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苏沐瑶想稳,可允禵那边,却不肯给她稳的机会。
不止是他,朝中整个雍正的反对党,包括八王、九王、十王他们,最近都开始蠢蠢欲动了。
而这一变化,来自于雍正最新的一道旨意。
大概意思是说:
如今天气炎热,太后棺椁每日置于冰室中,耗资甚大,反伤太后生前节俭之德。
所以着十四王允禵于二十一日后,扶太后灵柩先去汤山,在汤山地宫中停一个多月,至九月一日,再启程请灵入先陵。①
总之呢,就是不许十四在宫中久留。
雍正这一手,是谁都不曾料到的。
之前朝里传的最真的消息,是年羹尧秋后要返京述职。
允禵和整个八王党,这段日子,正抓紧时间在京操持布置,想来一个守株待兔,瓮中捉鳖。
等年羹尧一回来,软的加上硬的,一定要逼他把手里西北军的大权交出来。
可现在,还没来得及设计年羹尧,自己人这边先出问题了。
若是像之前那样,只是丢了几个支持的臣子也就罢了,但现在是允禵啊。
允禵是他们这群人要保举的新皇,没了他,他们推谁去?九王鲁直,十王粗莽,都不太行,朝臣权贵也不能答应,八王倒是可以,但毙鹰事件时,先帝的一番话,他再上位,形同谋逆。
所以说,各方各面,能和雍正拼一拼的,就是允禵了。
一旦允禵去了汤山,消息封闭,做什么事都不方便。
还有,暗中支持他们的人一看允禵不在京,本来就因为雍正登基有些涣散的人心,更要涣散了。
偏偏现在的时局,雍正强他们弱,只能蛰伏,公然抗旨那是拿鸡蛋往石头上硬碰。
雍正正愁抓不着他们的把柄,将他们一股脑儿给全收拾了呢,他们怎么可能还去递刀子?
为今之计,就是要在二十一日前,将大事做定,即便日后允禵离了京,也不会影响他们这边的形势。
所以,这阵子,后宫形成了一道奇景:
惠音师傅在为太后念经祈福,寿膳房的小桃疯狂去给她送点心。
可见允禵是真着急的不行。
一天到晚的催催催。
好像只要她斗倒年妃,让她惹雍正厌恶,年羹尧手上的西北兵权就能一下子落入他手中一样?
不过,苏沐瑶仔细一盘算,还真有可能。
武将和文官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武将的可替代性比较低。
像是文官,每次科举考试都能出一批新人,放在或翰林院、或各部院、或地方历练几年,好一点的就能往上升了。
太平盛世,文官体系中备用的官员很多,卷的不能再卷。
哪怕你官至宰相,国中也能找到几个资历、政绩、综合条件相当的人替换。
但武将就不一样了。
上头的统帅没选好,底下的兵将可是要闹事的。
当兵的可不傻,沙场之上那是要老子的命拼的。
朝廷敢给他们选一个新人当统帅,那是拿他们的身家性命开玩笑,一个没留神,兵变都有可能。
年羹尧也是有许多打胜仗的经验,西北军才勉强接受了他。
若没了年羹尧,能让这帮西北军服气的,朝中似乎也只有十四王允禵了。
而且,允禵还是皇亲。
若年羹尧没了,雍正再舍允禵而不用,派一个不怎么样的人过去,恐怕他这个皇帝就要惹人诟病了。
朝中的其他皇亲国戚也不能答应。
小桃一趟趟的来,她们家小姐却好似没看见一样,始终无动于衷,丝毫反应都没有。
云墨和春兰见状,焦急的头发大把大把往下掉。
十四王催的这么急,小姐还不行动,万一十四王狗急跳墙了怎么办?
“毒害太后”这件事,就像一把随时落下的刀子,高高的悬在她们头顶,让人惶恐不安。
终于,云墨见苏沐瑶躺在院子摇椅上,悠哉悠哉的喝着果茶,品着小桃送来的点心,眼皮一跳,实在没忍住,皱眉道:“小姐,您就不怕这点心里有毒?”
苏沐瑶还以为什么呢,摆了摆手,不在意道:“你放心,十四王现在正指望着我呢,他是最盼我活着的人。”
“哼,”云墨撇了撇嘴道:“等十四王爷发现您指望不上,他就成了最盼着您死的人。”
苏沐瑶挑了挑眉,道:“你这丫头,说话怎么这么不好听?”
云墨没好气道:“我都好几个晚上没睡了,想着这事到底该怎么办,您可倒好……”
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
春兰神色微动,道:“主子,您是不是……有办法了?”
不然怎么会这么放松。
“办法嘛,是有一个,”苏沐瑶冷哼一声,道:“但我就是故意想晾十四王几天,让他干着急。”
云墨“啊”了一声,扁着嘴道:“您真打算帮十四王啊!”
帮他?那倒不会。
她就算要帮,那也是帮自己。
苏沐瑶道:“十四王不是约我今晚在小佛堂后面的柳亭见面吗?你去跟小桃回一声,就说我答应了。”
时令进了七月,白天燥热的不行,晚上温度降下来,凉快了许多,微风一吹,柳树底下的青草地里传来阵阵虫鸣之声。
圆月挂在树梢,远处还有几盏宫灯,夜很明。
这是允禵第二次再见苏沐瑶。
第一次是在月渡溪边,他碰到她来给太后采花,当初那个性情内敛,见了自己羞涩到说话都结结巴巴的小妹妹,忽然一夜之间长大了,变得温柔大方,只是对自己的态度冷漠疏远了许多。
他还挺惋惜的。
但这种惋惜如泡沫一般,被风一吹就散了。
他生命中的人很多,瓜尔佳·祜怡对他的作用,仅仅是瓜尔佳·祜满对他的支持,祜满一死,他能给她的,最多的就是几分对自己人的关照,她不需要,那也就罢了。
不过,她能得到四哥的喜爱,倒让他挺惊奇的。
或者说,她是为了他,才去勾引的四哥?
不怪乎允禵会这么想,原主还在时,对他真是一往情深。
所以允禵这会儿,再见到苏沐瑶时,心情是复杂的,带了些愧疚,还有些感激。
允禵想要叙叙旧,先联络一下感情,但苏沐瑶却没这个心思,她坐在亭柱边长廊上,提醒道:“王爷有话还是赶紧说吧,被宫人看到就糟糕了。”
她说的有道理。
这里是紫禁城,每多耽误一秒钟,就有被发现的危险。
对她、对自己都不好。
允禵点了点头,沉吟道:“瑶瑶,年妃那边……”
他想问,她想到办法了没有。
苏沐瑶不等他说完,直接打断他道:“王爷,我现在的身份是尼姑,不是皇上的妃嫔,跟年妃也没有交集……”
总结起来,就是没有办法。
允禵闻言,犹豫了片刻,斟酌言辞道:“那你和皇上……”
关系到哪一步了。
宫里最近有传言说,皇上被她迷的七荤八素,为了她,还让内务府打造什么带桃子的首饰……
如果年妃的事情暂时让她为难的话,那她能不能在雍正耳边吹吹风,使得雍正丧失对年羹尧的信任。
“王爷,”
苏沐瑶实在听不下去了。
他以为她是谁啊?
她是苏沐瑶,不是苏妲己啊!
就算她真有苏妲己的本事,雍正也不会像商纣王一样,对她言听计从。
她现在的身份就是跟雍正有点暧昧的尼姑,连后妃都算不上,怎么去提年羹尧?怎么去干涉朝政?
苏沐瑶心里虽然这样想,话却没有这样说。
她脸上露出一抹自信的笑容来,道:“其实您想对付年羹尧,我这里有一个更好的办法。”
允禵一怔,道:“你说。”
苏沐瑶顿了顿,道:“我想先问问,您的打算。”
好像是担心自己的主意,会跟他原本的主意重合了一样。
允禵不禁一笑。
虽然说吧,她一个女子,对朝政上的事,可能连听都听不懂,但她既然想知道,又是自己人,告诉她也无妨。
他和八哥、九哥他们都商量过了,要让年羹尧倒台,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拿的汉人身份做文章。
这话就要从满人入关说起来。
从古至今,每一个新朝代的开始,靠的都是硬实力,或武统,或民心所向,但唯有他们清朝例外。
清朝攻打下明朝的手段并不算磊落。
其中,运气的成分占比太大。
甚至一开始,太祖、太宗皇帝根本没敢想过能取天下。
要不是当年天气极寒,万里无收……
要不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等一干汉人,肯放下杀亲之仇,投降大清……
要不是吴三桂打开山海关,放清军进去……
所以说,就算到了现在,民间都有流言,说他们满人是靠窃靠偷靠不择手段才得来的江山。
太宗皇帝为了安定民心,模仿元朝初始的一些举措,建立八旗制度,推行满汉一家……
但还是不免担心,压制不住汉人,将来汉人会再反过来,推翻他们满人的统治。
当年,八王议政,太宗皇帝和八大亲王明确说过:他们大清朝,可以任命有才德的汉人为官员,可以给立下功劳的汉人地位,可以学习汉人优秀的文化……
但唯有一点,就是不能让汉人同握两城之兵。
不然,唐朝的安史之乱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也许这就是,不怎么费力气得来的东西,都怕失去?
苏沐瑶对这些倒没什么感觉。
不过有一点,允禵跟她讲这些,是建立在她姓苏完瓜尔佳,是满人女子的前提下的,她要知道她其实是个汉人芯子,恐怕就不会开口了。
这会儿苏沐瑶也明白了,以允禵为核心的八王党,主要是准备靠舆论来击倒年羹尧了。
第一,年羹尧姓年,手握大权,所有的满人贵族都会对他不放心;
第二,雍正任用一个汉人为西北军将领,违拗了太宗皇帝的遗旨;
这一招,乍一琢磨,是挺毒。
毕竟,允禵他们想的很符合常理。
整个满人贵族啊,雍正一个初即位的皇帝,怎么可能为了一个年羹尧,跟所有满人对着干?
但偏偏苏沐瑶知道,雍正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
苏沐瑶眼神一闪,别说得罪满人贵族了,等过了今年,雍正还要把原来圈给八旗子弟的地收回来,分给汉人种呢。
现在这些满人贵族觉得自己很重要,还在飘呢,殊不知啊,倒霉的事还在后头。
苏沐瑶可没那么好心,没有提醒允禵的意思。
她想到自己接下来的事,状似担忧道:“可是,年羹尧是包衣出身,从小受满人的教育,可以说是半个满人……”
“还有,年羹尧军功卓著,受兵士信服,又是个武将……常言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文官擅长的那一套口水仗,恐怕对他不会起作用……”
她这话,正好说到了允禵最担心的点上。
他站在廊柱旁,抱着臂,凝望着外头摇曳的柳枝,沉默不语。
身影被月光拉的极长,沉重莫名。
一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问道:“瑶瑶,你刚才说,有更好的办法……”
苏沐瑶轻轻翘起唇角,似有些不好意思道:“王爷,我只是一点浅见,也不知能不能行。”
允禵静静的看着她,等她继续往下说。
苏沐瑶道:“我听宫人说,今年二三月份的时候,皇上放出话来,说要一改天下贪腐之风,凡是贪官,一概不用,一概不取。”
“之后,皇上还让十三王爷去户部清查旧账,查出了好些个涉嫌贪污受贿的官员,抄家的抄家、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
允禵点点头,叹了口气,补充解释道:“怡亲王查处的那些官员,都是我们的人。”
但当时他们都没想到,只以为雍正是要翻查旧案,所以被他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苏沐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可据我所知,年羹尧也不清白。”
“你说真的?”
允禵一楞,声音带上了几分急迫。
如果消息属实的话,那雍正就是不想办年羹尧也得办了,否则那就是在打自己的脸。
前脚才说容不得官员贪污,后脚亲自任用的人,就给他整了一波大的。
苏沐瑶定定道:“王爷派人去甘肃查查就知道了,上个月,国库拨给甘肃用来赈灾的粮款,根本就没到甘肃灾民的手里。”
“甘肃?”
那似乎应该是甘肃巡抚出的问题。
苏沐瑶分析道:“我也不能确定,但我想,甘肃离四川那么近,甘肃的灾民没了吃食,必然会往其他地区迁移,四川是必经之道,年羹尧见那么多的灾民,不可能没有丝毫反应……”
要么就是他也参与了,要么就是他知情不报。
允禵经她这么一点拨,顿时豁然开朗。
再看苏沐瑶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变了。
他一个王爷,在这方面的敏锐度,还不如一个女子。
不对,是他们几个王爷和一众谋士加起来,在这方面的敏锐度,还不如一个女子!
他们都往年羹尧身上去想了。
像今年的甘肃旱灾,竟无一人注意到。
就是注意到了,他们也想不到。
要多细心多敏锐,才能想到,甘肃旱灾居然能和在四川带兵打仗的年羹尧扯上关系?
