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让昭云女史与慕容姑娘都惊慌了起来，再不管那许多，左右在外头观战的一干人等都已经被清洗干净，再没有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担忧，二人便未再留人在外头看着，双双化作遁光往魔宫去。
魔宫被周天星辰大阵笼罩，因二人坠下，特地闪出了一条通道来，阵法自然不会攻击她们，一竿一竿的竹子直接指引了去往碧落仙子主意识所在地的方向。
二人很快就见到了碧落仙子。
确实让人惊心碧落仙子一直以来的形象都是从容的，平静的，体面的，哪怕是在最开始进入慕容姑娘身体里，盲了双眼断了手脚却要想办法搏得一线生机的时候，都还有兴趣自嘲脖颈漏风的感觉可真是奇妙，但现在，她没了半点轻松写意的神色，脸色灰白地坐在地上，靠着一根紫竹，精神有些恍惚，在双眸能聚焦的时候，能看到她整个人浓重的疲惫和死气。
而虚渊魔君就站在她旁边，形象已经是焕然一新原本，再是做了个神仙打扮，虚渊魔君身上都有掩饰不住的负面情绪，但凡是个没些心理抗性的人看他，不知不觉就会被他同化，但现在，虚渊魔君身上的负面情绪彻底消失了，他本就没有身体，站在那里，轻柔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跑。
“娘娘。”昭云女史赶紧靠近碧落仙子，又生怕靠太近影响了碧落仙子的状态，只敢小心翼翼地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碧落仙子勉强勾了勾唇角，简单说了和天道交手的一切。
说的再简单，终究是这个世界里最高端的战斗，听得两个姑娘都颇心惊，再看看如今半死不活的碧落仙子，心头都有些紧绷，也有很不好的预感。
碧落仙子很努力地勾了勾唇角，但确实现在的她很难再真心地笑出来，最后还是放弃了，轻叹道：“我刚刚努力了一下，用了一些丹药去治疗了这个身体，勉强恢复了原状，现在就可以还给你了，过来吧。”
这话让慕容姑娘甚至后退了一步：“碧落姐姐姐，不不着急的。”
这并不是担心碧落仙子一顺手杀了她，而是看碧落仙子现在的状态，还让她把身体交出来，慕容姑娘总觉得过分残忍。
“别怕，我始终是要还给你的。”碧落仙子轻柔地道，“顾星河还在等你回家呢。”
慕容姑娘内心最深处陡然一颤，但还是觉得碧落仙子现在最需要的真的是休息：“但是您现在”
“我没事。”碧落仙子道，“纵使我那个身体被封印了没法用，这不是还有一片竹子么。”
精道就是不死之身，日子长了，我总是能重新弄出一个身体的。
“您”慕容姑娘问时都觉得有些不忍心，“您重新凝聚一个身体，要多久？”
“五六百年？”碧落仙子其实估不出来，只能随口给了个数字，“唉，单纯想有一个身体容易，随便把主意识藏在哪根竹子里，修炼个三五十年的便肯定会有个结果，但刚才不是为了对抗天道，我放开了主意识嘛，现在识海被负面情绪侵蚀得有些严重，要保住我的自我意识，就只能暂时选择沉睡，在梦境中想办法化掉它们，再图其他。”
而化掉虚渊魔君那些足以毁灭一个世界的情绪，五六百年，已经很少了。
慕容姑娘并不知道那全部的，可以和天道叫板的负面情绪到底有多少，只考虑到过去碧落仙子渡心魔确实如吃饭喝水一般，微微放心，但还是再次确定：“真的没事么？”
“真的没事。”碧落仙子拍拍她的手，才要动手，又突然想起了什么，再次努力撑起眼皮，对昭云女史道，“哦，我都忘了，稍等一刻，昭云你先过来。”
昭云女史飞快到了碧落仙子身边。
“虽然呢，现在以我的状态想收你为徒，有些欺负你。”碧落仙子努力勾了勾嘴角，“但还是要问一声，你到现在，还愿意么？”
昭云女史疯狂地点头。
“别光点头啊。”碧落仙子疲惫中努力坐直了身体，“行礼吧。”
昭云女史赶紧给碧落仙子跪了下来，地方仓促给不了什么拜师茶，所以老老实实三跪九叩：“昭云拜见师尊。”
“好姑娘。”碧落仙子容她行完大礼，招手让她过来，待昭云女史跪坐到她身边，才从储物镯中拿出了好几卷玉简，“之前许诺过教你写功法，现在现教估计我是撑不住了，不过后续的修炼功法我早已改过了，你回头自己看吧，倘若自己想先改改也行，改完了，两相对照，采两家之长就是，倘若还有不懂之处，可以试着来魔宫问我，我在梦中若有清醒时，会回答你的。”
昭云女史赶紧点头，眼圈都红了，啪嗒两下，有泪水直接裸在了碧落仙子手背。
“别哭啊，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碧落仙子已经有些气喘了，又从储物镯中取出了几个灵光四射的宝物，“天道被封印了，公孙宸伏诛，明嘉尊者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最会审时度势，我既放了他一家隐居，想来他也不会刻意和人族为难，这样一来，短时间内应当不会有什么人再去试图联系上界天道了，你拿着这些法宝，去镇住剩余的仙族势力和修仙门派，埋葬那些凤族保存至今的身体，还有，代我守好人族，一样的，倘有什么难为之处，可以过来与我说，我会尽力给你提供一些帮助。”
“是。”昭云女史红着眼圈回答，“弟子必不辱师命。”
