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翊悄声让众人换上营帐中齐军的衣服,又原路回到营外,与自己的兵马汇合。
令翊带着人马绕回到齐营南侧,让蕙等七八个换了齐军衣服的跟着自己,让一向机灵的骑兵皓带着其余众人在此守候:“一会儿看到中军帐乱起来,你们看准时机出来接应。”
蕙是个憋不住话的,当下问:“咱们这是要去干什么?难道去中军帐?”
“咱们今晚回新河北大营,你可见到中军帐燃着灯火?”令翊问他。
蕙一愣:“没有。”将军及众军将都出来与齐军对阵了,中军帐中无人,自然不燃灯火。事实上,整个燕军营地都漆黑一片,因为只剩了不多的老弱守营,怕燃了灯火惹人来劫营。
蕙灵光一闪:“难道齐军的大将军没有在对岸,而是坐镇营中?”
令翊抬手摁他的脑袋,个子挺大,骑马射箭也都利索,战场上与人拼杀也勇猛,就是脑子缺根弦:“若是大将军郑牖真的在营中坐镇,那往来河两岸的传讯兵卒得有多少?哪能这般安静?”
事实上,令翊也拿不准中军帐中是什么人,但也没有旁的办法了,总要博一把。
令翊带着这七八个人牵着马特意往远处走一走,又都骑上马,大模大样朝齐军大营奔来。
还不待守营兵卒询问,令翊骑在马上大声呼喝:“前方捷报!”
听是捷报,来人穿的又是齐军衣服,守营兵卒不疑有他,忙都闪开,让这七八骑过去。
他的一嗓子不止守营兵卒听见了,中军帐中人也听见了。
令翊等在中军帐前跳下马,中军帐中已经走出十几个人来,最中间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身上的甲胄比先前令翊去诈田唐时穿的那套还要花哨华贵:“什么捷报?快说!”
令翊微愣,随即心中狂喜,低头行礼道:“大将军命我等来报:已尽挫令朔及卫池二燕军,令、卫二人败逃,已命人追击。”
年轻人旁边的一个军将及两个门客模样的人并身后侍从奴仆们都笑着行礼:“恭贺公子,大将军一战而胜!”
年轻人却摇头叹气:“可惜大将军不让,不然我亲自过河上场拼杀,多么过瘾!”
“公子建功立业的时候多着呢,不在这一时。”那军将和两个门客都笑着劝道。
那年轻人悻悻:“罢了……”
“大将军还有一物,命我等亲手呈送公子。”令翊恭谨地道。
年轻人皱眉:“哦?什么?拿过来我看。”
令翊一边假做从盔甲夹袋中取东西,一边往这边走。
那军将打量令翊:“嗯?我怎么从未见过——”
“啊——”齐国公子的脖子被令翊勒住。令翊另一手持短剑也比在他颈部,笑道:“若你们今日过河去北岸,兴许就见过我了。”
众人都神色大变,有的人惊呼起来。齐营巡哨守营兵卒等听到动静迅速赶来,将令翊等围住。有人手中拿剑戟长矛,有的拉弓搭箭,却并不敢真的做什么。
一个门客喝道:“大胆燕人,竟敢来此造次!你知道这是什么人吗?还不赶紧放开,束手就擒!”
令翊看那门客一眼,诧异这等废物缺心眼儿也能当门客,再对比俞嬴——一样都是门客,一个心眼多得跟蜂窝似的,这个就傻成这样,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简直比人和鸟的差别还大!
令翊才懒得理他,只喝令:“都退后!有一个不听话的,我就削下这位公子脑袋上一样东西。”说着短剑往自己臂膀勒着的人脖颈处一划。
齐人都再次惊呼。
掉下的却只是那位公子头上的华贵皮胄。
感受到怀中人在轻轻发抖,令翊嘴角儿带着点顽劣的笑,随即抬眼对众人厉声喝道:“退下!”
齐营众人不自觉便退后两步,又都意识到什么,都止住脚,面面相觑,最后都看向那军将和两个门客。
军将看一眼两个面如土色的门客,咽口唾沫,抬手让众人再退,又对令翊道:“伤了公子,于你燕国也没有好处。有什么事好商量!”
“放心,我就是请公子帮我一个忙。”令翊笑道,说着挟持那个齐国公子往营外撤。
那齐国公子似从惊惧中缓过些精神来,想要挣扎,但令翊比他高大半个头,况且一个是成天骑马打仗的军中汉子,一个是风流倜傥的临淄少年,他如何挣扎得动?