太不可思议了。
要不是经她提醒,凭他再看再想,也会觉得,扳倒年羹尧和甘肃旱灾,根本就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件事。
苏沐瑶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暗忖:难道自己暴露了?
也不会呀。
她是想借着允禵想扳倒年羹尧的心,顺势查清楚甘肃那边赈灾粮被克扣的事……
虽然有私心,但说的话,可都是大实话。
一点儿水分都没掺。
甘肃出事,要说年羹尧不知道,那不可能。
正想着怎么描补一下,忽然听到十四王说:“瑶瑶,谢谢你。”
苏沐瑶对上允禵郑重的眼神:“……”
可别,当不起。
将来你倒霉的时候,别拉我下水就行了。
第92章
苏沐瑶给十四王出这个主意,主要目的有两个:
一是暂时稳住十四王及太后党的人;
二是借十四王之手,将甘肃赈灾粮款被吞的事,捅到明面上,逼着朝廷查清楚。
这对于她来说很重要。
她可以用三十万两银子解自家叔父一时之急,但以后呢?
甘肃多山,地势复杂,气候又干燥,一到夏季,接连几天不下雨,很容易发生旱灾。
李绳武为人正直,能为百姓挪一次备用粮饷,难保不会挪用第二次。
到时候,她从哪里凑银子救他?
何况,赈灾是朝廷的事,不应该被他一个驻边将军包揽。
不然,满朝文武都是干什么吃的。
至于其他的,年羹尧被爆贪污后,雍正该怎么保年羹尧,以及那些贪官要怎么处置……
那是雍正一个皇帝该操心的事,苏沐瑶管不了那么多。
她自保尚且费力,还是心疼心疼自己吧。
苏沐瑶想的比较简单,属于正常老百姓的想法。
她认为大概率就是地方小官贪污赈灾银子,上面的官员也跟着吃了回扣,保护伞往下一罩,所以甘肃的事才捅不到朝堂上。
但实际上,这件事的情由却复杂的多。
养心殿议事厅中,雍正坐在炕沿上,允祥、允禩、张廷玉、马齐等几个朝中重臣排成一列站在前方
雍正旁边是一个案桌,上面正摆着两份折子。
一份是喜报,是甘肃巡抚石文焯呈上来的,说甘肃灾情已经控制住了,灾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请皇上放心。
一份是参本,是年羹尧呈上来的,参的人是甘州道负责押运军饷的参领李绳武,他命他押送备用军饷至巴山,他却居心叵测,借故推脱,足足耽搁了十几天才到,差点延误军机大事。
雍正端起面前茶杯抿了一口,道:“你们看看这个。”
一旁侍立的苏培盛双手捧着,取过折子,走过来,捧给中间的允祥,允祥打开看了,又传给身边的允禩,没多久,两份折子就在几人手里转了一圈。
“看完了?”
雍正放下茶盏,吩咐道:“你们都说说吧。”
他一发话,半晌,底下一片静默。
允祥皱了皱眉,暗中瞄了眼张廷玉和马齐,见他俩人把头埋的很低,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犹豫了一下,他也没有选择贸然开口。
这个场面就尴尬了。
允禩心里暗乐,皇上让发表意见,一众臣子都不说话,这算怎么回事?
他心里是有点幸灾乐祸,但他跟老九不同,要搁允搪,看到这副场面,就算不说几句惊世之言,唇角洋洋得意的笑容也掩盖不住。
他素来八面玲珑,很会做人做事。
遇到这种情况,他不但没有露出分毫喜色,反而贴心的开口,主动给雍正递了一个台阶。
“皇上,臣以为甘肃灾情得到控制,是一件大好事,甘肃一众官员这阵子必定过得很辛苦,您应该表彰他们,至于第二份折子,派人去甘肃查一查,按着正常程序办就行了。”
“哦?”
雍正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手指轻敲着桌面,道:“你们以为呢?”
顿了顿,淡淡道:“张廷玉。”
张廷玉:“……”
这个倒霉的大冤种为什么又是他?
两份折子,一好一坏,一份是关于甘肃灾情的,一份是关于甘州道参领李绳武的。
看似没什么关联,但皇上把两份折子摆在一起让他们看,必然是其中有事。
张廷玉凭着几十年处理政务的经验,很快就发现了里面的不寻常之处。
年羹尧参李绳武,参的是他押送粮饷押迟了,但具体为什么押迟了,里头却只是含糊其辞。
年羹尧是四川总督,他不清楚也不管甘肃的事,可以理解。
但他们这些人,不得不往深处想一想。
现在正值甘肃旱灾,缺粮之际……
李绳武的事又和“粮”有关。
如果说,李绳武押送粮饷延迟,是因为这场旱灾呢?
可是,甘肃巡抚石文焯呈上来的第一份折子上,分明清楚的着,当地已将灾情控制住了。
张廷玉基本上将雍正把他们召到这里议事的原因,分析的八九不离十。
但分析完了,心里便有些忐忑。
倘若事情真如他分析的那样,那石文焯可是犯了欺君罔上、瞒报灾情两桩大罪。
问题是,石文焯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
他现在摸不准皇上的态度,贸然开口,万一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皇上秋后算账,他岂不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
所以,还是保持沉默的好。
显然,他旁边的其他几位跟他都是一样的想法。
可皇上偏偏点了他的名……
唉。
张廷玉心里暗叹一声,斟酌道:“启禀皇上,微臣以为,关于年将军所奏甘州道参领李绳武之事,还是派人探查清楚的好。”
他说话滴水不漏,连石文焯提都没提。
雍正又点了其他几人的名,话术也都跟张廷玉差不多。
伴君如伴虎,都怕一提石文焯,皇上翻脸。
他们心里那些小九九自然瞒不过雍正,他的目光一转,看向允祥。
允祥默默的,眼观鼻鼻观心,大庭广众之下,他也不好这么不给皇上面子,说皇上有可能用错了人。
雍正见状,叹了口气,心里忽然觉得没意思起来,他们不敢直言进谏,也不是他们的错。
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没能让臣子放心。
雍正道:“派个人去查查石文焯吧,”顿了顿,道:“允祥,这件事朕就交给你了。”
“是,臣弟领旨。”
虽然允祥在他面前变得毕恭毕敬,但允祥的办案效率很快,再加上有粘杆处的密报,很快,甘肃的事就查了一个水落石出。
石文焯欺上瞒下,贪污赈灾银两,本就在意料之中,就不用说了。
问题是在年羹尧。
允祥查出来的,他似乎才是这件事情的主谋。
雍正慢慢的转动着拇指处的扳指,眼里划过一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
允祥看的心惊,想到年羹尧建下的累累军功,以及目前朝中的局势,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四哥,水至清则无鱼。”
石文焯一个甘肃巡抚,还没那么大胃口,敢将甘肃赈灾的银子全部吞下。
根本查出来的结果,他只贪了三成,底下的小官贪了一成。
剩下的六成里,年羹尧独吞五成,留给灾民们的,只剩下一成银子。
一成银子,能救多少灾民?
年羹尧这次,把事犯大了。
但话又说回来,天下的贪官是除不尽的。
雍正闻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如果仅仅是贪,倒也罢了,可是,年羹尧已经触犯到了他能容忍的底线。
允祥大概一时没想到,所以才会这样说,
雍正并不喜欢解释,但因为对方是允祥,想了想,提醒道:“你再往前几天年羹尧呈上来的参本上想想。”
允祥一愣,半晌,皱紧眉头道:“他是为了权?”
事情也确实够巧的。
李绳武前脚才将备用军饷挪去赈济灾民,年羹尧后脚就命他运送备用军饷至巴山……
可见,李绳武的情况,年羹尧是知情的。
而且,年羹尧早不参李绳武,晚不参李绳武,直到十来天后,李绳武终于想出了办法,将自家的银两拿来填补军饷,年羹尧才生了气,上折子参奏,还要请皇上罢免他?
可见,对于李绳武有办法解决这件事,年羹尧是不满的。
也就是说,年羹尧要的,并不是要除掉李绳武,而是抓到李绳武的把柄,从而让他听命于自己?
也许,李绳武只是其中之一。
如果年羹尧对于其他的武官,都是这样做的呢?
那岂不是天下的兵马,都要受他的控制了?
结党营私,可比贪污受贿要严重多了。
一旦成了气候,皇上都有可能被架空。
允祥倒吸了一口冷气,道:“幸好。”
幸好提早发现了这件事,不然……后果难以想象啊。
雍正叹道:“人的胃口,都是养大的。”
允祥默了半晌,问道:“四哥准备怎么做?”
现在西北战事未平,朝廷暂无其他可用之人,留着年羹尧,对制衡老十四来说,还有用处。
但怕就怕在养虎为患。
雍正沉吟道:“这件事,先不要走漏风声,尤其不能让年羹尧以及甘肃一干涉案官员知道。”
“等将来……再找个机会,一网打尽。”
允祥道:“那李绳武呢?”
这个人,爱民如子,倒是个可用的人才。
说到李绳武,雍正又想起了一件事,不免怀疑道:“李家是做什么的?能一下子拿出三十多万两银子?”
该不会也是靠贪污受贿吧?
经历了石文焯的事,他现在对一干官员的清白都产生了怀疑。
允祥看向雍正,眼中光芒一闪。
奇奇怪怪的。
“四哥不知道吗?”
雍正敏锐的捕捉到他这个异样的眼神,纳闷道:“朕该知道什么?”
这就奇怪了。
允祥诧异道:“您养在宫里那位惠音禅师,没跟您说?”
雍正一怔,怎么又跟瓜尔佳氏扯上关系了。
允祥见状,似乎四哥真不知情,一时,有些不可置信。
也就是说,瓜尔佳氏没跟四哥打过商量,就给甘肃捐了三十五万两银子?
他原以为,是四哥想给瓜尔佳氏做做身份呢。
雍正没好气道:“朕要是知道,还要你去查什么?快说。”
他是真的不知情。
允祥越想越觉得,瓜尔佳氏这个女子着实惊人。
将李绳武怎么解决备用军饷的事说了一遍。
雍正听完,一下子怔住了。
他前阵子还笑她贪财呢。
谁能想到,她能眼也不眨的,把好不容易从宜妃处收回来的三十五万两银子全捐了出去。
甚至,从头到尾,没有走漏半点分声。
不图名不图利,她图什么。
只是为了甘肃百姓?!!
朝中食国禄的大臣都做不到的事,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居然做到了。
一股汹涌澎湃的情感在雍正心里激荡着……
爱意、敬佩、仰慕、尊敬……
让他觉得他一个皇帝,在苏沐瑶面前也变得渺小自卑起来。
让他根本稳不住心绪。
雍正并不知道,现代有一句话,可以来形容男女之间感情的发展,叫:始于颜值,陷于才华,忠于人品。
他现在就是忠于人品。
且他深深的被苏沐瑶的人品给折服了。
第93章
苏沐瑶并不知道,她在雍正心里,已经跟天上下凡的小仙女没什么两样了。
就算知道,她也只会付诸一笑。
好不好,坏不坏的,无所谓。
雍正爱怎么想怎么想去。
她现在,正为一件事纠结。
这几日,迦陵方丈闲下来了,和她对弈时,她想到自入了夏,大约是天气热,海东青就甚少来乾西四所找她了,所以随口问了一句。
结果,迦陵方丈竟表现的毫不知情的样子。
她一时懵住了,又接着提了几句两人“飞鹰传书”的事,迦陵方丈听的连连摇头,矢口否认之前和她认识。
并且还说,他之前那只海东青在寺庙里养不住,早就让人放生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迦陵方丈不可能骗她。
那……一直跟她保持通信,还和她做生意的海东青的主人到底是谁?
苏沐瑶被弄的心里乱乱的。
忙让水生和来福去查。
这一次,雍正的马甲是彻底掩盖不住了。
很多很多事情,除了他能办到,再没其他人了。
那也就是说,这一段时间,和她做生意的,买她菜的人,就是雍正本人。
苏沐瑶表示自己有点接受不能。
合着这一半天,雍正都是在戏耍她呢。
不是说,皇上金口玉言吗?怎么这个皇上,一天到晚的净骗人?
因为这件事,苏沐瑶连着那只吃了她许多肉肉的海东青,都看不顺眼了。
这也导致,雍正满心欢喜的去找她,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苏沐瑶脸色冷冷淡淡的,把茶盏往桌前推了推,道:“皇上快尝尝,这雪前龙井好不好喝?”
她一提雪前龙井,雍正便知道之前的事暴露了。
他尴尬的摸了摸鼻子,索性自己揭开了这层窗户纸,道:“瑶瑶,朕不是有意骗你的。”
不是有意,他是故意的!