“压力不必这么大。”碧落仙子柔声道，“重点还是要放在自己的修炼上，倘若我从沉睡中起来，发现你修为都没什么进步，是要罚你的。”
昭云女史鼻头酸得不行，重重点头：“是，弟子明白。”
“我是等不到承燧前辈过来再看一眼了。”交代完了昭云女史，碧落仙子有些可惜，承燧魔君的成败确实是她沉睡之前最大的牵挂，但现在不是表达遗憾的时候，她只伸手，又拿出一份玉简来，“我和天道交手的时候，获得了来自祂的一些掌控天地的办法，刚才又绞尽脑汁地想了一切可能和帝王之道有关的修炼秘术，都在玉简里了，你代我转交承燧前辈。”
昭云女史接过玉简：“是。”
又赶紧问：“师尊还有什么话要我一并带到的么？”
“天道会被东皇钟和我的本体封印一二千年。”碧落仙子道，“让他不必太着急，成为天道是很漫长的一条路，踏稳了每一步，将来如臂指使，比一口吃成个胖子，却不小心被撑死了要好得多，我会尽量早些醒过来，让他不至于独木难支。”
说完公事，碧落仙子停顿了一下，还是说起了自己：“你记得告诉他不必太担心我，纵使我如今是自主意识要撑不住了才选择沉睡，但沉睡于现在的我而言是最好的选择，大家不用想法子唤醒我，倘若我能解决这些隐患，我会自己醒的。”
“是。”昭云女史竟然不太敢问，如果碧落仙子不能战胜那些负面情绪，会不会拖着这些本界目前处理不了的东西永远地醒不过来。
实在是不忍心。
“还有。”碧落仙子也没说自己失败了当如何，只长叹出声，“弑神枪呢，我就不托你交给人族了，负面情绪太多，我现在守住灵台清明比较困难，我带着弑神枪一起沉睡，它的煞气能帮我记住我是谁。”
“是。”昭云女史赶紧点头。
然后
碧落仙子以最后的力气，看向虚渊魔君：“我其实对前辈没有什么好交代的，不过希望前辈一路走好，待因果偿还完毕，但望前辈能有个好的资质，重修大道吧。”
“借你吉言。”虚渊魔君知道自己这么个定时炸弹，碧落仙子不看着自己去轮回她是不可能闭眼的，他如今负面情绪全被碧落仙子吸纳走了，确实再和这个世界再没什么牵挂，当即身影虚化，很快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他去轮回了。
纵使知道没个万儿八千年的赎罪，自己修负面情绪造的孽不可能还得清，可债总是要还的，逃避终究不是问题。
看着虚渊魔君身影虚化，碧落仙子才把自己的所有重量都交给昭云女史，对慕容姑娘笑道：“手给我吧。”
慕容姑娘伸出来的手都在颤抖。
然后，她感觉到了自己的整个魂魄都被紫色的灵气包裹，压成泥丸大小，玄之又玄地脱离了自己现在正在使用的身体，进入一个熟悉的空间。
她那被压缩的魂魄仿佛枯萎的柳条泡到水中一般，飞快落地生根，一切的环境都很熟悉，土壤的味道都让她迷醉，她徜徉了片刻，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昭云女史怀里。
她已经回到了自己原本的身体，而她刚才借用的那个已经委顿在地，再无生机。
而封印了天道的那个碧落仙子本体，也已了无踪迹。
慕容姑娘仓皇地问：“女史，碧落姐姐呢？”
“师尊带着弑神枪化入这片竹林了，就连她封印天道的本体都被竹根拖入了大地深处。”昭云女史声音带着种沉痛，扶着慕容姑娘站了起来，叹道，“最难的那一步师尊已经代我们，代人族都走完了，接下来，要靠我们自己了。”
千年之后，某个小世界。
重新炼制了一个身体的碧落仙子捏着个隐秘身形的法诀，远远看着一个坐在山巅之上，正在吸取日出精华的小少年。
小少年剑眉星目，神色凝重，纵使面容还算稚嫩，手上的法诀却已隐有灵光闪动。
碧落仙子看了好久，始终没有打扰他，只默默掐动法诀，将手背上那已经淡薄得快要看不见的铃铛印记逼了出来，形成了极其浅淡的一缕法力，她随手一挥，那缕法力轻飘飘一个颤动，带着碧落仙子施加的隐秘效果，悄然入了少年体内。
这是碧落仙子醒来之后，反复推算东皇钟的位置，但推算结果并不真切，并且卦象还显示不便直接过去，碧落仙子分析，一方面，应该是以那个世界对本界的严防死守，必然会惊扰了那个世界的人导致一些本来很好完成的事情困难重重，另一方面也可能会遭到那个世界天道坚定的排斥，实在不是良策。
碧落仙子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推算东皇钟的将来，因为层次太高，实在是看不真切，只能隐隐看到，这位少年倘若一切顺利，将来有可能解决得了东皇钟的困境。
但，碧落仙子也不能帮这少年做什么，因为成长和试炼始终是自己的事，倘若她伸手相帮，少年养成了有事便找背后强者的习惯，他日心性有缺，可能连飞升天劫都过不去。
能做的，也只有把东皇钟那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印记转给他，倘若他当真有飞黄腾达的将来，东皇钟或许可以做他的路标，让他稳定的，进入东皇钟所在那个世界。
八千年之后，当玄明真人变成玄明上仙，可以去某个地方做山神时，因为命运的纠缠，他最终得到的地方是狮驼岭。
正是东皇钟被困之地。
那个嘛，就是属于玄明真人的故事了。
（全文完）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