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本来也是常事,顾无惑早晚都是要娶亲的,温芍初初听见顾昂这么说,心里也只多跳了一下,而后便很快平静下来,同样等着顾无惑说话。
顾茂柔先忍不住说道:“让我说,必得是名门闺秀,样貌学识人品门第一样都不能差,我阿兄是世子,日后是要继承整个瑞王府的,其他都不论,光一样长相在建京也是数一数二的,自然要最好的女子才能配得上他!”
“柔柔,不要胡说。”顾无惑轻斥一声,又站起身对顾昂和弘昌长公主道,“父亲,姑母,我不想娶亲。”
闻言,弘昌长公主张了张嘴,却没有抢话,而是转头去看了看顾昂。
顾昂的面色倒没有过多的变化,他饮下一杯酒,才说道:“我与你姑母才夸了你,你却又犯了痴傻,为何?”
这个问题在场所有人,就连温芍也想问,温芍今日一直只做个透明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便可,安安分分地便不会被过多注意,可眼下顾无惑却当着众人的面直接说出不想娶亲,这简直是惊世骇俗,整个南朔像他这般身份的男子,哪有不娶妻成家的,温芍霎时如坐针毡,他不愿娶亲却纳了她,万一他们怀疑是她挑唆的怎么办?
她也从没想过顾无惑不成亲,对于温芍来讲,日后的主母是一个宽和的人便可,她只想日后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不娶便是不娶,没有什么好说的。”顾无惑微微蹙起眉心,面对父亲的诘问却也没有显得不耐烦,而是又一字一句说道,“另还有一桩事,请父亲不要再唤我‘懋行’,早在十几年前,我便已经改了名字了。”
顾昂沉默半晌,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再勉强顾无惑:“罢了,你已经长大了,要做什么便随便你去做罢。”
因为顾无惑不合时宜的话语,一时宴席上便有些冷了下来,只有张时彦惯会审时度势的,见状便与长公主说些话逗趣。
顾昂独自一人喝了些酒,慢慢便醉了,长公主让人将他扶下去,自己又与顾茂柔说了会儿话,见夜色渐深,便也告辞了。
顾无惑送弘昌长公主出去,这里便只有温芍和顾茂柔夫妇。
温芍安静地等着顾无惑回来,周围还有许多侍婢,倒也不怕他们两个。
顾茂柔先是携着张时彦就要离去,但起身时看见温芍,到底还是愤懑,便提了声音与她说道:“我阿兄是怎么回事,怕是你这狐媚子最清楚不过,我今日便告诉你,你别想霸占着我阿兄,他总有一日是要娶亲的,不可能一直被你蛊惑住。”
说罢,顾茂柔转身气冲冲走了,张时彦眼巴巴跟在她身后,并不敢再与温芍过多接触了。
温芍来不及回嘴,也没有资格回嘴,且不是她不认顾茂柔就相信的,顾茂柔从一早就认定温芍是个很会勾引男人的货色,从张时彦到顾无惑,一直都没有改变过。
回到净园已经很晚,温芍服侍顾无惑沐浴,氤氲的水汽在她面前漾开,即便二人极近,她也只堪堪看得清他的背影。
温芍心里有许多话想问,舀了两勺水慢慢浇到顾无惑身上,伴着淋淋的水声,她却只问道:“‘懋行’是世子从前的名字吗?”
顾无惑点点头:“我以前叫顾懋行,这是我母亲取的名字,后来母亲没了,我被送到了建京城外的景宁寺,主持给我改了名字,此后我便一直叫做‘无惑’。”
他说得清楚,可还是有许多地方温芍不明所以,然而温芍也没有再问下去,毕竟两人还没有能够交心到那个地步,她也要保留分寸。
至于顾无惑娶亲的事,温芍便更不会多言了,反正她很有自知之明,顾无惑不想成亲绝不会是因为她,她甚至不知道顾无惑喜不喜欢自己。
温芍纤长的脖颈微微向下,额头上的一缕碎发松散下来,垂在她的娇颜上,像一朵易折的半开花朵。
自从她和顾无惑有了夫妻之实之后,她便搬进来与他同住,期间床笫之欢竟也是不少的,顾无惑完全没有再回避,温芍也实在不明白,既然顾无惑连她都能接受,却又为什么不能接受一位明媒正娶的妻子呢?
她压下忐忑的心思,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却见他已经起身,朦胧中身形流畅又劲瘦有力,温芍的脸红了红,连忙为他擦拭起来身上的水珠。
***
盛夏的风裹挟着蝉鸣,不动声色地从窗棂之中涌入,这一季最令人难受的燥热,一时之间也无处可逃避,白晃晃的日头肆无忌惮地泼在了庭院中的地面上,花叶都被晒得打了卷儿,恹恹地垂在一边。
净园里比别处要安静一些,但眼下却也好不了多少,无论是谁都只能生生受着,大抵等熬过了这月,天气便会凉快下来。
温芍一人坐在檐下,手上捧着一碗梅子汤慢悠悠地喝着,自从顾昂回来,顾无惑便繁忙了许多,一日有大多数时候是不见人影的,他本就比旁的主子要省事些,如今人不在净园,温芍便更松快了,倒也能闲下来安安心心地避暑热。
今日厨房拿过来的是梅子汤,顾无惑从来不喝这些,便尽数便宜了温芍,温芍便与齐姑姑和明远他们分了。
时近中午,连原本凉快些的檐下也渐渐开始被暑气逼进来,温芍喝完梅子汤正要往里面去,却见日头底下齐姑姑向她走来。
齐姑姑年纪大了也不耐暑热,最近也少见她出门,温芍连忙站起身迎她,齐姑姑见了便道:“今日弘昌长公主来了。”
“这么热的天……”温芍仰头看了看外面的太阳,有些惊讶。
“是,眼下正由郡主陪着坐在花厅里,”齐姑姑也很无奈,“长公主传了话过来让净园的人过去回话,说是要问世子的事,另还有一件事,长公主也赏了东西下来给世子,一会儿便要来人送过来,我看你也不必过去回话,我去把话回了了事,你便在这里等着他们把东西拿过来,你看如何?”