苏沐瑶想到这里就来气。
这段日子,雍正这个狗皇帝,冒充迦陵方丈给她寄信,因为她已经拜了迦陵方丈为师傅,所以在信中的时候,也改称他为师傅。
然后,雍正真就受了,还以师傅的身份“关心”她,说是关心,其实就是调戏。
哪有出家人整天问自己的徒弟,过得好不好,吃了几碗饭,睡得香不香,打坐累不累……
还在信中大肆赞美她,说什么:
“贫僧眼也空空,心也空空,后宫粉黛,唯徒儿一人也”;
“佳丽三千,不及徒儿容色万一”;
害得她差点以为迦陵方丈是个老变态。
结果呢,原来是他干的好事。
这件事,雍正承认,自己确实干的不太地道。
说那些话,是真心的,但私心里,也确实想逗逗她,看看她的反应。
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发现了。
连带着,自己平日在她面前树立的威严沉稳的形象也没了,变成了一个举止轻浮的浪荡子。
雍正有那么一丢丢后悔,拉住苏沐瑶的手腕,温柔的哄道:“别气了,朕以后再也不骗你了。”
他这话说的很诚恳,能看出来,是发自内心说的。
苏沐瑶不禁打起了小算盘,
如果是真的,那能得他这一句保证,可比什么都有用。
她忍不住问道:“真的吗?”
“真的。”
雍正顿了顿,怕她不信,又道:“要不,朕发誓?”
“不用。”
苏沐瑶忙摆手,她可不敢真让他一个皇帝发誓。
歪头想了一下,试探性的问道:“那我问皇上几个问题,皇上会如实回答我吗?”
他没想到,他做出承诺后,她的第一反应会是这个。
雍正眼里划过一丝兴味,他挺想知道,她会问什么问题。
“你随便问,”雍正大方道:“要是遇到难回答的,朕不说假话就是了。”
倒也没什么难回答的。
苏沐瑶托腮瞅着他,道:“皇上将来会厌弃嫔妾吗?”
“不会。”
雍正回答的很快,连想也没想,就直接脱口而出。
苏沐瑶抿了抿唇,显然是不太相信。
不过她也没觉得雍正在说假话。
男人在上头的时候,对你的一些承诺,确实都是发自内心的,但过了那个劲儿,那些承诺保不保真,记不记得起来,就是两码事了。
她又问了第二个问题:“万一,嫔妾是说万一,万一皇上将来厌弃了嫔妾,会不会杀了嫔妾?”
雍正深吸了一口气,这个问题,让他发自内心的不舒服,但忍下来了,没有发作。
“不会。”他语调很重,显然是咬牙切齿说的。
苏沐瑶弯了弯眼睛,笑道:“多谢皇上。”
雍正危险的眯起眼睛,沉声道:“你就没别的想问朕的了?”
苏沐瑶眨眨眼,摇头道:“没了呀。”
小命保住了最关键,还有什么好问的。
“你……算了。”
他现在说再多也没用。
反正他对她的心,将来她就清楚了。
雍正想着,对上她澄澈清明的眼眸,不由自主的呼吸一停……
让他的头脑都不太清醒了。
雍正稳住呼吸,轻轻道:“你再给朕一点时间。”
这句话没头没脑的,苏沐瑶也没多问。
…………
朝中的事,偶有风声传到后宫。
大概是这段日子年羹尧被几个御史弹劾了,说他和甘肃几个官员沆瀣一气,贪污赈灾粮款。
但皇上似乎下定决心要保年羹尧,将甘肃巡抚都抹了,也没有动他。
然后就是李绳武,他寄信过来,说他平调至黄州当副将了。①
官位没怎么变,地方也都差不多。
甘肃穷,黄州也穷。
黄州在湖北和广东一带,是苏轼当年第一次被流放的地方。
只是甘肃和黄州,两地相距甚远,很少有官员调动,一下子调出千里之外的。
苏沐瑶寻思,这样也挺好,李绳武这一次,可是得罪了年羹尧,再在甘肃待下去,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出事。
到了黄州,年羹尧手再长,也伸不到那儿去。
允禵这一次,注定是要失算了。
雍正保年羹尧的心,太过坚决,确凿的证据摆在他眼前,他也跟看不见一样,还总能为年羹尧寻出各种理由来。
一开始,一众满人官员都跟着他闹,但后来,也不知为何,为首的几个官员忽然熄火了。
甚至话锋一转,竟为年羹尧说起话来。
也不知年羹尧私底下做了什么。
允禵来气,允禩他们也来气,聚在一起的时候,大骂着昏君佞臣,但事情已是无可奈何。
允禵拖延了几天,还是乖乖扶太后灵柩去汤山了。
经历皇上力保年羹尧的事,反而让年妃名声大噪,前朝后宫,纷纷都在传说皇上有多宠爱年妃,比之太宗宠爱宸妃海兰珠,有过之而无不及。
一时,聚集在苏沐瑶身上的目光,也都散了。
苏沐瑶倒也落个清静。
到了九月,后宫中又发生了一件事,凡年满二十五岁的宫女,按着规矩,这个时候,就会被放出宫。
乾西四所里没有符合的。
苏沐瑶宫里,都是十来岁的女孩子,年龄最大的春兰,现在也不过十七,离二十五还远着呢。
但苏沐瑶考虑过很久,她们中的一个人,必须出去。
一是因为家里的事,家里没人,管叔一个人难免照应不过来,有个副手帮着,也能周全些;
二是她需要一个帮她在宫外办事的人。
想定之后,就是这个人选了。
彩蝶和秋蕊就考虑,她俩年龄小,性子不够稳重,有的事,也不方便告诉她们。
剩下的就是云墨和春兰了。
其实苏沐瑶最放心的就是云墨,但她身边暂时离不开她,且云墨一直跟着她,自己也不愿意出去。
所以最后几人定下来的是春兰。
现在的问题,是怎么让春兰出宫。
最好呢,是这次能被放出宫,但年龄又是一个大问题。
苏沐瑶跟内务府那边认识,打个招呼,塞点银子,给她加个两三岁还行,加个七八岁,就不太现实了。
云墨的主意,是让苏沐瑶跟皇上说一声,有他一句话,什么事都办成了。
苏沐瑶一想,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管它大事小事呢,反正雍正是现成的资源,不用白不用。
今儿个晌午,雍正又跑到小佛堂来了。
他美其名曰追悼太后,用素斋,但其实就是要和苏沐瑶一起吃饭。
苏沐瑶已经习惯了他经常性的“骚扰”,对着他,比之前自在了许多。
“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早被两人丢至九霄云外了。
等雍正一落座,苏沐瑶便开口道:“家里没人,嫔妾想让春兰出去照应一下,还能帮嫔妾做做生意。”
苏沐瑶很会赚钱的事,雍正是知道的。
他也不觉得奇怪,随口问道:“你准备做什么生意?”
“还没想好,皇上有什么主意吗?”
雍正忍不住扬起唇角。
他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问,又新奇又陌生。
如果他有一笔钱的话,该拿去做什么生意呢?
稳赚不赔的生意肯定是盐和茶,但盐和茶被国家管控,不允许私人买卖,不小心被查着,就得坐牢。
要想降低被官府发现的风险,最好去边关,在那里贩卖盐茶,和部落的人交易……
不过,这也有个问题,边关容易发生战争,一旦打起来,刀剑可是不长眼的。
而且,边关处盗匪多,容易被抢。
唉,朕的天下,还是不太平啊。
雍正暗叹了一口气,道:“宫外的生意可不好做。”
第94章
“好不好做就不用您操心了,”
苏沐瑶拄着下巴,认真道:“就说春兰的事,皇上愿不愿意帮嫔妾吧?”
那是当然的。
一个宫女而已,雍正压根不放在心上。
能这么简单就哄她高兴,那是意外之喜。
“你的事,朕怎么会不帮呢?”
雍正想了想,笑道:“不过让朕亲自开口放一个宫女出宫,岂不是小题大做,杀鸡焉用牛刀?”
“这样吧,索性朕这一次格外开恩,将以后宫女外放的年龄都提前至二十岁,内务府那边呢,朕待会儿让人去说一声,给你那个宫女的年龄加个两三岁就行了。”
这样的话,那就更好了。
以后所有的宫女也不至于在出宫的时候,因为年龄太大嫁不出去。
苏沐瑶点点头,由衷夸赞道:“皇上真是仁德明君。”
雍正看她笑靥如花,心动的不行,在她光滑洁白的脸上捏了一把,叹道:“有你这一句话,朕再累都值了。”
他还有许多政务要处理,不能久留,吃罢饭,在苏沐瑶这里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雍正一句话,在宫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浪。
却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欢喜的占大多数,尤其是对于已经或快要年满二十岁的宫女,能提前被放出去,真是天大的好事。
古代女子花期短,十三四岁议婚,十五六岁嫁人,十八九岁再嫁不出去,就要被说是老姑娘了,到了二十五岁往后,就再难找到好人家了。
二十岁,人生还有不少机会。
但也有一小部分发愁的,先帝在时,九子夺嫡,诸阿哥为了那张皇位斗得头破血流、不可开交。
后宫自然也是他们明争暗斗的战场,即便现在先帝去世,但他们在后宫里安插的“钉子”还留下了不少。
这些“钉子”入宫早,大多都满二十了。
如今却因为雍正一句话,他们费了许多心血栽培出来的“钉子”,要被拔除一大半。
而且是用如此简单的方式!
九王十王听到这事,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
要让他们知道,雍正下这道旨,纯粹是为了讨苏沐瑶开心,根本没有专门针对他们的意思,恐怕还得再喷一口老血。
永和宫。
此时,始作俑者本人正和陈太贵人、徐太常在她们坐在炕上,面前摆了一大桌用螃蟹做成的美味佳肴,还有好几壶热好的黄酒。
瑞太常在是苏州人,现在入了秋,螃蟹正肥美,这些螃蟹都是她家里人邮过来的。
不过,最近是太后丧期,宫里不允许吃酒喝肉,她们只能躲起来,自己偷偷摸摸开小灶。
苏沐瑶一边用勺子舀着壳子里的蟹黄吃,一边不忘提醒旁边的徐太常在,道:“这种纹路深、个子大的螃蟹蟹黄多,你看我这个,”
她一脸得意的将自己手里的壳亮出来显摆。
“我是应该好好看看,”
徐太常在上下打量着她的僧衣,忍不住笑道:“我还是头一次看尼姑吃螃蟹喝酒呢。”
她此话一出,众人都笑了。
苏沐瑶没好气道:“贫尼是俗家弟子,吃口螃蟹肉算什么,我还要吃你的肉呢。”
说着,两手伸向徐太常在的腰间,去闹她。
徐太常在忙给后面的妙太答应使眼色,苏沐瑶没防备,被两人夹攻在中间,压在炕上,笑个不住。
众人正笑闹个不休,忽然,云墨从外面进来,道:“小姐。”
陈太贵人撒开手,道:“喊你呢。”
苏沐瑶从炕上起来,理了理头发,道:“什么事?”
云墨笑道:“没什么,刚才内务府给咱们宫里送了好几筐新鲜水果,有桃子、皇冠梨、橘子什么的,我来问问您该怎么处置。”
内务府送东西是常事了,除了有时候送来的东西很贵重,一般都由云墨自行处置。
为了几筐水果,还不值得云墨来问她。
除非……
苏沐瑶想到云墨提到的“桃子”,垂下眸,笑道:“让水生、来福她们挑些送过来,另外的镇在水缸或者井里,别放坏了就行。”
云墨答应着,出去了。
没过一会儿,苏沐瑶托辞说自己吃了几口酒,胃里烧的慌,想先回去歇歇,陈太贵人她们问了问,看她的样子不要紧,就让她离开了。
云墨早在外头等着,苏沐瑶一出去,她看周围没人,压低声音道:“小姐,小桃刚才来传信了。”
该不会又是为了年羹尧吧?
甘肃的事,没把年羹尧整倒,十四王还不死心?
苏沐瑶颦起眉头道:“那边说什么了?”
云墨低声道:“十四王让您,想办法留住小桃。”
苏沐瑶:“???”
她正满头问号,对上云墨无奈的目光,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她好像明白了。
她这只蝴蝶,为了让春兰出宫,在雍正面前扇了一下翅膀,导致雍正将外放出宫的宫女年龄提前至二十岁。
该不会,现在蝴蝶翅膀又扇回来了吧?
云墨艰难的点头道:“小桃是康熙五十六年入宫的,入宫五年有余,今年刚满二十。”
苏沐瑶:“……”
早知道这样,雍正在提那个主意时,她就坚决反对了。
小桃是十四王留在宫里的眼线,十四王要联系自己做事,就得通过小桃,所以小桃被放出宫,也会导致她这个雍正身边的“资深间谍”也失去作用……
所以问题又回到了自己这里。
她得想办法留住小桃。
但她现在的身份是尼姑,小桃是寿膳房的宫女,就很尴尬了。
她要说自己人手不够,把小桃直接调到她身边也行,但雍正之前就提过,给她多拨几个人过来,她直接给拒绝了,说不喜欢宫里人太多,现在把一个寿膳房宫女调过来,也太招人眼目了。
除非……将小桃入宫的年龄改小?