“公子最好别动,免得伤了你——”令翊对他笑道,胳膊却一使劲,那公子立刻咳嗽起来。
众齐人急躁地往前追两步。
令翊晃晃手中短剑,齐人都止住。
令翊也放松一下勒住齐国公子的胳膊,但这次齐国公子不敢再挣扎了。
很快,令翊便退到了营外,他的人冲上来接应。
有人上来捆住齐国公子的手脚,放到令翊马上,令翊翻身上马,对齐营众人笑道:“我若是发现谁追上来,可就不能原模原样把公子还给你们了。”说着打马带众骑往南而去。
看着这帮燕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一个门客猛拍大腿:“他们是奔弱津了!他们一定是想用公子诈开弱津城门。咱们的粮草可都在城中呢。”
另一个门客颤声道:“可公子……”
军将面色变得越发难看了,吩咐手下人:“你们协助两位先生看守大营,我亲自去禀报大将军。”
令翊催马疾行。那名军将和两个门客身份低微,不敢担责,但此事若让齐国大将军郑牖知道,令翊就说不太好,对那位大将军来说,到底是这公子的命重要,还是大军粮草、此战胜负重要了。故而,此事一定要速战速决。
好在此处离着弱津实在算不得远。
他们到弱津城下时天还没亮。
“公子受伤回城,速速开门!”令翊喊道。
听说是公子,城上兵卒不敢怠慢,立刻去请守城的军将。
因知道今日大军过河与燕交战,守城军将亲自守在此处,不待兵卒去叫,已经走了过来。他拿火把照亮,见下面有二三百骑,为首马上依稀坐着两人,哪个是公子却看不清。
守城军将喊道:“天黑不好辨认,还请公子谅解。请问公子可有大将军令符?”
“令个屁符!那老匹夫嫌公子私自带兵上阵杀敌,公子都伤成这样了,还责怪公子!速速开门!耽误了公子疗伤,你们吃罪得起吗?”下面的人口气很是盛气凌人。
军将有些犹豫地看看身边与他共同守城的同袍。
同袍小声道:“公子的人一向如此。咱们底下人,别掺和大将军和公子的事。”
守城军将迟疑:“可没有令符……”
“给你们这个当令符!”城下喊。
守城军将低头往下看,那众骑为首之人扬着胳膊,似乎手中拿着什么东西。
守城军将忙让人放下吊篮去,然后吊上一块玉来。
那是一块雕刻着凤凰的紫色玉佩。紫玉贵重,在齐国,卿大夫以下是绝不能佩戴的。上面雕刻的凤凰更是了不得——当今齐国田氏的始祖陈公子完刚到齐国时,齐国上卿懿仲想把女儿嫁给他,令人占卜,卜辞说:“是谓凤皇于蜚,和鸣锵锵。有妫之后,将育于姜。五世其昌,并于正卿。八世之后,莫之与京。”1后来田氏后人果然得了齐国,“莫之与京”,故而凤凰被田氏视为宗族祥瑞。
守城军将不知道那些田氏的陈年旧事,但却知道这种雕刻凤凰的紫玉,非齐宗室不得佩戴。那还有什么疑虑?下面的就是公子。
守城军将们赶忙下去,令人打开城门。城门刚开,众骑便冲了进去。
虽他们没有停留,但守城军将还是看清了,那为首马上坐着的确实是公子,公子似乎确实伤得不轻,无力地倚在与他共骑之人的身上。
“玉佩暂押你处。”与公子共骑之人喊。
“是,是。”守城军将听了这话,心中更安,有了这个东西,也跟大将军有个交代,但随即眼前过去的骑兵让他面色一变——怎么后面这些穿的像是燕军服饰?
难道是燕人?军将正要令人敲鼓示警,却听那与公子共骑之人远远地喊:“公子的事,不许声张。声张者斩!”
守城军将有些迟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燕人来了,还是大将军和公子……
弱津是燕国城池,令翊不止来过一次,对城中设置很是清楚,当下直奔存放粮草之处。
令翊很是庆幸这位齐国公子足够风骚,穿甲胄的时候,里面还戴着玉。其实最开始他是想让这位公子叫开城门的,但搜他身发现他有这种齐室信物后,令翊改了主意,相比会说话的活人,自然是哑巴东西更不容易出意外——于是很干脆地在临近城门时一掌将这位公子砍晕了。
守城军将思忖片刻,到底咬牙,敲响示警鼓。听到鼓声,全城都乱起来。
令翊已经冲到存放粮草之处。
守粮草的齐军见有人来,也呼喊示警,有的拉弓射击,有的举着长矛剑戟来战。
令翊抽出身后长矛,彷佛下山之虎般,不断挑翻挡在马前之人,很快便来到粮草库前,将抢的齐军火把扔进粮库、草棚。其余诸骑也有突过来的,也都将火把从四面扔进去。
看粮草库的火是再不得救了,又看越来越多的城中守军往这边涌来,令翊吹响骨哨,招呼众人撤退。一路少不得连骗带打,令翊带着他的人从另一侧的南城门突出去时,天色将明。
而齐国大将军郑牖派来的人此时刚到弱津北门,只见城内火光冲天。
令翊等从城南迂回到之前俞嬴说的桃花渡过新河,令翊正顺便看一眼那位亦冲先生说的“桃花林、芍药圃”时,发现那位齐国公子醒了。
或许他是早就醒了,只是不想说话。
“哎,公子,你怎么称呼?”令翊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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