这次齐国胜了,真的打到武阳,打到蓟都了——又能从?燕国那?样的边陲鄙国得到什么?这便譬如一个富翁去抢贫者,最多能得来两件破衣烂衫,一碗馊豆羹罢了。这些可能解当今齐国之困?”1
片刻,浓眉大眼的士人道:“汝之所言,妇人之仁罢了。”
俞嬴再微笑一下,淡淡地道:“不管是妇人之仁,还是男儿之仁吧,总比不仁要好一些。
浓眉大眼的士人当先?站起来,一甩袖子,走了出去。
不大会儿工夫,几个人都走了,只先?前说民生之苦的灰袍士人对俞嬴点了点头,微微一揖,才转身离开。
大约酒舍中这种?唇枪舌战是常有的,那?几个人又已经付过了沽酒之资,也或者看俞嬴带了好几个威武有力的侍从?,酒舍主人倒也没来怪俞嬴赶跑了自己的客人,只令店内侍者打扫收拾那?几张食案。
鹰悄声?道:“先?生,那?边那?位老者一直在?看您。”
俞嬴进来时便注意到那?位老者了,那?是一位穿粗陋短褐的瘦弱老者。老者面前无酒,只有简单的饭食。
俞嬴一笑,对老者颔首作礼。
老者干枯严肃的脸上也带了一丝笑意,对俞嬴点点头。
鹰又悄声?道:“先?生与那?几个人说话时,有个戴斗笠的一闪去了屏风那?面,我总觉得这人身形似乎在?哪里见过。”
于这位老者,俞嬴心中有猜测。至于屏风后?面的人——这是被人跟了?
自己这一行人被窥视跟踪倒是不稀奇,自昨日进城,这种?窥探便开始了——不然怎么正好遇上那?些临淄世家?子?战后?交质便是这样,这种?窥视打探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了。
至于今日跟踪自己的人,俞嬴也拿不太准,可能是昨日世家?子们的人,可能是其他与齐燕之战有干系的人,可能是田向的人,甚至齐侯的人,还有可能是别有用心的他国之人……
跟便跟吧,齐燕刚刚交质,齐侯和田向现下应该还不想要自己这些人的命,但?旋即俞嬴想到昨日的愣头青……很多事情,真是不怕阴谋者,就?怕愣头青。
俞嬴有备无患地将靴筒中的短剑放在?袖中,站起来:“走吧。”
俞嬴对那?老者行礼作别。老者还礼。
经过屏风的时候,俞嬴微侧首,那?边并没有一个戴斗笠的或者未戴斗笠却面熟的人,但?随即抬眼看到一扇半掩于屏风后?的小门,估计是通往后?院的。
犀等?随护着俞嬴出来,走到车旁。
街上几个之前在?晒太阳、在?说话、在?行路的人包抄过来,后?面小巷中也冒出来几个。
那?些人抽出兵刃,一言不发,上来便砍。
犀、鹰等?护着俞嬴,以车为背,与他们战在?一起。
却哪知,从?车上伸出一条胳膊去勒俞嬴脖颈:“想不到吧——”
那?条胳膊随即便被插上一柄匕首——俞嬴的匕首,鲜血迸流。
众人也看清了那?条胳膊的主人,那?个戴斗笠的人,那?个昨日被令翊打下马的黑衣世家?子。
第30章 俞嬴被劫持
黑衣世家子不顾自己的胳膊,竟然再次朝俞嬴扑来。
犀反手挥剑砍向与自己缠斗的人,同时跃起挡在俞嬴身?前?。
鹰离着俞嬴远,不顾朝自己刺来的剑,抽出一支羽箭,朝黑衣世?家子射去。
羽箭射中了黑衣世家子,却?未能挡住他的来势。
宛如疯虎一般,黑衣世?家子肩膀带着箭,满身?血污地冲过来,抬脚踢飞了犀,长剑比在俞嬴脖子上:“先生还想给我一剑吗?”
黑衣世?家子冷笑:“将匕首扔了!”又喝令俞嬴的人,“都别动!”
俞嬴极干脆地将手中匕首扔了,看着他黑衣已经被血染透,俞嬴叹息:“有什么是不能商量——”
黑衣世?家子拽过俞嬴,将其推到车上:“闭嘴!花言巧语就杀了你!”