她刚提出来这主意,云墨脑袋就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小姐,你在想什么?人的年龄只能往大了改,哪能往小了改的?”
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苏沐瑶一路想着,到了乾西四所,将事情已经想定了。
春兰要出宫,需要改大年龄;小桃要留在宫里,需要改小年龄。
那,让春兰顶替小桃出宫的名额就行了。
两不费事。
另外,她还有一个想法……
苏沐瑶躺在摇椅上,望着院子上方的天空,几朵云彩自由自在的飘摇着,不像她,被牢牢的困在这深宫里,当别人的棋子。
她看了许久,口中轻轻念道:“周德安……”
云墨在她身边,没太听清,道:“小姐,什么?”
苏沐瑶偏过头,道:“待会儿你去找小桃,给她一笔银子,告诉她,我这里不方便,但她那个在营造司当管事的舅舅能耐的很,只要有银子,什么事办不成。”
那就是要把这件事推出去了。
云墨点头道:“好。”
周德安在宫里的人脉确实很广。
苏沐瑶又道:“等这件事定了,你再找一次包町,告诉他,我要周德安为了将自家侄女小桃弄进宫,往内务府塞钱使银子的证据。”
这个云墨就不太明白了。
苏沐瑶轻轻道:“我要让周德安也上十四王爷这条船。”
如果他们不在一条船上,她怎么能放心用他呢?
云墨沉吟道:“包町这个人鬼得很,他和周德安一个鼻孔出气,不一定愿意帮我们。”
苏沐瑶冷哼道:“银子先给够,再不愿意,就来硬的,告诉他,今年宫女提前被放出宫这件事,就是我向皇上吹枕头风的结果,让他好好思量思量吧。”
事实证明,两个人的关系再好,也好不过银子。
包町看着桌上一锭锭白花花的银子,眼睛都直了,还不等云墨用硬的,就直接选择出卖周德安。
不单是小桃的事,甚至连他老底都给交待了。
要说周德安这个人的确有些本事,他很懂明哲保身,在宫里哪个派系都不沾染,却能混的如鱼得水。
靠的就是让每个派系都觉得,他是她们这一派的人。
典型的墙头草,随风倒。
太皇太后当权的时候,他听太皇太后的,太后当权时,他又听太后的,如今又唯年妃宫里的月妍之命是从,看样子是准备投靠年妃了。
苏沐瑶摸了摸下巴,她看起来也不比年妃差啊,就这么没有让人投靠的欲望吗?
云墨咽了口口水道:“小姐,年妃娘娘是种子选手,您嘛,则是潜力股。”
宫斗的潜力股吗?她宁愿不是。
苏沐瑶听她说的话颇有意思,挑了挑眉,问道:“那皇后娘娘呢?”
云墨义正辞严道:“皇后娘娘是黄柏木作磬槌子,外面光鲜里头苦,还有什么好说的。”
苏沐瑶道:“这话你听谁说的?”
云墨道:“宫里的人都这么说。”
都这么说?
苏沐瑶勾唇道:“就不怕被别人举报?”
云墨不以为然道:“举报又怎样?大不了就是挨一顿板子,又不至于砍头,不议论这些,每天活着多无聊啊。”
其实世上有很多比“议论人的是非”有意思的事。
只是,在这宫里做不了。
苏沐瑶笑了笑,没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嘱咐道:“你让来福跑一趟营造司,将周德安叫来,告诉他,我找他有事。”
第95章
收服周德安已是顺理成章的事。
他虽觉得这次小桃有点奇怪,明明有出宫的机会,偏偏想留在宫里,甚至为了这事求了他半天。
但也没多想,该帮的还是帮了。
经苏沐瑶一暗示,他才反应过来,心里咯噔一下:完蛋,小桃要真是十四王的人,他这么一帮她,岂不是也跟着小桃上了十四王这艘沉船?
不小心上了还不要紧,想法子撤退就行,但问题是,现在被别人知道了,成了要命的把柄。
他脸上的笑容变得僵硬,灰着脸道:“您有事尽管吩咐,奴才一定尽力帮您办。”
苏沐瑶看乐了,扬唇笑道:“放心,现在还不用着,将来用的着你的时候,再跟你说。”
顺便将让春兰代替小桃出宫的事说了,算是恩威并施,卖他一个人情。
…………
雍正元年九月十六日。
一连下了好几日的雨,天气渐冷,由秋转向冬。
之前很多事都已尘埃落定。
春兰随一众宫女出了宫,太后的法事告一段落,迦陵方丈上了折子,准备请辞回大觉寺。
他这一走,苏沐瑶的身份也有了新的变化。
当初,雍正让她“带发修行,拜迦陵方丈为师,为太后祈福”只是权宜之计。
本来就没有让她一辈子当尼姑,伴青灯古佛左右的打算。
如今太后丧事结束,雍正便立即以“她为太后祈福有功”为借口,特恩准她还俗。
经历了这么一遭,苏沐瑶身上的“先帝妃嫔”“惠音师傅”两大身份都没了。
重新成了一位待字闺中的女子,还是“有功之女”。
这也就是说,她可以出宫回家了。
苏沐瑶收到旨意时,又惊又喜,但很快,她的满腔惊喜就转成了郁闷。
她也知道,雍正放她还家,并不是要真正的放她自由,而是要让她转换个身份,重新入宫。
但他看她看的也太严实了吧。
苏沐瑶对着自家府门外,不分黑天白夜,里三层外三层守着的一群禁卫军,实在无语。
依这形势,她们瓜尔佳家,别说是她,现在是一只苍蝇也甭想飞出去。
也不知雍正怎么想的。
难道她还能趁着在宫外的这段时间,和别人偷情不成?
原来还想着出了宫后可以做什么,现在顿时什么都不想做了。
苏沐瑶卷吧卷吧被子,直接选择睡觉。
她才出宫的第二天,雍正就来了。
彼时,苏沐瑶睡了一个昏天黑地,看到雍正那张帅脸时,还以为自己身在乾西四所。
“皇上?”她揉了揉眼睛,四周古色古香,粉色的床帐,放着青花瓷瓶的高脚凳,真丝大红地毯。
她回过神,正要起身行礼,雍正按住她,坐在床头,眉眼含笑道:“你睡吧,不用惊动,朕就是来看看你,一会儿就走了。”
苏沐瑶眨了眨眼,其实她今天睡了很多,现在已经不困了,但既然雍正这么说,她也就不麻烦了。
她往上扯了扯被子,只露出一个脑袋,用黑白分明的杏眼直瞅着雍正,随意道:“皇上用膳了没有?”
“嗯,”雍正笑道:“听底下人说,你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饿了没有?”
他说着,手顺势从被子底下伸进去,往她的小腹去摸。
“呀!”
他才从外头进来,手有点凉,被窝里头很暖和,苏沐瑶肌肤也热热的,他才伸进来,她就感觉到一阵冷气,惊呼一声,反射性地把他的手拨开。
“对不住。”
雍正赶紧收回手,将她的被子重新掖好,抱歉道:“冻着你了,是不是?”
那倒没有。
苏沐瑶瞥了他一眼,她觉得雍正这个男人吧,虽然当初用强权压迫她,逼着她跟他在一起,很是霸道可恶,但平日里对她还挺尊重的。
没有说因为他是皇上,就不把别人当人。
有时候还肯做小伏低的哄着她,迁就她,这点也算万分难得了。
只可惜啊,他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
她暗叹一口气,轻声道:“您穿的也太单薄了。”
他今天出宫,穿了一身玄色单衣外袍,这都什么天气了,她光看着就冷。
雍正耐心解释道:“朕是习武之人,不怕冷。”
苏沐瑶便不多话了,垂下眸子。
室内安静而温馨。
雍正目光专注的看了她半晌,见她发丝柔软乌黑,几缕凌乱的划落在耳畔,衬的脸颊肌肤白里透红,煞是好看,喉结滚动了一下,忍不住俯下身,想去亲亲她。
苏沐瑶感觉到气氛变了时,一抬眼,正和雍正暗沉幽深的目光对上。
他这是想干嘛?
苏沐瑶将被子往上扯了扯,盖住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质疑道:“皇上,您刚才不是说,要早点回去吗?”
“瑶瑶……”
雍正深深的看着她,道:“今晚,朕想留宿。”
之前他一直忍着不碰她,是碍于她的身份。
无论是先帝的太常在,还是在佛门修行,他碰她,都属于禁忌,不合礼数。
于她的名声不好。
于他也过不去心里那关。
但现在不同,她已经是他板上钉钉的女人了,等过了年,他就可以将她召进宫来伺候。
那还有什么碰不得的。
雍正来时纯粹是想见见她,还没有别的念头,但在她这里待的一时半晌,他忽然换了一种想法,他看着她,一分一秒也不想忍下去了。
苏沐瑶被惊的眼睛瞬间瞪大,事态的发展太过突然,她连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她要是早知道雍正看她躺在床上,就想干那种事,她就不睡这个懒觉了。
不过后悔也没用。
她立即用手牢牢的拽着被角,严词拒绝道:“不行,您快回宫去!”
因为一时惊着了,反而流露本性,不但没留神语言要措辞委婉,而且语气中,满满都是强势。
像在命令雍正一样。
话一说出口,才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皇帝,但已经迟了。
雍正有生以来头一次主动求欢,满怀柔情,结果直接被人拒绝,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为了她,真的忍了很久很久。
他对她的好,难道她完全看不到吗?
之前她是先帝妃嫔,拒绝他,他很能理解,可现在呢。
从小到大,多少女子前仆后继的投怀送抱,他比之别人,差到哪儿去了。
只要她想,他能给她全天下女子渴望的一切。
怎么他就这么不入她的眼?
要说她是害羞,看样子完全不是。
一时,雍正面子上挂不住。
心里一股恼火升起来,从她身上起来,居高临下的瞥了她一眼,一拂袖,转身离开了。
这还是头一次,雍正对她甩脸子。
苏沐瑶判断不清楚,雍正这是彻底恼了她呢,还是只是短暂的生气。
她在男女关系上面的处理,着实不太擅长。
除此之外,心里直打鼓,害怕他发火,自己要倒大霉。
甚至很后悔。
她不该那般嘴快的,他到底是皇上,怎么容忍得了女人的拒绝呢。
其实,雍正给了她相当长的一段心理建设时间,她也知道,自己迟早要被他睡的。
但知行合一真的好难。
心理觉得无所谓,就那样,但事到临头,却变了一种样子……
就像参加高考的那天晚上,无论怎样都睡不着。
就像《甄嬛传》里的安陵容,头一次承宠,不受控制的发抖。
苏沐瑶由不得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如果她在现代的时候,睡几个男人就好了,有了那种事的经验,她应该就不会条件反射的拒绝了……
苏沐瑶心里烦乱,在府里想东想西,甚至连雍正派一传旨的公公过来,直接命她自尽都想到了。
但等晚上,来的却是苏培盛,以及内务府广储司的一帮人。
苏培盛堆着笑,道:“马上立冬了,皇上担心您冷着,所以派奴才给您送东西。”
“还有您府里的一些用度器具,皇上看不成样子,让他们给您换成好的。”
这么一大堆人,在府里忙里忙外,将瓜尔佳府重新捯饬了一遍。
库房里的木炭被换成了红萝炭,书房里的文房四宝,也被置换成了皇家专用的……
瞬间,整个府里的装备都被升级到了顶级。
苏沐瑶满头问号。
话说,雍正今天不是负气而走吗?
她犹豫着,问苏培盛道:“皇上他……”
他的精神状态还好吗?
苏培盛躬身陪笑道:“皇上说,晌午之事,是他冲动了,不该对您发火的,希望您别往心里去……”
苏沐瑶纳闷:她记得,他好像也没发火啊?
实际上,雍正刚出瓜尔佳府的大门就后悔了。
他开始忍不住为苏沐瑶找各种理由。
起先是他自己说,让她好好睡,不用管他的;而且,虽说他已打定主意册封她,但现在还没册封呢,他想做那种事,她不愿意也是情理之中……
雍正越想越后悔,甚至不禁有些心慌。
经历了这件事,她会怎么看待他呢?
会不会直接否定他的人品和性情?
他想来想去,才有了晚上这么一出。
苏沐瑶对雍正这些想法一无所知,不过暗松了一口气,没事就行。
以她目前的状况,还得罪不起当今皇上。
想到这里,苏沐瑶又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道:“苏公公,过几天是我祖父祭辰,我想去山上祭祖,麻烦您帮我问一下皇上,看看行不行。”
她才一回来,管叔就跟她提了,她占了原主的身子,本就该替原主尽一尽孝。
去祭拜祖父瓜尔佳·祜满理所应当。
但府外守着那么多侍卫,导致她做什么事都不方便,都得先去问过雍正。
第96章
“她就没说别的?”