温芍自然不想去给弘昌长公主回话,这却是齐姑姑的好意,替她把这活揽了下来,让她可以留在这里做事,温芍向齐姑姑道了谢,便送她到门口,却见那边也已经有人抬了箱笼过来,又赶紧迎了他们进来。
为首的是个年长些的婢子,等进了净园之后,她便拿出了一本册子给温芍,道:“这些都是长公主赏下的东西,你仔细清点一番,看有什么缺的或是破损的,都要一一点清楚,否则到了日后便说不清楚了。”
温芍应下,一刻也不敢耽误,叫了两个识字的仆人过来便开始一起点了起来。
弘昌长公主出手阔绰,这一送就有七八箱的东西,小到穿的玩的,大到摆件,几乎样样都有,看得温芍眼花缭乱。
东西都摊在庭院中,日头大喇喇地晒下来,使得人心浮气躁,温芍额头上身上皆出了薄汗,可还是得耐下性子继续,弘昌长公主的人倒也都没走,候在一边等她点完。
一时终于点完了两箱,温芍便去开了库房,先着人把这两箱抬进去,再继续点其他的,温芍站在门边看着他们把东西放好,刚回身要出去时,却看见方才那个与她说话的婢子仿佛正从外院进来。
温芍长了个心眼,转过眼只当做没看见,继续与人点剩下的东西。
又点了一箱,温芍便过去同那个婢子道:“这位姑姑,眼下天气实在是太热了,您不如先去长公主那里回话,留下一二人在这里等着便可,若有什么不对的,我打发他们过去便是。”
蝉声叫得聒噪,像是有小虫子不断往人的耳朵里、心里钻,温芍扬着一张笑脸,假装若无其事地等着对方回答。
那婢子抬头看了看树梢上撒落下来的阳光,顿时热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也好,”她道,“我便先去回话了。”
等她走后,温芍一刻也不敢再等,让人继续在这里清点物件,自己便往外院去了。
净园人少,外院加上温芍空置着不住的那间厢房在内,统共用上的也才几间,这会儿齐姑姑不在,明远也跟着顾无惑出去了,所以比里头那一重竟要更安静些,只是蝉鸣依旧嘈杂。
温芍环视一圈,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她思忖片刻,最后还是推门进了自己的屋子。
自从她搬去里面和顾无惑一起住了之后,这里她便少来了,只有偶尔得空时,才会过来坐一会儿,她本也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要紧的都随身带着了,剩下放在这里的便是一些不应季的衣裳之类的,也都是从前做婢女时穿的,全被收在里间的箱子里。
温芍先过去往床铺上翻了翻,除了一直铺在那里被褥软枕之外并无其他,她的目光便转到自进来时一直惦记在心里的那箱子衣裳。
因为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箱子上连锁都没有挂,她掀开箱笼的盖子,被她自己收得整整齐齐放置在里面的衣裳便出现在眼前。
温芍拿起最上面的那件,接着一件一件地往下翻去,终于在快要翻到最后时,她摸到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外头似乎被锦缎包着,摸起来硬硬的,温芍惊出了一身冷汗,她穷得是可以了,不多的金银细软都被她带在身边,这个箱子里除了不穿的衣裳之外便不可能再有其他的东西,否则也不可能连锁都不落,里面有没有这样东西她再清楚不过。
都不必去猜疑,这包东西定是方才那个婢子偷偷放到她这里的。
温芍把东西拿出来,鼻尖不禁冒出细汗,她解开外面包着的布,只见里面果然是几件钗环首饰,温芍不大能认得什么好东西,但眼前的东西做工极为细致,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其中一只嵌碧玺的珍珠蝴蝶簪,温芍那日在顾茂柔的头上曾见过,因这款式并不十分时新,与顾茂柔平日所用的都不相同,所以被温芍记在了心里。
所以这一包东西,很有可能全都是顾茂柔的,毕竟除了顾茂柔之外,瑞王府也没有哪个女眷能有这么贵重的首饰了。
温芍狠狠咬了一下嘴里的嫩肉,她虽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做什么,但也略猜出了三四分,总之肯定是冲着她来的,最后也不会有她的好果子吃。
她只是一个卑贱的侍妾,自然不可能有能力与长福郡主他们相抗,顾茂柔更不是第一次收拾她,这也更不会是最后一次,温芍一点办法都没有。
但至少这一次被她发现了,她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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