俞嬴狼狈地半躺在车上,很识时务地闭了嘴。
又有两?名黑衣世?家子的侍从窜上车,其一进了车厢,其一充任御者,黑衣世?家子也钻进车子。
马车疯狂往前?冲去。
犀等欲追马车,却?被黑衣世?家子剩下的侍从挡住。
酒舍门口?,褐衣老者皱眉看一眼马车,对?不远处同样身?着褐衣的两?个年轻人使了个眼色,两?个年轻人快步往马车的方向奔去。
车内。
侍从将黑衣世?家子衣袖撕开,先为他裹被俞嬴匕首刺的伤口?。
伤口?很是狰狞,皮肉翻着,已经见了骨头,黑衣世?家子扫一眼俞嬴,没有说什么。
俞嬴见不得这?样的血腥场面,干呕起来。
黑衣世?家子冷笑一下。
裹好了黑衣世?家子小臂上的伤口?,侍从接着撕那个袖子,直接撕到肩膀箭伤处。
黑衣世?家子咬牙,自己拔下箭来,鲜血顿时从肩头涌出。
侍从忙拿扯下来的一段衣襟勒住伤口?。黑衣世?家子随手将箭扔在旁边。
车内的血腥气越发浓郁,俞嬴吐了出来,涕泪横流。
黑衣世?家子皱眉冷笑:“我还只?当先生是多么厉害的人呢。原来竟是这?般……呵!”
俞嬴往旁边挪一挪,避开自己刚才吐的东西,虚弱地道:“见笑了。俞嬴不怕旁的,只?是怕血。”说着又要?吐。
黑衣世?家子皱眉往边上挪动一下。
俞嬴也又挪了挪。
又过了一些时候,车子停住。这?是临淄城北一处荒僻的宅院,宅院中迎出几名侍从来。
黑衣世?家子和侍从都下车。世?家子对?迎出来的侍从道:“把她带下去,捆了手脚,扔到那边空屋里?,留个人看着她。”
侍从称“诺”,撩开车帘,欠身?将俞嬴拽出来。
黑衣世?家子对?另一个迎出来的侍从道:“去诸侯馆给令翊送信,让他于昏时独自去管仲点将台土坡,跟他说我要?跟他比一场。若他耍什么花样儿,就等着给这?女子收尸吧。”
“可您的伤……”之前?一路跟着他的侍从担忧地道。
“小伤而已,不碍的。”
侍从问:“还是调些弓弩甲士于此处埋伏吧?”
黑衣世?家子沉吟。
俞嬴回头看他。
黑衣世?家子终于点头,从怀中掏出一物交给一路跟着他的侍从:“回家调二十弓弩去埋伏,吩咐他们听?我号令行事,不要?随意射箭。”
侍从拿了信物,行礼称“诺”。
“别让我长兄知道。”
侍从顿一下,再次称“诺”。
安排完另一两?件事情,黑衣世?家子经过大屋,走进去,看一眼被捆住手脚,委顿在墙边的俞嬴:“听?说初春的时候燕国新河之战齐军失利,也有你的‘功劳’?”
俞嬴抬眼看他。
看到俞嬴眼中的惊恐,黑衣世?家子哂笑一下:“你放心,我不杀女人。等我杀了令翊,就把你放回去。”
黑衣世?家子吩咐守着俞嬴的那个侍从“看好她”,便转身?走了出去。
俞嬴看一眼他的背影,他不知道是田唐的幼子还是孙子,眉眼面容上是有那么两?分相似。
诸侯馆燕使者宅。
犀、鹰等一身?血污,长跪于令翊身?前?:“未能保护好先生,我等万死难辞其咎。请将军按军法处置。”
令翊迥异他平时的样子,阴沉着脸,沉静地道:“处置且寄下,等救回先生再说。”说着让人去唤侍从们来。
“可我们不知道那马车去了哪里?。若是在燕国,我们能搜城,可在这?里?,偌大的临淄……”犀一脸的焦虑和不知所措。
“劫持先生的除了昨日与我对?战过的黑袍人,还有没有旁的世?家子出现?”令翊问。
“并未看到旁人。” 犀和鹰道。
令翊点头,点了看起来尚可支撑的鹰和另十余侍从跟着自己,命令犀和一向机灵的皓带着其余诸人守在宅内,看护好公孙启。
公孙启开门奔进来:“将军,出什么事了?先生呢?”