雍正拧着眉头,一脸不爽的看着苏培盛。
至少,她应该问他一声吧?
他可是负气而去的。
苏培盛忙低下头,呐呐不敢多言。
问是问了,可那位呢,一见您没有同她置气,就直接把这事放过去了。
哪儿像您呢?还揪着这点事不放。
苏培盛哪里理解雍正。
他自己想要什么,自己也弄不明白。
大概就是陷入恋爱中的人,常有的一种心态。
生她的气吧,自己舍不得;
不生她的气吧,感情和欲望双双得不到满足,自己又觉得憋屈得慌。
平日里的冷静理智,一下子全没了,只要对上她,就变得患得患失,莫名其妙。
以至于,这件事是过去了,但在雍正心里却留下了一个心结。
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再没开口说留宿的事。
苏沐瑶可不知道雍正这么小心眼,她正在山上给原主的祖父和父母上香,上香完行礼跪拜,起身时,忽然觉得心里一下子轻松了。
她也说不好这种感受。
大约人的情感和记忆是分不开的。
自从她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对于原主的遭遇,她也有些感同身受,对于原主的祖父瓜尔佳·祜满,她也同样有一份孺慕亲近之情。
替原主报仇,争回家产,再来祭拜原主祖父……
这一系列事情完成之后,似乎属于原主的遗憾和悔恨,跟着随风散去了。
苏沐瑶叹了一口气,现在天冷了,不宜在山上久留,她尽完孝后,便带着云墨她们和一队侍卫准备回去了。
她不坐轿,下山是徒步而行。
才走了一会儿,就听到不远处草丛中传来嗷呜嗷呜的声音,那声音听着有点凶。
苏沐瑶停下步子,回头问道:“这里该不会有狼吧?”
她上山和下山的时候,一个人影都没见过,实在奇怪。
这片山以及附近一带地皮都是她们苏完瓜尔佳家的,山作为祖坟用,地让旗下汉人去种了。
如今荒废成这样,还有可能出了狼,她自然得过问一声。
一个侍卫首领从后面快跑过来,笑着解释道:“哪里的话,您来之前,我们提前过来清过场,不让附近村民靠近。”
说着,让人去查看草丛里的动静。
不久,一个侍卫回来,抱着两只脏兮兮的的小狗崽子,看起来还不到三个月大,一只身上黢黑,唯有耳朵尖是白的,一只是斑点狗,身上黄白相间。
它们瘦得很,不知被人遗弃在这山上多久了,露出奄奄一息的样子。
大约刚才能发出那几声响亮的叫声,是听到人声才发出的求救信号,这会儿已经力竭,也不叫了。
那侍卫首领见手下没轻没重,把不知名的两只野狗抱过来,气的鼻子都快歪了,在他头上狠狠敲了一下,骂道:“快拿走,贵人在这儿呢!”
万一这狗身上有瘟病,传染给贵人怎么办?
他们有几颗脑袋够砍的!
那侍卫闻言,忙要去扔了那两只狗。
别说苏沐瑶,云墨她们都有些看不过眼。
毕竟那是两条命,扔到这山上要怎么活,没遇到无所谓,遇到了就有点不落忍了。
“小姐……”
她们犹豫着,看向苏沐瑶,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侍卫说的对,被人扔掉的狗,保不齐身上带着病,不能乱捡。
苏沐瑶挑了挑眉。
她唯一担心的,是狗身上携带着狂犬病病毒。
但看这两只狗的样子,就可以直接排除这一可能性了。
原因有二:
一呢,它们机灵的不得了,听见人过来,还知道求救;
二呢,它们被侍卫乖乖抱在怀里,没有乱咬人。
除此之外,狗身上携带的其他病菌都不严重。
把它们抱回去,洗个澡,身上的脏毛剃掉,喂点东西吃,大概率能救它们一命。
苏沐瑶想着,叹道:“我看这狗不像有病的样子,大概率是饿的,给它们喂些点心,再找个笼子或袋子什么的装起来吧,我想带回府里养。”
她既然发话,底下人自然按着她说的去办。
说要养狗,苏沐瑶只是一时兴起,本来还想着等两只狗大些了,给它们找个好人家送出去。
谁知回去让太医看了后,才发现两只狗的状况都特别不好,都是先天性残疾。
黑的那只右边后腿短了一截,带斑点的那只俩耳朵竖不起来,跟折耳猫的耳朵一样耷拉着。
怪不得会被遗弃在山上。
苏沐瑶没办法,送是送不出去的,她给它们分别取了名字,黑的就叫小黑,带斑点的就叫小花。
小花比小黑看着小些。
大概是因为天气冷,小狗崽子被扔在山上时间久了,吹风受寒,又没吃着什么东西,当天晚上小花就上吐下泻,太医说是发烧,八成是挺不过去了。
苏沐瑶看小花趴在窝里,无精打采的样子,心里一股不舒服,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情,给它喂了些灵泉水,谁知第二日它竟转好了。
苏沐瑶被外头“旺旺”的声音吵醒时,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出了门,小花就蹭过来,绕着她跳来跳去,精神的不得了。
反观小黑,还是跟昨天一样的蔫儿吧唧。
借着这件事,苏沐瑶也发现了自己灵泉水的另一个用途,居然在治病方面有奇效。
她心下暗忖,自己得找机会试验一下,看看灵泉水还有没有其他用途。
没等她琢磨出来怎么去试,雍正就来了。
彼时,苏沐瑶正坐在院里摇椅上,用馒头碎喂两只小狗玩。
雍正一进大门,就看到一只小黑狗蹲在苏沐瑶脚边,另一只小花狗在舔她的手心。
苏沐瑶看见是他,收了脸上笑意,从摇椅上起身,规规矩矩行礼道:“参见皇上。”
雍正走过来,瞥了一眼地上的两只狗,不动声色的用身子将它们跟苏沐瑶隔开。
“你要养狗?”
苏沐瑶点点头道:“它们挺可怜的,臣女想,不行就让它们留在臣女跟前吧。”
雍正眼底冷光一闪,那怎么行?
他是恨不得苏沐瑶一心只想着他,只念着他。
但每天她分在他身上的注意力已经够少了,现在还多了两只会讨好会撒娇的狗崽子……
雍正心念一转道:“朕看这两只狗还可以,若让上驷院的师傅训练一下,说不定能成为打猎方面的好手。”
“真的?”
苏沐瑶有点怀疑,这两只狗身上可是有残疾啊。
“朕什么时候骗过你,”
雍正脸上一点儿破绽都看不出来,气定神闲道:“这两只狗朕待会儿就带走了,你若想见它们,等你进宫的时候就能见到了,对了,还得给它们取个名字,”
苏沐瑶插话道:“它们叫小黑和小花。”
雍正神色顿了顿,道:“还是叫造化和百福吧。”
苏沐瑶:“!”
她想起来了,历史上雍正就有两只宠物狗,一只叫造化,一只叫百福。
据说雍正再勤政,也会抽出时间来陪自己的狗,还给它们亲自设计衣服,对它们好的不得了。
所以说,这两只狗本来就该是雍正的?
既然这样,那她就不跟他抢了。
狗被雍正带走,苏沐瑶有更多空闲,去研究自己的灵泉水。
试了一段时间,她发现,除了植物,灵泉对的动物也有用,受了伤的动物,用灵泉水清洗伤口,伤口很快就会恢复,口服也有效,但比直接接触伤口恢复的要慢一些。
当然,灵泉也不是一味的有奇效,用多了效果便会减弱,就像之前的梨花树一样。
除此之外,用掺了灵泉的水洗脸的话,还能让皮肤变得更加光滑,更加细腻,更加白皙。
总结来说,灵泉大概是一种能令事物焕发生机的东西,只要是对有生命的事物,就有用。
有了这个大发现,不赚银子岂不可惜?
苏沐瑶把管叔和春兰叫来,将家里的商铺盘点了一遍。
原本,他们家的生意涵盖的方面很广,什么丝绸、纺织、陶瓷、酒楼、当铺等等都有。
尤其是酒,他们先祖就是在关外泡制药酒发家的,进关之后,家里的酒成了皇家贡酒,但自从祖父去世后,家里没人,酒厂也关门了。
再加上年前的事,很多商铺庄子都盘出去了。
在京都一带的,只剩下一间茶馆,两间药铺,和三间绸缎庄。
地理位置还不怎么样,都在永定门开外了。
苏沐瑶翻看着账本,直皱眉头,现在都十月了,盈利加起来才几百两,这还没减去给底下人的工钱。
合着这大半年家里不赚银子,干赔钱啊?
管叔苦着脸道:“外城那边,都是穷人家。”
没钱,有病都治不起,哪儿有功夫去茶馆喝茶,去绸缎庄买新衣服。
苏沐瑶觉得挺离谱,问道:“当初怎么会在那儿开铺子?”
管叔道:“那是顺治爷给咱们家分的地。”
那是居住地,不是田地,他们不在那儿住,盘又盘不出去,只能开铺子了。
苏沐瑶秒懂。
想了想,拍板决定道:“把那几家铺子都关了,找人改成四合院,租出去。”
管叔愣神道:“您说的是跟西直门那边一样的大杂院?”
“对,”苏沐瑶道:“还有,看看能不能把家里之前变卖的铺子盘回来,实在不行就另外,我有用。”
“哎。”
管叔答应着,立即去办了。
第97章
苏沐瑶打算开一间药铺。
她都想好了,既然灵泉水对人身体有好处,她可以推出一味保健的药丸,有病治病,没病防身,就跟现代人常吃的维生素一样。
但肯定比维生素效果强大。
药材方面她也想好了,就用大枣、枸杞、人参、当归、黄芪、陈皮之类没多大副作用的中药材,吃着甜甜的,用灵泉水浸了晒干,再搓成药丸,就是吃多了也不怕。
至于药丸的名字嘛,就取做“福寿丸”好了,古代人就喜欢福啊寿啊之类的字眼,听着吉利。
她主意拿的很快,办事效率也极好,想定之后就立即去执行了,让春兰当掌柜的,从家里分了几个下人过去帮工,与此同时,她还请了几个有名望的大夫确认她的药丸没有问题,之后才放入药铺贩售。
十一月初一,苏记药铺开张,苏沐瑶去药铺巡视了一圈,出了一些主意。
之后,铺子里的事苏沐瑶就不怎么过问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她相信以春兰的本事,再加上“福寿丸”,一定能让药铺的生意红火起来。
进了十一月,天气变特别冷,苏沐瑶原来还接一些帖子,偶尔去参加名门贵女之间的集会,但现在因为天冷,她实在不愿意出门,就全给退掉了。
古代这一点就是没有现代好。
古代保暖措施再好,出门的时候,该冷还是冷,纵然马车四面用毛毡挡着不透风,里头又有炭盆暖炉什么的,但比起坐汽车开空调依旧差远了。
所以说还是待在家里舒服。
苏沐瑶不打算出去,也不想辛苦会见什么客人,直接称病,吩咐管叔关门谢客。
接着就进入了冬眠模式,她也是真的闲,每天除了吃吃喝喝,喂那只不请自来的海东青,接待雍正时不时的光顾,就是躺在床上睡觉了。
不像其他的大家闺秀,每天还要跟老师学习琴棋书画,纺线女红,以期将来能嫁个好人家。
她上面没有长辈,家里的事都由自己做主,雍正也没发话,她自己当然也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以至于一整个冬天过去,她又胖了一圈,从原来的瓜子脸变成了小鹅蛋脸。
苏沐瑶本来不在意的,但奈何雍正新添了个坏习惯,就是爱对她做一些小动作,譬如说捏她的脸。
尤其是现在胖了后,他就像对那种软绵绵的触感上瘾了一样,每次捏她的脸时,简直都不想撒手。
苏沐瑶寻思着,再这样下去,她说不定有一天会成为清宫吉祥物,想到自己圆滚滚胖成熊猫的样子……
苏沐瑶打了一激灵,绝对不行。
于是乎,她每天早上起来,带着云墨她们几个跑起了步。
她本身就是易瘦体质,没过多久,又成功瘦了下来。
残留的问题是,现在时不时能看见,雍正看她时遗憾的目光。
这个冬天,宫里也没发生什么大事。
要说小事,倒是有几桩。
就是因年羹尧在西北大获全胜,年妃晋升为年贵妃了,但她身子不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所以晋封仪式一直拖着没办。
另外就是,宫里有几位嫔妃,生了几场小病,不太要紧,唯一有些凶险的是,四阿哥弘历生了水痘,被移去圆明园隔离了,但庆幸的是,现在已经慢慢转告了,看样子,也不会留疤。
终于终于,过了冬天,到了春暖花开的时节。
一道圣喻,在群臣中炸开了锅。
他们一向不好女色的的皇帝,居然主动开口,说要选秀?
这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当然,也有知道内情的,譬如怡亲王允祥,譬如总理王大臣张廷玉,都知道,这是皇上退让了一步的结果。
原本皇上的意思,是直接将瓜尔佳氏召进宫,纳为妃子的。
可这也太突兀了。
首先是名分,瓜尔佳氏去年还是先帝妃嫔,今年摇身一变,成为现帝妃嫔,本来就扎眼,再加上皇上一道圣旨,更扎眼;
其次是位份,清宫哪儿有直接封妃的先例?都是一步步往上升的。
他们嘴皮子都快磨破了,终于劝动了皇上,来了个迂回战术。
就是让瓜尔佳氏夹在一众秀女之间,这样的话,符合规矩,即便她进了宫,也没那么扎眼。
不会引起朝野上下官员的议论。
当然啦,选秀是后宫的事。
所以这次选秀,由愨惠皇太贵妃监督审核,由皇后主办操持,由年贵妃从旁协助。
雍正则是拍板定夺。
雍正一年,二月十三日,秀女大选的日子到了。
一大清早,就见神武门外停着一辆又一辆的马车,各地入选的秀女由侍婢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户部司官维持秩序,管事太监们将秀女们分成满、蒙、汉先后排列的顺序,然后让她们拿着牌子站好,等时间到了再领进去。
秀女们穿红着绿,打扮的各有千秋,从城门上往下望,完全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而在这道风景线中,唯一显得不太融洽的,就是站在队伍最后面,刚来的一位秀女。
别的秀女为了显得体态轻盈,都穿的极单薄,唯有她,还穿着冬天的夹衣,显得身形有些笨重。
这秀女就是苏沐瑶。
她来的时候,云墨她们也提醒过她了,说,今天是选秀现场,其实也是选美现场。
虽然说,咱们已经是内定的晋级选手了,但明面上要做的好看些,不能让别人觉察起来有黑幕。
要说她们家小姐,长得不能说绝美,不过也是一等一的美女了,稍微打扮一下绝对出彩。
至少碾压大多数秀女不成问题。
苏沐瑶表示:道理我都懂,但二月天是真的冷。
不能说为了美,就让她穿春天的单衣吧?冻坏了身子怎么办?
而且,她也不相信,有人会这么拼……
结果却很打脸。
苏沐瑶一下马车就震惊了,大家真不觉得冷吗?这春寒料峭的,夹的全就脱了?一两个这么拼就算了,问题是,所有人都这么拼,她反而成了那个例外……
苏沐瑶并不想表现出自己的与众不同,她默默的拒绝了户部司官的好意,默默的缩了缩身子,默默的站在了队伍的最后一列……
她想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可偏偏别人不让。
她才站定没多久,就听到前头不远处,一个穿的跟花孔雀一样的秀女嘻嘻笑道:“你们看,咱们后面站了只海狮!”
“什么是海狮?”
有知道的秀女解释道:“就是生活在海里的一种胖头鱼,脖子上长鬃毛,跟狮子一样,所以叫海狮。”
苏沐瑶默默摸了摸自己脖领处的白狐狸毛领。
胡说,这哪里像鬃毛了?
“看,海狮挠痒痒呢!”
苏沐瑶:“……”
老虎不发威,把她当病猫是吧!
她轻嗤一声,侧脸问身旁云墨:“你听说过海狗吗?”
“奴婢没听说过。”云墨很配合的摇头。
“今天你就算见世面了。”
“怎么说?”
“海狗是群居动物,常常群居出现,而且和狗的习性很像,喜欢对着陌生人乱叫。”
她话音刚落,那花孔雀一样打扮的女子双眼登时立了起来,走过来,指着她,质问道:“你刚才说谁是狗呢?你再说一遍。”
苏沐瑶又好笑又好气,怎么着,她还想打人不成?
她也不怕她,挑了挑眉,没说话,但目光里轻蔑的神情已经昭示了一切:谁答应就是谁呗。
“你……”那女子竖眉道:“好啊,你敢骂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苏沐瑶眨了眨眼,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她不问,有人不问自答。
“我是郭络罗·金珠,郭络罗家你总该听过吗?我亲姐姐郭络罗·明珠,可是当朝总理王大臣廉亲王的福晋。”
郭络罗·金珠看见苏沐瑶颦起眉头,脸上的得意之色更深了。
怎么样?震慑住她了不是?
苏沐瑶颦眉,还真不是被吓到了,而是实在无语。
你说,你要是怡亲王的妻妹,我还真有几分忌惮,结果弄了半天,你是廉亲王的福晋。
那有什么好显摆的。
秋后的蚂蚱,兔子的尾巴。
苏沐瑶半天不说话,郭络罗·金珠上下打量着她,不屑的问道:“你是谁?”
彩蝶一点儿也不觉得她有多了不起,反而比起来,小姐出宫又入宫,身上还背着一个为太后祈福的大功劳,可比她厉害多了。
她扬起下巴道:“你站稳了,说起我们家小姐的大名,可别吓坏你……”
“彩蝶!”
她正要往下说,苏沐瑶制止住了,看向郭络罗·金珠,冷声道:“你现在不用管我是谁,你若能成功入选,自然会知道我。”
“吹牛!”
郭络罗·金珠不屑的扫了她一眼。
就她这打扮,能成功入选?
哼,她现在不跟她计较,等选秀结束,再来嘲讽这不知所谓的秀女好了。
想到待会儿的好戏,她心满意足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大约在其他秀女眼中,苏沐瑶站在队伍,家世出身都不怎么样,所以见她和郭络罗家的对上,也没有一个敢来帮她。
倒是站在苏沐瑶前头的一个粉裙秀女,回头看了她两眼,看清她的样子后,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找别的位置站去了。
苏沐瑶眼睁睁的看着她在队伍里换来换去,犹豫了许久,终于找了一个位置站定了。
她不禁疑惑,问身旁婢女道:“难道她是觉得挨着我晦气?”
“小姐说的哪里话,她又不认识您,”
秋蕊笑道:“要我说,她肯定是看您长得比她好看,挨着您容易落选,所以才走了。”
这个解释,确实最合理。
苏沐瑶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选秀而已,又不是科举考试……”
整出这么多门道来,也不嫌累得慌。
第98章
选秀在体元殿中进行,按着规矩,皇上一天只用阅看两个旗,而满军旗和汉军旗加起来,人数众多,要选完所有的秀女,至少得一个礼拜。
皇上没有那么大精力,所以一般来说,也就头几天去看看,有没有自己满意的,后面都是由礼部、内务府安排。
今天是选秀第一天,能入选的秀女都是满洲八大姓,进了神武门后,秀女们每六个人一排,长长的队伍近乎看不到尽头。
一直走到体元殿外的空地上,苏培盛按着雍正吩咐,早在那里等着了,他探头探脑的在前排找了半天,就是没见着苏沐瑶,心里不禁焦急起来。
人呢?
该不会没来吧?
这下,他要怎么跟皇上交待?
想着,手持塵尾缓步沿着队伍往后走,一直走到中后部分,才看见苏沐瑶,顿时松了一口气。
“您怎么能在这里呢?”
苏培盛一句话,让所有的秀女都侧目看过来,一时之间,好奇的、不解的、审视的……各种各样的目光都集聚在苏沐瑶身上。
苏沐瑶淡定惯了,并不在意,对苏培盛解释道:“我来的太晚,就站这儿了。”
苏培盛忙陪笑道:“这些人真不会办事,那您,跟奴才走吧。”
手往前一伸,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苏沐瑶点点头,在一众目光的洗礼下,跟着苏培盛从队伍的中后部分,走到了最前排。
殿门外头,有两个端着托盘的太监。一个太监的托盘里放着各色绒花,是给没通过选秀的秀女准备的,另一个太监的托盘里放着香囊,是给通过选秀的秀女准备的。
苏培盛到了跟前,招了招手。
那端着香囊托盘的太监往前走了一步,将托盘放在苏沐瑶跟前。
苏培盛笑道:“您挑一个吧,这是规矩。”
苏沐瑶驻足仔细去看,没多久,挑了一个浅蓝色绸面的起来,轻轻一嗅,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感觉挺不错。
“就这个了。”
“哎!”苏培盛答应着,又道:“那您进殿吧,皇上……”皇上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话还没说完,忽然,从队伍中传来一个不善的声音。
“站住!”
苏沐瑶听这声音有点耳熟,回过头,果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郭络罗·金珠。
苏培盛闻言,皱起了眉头,上下打量了一遍郭络罗·金珠的穿着,见她看着像是家世不错,沉了一口气,躬身道:“小主,您有事?”
郭络罗·金珠手臂指向苏沐瑶,对苏培盛道:“这位公公,她给了多少银子,我出双倍!”
大约在她看来,苏沐瑶是因给这位管事太监塞了钱,所以可以直接晋级。
苏培盛皮笑肉不笑道:“小主,您说什么呢,奴才可听不懂……”
他心里头,已给郭络罗·金珠打上了一个愚鲁蠢笨的标签,在宫里面,是有不少事能靠塞银子办妥,但那些秀女能选进去,可不由他们底下这些奴才说了算。
就算要塞银子,那得往上头的几位手里塞,还得你有关系门路才行。
这就罢了。
问题是,这郭络罗·金珠在大庭广众下说他收了瓜尔佳氏的银子,呵,往他头上扣屎盆子就算了。
要坏了皇上的事,她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苏培盛有正事,没功夫跟她在这里掰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苏沐瑶点点头,抬步进了殿。
走时,后面还依稀能听到郭络罗·金珠气急败坏的声音,“不公平!不公平!怎么能让她进去?”
紧接着,管事嬷嬷冷静的声音传来:“这位小主,体元殿外不得高声喧哗,否则直接撵出宫去,永不为皇家录用。”
她一句话,说得郭络罗·金珠立马偃旗息鼓了。
苏沐瑶玩味的挑了挑眉。
她这也算是第二次在宫里遇到碰瓷了,上次还是常雯儿来着。
进了殿,雍正在高处主位上坐着,旁边是愨惠皇太贵妃,下首是皇后、年贵妃、齐妃等一众妃子。
按理说其他妃子今天是可以不来的,选秀的事她们没有话语权。
但皇上、老太妃、皇后、年贵妃都来了,她们不来,显得不太好。
“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参见皇太贵妃,祝皇太贵妃……”
她是要挨个去行礼的,话还未说完,已被雍正打断。
“好了,不用行礼了,来人,赐坐。”
苏沐瑶抬眸看去:赐坐?让她坐哪儿?
挨着你坐?那把皇后和贵妃放在哪里?