令翊正?色对?他道:“有人劫持了先生,我去救她。公孙要?带着犀等看好家。”
公孙启面色大变,却?强绷着:“好!将军放心。”
令翊正?要?出去,一个侍从跑进来:“将军,有人射到院子里?一卷帛书。”
令翊展开帛书,昏时,管仲点将台土坡……
“去外面看看,可有可疑人等。”令翊吩咐。
很快侍从们回来:“未见可疑人等。”
令翊带着几个人稍作装扮,骑马出门而去。
齐侯宫门外
田向从齐侯宫中出来,迎面看到派去盯住燕使者宅的人。
田向面色一变。
侍从脸上带着焦急:“家主,燕国太子太傅出事了。”
临淄城北荒僻宅院中
太阳渐渐西斜。
之前?领命去给令翊送信的已经回来一会儿了,领命去调集弓弩甲士的此时也回来禀报:“奴来时,甲士已经从家中出发了。”
黑衣世?家子田克点头。
侍从端上哺食来,放在田克面前?的案上。
田克摆手,对?侍从们道:“你们也去用些饭食吧。”
侍从们退下。
另一间大屋。屋外传来脚步声,一个侍从端着一份哺食走进屋子:“稚,你的哺食,赶紧吃。”
叫稚的侍从接过饭食。送饭的看一眼俞嬴,转身?走了。稚在俞嬴不远处自吃起来。
俞嬴干哑着嗓子,声音虚弱地笑求:“麻烦给我一口?水喝。”
侍从犹豫了一下,到底端着碗,走到俞嬴身?边,弯腰饮她两?口?水。
俞嬴喝了水咳嗽不止,其状甚是痛苦。
侍从皱眉,放下碗,凑近她查看。
俞嬴抬手,手指间一点冷光划过侍从的脖颈,鲜血喷出来。侍从瞪着眼,无?声地倒了下去。
俞嬴手中是一个箭镞,之前?鹰射中黑衣世?家子那一箭的箭镞——之前?她在车里?又是呕吐又是涕泪横流地挪动时,将黑衣世?家子随手弃掷在车内的箭压在身?下,又暗暗将箭镞折下,塞在了袖子中。
这?个镞不大,却?很锋利,俞嬴用它挫开手上的绳子已经有一会儿了,只?是这?时候才发难。
俞嬴给自己解开脚上的绳子,取了被杀侍从身?上的剑和弓箭,悄悄来到后窗,往外张望——希望院子里?侍从都去吃哺食了,没在外面走动。
想不到却?正?跟窗外一人看了个对?眼。
俞嬴剑还没有刺出,对?方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
“跟我走!”窗外人轻声道。
看一眼他身?上的短褐,俞嬴当机立断,翻窗出去,这?时才发现,墙边还有另一个穿短褐的。俞嬴跟他们一起往门外跑。
还未到大门,便听?到身?后呼喊:“跑了!快追!”
守在大门口?的人也来拦截——穿短褐的这?两?位义?士定是翻墙而入,进来的时候未曾惊动他们。
两?位义?士剑式一点也不花哨,却?有一剑算一剑,剑剑伤人,将几个守门的砍退,拉着俞嬴接着往门外跑。
身?后田克带着一帮侍从眼看便要?追至。
大门被撞开,冲进十余个人来。俞嬴松一口?气,是自己人。
令翊先看一眼俞嬴——她脸上有血!
看令翊神色,俞嬴便知道他想什么:“我没受伤,别人的血。”
令翊神色缓和下来,又看她一眼,对?两?个褐衣人道一声“多谢”,便带人冲进院子,对?黑衣世?家子田克道:“既然找死,便让你早些托生!”
短褐义?士带着俞嬴退到门外,俞嬴看到了那位酒舍中的老者。
俞嬴行礼:“多谢老先生搭救。敢问老先生如何称呼?”
“杨奉。”老者微笑道。
俞嬴忙再次郑重?行礼:“原来是墨家孟敬先生,俞嬴拜见先生。”
老者打量俞嬴:“在酒舍中听?君之言,觉得很像我道中人,故而来救。”
还不待俞嬴说什么,路上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俞嬴和杨奉都扭头。那马上为首的是齐国相邦田向。
杨奉又看一眼院内,微笑着对?俞嬴点点头,带着两?个弟子转身?而去。
院内,盛怒之下的令翊如猛虎入羊群,黑衣世?家子的人死伤一片。黑衣世?家子面色苍白,令翊的剑搁在他的脖颈上——大约此时他终于明白了,昨日令翊一式之内将他打下马并非侥幸。
看一眼已经到近旁的田向,俞嬴对?院内招呼:“长羽!走吧。”
令翊回头看一眼门外的俞嬴和田向,撤下手中的剑,带着自己的人往外走。
走到俞嬴身?旁,令翊皱着眉看她:“真?没事?”
俞嬴一笑,轻声道:“我命大着呢。”
令翊仍一脸不愉。
俞嬴笑着对?田向道:“还请相邦管着些家里?的‘小辈’,不然若是伤了谁,岂不坏了两?国和气?”恰是昨日田向说的话。俞嬴说着还扫一眼院内,话中所指一目了然。
田向看着站得极近的令翊俞嬴二人,眼前?却?闪过十几年前?的场景。
那次俞嬴去军中参谋军事,自己留在临淄,掌管粮草调度。自己拿两?根军中祈福辟灾的紫色丝带给她,她嗤笑:“你怎么也信这?个?”
自己怎么说的?好像是说:“你是想让我亲手给你绑上吗?”
然后她便是刚才这?位俞嬴的神态语气:“瞎操心!我命大着呢。”
田向正?色对?眼前?的俞嬴道:“让尊使受惊了,向一定严格管教小辈们。”
俞嬴微笑点头:“那就有劳相邦了。”
两?人客气行礼,互道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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