负责伺候的值官也傻眼了,不知道怎么去安排这座位。
愨惠皇太贵妃微微一笑,打破了沉默,转头冲她招招手,道:“好孩子,来哀家这里坐。”
苏沐瑶从善如流的走过去,坐到愨惠皇太贵妃身边。
雍正抿了抿唇,有些郁闷,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
苏培盛凑过去,低声将刚才殿外发生的事禀告了一遍。
雍正看向苏沐瑶,见她神色很平静,完全没有被这些事影响到,放下心来。
修长的食指在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若有所思道:“郭络罗·金珠,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哦,他想起来了。
廉亲王福晋的亲妹妹。
也就是前几日老十三跟他提的:“这次选秀,除了那位,皇兄从政治角度考虑,也该让几个大家族的贵女入宫,既能起到辖制作用,又能安抚群臣。”
其中,郭络罗·金珠就是十三点名提的。
当年,八王势力之所以盛大,郭络罗家出了不少了,如今大局已定,他要瓦解朝中八王党的势力,将曾在朝中拥护八王的臣子遣散是一桩,拉拢背后支持八王的八旗贵族又是一桩。
甚至,第二桩比第一桩还重要些。
有根之草,春风吹又生,无根之叶,却注定沦为浮萍,任人摆布。
想到自清军入关之后,那些个世代以贵族身份自居的旗人,除了当国家的蛀虫,偶尔还要像跳蚤一样出来蹦跶蹦跶,显示自己的存在感,正经事是一点儿不干。
雍正心里就一阵不悦。
不过,现在还没到动他们的时候。
他一扬手,道:“开始吧。”
他一发话,旁边的值官打开簿子,一个一个的念着名字,一次性念了六个人的。
“宣正黄旗:冬果尔·纳音、鄂尔绰络·阿巴景、范佳·琳琳、郭络罗·金珠、古尔吉·真奇、哈尔察·巫玛丽,进殿——”
苏沐瑶下意识的往外看去,六名秀女走进来,站在一排,一齐挥帕福身,行礼罢,又垂眸站定。
方才还张扬跋扈的郭络罗·金珠,此时规矩的不得了。
苏沐瑶饶有兴致的勾起唇角,从长相上看,这一排秀女都挺美,各有千秋,也不知雍正会怎么选。
她不禁往雍正看去。
正对上雍正看着她,颇具深意的眼神。
他见她看他,又把目光收了回去。
苏沐瑶楞了一下,忽然再也没心情去品鉴底下的秀女了。
直觉告诉她,雍正那个眼神,很不简单。
像是前方有一个埋伏,但你偏偏不知道在哪儿,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然后,没走两步,就掉进坑里了……
但具体为什么会有这种不妙的预感,苏沐瑶也说不出来。
她心里毛毛的,以至于最后雍正选了谁,选了几个人进宫,她都没留神。
这场选秀结束的很快,雍正大约只看了四五排的秀女,就以有朝政要处理为借口,托愨惠皇太贵妃帮他掌掌眼,便提前离开了。
他一走,愨惠皇太贵妃也没什么事,坐了一时,和皇后她们说了会儿话,就说身体不适,起身准备走了。
大约是雍正之前有过交待,她临走之前,顺便带走了苏沐瑶。
路上的时候,愨惠皇太贵妃提起了住所的事。
方才皇后其实也提过,她的意思呢,是因为入选秀女的位份没议定,所以住所的事先缓一缓,让她们先暂住在储秀宫,等皇上那边发话。
但苏沐瑶是个特例。
愨惠皇太贵妃当然不会让她真跟其他人一样,住到储秀宫。
她揣摩着皇上的意思,给了苏沐瑶三个选择。
一呢,是搬去寿康宫,在她那里暂住一段时日;
二呢,因为永和宫主殿还空着,陈太贵人她们也一直念着她,所以她可以搬去跟她们住;
三呢,是继续住在她之前的住处—乾西四所,那里因为她住过,皇上不让宫里人动,还一直保持着原状。
苏沐瑶毫不犹豫的选了第三个选项。
和愨惠皇太贵妃一起住,相当于愨惠皇太贵妃给她撑腰了,其他人见着,自然不敢小觑她。
但她并不想过去扰了老太妃清静。
去永和宫住呢,虽然她和陈太贵人她们相熟,大家在一起有个伴,好久没见了,还能叙叙旧。
但她现在不是先帝的妃嫔了,住在永和宫,容易给人说闲话。
还不如住在乾西四所,不但离寿康宫和永和宫近,过去串门方便,而且自己一个人,也清静。
商议定后,在宫道上,苏沐瑶就和愨惠皇太贵妃分开了。
等回了乾西四所,因为每天都有人打扫,一草一木、一桌一椅,看起来根本没什么变化。
以至于苏沐瑶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这次出宫几个月,只是出门旅了个游而已。
第99章
天色渐晚。
一连忙了好几天,选秀的事情终于忙完了,皇后乌拉那拉·景娴拿着名单马不停蹄的往寿康宫赶。
她此来是为了敲定一众秀女的位份和住所。
到了地方,愨惠皇太贵妃有些惊讶,笑道:“这是给皇上选秀,你定好后,再呈给皇上过目就行了。”
乌拉那拉氏犹豫道:“别人都好说,按着旧例安排就行了,唯独乾西四所那位……”
让她觉得棘手。
因为入选的秀女都是官家女子,所以刚进宫时,无论侍不侍寝,都会按着家世,先进行册封。
基本就是官女子、答应、常在三种位份。
汉女都是官女子,而新入选的一众旗人女子,都是答应起步,家世再显赫些,譬如正黄旗中有几名秀女,就是常在了。
所以说,即便大家一起进了宫,也不是站在同一起跑线的。
而苏沐瑶的姓氏—苏完瓜尔佳,绝对是满族大姓,但她现在家里没人,祖上最高官位也不过三品,所以按着旧例,应该封为答应。
可这个答应的位份,拿到皇上面前,能过关吗?
乌拉那拉氏也有自己的盘算,苏沐瑶进宫得宠是件好事,可以帮她制衡年仪柔,但她并不希望苏沐瑶位份太高,容易威胁到她。
她可不想步唐朝王皇后的后尘。
所以,她很希望将瓜尔佳氏锁在这个答应的位份上,但这个位份说到皇上面前,恐怕过不去。
瓜尔佳氏任先帝妃嫔时,什么都没干,皇上就给了一个太常在的位份,后来又成为太妃,何况现在是自己的妃嫔呢?
她担心这张名单呈到皇上面前时,会触怒皇上,所以匆匆忙忙来到寿康宫,想让愨惠皇太贵妃出面,当这个出头鸟。
如果是愨惠皇太贵妃开的口,皇上总得给她几分薄面。
她的算盘打的很好,但奈何愨惠皇太贵妃不接她这茬,在瓜尔佳氏的位份那里扫了一眼,似笑非笑道:“皇后,你觉得年贵妃待皇上如何?”
乌拉那拉氏不知道愨惠皇太贵妃为何好端端的会提到年仪柔,沉吟半晌,道:“年贵妃处处为皇上考虑,一片真心,满宫里恐怕找不出第二个了……”
这是个大实话。
愨惠皇太贵妃点点头,指了指手中名单处苏沐瑶的姓名,道:“那你不妨想想,这个人情你不愿意做,会不会有人愿意替你做?”
乌拉那拉氏微怔,紧接着,心中一凛。
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
年仪柔这个人,惯会讨好皇上。
本次选秀,皇上还特意让她从旁协助。
今天她把这单子交上去,皇上若看了不满,只消让人拿去给年仪柔核查,年仪柔再见势提出,瓜尔佳氏的位份定低了……
既讨好了皇上,还让瓜尔佳氏落了她一个人情。
长此以往,若年仪柔联合瓜尔佳氏之手对付她,岂不是要糟?
愨惠皇太贵妃看着皇后,心中不由叹息。
皇后呢,是个聪明人,但太利己了,只看得一时的利益,目光太过短浅。
之前因为不想得罪太后,以至于开罪了皇上,现在又……唉。
你既然想利用瓜尔佳氏对付年贵妃,就该想办法拉拢瓜尔佳氏。
这样想用人家又防着人家,能成什么事?
她今天也算破例帮她一回了。
想了想,道:“走吧,哀家和你一起去见皇上。”
乌拉那拉氏楞道:“您……”
愨惠皇太贵妃叹道:“瓜尔佳氏的位份不能太低,但,也不能太高。”
…………
养心殿里,苏培盛正向雍正禀报新选秀女的事。
雍正见他半天都说不到重点上,有点不耐烦了,摆了摆手,直接问道:“她怎么样?”
“住在乾西四所了,还是从前那些人伺候着——”
苏培盛顿了顿,道:“皇上今晚,可要翻牌子?”
就算位份没定好,但名分上,那位可是皇上的妃嫔了,自然是皇上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
雍正身子舒服的往椅上一靠,手中盘着念珠,闭着眼,半晌,薄唇轻轻吐出两个字,道:“不翻。”
不翻?
苏培盛瞬间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了。
这是为何?
作为天子近侍,他对皇上和瓜尔佳氏的事还是比较了解的,知道皇上一直都没得到人家。
那现在,好不容易将人弄到自己跟前,还不着急?
他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还是想不通,忍不住开口试探道:“您说,不翻牌子?”
雍正斜瞥他一眼,苏培盛立即咽了口口水,躬身退下道:“是。”
雍正轻嗤一声。
他才不会告诉底下奴才,他上次被她矢口拒绝的事。
这件事梗在他心里,就像一根刺一样。
即便现在唾手可得了,他也不打算轻举妄动,而是另有一番计划……
两个人开展关系,是他靠权利威胁她的。
始于他的强取豪夺。
但他现在,想要她心甘情愿……
怎么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呢?
大概得用一些手段了。
雍正大笔一挥,在宣纸上写了一个草书的“忍”字。
放下笔,与此同时,苏培盛从殿外进来。
“皇上,愨惠皇太贵妃和皇后一起来了。”
“将老太妃请进来。”
“是。”
雍正绕着御案走过来。扶了扶愨惠皇太贵妃,请她坐下,道:“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愨惠皇太贵妃看向皇后。
皇后起身,将秀女的名单呈给雍正。
名单上头,苏沐瑶一栏中,已由原本拟定的答应变为常在。
雍正看到后,目光却是一凝。
乌拉那拉心里有些不安,难道常在还不够吗?
她谨慎的开口问道:“皇上,可有不妥之处?”
雍正点点头,她确实有想压苏沐瑶位份的意思,但没有想压的那么狠。
而且,大晚上的,皇后将老太妃请过来……
让他已有不满。
他眯了眯眼睛,喜怒不形于色道:“瓜尔佳氏·祜怡,朕想给她妃位。”
“皇上!”乌拉那拉氏吃了一惊。
什么鬼?还妃位?
她觉得一开始给个常在的位份,已经算是破格顶天了!
她嘴巴张开,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只能去看愨惠皇太贵妃。
愨惠皇太贵妃也有些讶异,但还算淡定,沉吟片刻,声音稳重道:“皇上,如此一来,选秀的意义不就没有了吗?”
皇上让瓜尔佳氏通过选秀进宫,是因为她曾经的身份,现在不宜太过惹眼,但如果一朝越级给予妃位,那与直接下诏,封她为妃,传她进宫有何区别?
该让朝野议论的,还是议论。
选秀的整个过程,反成了画蛇添足。
“老太妃所言有理,”
雍正煞有介事的点点头,一锤定音道:“既这样,就暂时封瓜尔佳氏为贵人吧,还有,”
顿了顿,道:“朕拟定了一个封号,怡字,赐给她。”
乌拉那拉眼皮一跳,动了动唇,到底忍住了,没说出不好听的话。
因雍正已给了她台阶下,愨惠皇太贵妃不好再多言,坐了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皇后乌拉那拉氏也不好杵着,只好请辞。
回了坤宁宫,有好几个皇后一派的妃子都在宫里一边喝茶,一边闲聊等着她回来。
对于宫里新选秀女的事,所有人都很关心。
毕竟这和她们将来的荣辱恩宠息息相关。
皇上的宠爱,就跟蛋糕似的,多一个人,就多分一份蛋糕,她们手里的蛋糕就少一块,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哪儿有真正不在意的人呢?
等皇后落了座,齐妃率先开口道:“皇后娘娘辛苦了,忙活了这么多天,真够累的,”
“不过,新选秀女的事,大概已经定下了吧?”
“定是定了,”皇后皱起细眉,说了对于新选秀女接下来的安排,接着,便开始说此次选秀,或出身好的,或模样格外出挑,或得皇上青眼的秀女。
其中,要数就数两人为最。
瓜尔佳·祜怡,和郭络罗·金珠。
两个人长相都没什么好说的。
瓜尔佳·祜怡是得皇上青眼,这个在场的人都知道,而郭络罗·金珠,则是出身很不错。
齐妃不由放低了声音,道:“郭络罗家?之前不是和四爷作对的吗?”
她是从潜邸跟着雍正的,说话时,还偶尔会带出原来的称呼。
“齐妃!”
乌拉那拉氏肃容提醒道:“什么四爷不四爷的?不可乱说话!”
“是是是,”齐妃反应过来,讪讪的摸了摸嘴巴。
乌拉那拉氏缓缓道:“不过,齐妃说的也有理,郭络罗家一直是八王党,忽然把女儿送进来,这事有些奇怪,大家还是静观其变吧。”
众人皆应了。
齐妃又忍不住问道:“那瓜尔佳氏呢?”
这是她目前最关心的……嗯,对手。
乌拉那拉氏将册封瓜尔佳氏为贵人,赐了她“怡”字为封号的事说了。
“贵人?”
齐妃松了口气,道:“还好还好,我本来还以为皇上会直接封她为嫔呢,看来也没多喜欢她嘛。”
旁边的懋嫔嗤之以鼻道:“是啊,不过是个小小贵人,为什么了不起的。”
“两位姐姐说的对,皇上心里清白着呢。”
…………
底下妃子基本都是贵人之上,最低的是常雯儿,也是贵人的位份。
所以不以为然,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
乌拉那拉氏瞅了她们一眼,按着额头,没搭理。
是啊,皇上是没封她为嫔,可原本打算封她为妃来着。
她半晌不说话,齐妃察言观色,忍不住开口劝慰道:“皇后娘娘,一个贵人而已,不必太放在眼里。”
她倒是看出来了!
乌拉那拉氏没好气道:“如果只是贵人的位份,本宫当然不担心,但皇上还亲自给她赐了封号:怡。”
这下子,齐妃更不觉得有什么了。
“不过一个封号罢了,不当吃不当喝的……”
“虽然说皇上亲赐封号,比内务府选的,人面上有光,但说实在话,份例又不涨……”
…………
其他妃嫔又附和起齐妃的话来。
乌拉那拉氏听的额头青筋直跳,喝道:“你们懂什么?”
室内瞬间清静了下来。
乌拉那拉氏闭了闭眼,道:“怡字,是怡字啊。”
“怡”字,又怎么了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均面露不解。
乌拉那拉氏忍着气道:“你们莫非忘了,十三王爷的封号是什么?”
怡亲王啊!
这个在场的人都知道。
怡亲王的那个“怡”字,还是皇上一登基,就赐下来的呢。
噢,对了,封号重复了。
齐妃这回终于聪明了点,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简在帝心,是简在帝心的意思。”
怡,就是心怡,指对自己心中非常仰慕而敬重的人物,含有爱意和向往的意思。
皇上对怡亲王,当然没有爱意了,那是纯纯把他当成了手足兄弟的喜欢。
给他这个封号,目的是让别人去仰慕和敬重他,
但瓜尔佳·祜怡,那可就不一样了。
顿时,在场的人脸色骤变,精彩纷呈。
齐妃酸溜溜道:“前朝一个怡亲王,后宫一个怡贵人,皇上的偏心眼,真是都写在明面上了!”
懋嫔嘀嘀咕咕道:“瓜尔佳·祜怡?她怎么不叫瓜尔佳·狐媚呢?”
倒是常雯儿,想了想,笑道:“各位姐姐,恐怕多虑了,依妹妹看,瓜尔佳氏这个封号,大概率是皇上随便赐的。”
齐妃眼睛一亮,道:“这话怎么说?”
常雯儿勾起唇角,淡淡道:“宫里面,以名做为封号的例子还少吗?”
本身瓜尔佳氏就叫祜怡,取她名字中的一个“怡”字,赐给她作封号,也很正常。
乌拉那拉氏经她这么一安慰,再一回想,当时皇上说要赐一个封号给苏沐瑶时,好像并没有想多久。
八成、也许,背不住还真是巧合!
第100章
苏沐瑶并不知道,宫里有这么多人惦记着她。
一大清早,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起来,出了门,在廊下伸了伸懒腰,猛然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花香。
她顺着香味的方向看过去,眼睛亮亮的,惊喜道:“梨花又开了!”
廊下摆了好几盆雪顶春梨,雪白的花朵盛开,花蕊上还沾着晨间的露水,看起来份外喜人。
云墨抱着一个苹果青釉瓶走过来,笑道:“小姐,你起来啦!”
“这梨花,是你摘的?”
“还有彩蝶、秋蕊她们,”云墨莞尔道:“昨儿一夜春风,咱们所里的梨花就全开了。”
“你这小妮子,说起话来也不害臊!”
什么一夜春风,猥琐得很。
云墨瞪大眼睛,反驳道:“小姐你自己说的啊,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我记的可清了。”
苏沐瑶懒得跟她解释,那诗里说的是雪,不是梨花。
她摸了摸肚子,毫不客气的宣布道:“少说废话,快去备饭,本小姐肚子饿了。”
“好嘞,饭菜早都准备好了。”
云墨笑嘻嘻的往后院而去。
…………
梨花开了,雪顶春梨的生意又该做起来了。
不过,大约宫里的妃嫔都知道皇上喜爱“雪顶春梨”,是因为这“雪顶春梨”出自乾西四所。
所以这一次,一众妃嫔都默契的不再往自己宫里摆放梨花了,除了愨惠皇太贵妃、陈太贵人她们这些“养老圈”的,以及年仪柔,从内务府处订购了一些。
但是宫外的权贵圈中,雪顶春梨的生意依旧红火。
最近,京都还新开了一家梨苑,里头袅袅梨香伴着幽幽茶香,清静安逸,专门接待那些喜欢诗词的文人雅士。
苏沐瑶为雪顶春季的事忙活了好几天,终于闲下来,恍然发现,自她入宫后,雍正就再没露过面了。
她心里既惊又诧,忙遣人去打听,才知道最近宫里发生了不少事。
头一件就是新选秀女们的宫室分下来了,都在东六宫那边,但唯独没给她另分;
第二件就是自秀女们进了宫后,皇上一张牌子都没翻,一直在前殿处理政事,都没进过后宫;
第三件事和第二件有关,虽然吧,皇上没露过面,但是呢,有不少秀女往养心殿送东西,什么补品、甜点、香囊……数不胜数。
养心殿那边一一收下了,还有几个秀女,因为送的东西格外用心,还给赏赐了好多东西。
其中就有跟她不对付的郭络罗·金珠。
苏沐瑶回过神,忽然有一种被“偷家”的赶脚。
云墨她们,听到消息后,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小姐,你怎么就捡了芝麻丢了西瓜呢?”
“也怪我们,没给小姐提个醒!”
“我们不也只顾着赚钱,把讨好皇上的事给忘了吗!”
“小姐,赶快想想,怎么能弥补弥补吧?”
…………
苏沐瑶手一抬,止住众人,问道:“那些秀女,都送什么了?”
水生道:“听说郭络罗贵人送的是她亲手炖的鸡汤。”
“炖汤太麻烦了,”苏沐瑶托腮道:“我记得咱们宫里还有莲子,再像上次一样,做些绿豆糕,熬些清热下火的莲子粥,怎么样?”
彩蝶纠结道:“这春寒料峭的,做莲子粥、绿豆汤……”
但苏沐瑶已经拿定了主意,她也不好再劝。
乾西四所的爱心食盒送去了养心殿,养心殿里一连持续了好几天的低气压也终于消散了一部分。
雍正看着桌上清一色的莲子粥、绿豆糕,嗤笑一声,道:“没良心的,忽略了朕这么多天,就送这个?”
话虽如此,但语气里的轻松,旁边的人都能听得出来。
食盒送去不久,苏培盛就带着一队人来了乾西四所。
水生和来福去开门时,还以为是自家主子晋封的圣旨来了呢。
结果却让他们大失所望。
不过是送些普通的绸缎什么的,都是例行赏赐。
但即便如此,他们也得谢恩。
苏培盛大约是看出来了,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怡贵人,奴才多说一句,按着宫里旧例,秀女进宫后,想要往上升一步,都是要侍寝的。”
他说的确实是这么一个理。
秀女进宫,也许一开始的位份有高有低,但就有一些黑马,初次侍寝完,就被晋封了。
也有一些家世不错的,一开始位份挺高,但皇上不喜欢,一直不翻她们牌子,就只能老死宫中了。
若说选秀是面试,选秀时所谓的赐香囊就相当于发放入职offer。
而后来给秀女定位份,就跟offer上给新人订的职位薪资一样,只是一道初步关卡。
接下来的重中之重,是办理入职手续。
入职手续不办,手中有offer也会到期作废。
而侍寝就是办理入职手续。
入职之后,才有晋升空间,一样的道理,侍寝之后,位份才有机会往上升。
不过,纵然知道侍寝这件事很重要,但苏沐瑶却并不着急。
理由很简单。
入选的秀女那么多,大家都没侍寝,她着急办理入职做什么。
先等等再说吧。
她是不急,却有人替她急。
也不知道郭络罗·金珠是怎么想的,或者在宫里待了这几天,受了什么刺激,忽然来乾西四所找事了。
苏沐瑶真的无语,她是贵人,她是常在,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胆子?
郭络罗·金珠一坐下,便冷嘲热讽道:“怡姐姐,您这里可真是冷清啊,不比妹妹那里,离皇上的住处近,每天要操心的事简直忙不完……”
苏沐瑶抿了一口茶,淡淡道:“愿闻其详。”
郭络罗·金珠扬起下巴,得意道:“妹妹炖的滋补汤,皇上可喜欢了,赏赐的东西,什么玉器首饰,简直……妹妹看都看不过来了,对了,听说皇上也赏赐姐姐东西了,不知赏赐了什么?”
苏沐瑶道:“没什么,一些绸缎而已。”
郭络罗·金珠捂着胸口,做出同情的样子,道:“那真可惜了,想必是天气冷,皇上怕姐姐冻着……哦,说到这个,妹妹想起来了,姐姐好像是畏寒的体质,选秀那天,姐姐就穿的比我们都多……”
苏沐瑶道:“承蒙你惦记。”
“姐姐这是说哪里话?”郭络罗·金珠道:“既已进了宫,咱们就都是自家姐妹,什么你呀我呀的,都太见外了,姐姐这里要是缺什么,记得给妹妹说一声,妹妹只要有,肯定给姐姐送来……”
苏沐瑶道:“不必麻烦了。”
郭络罗·金珠笑道:“这怎么能说是麻烦了?本来就该这样的,不然姐姐一个人在这里住,破破烂烂的,什么都没有,下人也就这么几个,五根指头都能数的清楚,也太可怜了……”
苏沐瑶:“……”
郭络罗·金珠道:“还有啊,妹妹有许多事要请教姐姐,比如说,怎么才能讨皇上欢心,当然啦,姐姐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姐姐好几天没见过皇上了,万一以后一直见不着,妹妹再问,岂不是惹姐姐伤心?不过妹妹记得,姐姐和宫里的太监好像处的很好,想来也不会寂寞……”
她是越说越过分了。
苏沐瑶算是明白,有的人天生就是欠揍。
像郭络罗·金珠这种人,无论你搭话也好,不搭话也好,面无表情也好,无所谓也好。
她都认定了你在意这些,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膈应你、恶心你。
对付这种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将她扫地出门。
苏沐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袖,淡淡道:“水生,来福,我要休息了,送客。”
说完,兀自转身进入内室。
郭络罗·金珠刚想跟过去,就被水生来福两人拦住了,她一个弱女子,跟这些太监争也争不过,只能一跺脚,气道:“没种的阉人,敢挡你姑奶奶的路,你们给我等着!”
撂下狠话,一扭腰,踩着花盆底哒哒的走了。
郭络罗·金珠来找事并不是一次,她就跟夏天趴在树上的蝉一样,每到一定时间,就会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苏沐瑶不见她,她就专等苏沐瑶出门的时候出现,说两句冷言冷语的话,便扭头离开了。
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纯纯就是烦人。
苏沐瑶想要一劳永逸的解决这个问题,但郭络罗·金珠只是说话讨人厌,并没到触犯宫规的程度。
没办法,苏沐瑶只好去找愨惠皇太贵妃。
愨惠皇太贵妃无奈的笑道:“你别理她,过一段时间就好了。”
夏蝉叫起来确实讨人厌,但幸亏寿命短,秋风一吹,它们就卧在地上不动弹了。
她这话里充满暗示的意味。
苏沐瑶神色一动,道:“那得等多长时间呢?”
愨惠皇太贵妃轻笑道:“你现在是贵人,和她的位份差距不大,所以她敢找你的麻烦,等你位份升上去,到了嫔位,就可以参与宫廷事务,具有一定的管理权利,她就不敢找你的事了。”
她解释了好半天,说贵人位份和嫔位份的差距。
总结来说,贵人位份就相当于是高中文凭,比小学、初中文凭强一点,但优势不是很明显。
而嫔则相当于是大学文凭,可以直接秒杀答应、常在、以及贵人。
其实,她不用说,苏沐瑶也明白。
像她之前所在的养老圈,她、陈太贵人、徐太常在、瑞太常在、妙太答应她们,虽然位份有差距,但大家平日说话相处,甚至都没感觉出这个差距来。
陈太贵人对她们而言,就像一个有些经验的大姐姐。
但她们就不可能和敬太嫔、安太嫔像朋友一样的相处了,这个等级的差距,是相当明显的。
所以说,还是那句老话,要想过得好,就得想办法往上爬。
苏沐瑶躺在摇椅上,看着天上飘来飘去的云,不禁陷入了沉思。
其实前几日苏培盛已经提醒过了。
要升位分,就得侍寝。
今天愨惠皇太贵妃又暗示了一遍。
要升位分,才能解决问题。
这两个人,意见如此一致,说明什么,说明他们代表的,都是背后那个大权在握的男人的意思。
他大约是故意卡着她的位份吧。
也故意让宫里众人对郭络罗·金珠找她麻烦的事情无视。
不过,苏沐瑶有点不太明白。
他既然想做那件事,为什么不翻她的牌子?
明明她现在就跟他案板上鱼肉没有区别了……
莫非——
苏沐瑶往前想了想,终于想到今年冬天,雍正开口留宿,被她给一口拒绝了。
想到之后,苏沐瑶简直难以置信。
这个男人,就这么小心眼?
事实证明,雍正还真就这么小心眼。
一生下来就是阿哥,后来是王爷,再后来是皇上,都是他拒绝女人,哪里经历过被女人拒绝的事。
头一次被人驳回面子,而且是放在心坎上的人,可不得在意的要命吗?
所以才能干出这样,利诱别人上钩的事。
但说实在的,就比威逼强了那么一丢丢。
好心肠的人干不出来这种事。
苏沐瑶捏了捏拳,一咬下唇,认命了一般,唤道:“云墨备水,我要沐浴。”
既然都进“宫斗圈”了,何必再端着呢?
反正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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